邊讀邊聊《翻身》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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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4月22日,劉少奇致信毛澤東,提出土改不徹底、黨內不純亟須整頓等問題,1947年7月25日毛複信劉少奇稱幹部應自我檢查,進而改造一切脫離群眾的組織。在全國土地會議上,該問題成為討論的焦點。在劉少奇看來,土改工作做的較差的晉察冀區代表的觀點村幹部老區還是好得多,雖然作風不好,但成分觀點是好的是與自己唱反調。而一些地方幹部政府領導機關80%都是地富出身的幹部,政權已被人家篡奪了的觀點則把整風的火燒的更旺。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全國土地會議最終形成了徹底平分土地、整頓黨、整頓作風的會議總精神。

1947年12月25日毛澤東在陝北米脂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做了《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的報告。報告指出:在黨的地方組織方麵,特別是在黨的農村基層組織方麵所存在的成分不純和作風不純的問題,則沒有獲得解決。從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七年的十一年時間內,我們黨的組織,由幾萬黨員,發展到了二百七十萬黨員,這是一個極大的躍進。這使我們的黨成了一個在中國曆史上空前強大的黨。這使我們有可能打敗日本帝國主義,並打退蔣介石的進攻,領導一萬萬以上人口的解放區和二百萬人民解放軍。但是缺點也就跟著來了。

這即是有許多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和流氓分子乘機混進了我們的黨。他們在農村中把持許多黨的、政府的和民眾團體的組織,作威作福,欺壓人民,歪曲黨的政策,使這些組織脫離群眾,使土地改革不能徹底。這種嚴重情況,就在我們麵前提出了整編黨的隊伍的任務。

在中國革命的關鍵時刻,在解放戰爭從戰略防禦到戰略反攻轉變的關頭,毛澤東及中共中央為鞏固後方根據地,動員貧苦農民加入到革命戰爭中來,及時地重申了土地革命的原則,並提醒可能出現的過火行為:

我們的方針是依靠貧農,鞏固地聯合中農,消滅地主階級和舊式富農的封建的和半封建的剝削製度。地主富農應得的土地和財產,不能超過農民群眾。但是,曾經在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四年期間實行過的所謂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的過左的錯誤的政策,也不應重複。

這裏必須注意兩條基本原則:第一,必須滿足貧農和雇農的要求,這是土地改革的最基本的任務;第二,必須堅決地團結中農,不要損害中農的利益。

其實,每次說到土改,毛澤東就會強調一遍對中農的政策。比如1947年2月在《迎接中國的新高潮》一文中就強調:實現耕者有其田的全部過程中,必須堅決聯合中農,絕對不許侵犯中農利益(包括富裕中農在內),如有侵犯中農利益的事,必須賠償道歉。

報告說明,毛澤東及中共中央對剛剛建立的農村基層政權出現的問題有清楚的了解和認識。為鞏固土改成果,改正土改中出現的過左或過右的做法,淨化化基層政權,中共中央采取的措施就是由上級部門派遣駐村土改工作隊對土改工作進行審查和糾偏,對基層組織進行淨化和改組。韓丁就是在這個時期去的張莊。派到張莊的土改工作隊和其他地區的土改工作隊情況差不多,隊員由兩部分人組成:一是從各村抽調的骨幹,比如張莊被上調到區裏的張天明三人就被派到別的村進行土改糾偏;二是知識分子,主要來自北方大學的學員和教師。這些人雖然很多人都出身地主富農的家庭,但他們懷著改造中國的革命激情,比當地農民還積極地投入到土地革命運動中。給韓丁當翻譯的戚雲女士曾在軍調處做過翻譯,雖然韓丁不了解她的身世,但猜測她應該出身於資本家家庭。戚雲和那些主動要求到農村參加土改工作隊的其他知識分子一樣,把與農民同吃同住當作自我改造的機會,把艱苦的生活當作轉變立場、鍛煉自己,使自己成為真正革命者的機會。

這些知識分子也真是不容易,不僅要忍受跳蚤臭蟲的叮咬,還要忍受農民家裏汙濁的空氣和各種難聞的氣味。可在韓丁眼裏,外表嬌柔的戚雲竟然沒有一點嫌棄和厭惡,而是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農民。這讓我想到電視劇《大山的女兒》裏的黃文秀,也和當年這些革命知識分子一樣,完全與農民打成一片,從而贏得了農民的信任和擁護。這讓我相信,知識分子工農化和幹部密切聯係群眾是確實能夠做到的,做不到是因為不想做。

韓丁根據自己的親眼目睹和親身經曆,道出了當年那些投身於土改中的知識分子的精神麵貌: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改造的知識分子,看起來都是心懷感激的。艱苦的生活、思想鬥爭、集體的友誼和思想改造以後的身心愉快,使幾乎所有的人都深為感動。他們知道自己離革命的心髒更貼近了,知道自己正在經曆著一個從我和我的希望到我們和我們的需要的覺醒和質變的過程,這使他們感到歡欣鼓舞。他們在主觀上和客觀上都體會到了這種覺醒的巨大的推動力量。到處村去的號召剛剛發出,他們就滿懷熱情地出發,去同過去的腐朽、邪惡和痛苦的一切進行戰鬥。(P304)

