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往事1

a life journey, once upon a time, in the east, in the wes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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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辦教師



這裏美國中文學校網站上,王先生貼了幾組中國農村廣橋小學的照片(見圖),我看得好眼熟,特別是照片裏的孩子,一個個火紅的臉蛋,黝亮的雙頰,泥土粘身,調皮可愛,就像是我曾經教過的鄉村小學的學生,思緒把我一下子拉回到37年前。

那是我下鄉的第二年,也是我教書生涯的開始。我下放在淮河邊上,也在懷

遠邊上。石村雖屬城市遠郊,但因靠近淮北,所以與其他郊區社隊相比,屬貧窮落後地區。我的農村小學就建在淮河邊幾裏外的一大片麥田裏。校舍是社員們自己蓋的,我們知青也參加興建。和泥土,砌磚塊,然後太陽下曬幹。一塊塊磚瓦,大家你傳我遞,蓋起幾個大土房,土房蓋得成一個橢圓大圈,就是校園。教室的桌子凳子也是泥土砌成,土牆上開幾個洞就是窗子,教室門記憶中也沒安過,沒有電燈。這就是我們的石村小學。當時這所學校建成時,大夥兒鄉親們可高興了,全村的老少男女都奔來這裏慶祝。

臘月裏那片土地特別冷。淮河岸邊十裏地光禿禿,不見一棵大樹,隻聞北風呼嘯,橫刮田埂,隻見我們的校舍在大地中央孤零零。教室裏穿堂寒風冰凍刺骨,窗洞外亂舞雪花飄進飛出,學生們凍得哆嗦,讀書打著牙顫,我還好,站著,熱血滿腔地工作。記得我穿著父親的軍隊大棉褲,大頭棉鞋,戴著帶帶子的軍棉手套,笨熊般地出沒在去學校的路上。我不走好路走田埂,想抄近道去學校,因天太冷,怕受凍,。。。寫到這兒,我仿佛又看見到自己那個狼狽可笑的模樣,當然還看見學生娃們受凍的模樣。那期間快到春節,人人希望趕快下課,趕快放假,趕快過年(中國的寒假在春節前才放)。

後來,村裏上學的孩子多起來,淮河大壩的職工孩子也來我們學校上學。校舍不夠了。公社和大壩的單位商談好,在兩單位交接的淮河大壩南處再建一所學校。這所學校建得有模有樣了,真正的紅磚瓦平房大教室,有門有窗有電燈。課桌椅子都是木製的。這座新校叫石村小學戴帽中學,有小學部和初中部。原先的不再使用,變成大隊部的活動處。

石村大隊推薦我到當地師範學校培訓了三月,語文政治數學英語音樂各培訓一遍。很有意思的是,就這麽仨月,我和那批接受培訓的知青們就光榮“成才”,正式當上了全職民辦教師。我所在的知青點有二十好幾人,當時隻有兩人得此殊榮,我很幸運。知青每天在地裏幹活一整天還不一定能拿到勞動力滿工分,我當教師不僅有滿工10分,而且還有工資,放學後也不用回隊幹活,不再下地下水田。說實話,我雖喜歡幹農活,但更想當教師。

那時在我的農村,大多孩子是不讀書的。記得每到開學時,大喇叭總要反複地廣播,大隊小隊總要開會提醒,黨支書鄭重號召,生產隊長挨家挨戶吆喚,想讓每家社員的學齡孩子都來學校讀書。農村重男輕女,上學的女孩子很少,除非家裏沒有男兒,她們才有可能被考

慮送去上學。

若不接觸鄉村的學生,我永遠也不知道上學讀書對他們來說有多難。作為老師,我們總希望學生上課不遲到,可那個時候,學校總見學生們遲到或缺席。批評嗎,不能解決問題,因為不是那麽簡單一回事,我後來才明白,而真正引起我關注和明白的是在我班上的一件事情發生之後。

