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拜雲會後,記者問起拜登他老人家:“總統啊,說得咋樣啊?”
“很順啊。”【1】
順,是因為美國政府的意願,總是在會晤之前就通過媒體向外公布了,美國還是那套招數【2】,還沒碰頭就一連串恐嚇【3,4,5,6,7,8,9】,自己不說,顯得大度,可又悄悄地通過黨媒說出來,警告中國別站在俄國一邊,尤其是不許向俄國提供軍事和經濟援助,不能幫俄國逃避西方的製裁,用《政客》引用的話【10】:“中國把美國政府給氣炸了,可美國又不能把路堵死,因為美國得向全世界證明美國對中國可謂仁至義盡,一直在做中國的工作,如果中國投降,最好,不的話,美國下毒手也出師有名。”
雙方為什麽會同意雲會?據美國幹部葛來儀說,拜登當局覺得中國政府裏都是馬屁精,沒人敢把真話告訴習近平,這次拜登要習近平親自聽到跟美國對抗後果是多慘,讓習近平知難而退【11】;《華爾街日報》的魏玲靈則說拜登要跟習近平通話,證明美國有求於中國,令習近平龍顏大悅【12】;《環球》也引用“中國政府匿名官員”說,習近平願意對話,是出於對中美關係的重視,也找個機會勸說美國在俄烏衝突中作出“正確的選擇”。這隻是三家所言,什麽樣的陰謀論都說得通。
上次我說過中國三番五次跟美國暗示“美方一方麵尋求中方支持配合,一方麵對中方揮舞製裁大棒,這是行不通的”,美國就是不搭理,習近平是要直接給拜登挑明,別把“道德”的大帽子蓋到中國頭上,借機打擊中國【2】,從中方的公布來看,有點這個意思,但也不全是。
中國的公布,有兩個目的,一是大罵美國,二是表明“世界太殘酷,到處是壞人,中國是好人,大家都得冷靜下來”【13】。
拜登表示,50年前,美中兩國作出重要抉擇,發表了“上海公報”。50年後的今天,美中關係再次處於關鍵時刻,美中關係如何發展將塑造21世紀的世界格局。我願重申:美國不尋求同中國打“新冷戰”,不尋求改變中國體製,不尋求通過強化同盟關係反對中國,不支持“台獨”,無意同中國發生衝突。美方願同中方坦誠對話,加強合作,堅持一個中國政策,有效管控好競爭和分歧,推動美中關係穩定發展。我願同習近平主席保持密切溝通,為美中關係把舵定向。
習近平強調,我和總統先生都讚同中美要相互尊重、和平共處、避免對抗,都同意雙方在各層級各領域要加強溝通對話。總統先生剛才又重申,美方不尋求打“新冷戰”,不尋求改變中國體製,不尋求通過強化同盟關係反對中國,不支持“台獨”,無意同中國發生衝突。對於你的這些表態,我是十分重視的。
這是中國人說話的方式,把你說的重新引用一番,免得你在關鍵問題上變卦,但引用也無法改變美國說一套做一套,耍你搞台獨的策略。強調美國保證“不尋求改變中國體製”,反應中國缺乏自信,一個製度隻有自身不具穩定性,其統治階層才擔心外來勢力會尋求“改朝換代”,但習近平話鋒一轉,“美國一些人向‘台獨’勢力發出錯誤信號,這是十分危險的”,這一切過錯:
直接原因是,美方一些人沒有落實我們兩人達成的重要共識,也沒有把總統先生的積極表態落到實處。美方對中方的戰略意圖作出了誤讀誤判
這太損了,也許拜登是裝糊塗欺負中國,習近平是當著拜登的麵擠搭拜登老糊塗,還以顏色。楊潔篪已經對沙利文說:“一中原則是中美建立外交關係的前提,也是中美關係的政治基礎。本屆美國政府在台灣問題上作出堅持一個中國政策、不支持‘台獨’的承諾,但行動與表態明顯不符”,如果拜登擔心習近平聽不到真話,這次是習近平擔心拜登太傻。
習近平重複了中國在陷入俄烏衝突泥潭裏的立場:
烏克蘭危機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有關事態再次表明,國家關係不能走到兵戎相向這一步,衝突對抗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和平安全才是國際社會最應珍惜的財富。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和世界前兩大經濟體,我們不僅要引領中美關係沿著正確軌道向前發展,而且要承擔應盡的國際責任,為世界的和平與安寧作出努力。