土改工作隊是完全按照1947年9月通過並發布的《土地法大綱》進行再次土改和土改糾偏。北方大學的學員和教師在參加工作隊之前,都進行過專門培訓,主要就是學習和領會《土地法大綱》。新的土地法大綱嚴格禁止打人和肉刑,反對挖浮財的做法,反對一切掃地出門的過激做法。

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土改工作隊的首要任務就是要確定張莊到底屬於哪一類情況。當時中共中央將全國土改工作分為三類:一類是土改勝利完成,符合土地法大綱的要求,隻需做稍微調整的;二類是土地平分搞的粗糙,地主富農依然占據比貧苦農民更多的土地,許多幹部額外多分了果實;三類是雖然搞過一點平分土地,但尚未真正實行土地改革,封建生產關係依然占據統治地位的村子。

但要確定張莊到底屬於哪一類,那就要首先搞清張莊的階級狀況,於是必須重新開始劃分階級成分。這也是張莊工作隊駐村後做的第一項工作。

劃分階級也是個複雜的事。張莊采取的是自報公議的辦法,就是農民自己親自到場報告大家解放前他家的收入來源和經濟地位,然後大家集體審議和評議。對於普通農民來說,定成分劃階級相對容易,根據人均占有的土地數就基本八九不離十。可對一些解放前沒有土地的手藝人就不好劃分了。比如張莊有個叫張起財的泥瓦匠就讓農民和工作隊糾結了一陣。因為張起財解放前沒有土地,現在的土地是解放後分給他的,如果按現在的土地擁有量,他快夠上中農了,可那是共產黨分給他的地,不算數。可解放前他沒有土地,全靠他給人家做泥瓦活養活家人。可又因為他沒有給地主扛過活,也不能算雇農。農民說他家解放前屬於赤貧,但那時也沒有赤貧這個階級,如果算工人的話,也不行,因為沒有資本家雇他。有的農民說張起財應該算中農,這可把工作隊給給難住了。最後工作隊副隊長小李給他劃為農村工人,可農民對什麽是工人是沒有概念的,隻是接受了工作隊的這個叫法。

對鐵匠張還朝的成分劃分出現了另一個問題,即村民將劃成分和人品及手藝聯係起來。村民認為張還朝手藝不咋地,人還脾氣大,應該劃為中農,並且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數落起張還朝。要在平時張還朝早就發火了,可現在他強壓怒火,不敢頂嘴,生怕把他定為中農,那就分不到地,也分不到其它東西了。村民還貌似很有道理地說,張還朝手藝不好,要價還高,就是在剝削我們,劃個中農算便宜他了。可後來發現張還朝解放前有過少量土地,按土地擁有量,他應該算貧農。最後在鄰居和幾個老人的建議下,張還朝被劃為了貧農。

關於張還朝成分的爭論其實牽涉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一個基本概念,即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當然農民並不懂得《資本論》,隻是覺得質次價高的服務就是一種剝削。這個說法讓有馬克思理論素養的戚雲覺得十分可笑,一個被人雇傭的工匠竟然也能被農民當作剝削階級。可讓她更想不到的還在後麵。

村裏的一個鰥夫王老漢迷戀上了一個叫王鳳的寡婦,家裏的好東西都送給了王寡婦,他也有空就自願去王寡婦地裏幹活,分文不取,自願被剝削,甚至連家裏母雞下的蛋也都獻給了他心愛的寡婦。當王寡婦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後,評議的婦女們異口同聲地說,王寡婦應該算雙地主,因為她剝削王老漢的一切,連雞蛋都剝削了。這個指控立馬引來哄堂大笑。村裏的男人們不認可這個指控,說那是王老漢自願的,不算剝削。

剝削這個馬克思主義概念在農民那被泛化和濫用了,連地痞流氓和無業遊民也被列為剝削一族。沒辦法,當時的農民就是這樣的認知水平。現在我們看當時土改的一些工作細則都有些教條主義和官僚主義,可細想農民的認知水平,如果不做這麽細致的規定,可能任何措施都會被曲解和誤解,政策也就無法推行。到什麽山唱什麽歌也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而脫離實際的理論比這種結合實際的措施危害要大的的多。毛澤東和共產黨當年如果不是提出簡單明了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而是講馬克思主義的抽象理論,怎麽能夠動員億萬農民加入到革命鬥爭中呢?左派幼稚病指的就是那種脫離實際的教條和不接地氣的口號。

花似鹿蔥 發表評論於
謝謝分享《翻身》,沒看過。我爺爺兄弟二人,分家後弟弟賭博敗光了家產,正趕上土改,就劃為貧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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