那是初冬的一天,上課鈴響了,我開始上課。幾分鍾後,一位姓周的學生氣喘籲籲地出現在教室門口。他看看我,也沒吱聲,悄悄地走到最後排座位坐下。我注意到他,講完一段課後,便叫他站起來,想問他為何遲到。當時學生遲到長了是要罰站的,周同學沒說報告就進來,我有點不快,倒沒想真正罰他,隻打算叫起他批評一下,以強調紀律。誰知,周同學剛站起來就“咚”的一聲仰倒下去,摔在前後課桌之間的地上不省人事。怎麽會呢,我嚇慌了,趕忙跑出去喊人叫校長,大家夥幫忙把他送到鄰近大壩的衛生所。他醒過來了,小臉兒蒼白,看著我和大家,大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沒氣力說話。醫生說他是餓的虛脫。等了一會兒,他緩過勁來,說話了,早上他去山上撿柴,背柴下山(從山底下到我們村子還有三裏多路),到家發現上學遲了,放下柴就奔學校,沒吃早飯。小學生微弱的聲音像重重的棒槌敲打我,我無地自容,愧疚。是啊,他沒吃早飯,餓昏的,他跑來學校,我怎麽就/也想不到呐,他才12歲,上學前已幹了幾個小時活,飯沒吃就連奔帶跑地趕學校,我何嚐不能下課後再問。不管怎麽說,他沒有錯,我沒理由想罰他,他也沒有真正遲到很長時間。

第一次也就是從那時起,在我的心裏,我開始知道心疼我的學生,心疼那個小村娃。也就是那一次,我開始感受當老師的責任,要有心,細心,多替孩子想,特別是對周同學那樣辛苦的孩子。

農村的孩子其實很想學習,很想讀書,可過早擔起的家庭重擔使他們沒法正常地學習,特別是男孩子,雖說比女孩子強,可以進學校讀書,但也要在幫助父母幹完農活和把家務事做完後才行。像我的周學生,12歲年齡,農田裏趕不動拉犁的牛,家裏麵挑不起吃水大桶,那砍柴撿柴就成了他唯一能及的活,所以他必須做完才能去學校。

那件事發生後,我再沒罰過學生。我從此了解了這些孩子,他們可愛,更讓人疼愛;他們一天學也不想少上,一堂課也不想拉下;教室裏,他們笑得燦爛,跟老師讀,聽老師講,忘掉清晨打柴的辛苦,忘掉身上衣著的破爛,上學是他們最大的快樂和輕鬆。

……

下鄉四年,三年全職民辦教師,日子飛快,教書,與學生們在一起,充實、快樂。六月初農忙時節,我們停課,農村的老師和學生大部分都回家忙收割,淮河壩上的職工孩子和我們當知青的老師就一起去麥地幫小忙。撿麥穗時,大家頭戴草帽排一行,老師我說開始,學生們齊步向前,彎腰低頭撿麥穗,好似一場遊戲賽。一會兒功夫,麥地裏的麥穗撿得精光,以把把綁好堆上馬車,運往麥場。打麥場上,隊裏借來的脫粒機轟隆隆響,麥粒飛揚,隊裏自家的毛驢拉著石滾嘰哩嘎啦,碾著麥秸轉圈圈,那情景繁忙,我夢寐難忘。

南北方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兵團農工' 的評論 :謝謝。是的。孩子們在家當大人勞動力用,辛苦,來學校讀書笑得特別開心。我一直記著小周學生的模樣。他能去學校讀書已很不容易,那裏女孩基本都不去學校。我的四篇鄉村往事中還有提到女孩小麥。
南北方 發表評論於
回複 'Armweak' 的評論 : 謝謝您的指出。2008年初我開始寫記憶深刻的往事,當時是第一篇。我應這裏注一下。抱歉。
兵團農工 發表評論於
看到這樣的孩子,心痛的要流淚。

那時候的教育是,全世界人民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Armweak 發表評論於
37年前,應該是1988年。那時還有城裏知青去上山下鄉?47年前是1978年,正是知識青年大批回城的年代,似乎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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