聽魏玲靈說,中國這套是“支持烏克蘭(在道義上不輸),不反俄國(“盟友”關係上仁至義盡)”【15】,這麽一來中國肯定不會出麵打壓俄國,逼普京退軍。反而,中國把責任推給美國和北約,“美國和北約也應該同俄羅斯開展對話,解開烏克蘭危機的背後症結,化解俄烏雙方的安全憂慮。”同時,對美國和西方“站在人道主義”之上對俄國的全麵製裁,中國則堅決反對:“實施全方位、無差別製裁,受罪的還是老百姓。如果進一步升級,還會引發全球經貿、金融、能源、糧食、產業鏈供應鏈等發生嚴重危機,使本已困難的世界經濟雪上加霜,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美國很多人都對習近平拋出“中國有兩句老話,一句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另一句是‘解鈴還須係鈴人’”【16】很憤怒,這是把美國和俄羅斯等同起來,甚至美國責任更大。不過不論中國怎麽耍嘴皮,中國並不能回避俄國入侵烏克蘭已被視為違背了基本規矩這麽一個事實。兩個法學教授列舉了按聯合國憲章,俄國已經違反了國際法條例,中國如果向俄國提供軍援,將會有巨大的風險【17】,中國深知這種風險,在控製了輿論和法治的整個西方都團結在一起共同懲罰俄國的時候,中國不可能,也沒必要去冒這個險。

誰都知道所謂“法”,不僅僅要看這法是什麽,更要看誰在執法,熟讀《悲慘世界》的人知道,“法”和“理”,並不是一回事,那兩個法學教授不論多麽雄辯,也解釋不了為什麽這“法”用不到美國和北約身上,所謂“俄羅斯一直在違反國際人道法”,美國更惡劣。這裏要提到一個插曲,為什麽俄國一直不停地說美國在烏克蘭的“生物實驗室”,對此,美國政府、西方和西方媒體都極其憤怒,將之視為俄國假新聞的典例,實際上的原因,是西方缺少幽默感。

俄國明知這些“生物實驗室”未必與生物武器有瓜葛卻提出來,是在嘲諷美國,給美國伸中指,你美國能這麽做,我也這麽做,看你奈我如何【18】。
然而盡管中國像是出了氣,但美國還是占了上風。美國的新聞公報沒幾句話【19】,說拜登“給習近平詳細解釋了對俄製裁多可怕”,然後一句話甩給習近平:“如果中國幫俄國,後果你自己知道了。”
這才是大國的霸氣。
難怪美國說對話“有建設性、有實質”【20】。
美國是當今唯一能以一國之力製裁另一個國家的國家,無比的勢力,如果中國覺得美國已經邁入衰退的時代,世界已經進入了“東升西降”的階段,如果這是真的,那中國至少可以認識到把美國逼急了,可真會逼出一個“東絳西升”,而且美國未必真的衰退,帶有這種幻想的,跟普京隻是五十步笑百步,往往是自取其辱。不過,美國這種勢力絕對是吸星大法,是傷人的,俗話說,小蟲也有自尊心,時間長了,全世界都會造反的,隻是那一天還沒到來(參見【21】)。
美國的策略,我們可以分析一下會有什麽後果,一旦中國覺得自己的利益受製,決定和俄國做一下交易,美國決不姑息的誓言就必須執行,因為這是一場懦夫博弈,誰都在“假設”對方是詐唬,誰都相信自己不是詐唬,那麽美國的製裁和中國以牙還牙的反製將一發不可收拾,即使不開一槍,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將隨之開始。這是一種置於死地而後生的策略,不是雙方中弱的一方置於死地而後生的策略,而是強的一方(美國)的策略,把話說死在先,彼此都無退路。美國的策略,正如我反複說的,並不是拉攏中國,而是威脅中國,以美國和西方的強勢迫使中國像俄國那樣就範。中國一再警告美國別在台灣問題上玩火,是一種真的警告,因為如果中國、習近平有什麽不能退的,是台灣,台灣隨時都可能引發更大的危機。
這個時代絕對是不見銷煙而世界隨時可以陷入地獄的時代。
在這種場合下,雖然中國毫不含糊,另一方麵也顯示了充分的克製【26】,美國公布直接劍指中國、習近平:你敢援俄不僅僅是要接受後果,而且我肯定致死你,勿謂言之不預也,“美國‘一中政策’不變”實際上很空洞,美國並沒有許諾改變“美方一些人沒有落實我們兩人達成的重要共識,也沒有把總統先生的積極表態落到實處。美方對中方的戰略意圖作出了誤讀誤判”,可是中方對美國威脅隻字不提,沒有環球那種“中方:決不接受美國借烏克蘭問題脅迫,如損害中企個人合法權益,必強有力回應”空洞語氣【27】,而隻是聲明了自己的立場,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也許習近平覺得為了大業,小不忍則亂大謀。可既然如此,那就不能不考慮中國和俄羅斯聯盟所做的選擇是不是明智。
