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寫報告。這段時間都不要外出。很有可能會被起訴。”OCC主管對穀雨說。
穀雨完成了第一次OCC聽證會,本想著回家之後第一時間和立夏聯係。可是,他剛剛踏出會議室的門,就有幾個警員走上來,幹脆簡潔地說:“你被捕了。”
身體比智力更快有了反應------穀雨腦子驟然缺血,眼前發黑。但他很快明白過來:這麽快抓捕,說明罪名嚴重,也說明警局內部是為此事一路“開綠燈”。
剛才在OCC聽證會上,穀雨從他們的一個個問題反溯,大致明白了事件的輪廓:
“你追捕的時候看清楚逃走的人的性別年齡嗎?”------他們沒有用“嫌犯“一詞,為的是突出被他射殺的人的無辜?
“你有沒有看清他手裏是否有致命性武器?”------難道他沒有嗎?穀雨認為他看到了啊,而且那家夥還拿槍指向老太太,並且發出威脅呢。
“你有沒有聽見老太太喊他還是個孩子?”------真的是未成年?可是幾乎同時穀雨已經子彈出膛了。
“你有沒有聽見老太太說他沒有槍?”------沒有槍?怎麽可能?!
“你有沒有多次警告他?”--------當然,老太太應該也聽見了。
“你有沒有及時施救?”———這點毫無疑問啊,周圍警員和老太太都可以證明。
“你有沒有說過開槍射殺是為David F報仇?”———說過嗎?不可以這樣聯係的吧?
......
穀雨基本肯定,第一槍射殺嫌犯,沒有問題。問題出在第二次開槍。難道真的是個孩子?真的是手裏沒武器?天,他該不會手裏拿著假槍吧?
冷靜,冷靜!
沒能多想,穀雨就被要求雙手抱頭跪下,然後平躺在地,雙手背後。“哢嚓”一聲,他們給他戴上了手銬。
這一係列動作穀雨做得很連貫------在警校不知道和同學們對練了多少遍。但是這次,他強忍著心底的屈辱,為的是速戰速決,能夠盡快進入應對狀態。現在的掙紮叫嚷都是無效的。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個程序:搜身、帶去拘留所、簽字、再搜身、換衣服、拍照、入監。在這個過程中,他能做的很少,唯有配合,然後等待和警局安排的律師見麵。逮捕他的警員也都挺客氣的,其中一人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還有為難的一步------通知家人。
穀雨本以為自己是什麽都可以忍得了的,卻在拘留中心交出來立夏送給他的那個項鏈吊墜的時候,一股子酸辣之氣衝到了喉嚨,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立夏要是知道目前的情況,該多著急啊。估計她一定會馬上飛回來的吧?
安靜,安靜!穀雨告誡自己,想一想鄧先生安靜有力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其實,在任何困境裏,唯一能依靠的,也是能終極解救自己的人,就是自己。
然而,當穀雨被帶到拘留中心的七層,他的心就不可避免地沉了下來。這裏是拘留重罪犯的地方,一級安保。難道,他會被控“謀殺”?
“等下叫你,可以和家人通話。”看守說。
“謝謝。”穀雨在單獨拘禁單位裏坐在了硬邦邦的床上。他的腦子說不清是更清楚還是更迷惑。那一刻,自我保護的空白填充在他的腦中。他呆呆地看著鐵欄杆在監室裏投下的一排鋸齒般的陰影,好像是把他的自由切割成碎條的刀具一般。
他被困住了。要多久?沒人知道。
隔壁監室裏的家夥估計是犯了毒癮,大力捶著鐵欄杆,不停獅吼。而過道對麵的一個監室裏的蒼白小個子,則流著口水看熱鬧,不停歡呼:“肌肉線條完美啊!”
穀雨縮在暗處的角落裏,負罪感一點點爬上心頭:等下該如何跟媽媽講?還是先不告訴爺爺吧?
“雨仔,什麽事不能告訴爺爺?啊?你是不是又負傷啦?傷到邊度?嚴不嚴重啊?”鄭秋宜對穀雨一上來就要求“不告訴爺爺”,心裏充滿了警惕。
穀雨盡量帶著微笑,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幾分:“沒有啦。我很好。就是......唉,出警執法力度有點.....嗯......有點爭議嘛。要調查,嗯......”
“好啦!講實話!”鄭秋宜聽起來焦慮得要爆炸。
“對不起呀媽,讓你擔心。我暫時在拘留中心。不過,是正常調查程序哈。不要緊張。警局會安排律師的,我們不用花錢。等情況明了一點我再和你討論。律師也會和你們聯係,告知事情進展的。唔噻擔心......”
穀雨還沒說完,就聽見鄭秋宜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你吃著官司?你傷著人啦?”
“我......”穀雨低下頭,深呼吸,說:“我是解救平民威脅,射殺了嫌犯。媽,我保證是非常必要的。我......”
