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期滿，我們還可再續十年？

幾年，日子安逸得我幾乎忘了自己是個“癌症幸存者”。直到最近，身體又開始發出信號：胸疼、背痛、骨頭酸，好像當年跟病魔簽的“十年合同”快到期了，我向我家先生敲起警鍾，不好了，也許複發了，還擴散了，全身痛。先生聽了，不點都不慌張。姐妹啊，自己的身體隻有自己才在意。

我不禁開始回憶當年與病魔君的談判。2015年我被查出腸癌加雙肺轉移，那時大兒子還沒上大學，我祈求上天再借給我五年，後來貪心地請求借十年。握著“再活十年”的底牌，我安穩地過了幾年無病無災的正常生活。如今，期限到期了，它是否真的如約敲門了。十年過了，可以續約嗎？



生病期間治療時期，那時的心態比現在還好。不用化妝，不用上班。我很少拍照時是素顏照。

照了CT，醫院說要等倆周才有結果。兩周的時間，足夠讓我把過去十年像電影一樣快速回放一遍。十年前發病，我用了不到兩年時間被臨床治愈了，之後便像個正常人一樣工作生活。那時候，我仿佛贏得了一場史詩級之戰，心想：天塌下來，我也能當被蓋。活一天就吃好、睡好、玩好，工作不再太較真，什麽都無所謂。果然，前幾年養生鍛煉飲食管理一樣不落，簡直成了健康APP，每天都在打卡：散步五公裏，蔬菜水果占盤子一半，曾經最愛吃的荔枝蛋糕，過生日時隻能忍住大嘴吃一小口。我那段時間的自律，讓我都偷偷給自己點了個讚。



治愈的當年，我記得化療後，我回家的當晚也會掛著繼續在家化療的小瓶子散步一小時，那時我的求生能力好強。我其實從小就不喜歡拍照，照片上的我總是胖呼呼的，這張，我化完妝用心拍了，當時想，也許我就像冬日的那篇最後的葉子，看不見第二年的春天了。

但人嘛，誰能忍得住長期的誘惑呢？走不動路的老頭子還會偷偷看美女呢，近兩年，我開始對健康食物感到乏味，每天不吃點甜點簡直對不起自己。況且從小我就是我家老太太雞蛋糕桃酥上海甜點喂大的。長久不運動了，過去的三四年，運動上的“自律”也被某種天命取代——不，是被花園綁架了。原本隻是種花修剪枝，結果一腳踏進園藝坑：澆水、施肥、雖然翻土不是我的活，但天天彎腰駝背，簡直比健身房深蹲還拚。每天5公裏走步的計劃被擱置，戶外運動改成了戶外鋤草。練核心力量？當然練了，每天都在和樹根拚命，扛鏟子就像上了戰場。但花園裏的活與健身絕對不是一回事。

各種發病症狀頻出，這回凶多吉少了。去拿CT報告的前一天，下班時，一個關係不錯的同事看到我拎著個大包出去，沒等她問，我就灰溜溜地先堵住了她的嘴：“把不用的東西帶回家。”我心裏想：＂親愛的，我們不能再並肩戰鬥了，我先撤了，不要難過啊＂。還有那個單位裏我處得不舒服的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一位，這輩子再也不用見到你了，浪費時間感情與精力在你身上真是罪過，想通了，每次都是臨死之前才想通。

清空自己的物品這情景太熟悉了，上次生病時也是這麽幹的。我想我一走回不來了，與其讓別人幫我收拾，不如自己體麵點整理。於是，私人物品一掃而空，連茶杯都洗幹淨帶回家。結果病治好後，一年半後，我又笑嘻嘻地拎著新茶杯回去報到，居然有個傻乎乎的女同事以為我去生小孩了，啥眼神啊？

