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世界其他國家來說,情況應該很清楚: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運動將決定美國未來四年的外交政策。迄今川普提名的政府官員顯示,他的國家安全團隊相當同質化 – 對他忠誠和美國優先(下圖 USA TODAY)。其次,2025年的世界形勢和美國的實力與他2017年上次擔任總統時不可同日而語。第三,世界各國對川普將如何行事有更深入的了解。毫無疑問,有了一心一意貫徹執行他的政策意誌的政府班子,2025年上任的川普將治美國若烹小鮮,會更加自信地駕馭世界政治。至於他能否更好地讓世界臣服於他“美國優先”的旗幟下,則另當別論。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美國例外主義的時代已經結束。在川普的領導下,美國的外交政策將不再以促進美國理想價值觀為目標。如果我們還考慮可能出現的建製派外交人員的陽奉陰違,美國似乎再無機會與眾不同,或將沉淪為一個普通的大國。
自從政以來,川普的外交政策世界觀就一直很清晰 - 美國建立的自由國際秩序對美國不利。為了改變這種不平衡,喜歡外國直接投資流入美國的川普希望限製進口和移民等經濟流入。他希望盟友承擔更多防務負擔。他相信,他可以與俄羅斯的普京或朝鮮的金正恩等獨裁者做成交易,以緩解全球麻煩地區的緊張局勢,讓美國將注意力集中於國內。
同樣明確的是,川普這位前任和明年1月將上任的總統堅信,美國可以在世界政治中使用脅迫手段(如經濟製裁)來向其他行為者施壓。他還信奉“瘋子理論”,即他會威脅要大幅提高對其他國家的關稅或“光火發脾氣”,堅信這樣的下馬威會迫使其他國家做出更大的讓步。當然,在對外交往中川普也善用他商人交易的本能,願意將不同的問題聯係起來以確保對方做出經濟讓步。例如,在中國問題上,川普表現出願意在其他問題上做出讓步的意願 - 香港、新疆、逮捕中國科技公司華為的一名高管 - 以換取更好的雙邊貿易協議。
即便川普軟硬兼施,視對手不同而輪換使用威脅怒罵的“瘋子理論”或利益互換的交易手法,他第一任期內的外交政策記錄其實並非如他自吹自擂的“winning”,而是好壞參半。如重新談判的韓國自由貿易協定或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更名為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簡稱 USMCA),他的脅迫手法收效甚微。他與金正恩的峰會也是如此。的確,川普可以辯解那是因為自己的政策沒有得到貫徹 - 川普與自己政府的外交政策顧問(如國防部長馬蒂斯[Jim Mattis]和國家安全顧問 H. R. 麥克馬斯特[H. R. McMaster])發生過多次衝突(下圖 FP/FADER)。這些被描述為“房間裏的成年人”的主流外交政策顧問,乃習慣傳統外交的體製內人士。川普與政策顧問的不和導致外交政策定位偏移,政令難出白宮,大量專業人員流失,從而削弱了川普實現目標的能力。
2025年川普走馬上任時,他的政策肯定能得到忠實地執行 - 他不太可能遭到自己任命的政治官員的抵製。在過去的八年裏,他已經聚集了足夠多的追隨者,他的外交政策和國家安全團隊中全都是誌同道合的官員。對川普政策的其他製約也將大大減弱 - 政府的立法(國會參、眾兩院)和司法部門(最高法院)現在更加支持“讓美國再次偉大”。川普曾多次表示,他打算清除反對其政策的軍隊和官僚機構中的專業人士,他可能會使用F計劃 - 一項將公務員職位重新歸類為政治職位的措施 - 來迫使他們下台。未來幾年,美國將在外交政策上發出一個,且唯一的聲音,那就是川普的聲音。
雖然川普指揮外交政策機製的能力將得到增強,但他改善美國在世界上地位的能力則另當別論。美國最棘手的問題是烏克蘭和中東的加沙。在2024年的競選中,川普批評拜登在2021年美國從阿富汗撤軍時表現混亂,聲稱“阿富汗的恥辱導致美國在全世界信譽和尊重的崩塌”。但如果俄烏戰爭結束是以烏克蘭用領土換和平為代價的話,川普很可能麵對類似拜登阿富汗撤軍的政治問題。在加沙,川普敦促本傑明·內塔尼亞胡盡快“完成任務”摧毀哈馬斯。然而,內塔尼亞胡缺乏迅速完成這項任務的能力,以色列很可能會繼續這場已經疏遠了世界上許多潛在美國夥伴的戰爭。川普會發現,俄烏和中東的局勢演變很難讓美國從這些衝突中撤出。
此外,自2017年以來,全球遊戲規則已經發生了變化,世界大事不再完全由美國人說了算。其他大國更加積極地創建和加強了獨立於美國的世界治理結構:金磚國家+、歐佩克+和上海合作組織(下圖 GPPi/aalamy/Instagram)。換句話說,人們看到了一個“受製裁聯盟” - 一些受製裁的國家結合起來與美國建立的國際秩序分庭抗禮對著幹 - 中國大陸、朝鮮和伊朗樂於幫助俄羅斯破壞全球秩序。而川普呢,卻匪夷所思地想加入其中的一些組織,而非致力於創建讓其他國家心服口服的替代性組織。原因:川普聲稱要分裂這些組織的努力很可能會失敗。“受製裁聯盟”的獨裁者或許對彼此並不完全信任,但他們肯定更加不信任川普。