“不要討論案情!”旁邊的看守吼了一聲。
穀雨立刻點頭,說:“我在這裏很好,有同事照顧。你和Steve別緊張,馬上會有眉目的。相信我。”
Steve接過來電話,語氣急急地問:“你需要我聯係什麽人嗎?鄧先生?Jay?還是Gary?”
穀雨沒想到Steve的反應這麽快。他笑笑說:“謝謝,先不要打攪鄧先生吧,他這兩天在搬家。Jay在封閉訓練中,算了。Gary嘛......我想還是等我見了律師再講。不要一上來就把事情搞複雜了。隻是,千萬現在不要告訴爺爺哈。”
“好。知道了。那麽,你自己通知立夏,還是?”Steve的冷靜讓穀雨心安些許。
“麻煩你們和她說一聲吧。我不確定自己能否方便聯係到她。她在天津,可以打電話給她。號碼在我的書桌抽屜通訊錄裏。謝謝你,Steve。”
“一家人不要客氣。你自己多保重。孩子,定下心來。一切問題都能解決,隻是時間問題。記住,保護好自己!”
“好。再見!”穀雨掛了電話。剛才Steve那一句“孩子”,讓他著實感動,心裏溫暖安定了很多。
那邊廂,Steve掛了電話,就轉身將鄭秋宜擁入懷中,安穩微微發抖的妻子:“會搞清楚的,別怕。上次鄧先生那麽麻煩的情況,不也很快解決了嗎?這種警方執法力度的問題,有專門律師來處理的。他們很有經驗,別擔心。”
“咱們能去探監嗎?”鄭秋宜抬起淚眼,焦急地問。
Steve拍拍她的後背,說:“我去查,你別急。現在,咱們應該給立夏打個電話。Rain這次選擇立刻通知立夏,說明他們的關係越來越成熟了。好事。”
鄭秋宜點點頭。Steve撥打立夏的電話,響了很久,卻沒人接聽。
“也許還沒起床,沒聽見。等下再試試看吧。”
於是,那個下午,他們隔一段時間就撥打一次立夏的電話,而且留言給她。可是到了晚上,立夏依舊沒有回音。
“是不是出門了?在飛機上?”鄭秋宜問。
“嗯,很有可能啊。也許去香港了?”Steve皺起來眉頭。他沉思片刻,說:“對了,我應該有她的電郵地址。我發郵件給她。”
鄭秋宜連忙點頭。
一直等到傍晚六點,穀雨才被通知律師來了。原本在監室裏昏昏欲睡的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渾身都充電了一般打起來十二萬分的精神頭。可是,到了會客室,他心裏就涼了半截-----桌子後麵,一個文弱的亞裔女生站了起來,推了推深紫色的眼鏡框,牽動嘴角,勉強笑了笑。
這是律所實習生?穀雨心裏嘀咕。
女生待穀雨走近,鏡片後麵的眼睛閃現了複雜的一亮:有幾分驚訝、幾分感歎、幾分緊張,甚至還帶著一絲羞怯,略顯蒼白的臉上騰起來一抹紅暈。這讓穀雨更加肯定-----實習生。
“你好!Mr Gu!”女生微微地欠了欠身。
穀雨連忙頷首致意道:“你好!怎麽稱呼?”
“噢,我叫Teresa Egawa。我是MK&W律所的律師。我負責你的案子。”Teresa似乎鎮定了一些,伸手示意道:“請坐。”
穀雨在Teresa對麵落座,又瞟了一眼,把她看得更清楚些:個子不高,身材一般,偏瘦弱,梳著齊肩的清湯掛麵發式,臉色蒼白,眉毛烏黑細長,眼睛倒是很大。不過因為近視,在鏡片後麵看起來有眼球外凸。鏡片把她的睫毛也放大了,看起來似乎在後麵頂住了鏡片一般。鼻子細長,嘴唇細長,下巴小巧,整張臉不是那麽動人,卻很清秀,可以說是冰清玉潔的類型,還有一點那種帶著執著的聰明勁兒。
Teresa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寫時間地點和姓名,然後拿著錄音機,說:“我會錄音,可以嗎?”
穀雨點點頭,在對方按下錄音鍵之後,配合地說:“Rain Gu,意識到和Teresa Egawa的談話正在被錄音。”
Teresa抬眼看著穀雨微微一笑,以示感謝。
“你被捕的原因是過度使用警力以致平民死亡。目前懷疑你出於報複-----因為你曾經的同事David很可能被你所擊斃的兩個嫌犯殺害。你射殺的第二名嫌犯Bobby W是個未成年人。在他的祖母警告你他未成年而且手裏沒有致命性武器之後,你依舊開槍射殺......”Teresa越說越慢,看見穀雨眼睛裏漸漸升騰起來的怒起,最終沒了聲音。
“不對!事實不是這樣的。”穀雨幾乎叫了起來,看見Teresa微微瞪了一下眼睛,又壓低聲音說:“不是這樣的。時間順序不對。嫌犯,那個Bobby什麽的......”