大國聯盟,如果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很有力量,因為中國進入西方主導的體製發展起來後,自然覺得自己伸展不開,需要幫手,能和中國分量差不多,不在西方陣營裏的的,還有印度巴西印尼,都沒和中國套近乎的意思,如果真要選,好像就隻剩俄國了。除了目標相近,一個國家的統治階層還需要有一定的理智,有一定的戰略眼光,俄國和中國曆史上恩怨諸多,僅僅是靠有一個曆史上共產主義的嚐試作為共同點,有點虛。中俄現在共同的立場,是建立在反對美國和西方對現有體製控製的基礎上的,然而中國和俄國的認識、策略完全相反。
中國需要一個和平環境發展,隻是在這一體係爭取更大的權力,而俄國因為實力不足卻野心過大,尤其是普京實力不足卻野心過大,往往采用一種破壞的手段,中國反對不是對現有體製的否定,而是對體製被一個集團壟斷不滿,普京卻以摧毀、破壞這個體製為目標。這看上去是互補,但破壞是不能複原的,所以絕對不是互補。這時,與俄國結盟就有很多策略,習近平“無止境、無上限、無禁區”的選擇也被廣泛質疑。
前幾天中國通過秦剛最明確地說出“中國被蒙在鼓裏”,中國怎麽,為什麽會被蒙在鼓裏?這首先是整個決策階層誤判,其次是習近平誤判,這種誤判是因為思維出了問題,還是體製出了問題,才是最關鍵的。拜登覺得習近平身邊都是馬屁精,跟普京一樣,對現實缺乏認識,習近平身邊真的都是馬屁精嗎?
中國和習近平再三強調“烏克蘭局勢發展到這個地步,是中方不願看到的。中方曆來主張和平,反對戰爭,這是中國曆史文化傳統”,中國確實不願意,也無意把自己陷入武裝衝突的泥潭裏,但現實無疑對“無止境、無上限、無禁區”的中俄關係這一思維是個巨大的衝擊,而且這“無止境、無上限、無禁區”剛說沒兩個月就馬上被迫縮了回來,也成了中國信譽上的汙點,也許是普京太臭,這次用兵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不是一次失誤,而是影響了曆史的進程。
目前,中國陷入胡錫進所描述的那種進退不是,左右為難的地步【28】:
中國一定要穩,穩,穩。
俄羅斯不能倒,普京政權不能倒。一個穩定、獨立、不買美西方賬並敢與他們公開對抗的俄羅斯已經成為中國最大的戰略屏障。中俄新時代全麵戰略協作夥伴關係需進一步鞏固,中國的這一態度不能有任何動搖。
盡最大努力緩和、發展與美西方的關係,推動求同存異的關係模式在中美和中西之間逐漸戰略上成型。
全麵擴大開放,增加開放條件下的社會韌性和包容度,讓中國成為世界不同利益的交匯中心,包括做俄美和俄西之間的橋梁。
這看上去很可怕,中國未必敢真的給俄國提供援助,但中國不站在美國一邊,美國也沒辦法,中國不惹美國,但一直頂著,那美國怎麽辦?白宮發言人(普)薩基說“對話給拜登總統一個量度習近平總統立場的機會”【29】,拜登肯定失望了,習近平不可能站在美國一邊【30】,中國大概不會主動試刀,但美國很難斷絕中俄所有關係,印度不但不譴責俄國【31】,還完全不理會美國的製裁,和俄國設立雙邊貿易結算機製,公開避開美元絞索,近日,印度從俄國進口的石油創紀錄【32,33,34】,這是對美國最大的白眼,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缺少良知,還自以為充滿良知,那你是沒睜開眼睛仔細看,印度作為美國的“民主盟友”,公開在俄烏衝突上抗拒美國,美國連大聲說話都不敢,薩基隻是搪塞一句“印度應當考慮自己站在曆史的那一邊”。
印度站在自己的一邊。美國實力捉襟見肘,也從其他中等國家對美國的態度看得出來,“前幾天拜登委屈到要卑躬親自去沙特和阿聯酋,懇求他們增產,結果不是沒去,而是被拒,兩國寧願和普京通話”,沙特和阿聯酋公開與中俄聯絡,連美國最恨的阿薩德都到了阿聯酋【35】。所以並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覺得習近平被打了臉,英國黨媒就覺得美國才是丟臉了【36】,“以前美國吼一聲就打遍天下無敵手,現在還得求習近平接電話”。中國在會話前和俄國交流【37】,山東號駛過台灣海峽,都被視為中國的信號。
也許這是讓趙立堅臉皮厚的原因【39】?
