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烏鴉結仇的黃天霸

每次走到我家小區後麵那個小公園的時候，黃天霸就開始溜牆根，鑽樹叢，小心翼翼地讓人有些看低他。

而在這之前，他卻是流氓頭子出街，耀武揚威得很。因為在我們那條街上，地上走的，天上飛的，小到蒼蠅蚊子和老鼠，大到鬆鼠烏鴉，見了他都驚嚇莫名，一邊吱哇亂叫，一邊逃之夭夭。

你們誰聽過鬆鼠害怕時的叫聲？我是聽過，而且聽過很多次。那是一種類似磨刀的短促聲音，有時尖銳，有時氣喘籲籲。

第一次聽到鬆鼠叫的時候，我正在樓上的書桌前修改我的反自殺小說《一念地獄》，忽然就聽到窗外有短而尖的叫聲。初時我還以為是鳥叫，於是探頭往外看，卻見黃天霸正抱住九十度的牆角，順著碎石子的牆體往上爬。

我吃了一驚，急忙下樓去看個究竟，發現在比黃天霸更高的牆麵上貼住一隻油黑的肥壯鬆鼠。那鬆鼠大頭朝下，正朝黃天霸發出奇怪卻毫無用處的聲音。

此刻黃天霸幾乎已經爬到了二樓的位置。我仰著脖子教育他：“黃天霸，下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和平共處，和平共處，你怎麽就是不聽呢？下來！聽到沒有？”

聽是一定聽到了，但他卻置若罔聞，就是不下來。於是我拿出殺手鐧，進屋抓出一把零食，手心朝上，亮給他看。

這招屢試不爽，他歪頭看見了心頭好，一個直線落到了地上，同時換上一副無辜的眼神，抱住我的褲腳就開始撒嬌。

黃天霸在這條街上拳打腳踢，漸漸搞出威風之後，就有些飄了起來，找不著北了，犯了很多年輕人都犯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於是就出事情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飯後，我和老公帶著黃天霸去小區後麵的小公園散步消食。黃天霸是一隻披著貓皮的狗，因為他會象狗一樣在我們身前身後，不離左右地撒歡兒。

小公園的主體是一個橢圓形的飛盤場地，場地北邊是幾個大墳尺寸的小山包，整個小公園的四周種了櫻花，每到春天的時候，這裏便是一個巨大的花環，漂亮極了。

八個月大的無知無畏少年黃天霸跟在我們身邊，他邁著方步子，揚著虎紋大腦袋，聳著一對尖尖的飛機耳，橘黃的尾巴天線一般直直地豎在屁股上，謔！真是一隻威風八麵的迷你小老虎！

此時正值初秋，櫻花樹的葉子依然是深紫色，有一隻烏鴉正在樹下的草地上翻找著什麽。

黃天霸見了，立刻矮下身形，天線尾巴收起拖在地上，肥大的木瓜屁股篩子一般搖晃了七八下後，他便甩鉛球一樣把自己朝烏鴉甩了過去。

那烏鴉背對著黃天霸，卻好像尾巴上長了眼睛，它在黃天霸離它兩尺遠的時候，哇的一聲飛了起來，然後落在了旁邊的一棵櫻花樹上。

黃天霸並不減速，他略一調整方向，直接奔向新目標，閃電一般飛向櫻花樹，在離樹還有一米遠的時候，他便一躍而起，跳到了樹幹上，然後嗖嗖幾下子，就消失在了濃密的紫色樹冠裏。

那烏鴉一邊哇哇哇叫著，一邊在樹枝上閃轉騰挪，卻並不離開。我隻看到樹枝樹葉淅淅簌簌地亂搖亂晃，卻不見烏鴉與黃天霸，便站在樹下提醒毛孩子：“窮寇莫追曉得吧？窮寇莫追啊！黃天霸，鄰裏鄰居的要和平共處，和平共處曉得吧？”

他年輕氣盛，哪裏知道江湖險惡，因而根本聽不進去我的人生箴言，隻把個烏鴉追的哇哇大叫。

忽然，有三四隻烏鴉從遠處呐喊著飛來。還沒等他們落穩在樹上，又有七八隻烏鴉從另一個方向趕來參戰。也不知道它們是如何交流的。

於是群鴉圍住那棵櫻花樹，邊盤旋邊叫囂，聲音淒厲又滿含激憤，氣勢恢宏。

我老公忙喊：“黃天霸，趕緊跑啊。”