我是高根鞋控，這高根我穿上爬山也無障礙。

似曾相識的戲碼再次上演。回到家裏，我脫下上班的西裝，看著衣櫃，上次生病扔了十幾套上班服。剩下的十幾套不太舍得留著，想不到，倆年後，我又重新穿上它們上班了。有那麽幾套還是萬裏迢迢從中國背來的，那是我回滬從華亭伊斯旦，八佰伴等花重金在＂new arrives "牌子下買來的。對啊，怎麽能丟掉這麽甜蜜的回鄉之旅的“回憶”？但這回若複發，我就全部扔了吧，別再幻想吧。我心愛的高跟鞋也被我悉數收起，雖然我上次病愈後曾經豪言壯語：“以後不買高跟鞋了，活得舒服點最重要！”結果愛美不要命的我還是忍不住買了幾雙又好看又不舒服的鞋子，四雙，不，六雙！床頭還有一本當年信誓旦旦要讀完的書，書簽停在第十頁——這跟我半途而廢的健身計劃一樣，我有太多的事還來不及做完。

最近隱隱約約的胸痛，讓我在日常生活中變得神經兮兮的，於是，家裏第一個遭殃的，就是無處可逃的我家先生。我知道自己有點煩躁，但誰讓我是個“高貴的幸存者”呢？老公，你忍忍吧！

在去家庭醫生的路上，我如同一顆漂浮在風中的蒲公英，隨風飄蕩，看著街頭匆匆的行人。他們每個人的臉上好像都充滿了欲望。或是想著升遷，或是盤算著發財，臉上都帶著一股子“我要成功”的堅定。而我呢？我在心裏默念：老天佑保佑我這次平安無事吧，我不想再回到與醫生和護士打交道的日子，每一步都在與命運搏鬥。我真心發誓一定要重新做人！從小事做起，洗淨內心的渾濁，過上清新健康的生活——比如，早起去跑步、吃健康食品、把拖延症根除。

我的要求就是健康，再讓我活幾年。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你在追求財富，有人卻在渴望健康。如果你在追求健康，有人卻剛剛離世。每當一座豪宅拔地而起，地下便多了一個新墳。每當你把食物倒進垃圾桶，有人卻在尋找殘羹剩飯果腹。世界上每一個微笑的背後都有一個落下的眼淚＂。

看醫生那天，我拉著我家先生一起進去。每逢緊張時刻，他就是我的“人肉護身符”，站在那裏，給我壯膽，替我擋煞。醫生一臉輕鬆地說：“一切正常。”我當場愣住——啥？這次沒事？老天爺居然又大發慈悲，給我續了命？看來我還能再囂張十年……不對，是重新做人、改邪歸正十年！

然而，還沒等我走回車上感慨完，某人已經翻了天，翻身農奴把苦訴。仿佛憋了十年的話終於找到出口，開始對我反攻倒算：“我認為沒事又不敢說，說了，你會說我不關心你。你啊，能不能改改你‘見風就是雨’的疑心病？昨天喊肝疼，今天嚷肺疼，一會兒骨頭疼，一會兒又懷疑複發，轉眼又說擴散，最近被你搞得人心惶惶。我還在想癌細胞怎能跑得比劉翔還快。看著永遠對我耐心爆盆的先生，我隻得低頭認錯，好吧，從明天開始，我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先生糾正道，不，從現在開始。

生死關頭，我們隻想要健康，別的都無關緊要。當我走進醫生辦公室時，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請給我一個健康的身體，讓我無病地活著是件最幸福的事。然而，得知一切正常的結果走出辦公室不幾分鍾，幸福感不知為何，迅速消失了。我的大腦又開始切換模式：“我又可以去買買買了，是不是該去換個手機？今天夏天廚房客廳是不是應該來個大裝修，一直想擁有一個開放式的大廚房。最近沒關心股票的漲與跌，回家去查查我的身價是縮了還是漲了。唉！明天又要回去上班，還有那個討厭的同事怎麽還不辭職啊？

人的欲望就像衣櫃裏的衣服，扔了一件，轉頭又去買新的，短短時間，我離家與回家的心情欲望迵然不同。健康已經被“買東西”和“想住大房子"等欲望取代了。人生就這樣，擁有健康時，健康不值一提，拚命去追求健康以外的東西，人的欲望永無止境，至少於我。

衣服不扔了，高根鞋也重新拿出來，不僅不扔，天氣暖一點還想去進點貨。十年期滿，可否再續十年嗎？與貪心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