鳳凰衛視記者:中方一直強調在俄烏衝突中保持中立,但有評論認為隨著局勢發展,中方立場越來越“不舒服”,陷入尷尬。你對此有何回應?
趙立堅:我們已多次就烏克蘭問題闡述中方立場。中方立場的確同少數國家不同。中方立場光明磊落、公正客觀、無可非議。
說到“不舒服”,真正感到不舒服的,是那些自以為贏得冷戰、可以獨霸天下的國家,是那些無視他國關切、持續五輪推進北約東擴的國家,是那些四處對外發動戰爭卻又指責別國好戰的國家。我聽說,連俄羅斯的貓、俄羅斯的狗、俄羅斯的樹都要被製裁。我還聽說,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也被禁演。柴可夫斯基是著名作曲家,已經去世一百多年,他又何罪之有呢?《天鵝湖》是世界舞蹈藝術佳作,它又何罪之有呢?
有人覺得中國才是真正的贏家。
這種想法在中國就很多,跟胡錫進上麵的說到的近似,不跟西方衝突,繼續發展,奈我何如?而且俄國把美國拖在歐洲,美國沒法在亞洲與中國競爭,又對中國有利【45】。《經濟學人》更狠【46】,說中國靠不住,現在有犧牲俄國,使得俄國不得不成為中國傀儡的意思,所以中國其實不在乎俄國的損失。美國單一用強也不是辦法,何瑞安就覺得美國別再泄密汙蔑中國了,不利於團結【47,48】,但美國和西方還是在依賴這一手段【49,50】,也許是美國和西方還是覺得不踏實,控製不住中國。

今年2月俄國貿易順差創了紀錄,僅靠能源吃死美歐,是俄國頂住美國和西方製裁的關鍵,詳情見【40】
誰想到2022年又是一個曆史轉折點?這場俄烏衝突,美國政府以一種全新外交姿態把整個西方盟友團結起來,形成了新的,更加強大的大西洋聯盟,普京這次引發的大地震,完全改變了國際地緣政治格局。冷戰結束美國進入單極時代,那單極時代從911開始走向下坡,2008年世界經濟大危機後基本走向死亡,到了闖王年代算是進了棺材。拜登重舉“讓美國重新偉大”的旗幟,本來沒有希望,但普京幫了美國忙,一下子,美國重登霸主寶座,雄視天下。
如果胡錫進訴說的“俄羅斯不能倒,普京政權不能倒”成為現實,那麽世界將劃分為美中兩大霸權的世界(參見【53】),美國遠遠占上風,但中國也不會倒,唯一的犧牲品,將是世界大同,甚至是人類的命運【54】:
【40】中國、中國政府對普京帶來的這場危機的嚴重性還沒有徹底的認識,對於全球化時代的終結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兩會甚至把保護、擴大出口作為保經濟的主要方針之一,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地緣政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如果普京政權倒了呢?
【資料】
【5】Joe Biden to warn Xi Jinping of US retaliation if China actively supports Russia | Financial Times
【15】()裏的解釋是我的。
【17】中國向俄羅斯提供軍事援助違反國際法的根據所在 (justsecurity.org)
【18】當然,如果普京真的有本事,就更響了。
Mr. Farrell and Mr. Newman are professors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and have written extensively about what they call “weaponized interdependence,” leveraging global networks for strategic advantage.
【26】你也可以把這種“克製”看成認熊,拜登說的,是對習近平個人最大的侮辱,能忍不容易。
【48】何瑞安和魏玲靈覺得“泄密”誣陷中國隻是泄密,不是美國政府的策略,很難令人信服吧?
【52】普京是不是把習近平耍了?
【54】氣候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