話音未落，一個橘黃的虎紋小腦袋從密葉中探了出來，眼珠四下裏晃了晃，然後快速沿樹幹滑落到地麵，隨即一眨眼就跑到了路邊停著的一輛車下躲了起來。

那群烏鴉又嘶叫著轉移到車子上方盤旋。黃天霸一露頭，立刻從鴉群中衝出兩隻朝黃天霸俯衝下來。黃天霸隨即飛速鑽進另一輛車子底下藏了起來。於是那群烏鴉又圍了上去。

我老公急了，要找根樹枝把烏鴉趕走，被我攔了下來。

黃天霸跟著我們的腳，快速地在一溜車子底下穿行，縮頭縮腦地成了個過街老鼠。我與老公引領著車子下方的黃天霸拐進一條小路。那群烏鴉一半便停下追逐，但另一半依舊緊追不舍。

我看出來他是真害怕了。

活該！誰讓你不知天高地厚，去惹乎溫哥華最大的黑幫！你說你一個長腿的，能幹過人家長翅膀的？能得你呦！這回吃虧了吧，哼，也該讓你長點見識，明白啥子叫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埋怨歸埋怨，自家的毛孩子還是心疼的，我可不能讓這幫烏鴉把他給撕著吃了。於是我和老公又鑽進一條很窄的巷子，心說看你們這幫黑家夥還能飛得起來嗎？

果然到了這裏，耳邊的聒噪便沒有了，幾隻烏鴉在我們頭頂轉了幾圈後，便朝小公園方向飛回去了。

在小巷子裏，沒有了汽車遮掩的黃天霸是一直貼著牆根走的，他把肚皮幾乎貼在了地麵上，四肢伸出去老遠才肯輕輕落下去，因而使他看起來像是一隻匍匐前進中且賊眉鼠眼的大臘腸。

我和老公不禁有些幸災樂禍，很不厚道地笑了好一會兒。

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結束了，沒想到這隻是個開始。

有一天我沿著小區跑步，黃天霸照例象個狗子一樣在我身邊跑來跑去地跟著。初始歲月安好，誰知我們剛跑到小公園，就聽頭頂一陣哇哇哇，隨即有幾隻烏鴉朝黃天霸俯衝下去。

黃天霸立刻鑽進了樹叢，隻露個眼睛看著外麵。

那幾隻烏鴉的叫聲招來了更多的烏鴉來增援，兩三分鍾內竟然糾集了十幾隻。它們圍住黃天霸藏身的樹叢，三維立體地將他堵在了裏麵。

我一看，乖乖，這是跟黃天霸結下了仇了，記住了他，找準機會要清算他。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忙，但轉念一想，毛孩子要在江湖上立足，就得學會自己解決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我總不能時刻陪在他身邊吧。

於是我站在烏鴉群中靜觀其變。

黃天霸見指望不上我這個冷酷無情的女人，決定自尋出路。他瞅準烏鴉俯衝過後往上飛升的時機，豹子一般從樹叢中竄了出來，幾個跳躍躲開了烏鴉的攻擊，並順勢鑽進了路邊離他最近的一台車子下麵。接下來，他就走在了由車子組成的掩體下。

那些烏鴉跟了一段路，但無奈於黃天霸的見頭不見尾，最後便識趣地紛紛停落在樹上，隻是虛張聲勢地繼續哇哇亂叫。

我跟著黃天霸，在人行道上邊走邊觀察雙方局勢。

直走到小公園邊界，需要拐彎到另一條路上的時候，黃天霸才從車底下鑽了出來。此時的烏鴉也隻聞其聲，不見其影了。

安全了的黃天霸並沒有掉以輕心，雖然沒有象上次那樣拉跨貼地皮，但也是黃花魚----溜邊走。

那天晚上，我夢見一群惡行惡狀的烏鴉，商商量量地上門尋仇，把在家門口玩耍的黃天霸一爪子擄上高空，然後再把他扔下來。嚇得我半夜一身冷汗。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那群烏鴉似乎隻在小公園那一帶聚集和活動，並沒到我家附近來。

我還擔心和烏鴉結下梁子的黃天霸從此再也不敢去小公園那裏。誰知他膽子夠大，照去不誤，隻不過不敢拋頭露麵，隻是低調地溜牆根，鑽樹叢，貓車底，很不大氣。

不過安全第一，大丈夫能屈能伸，從這一點來說，我得給他點個讚！

南瓜蘇於溫哥華

二零二三年一月十五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