“Bobby W。”Teresa補充道。
“好,Bobby W先舉槍威脅老太太。我開槍解救,他中彈後老太太才喊他是個孩子。Bobby倒地了,老太太才說他沒有槍。”穀雨急切地說。
Teresa點點頭,在本子上做記錄。
“你看見警局的記錄了嗎?時間順序怎麽回事?我的隨身錄像應該很清楚啊。後麵警員的錄像很可能也有錄到呢。”穀雨皺起來眉頭。
“警方資料記錄就是剛才我說的,這是逮捕令申請的必要資料。具體證據我目前還沒有看到。不過,48小時之內,法官必須對你的案子進行聆訊。到時候也許會看見更多的警方證據,包括錄像。”Teresa用她那蔥白一樣的食指指背推了一下鏡框下緣,盯著穀雨的雙眼,問:“你是否確定自己的記憶無誤?“
“是的。”
”那麽就是說,你認為自己無辜?“
“是的。”
“好。今天主要就是告知你有關司法程序。想必你也比較清楚。另外,就是建立你我之間的關係。今後我是你主要的法律聯係人。任何人找你問話,請務必要求我在場。請不要接受任何采訪,好嗎?”Teresa問得很溫柔,看起來像是個幼稚園的老師。
穀雨點點頭。
Teresa看了一眼錄音機,又問一遍:“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
“和Mr Gu第一次會議錄音到此結束。”Teresa關了錄音機。
不過,她似乎並沒有起身的意思,而是靠在了椅背上,神態放鬆許多,拿中文說:“我是中日混血兒。我講流利的中文和日語。我斯坦福法學院畢業,工作了兩年了。這是我接過的第二起類似案件,上次我們贏了。”
穀雨笑了笑說:“謝謝!很開心你會講中文。”
“不過,有關案件,咱們盡量用英文,可以省卻翻譯的麻煩。你應該沒有問題的,對吧?我曾經關注過你出庭作證的過程。”
“是。”
Teresa垂了一下睫毛,說:“我不是律所的資深律師。但我肯定是最努力的那個。”她抬眼看著穀雨道:“我們必須信任彼此,才能打好官司。”
穀雨定定地看著Teresa坦白真誠的目光,咧嘴一笑說:“當然。而且我沒有選擇,對吧?”
Teresa也笑了:“對。明天我還會過來,有很多人物關係的問題需要理清。今天好好休息,稍安勿躁。”
“你居然會說稍安勿躁,中文真好,是這裏出生的?”穀雨好奇。
“是的。我天生好記性。而且喜歡語言。我還可以說流利的西班牙語和日語,基本流利的韓語。”Teresa顯然不想繼續閑聊,於是一邊收拾桌子上的雜碎,一邊問:“要給你的家人帶話嗎?”
“謝謝,目前不用。我今天和他們通過電話了。”
“那就好。不過,第一天你有機會打電話。後麵就沒那麽容易了,要排隊等的。”Teresa站起身來,伸出手。
穀雨連忙握了一下,心裏驚歎那隻手的柔若無骨。
“很高興認識你。祝咱們成功!”Teresa笑著說。
“也很高興認識你。成功!”穀雨加了一句:“謝謝!”
回到監室,天色已暗。穀雨錯過晚餐時間,餓著肚子縮到最暗的角落,回想剛才和那個年輕女律師的會麵,心裏有了一點點光亮。畢竟是名校高材生嘛,看起來也挺聰明的。好吧,也許真的成功在望。
此刻的天津,是白日高懸的時辰。立初霜手裏捏著幾份蓋著大紅章,印著手印的委托書、公證書、死亡證明和醫療證明,微微笑了一下。心裏感歎: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什麽人民公證員,那麽一點點錢,都搞定了。文秀的銀行鑰匙、銀行保險箱、小夏的銀行鑰匙、小夏的銀行保險箱,立刻都在她的掌控之下。那保險箱裏麵的東西當然也在她的掌控之下咯。甚至,那些本打算放棄的美國資產,也完全可能稍加運作,轉移到她的掌控之下呢…….
她看了看在床上熟睡的立夏,臉色紅撲撲的,眉目如畫,長長的睫毛不時顫動,花瓣兒一樣的嘴唇間或輕輕開合。她看起來還像是小時候一樣的單純軟糯啊,毫不設防------當然,隻是在熟睡的時候。
那麽,就先睡一陣子吧。
“睡吧睡吧,小寶貝,媽媽愛你!”立初霜的臉上掛著母性的微笑,輕輕從立夏的手指上摘下來那枚紅寶石訂婚戒指,又伸手到立夏脖子後麵,摘掉了穀雨送給她的草莓吊墜的項鏈,轉頭把兩樣東西一起扔進了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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