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桑德斯(Elizabeth Saunders)觀察到,“在2016年大選中,川普的外交政策有些神秘…… 然而,在2024年,川普的行動更容易預測。那個想成為‘瘋子’並喜歡讓其他國家猜測的候選人,已經成為一個有著相當可預測議程的政客。”習近平、普京、金正恩、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甚至法國總統馬克龍等領導人都曾見識過川普玩的把戲。世界上無論大國和小國現在都知道,對付川普的最佳方式就是讓他大張旗鼓地展示自己的英明正確,耐著性子忍受他的誇誇其談而不予糾正或反駁,對川普做出象征性、他可以四處炫耀、卻華而不實的讓步,出而在實質上確保本國的核心利益。川普張揚的談判風格在他的第一任期內幾乎沒有給美國帶來什麽實質性的收益;可以預期在第二任期內,這種收益將更少。
美利堅不再例外
那麽川普2.0會像川普1.0那樣一成不變嗎?並非完全如此。川普連任預示著美國外交政策將出現兩種難以逆轉的趨勢。第一個趨勢是不可避免的腐敗,這損害了美國的政策:從基辛格到希拉裏·克林頓,曆屆政府的政策負責人離開政府後都通過出版書籍、發表主題演講和提供地緣政治谘詢等方式從公共服務中獲利。而前川普政府官員則將這一(腐敗)優勢推升到了一個全新的水平。川普女婿兼白宮助理賈裏德·庫什納和前大使兼代理國家情報局局長理查德·格雷內爾等顧問利用他們作為政策製定者時建立的關係,在卸任後為他們的關聯項目獲得了數十億美元的外國投資(包括外國政府投資基金)和房地產交易。回到川普2.0政府,如果有外國/外企掮客間接或直接地向川普2.0顧問保證,在他們離職後會與他們達成報酬豐厚的交易,(相信提供這樣機會和接受這種交易的人不少) - 條件是這些顧問在執政期間配合這些國家/企業的要求。麵對這樣誘人的條件所有的顧問們會一口回絕?看看埃隆·馬斯克等億萬富翁在川普2.0獲勝後的收益(下圖 NEW YORK POST/BUSINESS INSIDER ),可以預見美國外交政策的腐敗將急劇增加。
川普2.0將加速的另一個趨勢是美國例外論的終結。從杜魯門到拜登,美國總統都接受了這樣的觀點,即美國價值觀和理想在美國外交政策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雖然這一說法在不同時期受到質疑,但長期以來,促進民主和推進人權一直被視為符合美國國家利益。政治學家約瑟夫·奈認為,這些美國理想是美國軟實力的核心組成部分。但美國的政策失誤,以及俄羅斯保持低姿態、在國際事務中的“韜光養晦”,通過指出他國(通常指美國)的弊端陋行來轉移對本國不良行徑的批評,已經削弱了美國例外論的力量。川普2.0將不會執著地讓美國在國際舞台始終居C位聚高光。事實上,川普本人在美國價值觀方麵也信奉某種形式的韜光養晦 – 發展本國經濟,讓別的國家去爭鋒奪豔。在他第一個任期的初期,他曾指出,“我們國家也有很多殺手。怎麽 – 難道我們國家就那麽無辜嗎?”
對川普8年前的勝利,當時很多外國觀眾認為川普勝之不武,因為他並未贏得普選。這樣想是合理的,因為大多數美國人也不認為川普真的贏了。但2024年的選舉川普是真贏了,並且贏得幹淨徹底。在競選期間,川普承諾要轟炸墨西哥並驅逐合法移民,指控反對派政客是“內部敵人”,聲稱移民正在“毒害”國家的血液。盡管如此 - 或許正因為如此 - 川普贏得了多數民眾的支持。當世界其他國家看他時,川普在他們眼中不再是美國政治中的異類,而是一個常態 - 美國在21世紀的常態。如果這樣,美國還是那個與眾不同、在世界上提倡和保護自由民主價值觀的美利堅嗎?抑或是眾多營營狗苟的國家之一呢?
* 本文大部內容源於The End of American exceptionalism一文。該文發表於2024年11月15日一期的《外交事務》,作者德雷茲納(Daniel W. Drezner)為塔夫茨大學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的國際政治傑出教授。
參考資料
Drezner, D. W. (2024). The End of American exceptionalism. FOREIGN AFFAIRS. 鏈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end-american-exceptionalism?utm_medium=newsletters&utm_source=twofa&utm_campaign=The%20End%20of%20American%20Exceptionalism&utm_content=20241115&utm_term=EWZZZ003Z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