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十年（20）我的兩個弟弟
我的兩個弟弟現在都是古稀之年的退休老工人。文革初期他們兩個都是武昌烈火中學，後改名“紫陽湖中學”的初中學生。大弟弟小時候經常生病，體質較弱。1968年初，我的父親聽別人說，他們461廠可以讓一個子女頂父母的職進廠。馬上回家與媽媽商量，讓體質弱的大弟弟頂職進廠留城當工人，讓體質較強的小弟弟以後下農村。
父親一生少言寡語，在家聽祖父的，在廠裏聽領導的，從來隻知耕耘，不問收獲。當時在461 廠後勤部門綠化隊工作，申請辦理退休，讓大弟弟頂職進廠，符合政策，很快就被批準。父親對領導感恩不已，至於他兒子進廠以後幹什麽，還是那一句話，聽領導的。
領導怎麽分配這些頂職進廠當工人的年輕人呢？父親所在的廠，是一個大型軍工廠，簡稱“461廠”，專業生產船艦零部件，各種車間都有。他在廠的工作是栽花種樹，從來不知道有哪些車間、有哪些工種，更不懂自己體質弱的兒子適合從事什麽工種的工作。也沒有向領導反映兒子的身體狀況。兒子能夠頂職進廠成為正式職工，已經是千恩萬謝了。難怪我的老父親啊！國人大多至今都隻知謝主隆恩，不知納稅人的權力和義務。
新工人培訓結束以後，大弟弟被分配到“電鍍”車間當學徒。當時不到17歲的弟弟，初中沒有畢業，哪裏知道電鍍車間是有毒車間，更不懂那個車間有哪些對人身體有害的毒。
師傅言傳身教，他才慢慢明白一點，電鍍生產中要大量使用強酸,強堿,鹽類和有機溶劑等化學藥品,在作業過程中會散發出大量有毒有害氣體,如安全管理工作做得不好,極易發生中毒,灼傷,以致燃燒爆炸事故。另一方麵,電鍍車間工作場地潮濕,設備易受腐蝕,也容易導致觸電事故。他跟著師傅學會了基本操作技術，更知道在工作中如何保護自己。一直安全工作到五十歲，按國家規定的有毒有害車間工人的退休年齡正式退休。
小弟弟也是武昌紫陽湖中學初中畢業的，1969年隨學校組織下放到湖北省鍾祥農村。
1971年春節後不久，母校的一位校友告訴我，武昌造船廠（以下簡稱“武船”）馬上派謝鐵如去鍾祥招武船子弟回廠當工人。謝鐵如也是我們華師一附中的校友，在校讀書時不同班，但都是學生幹部，互相還比較熟悉。得知消息後，去“武船知青辦”找過他，沒有見著。
後來打電話聯係上了。
“鐵如，你好！我是李培永，聽說你負責去鍾祥招工，我的弟弟69年下放到鍾祥，你看能不能把他招回來呢？”
“你弟弟是哪個學校下放的？”
“紫陽湖中學69屆的。”
“哦，那在我們招工範圍，武船很多子弟都是紫陽湖中學的，我查一下名單吧。你爸爸是武船的嗎？”
“我爸爸是461廠的。”
“那可能不行。461廠這次也有招本廠子弟的指標，你去找他們廠知青辦問問看吧！”
“461廠與你們武船是一個係統的吧？我跟461廠一點都不熟。你是不是幫我打聽一下他們去不去鍾祥招工？如果他們不去，你看是否在係統內調劑一下，幫我把弟弟帶回來，好嗎？他是我們家的老幺，16歲一個人下放到鍾祥，能幫我把他帶回來，我們全家都感謝你呀！”
他考慮一下後，說：“我問一下461廠知青辦，如果可以調劑，我就不打電話給你了。到時候帶回來再說吧！”
那個年代，一個單位就門房一部電話，電話打通了，等找到人去接電話，快則幾分鍾，慢就難說了。常常是接電話的人來了，對方等不及掛斷了。再打過去還不一定找得到剛才打電話的那位了。於是，一般就約定所托辦的事情辦成與否的聯絡方式。這也是通訊落後時代，人與人互相信任的人際關係的體現。
1971年4月底，小弟弟被武船招工回來，分配在武船楊園一分廠當電焊工學徒。
我打電話給謝鐵如，表示萬分感謝，並約請他與我們幾個校友一起聚一聚。他說：“實在抱歉！最近武漢軍區副司令李化民在我們廠蹲點，‘抓革命促生產’，我們忙得一塌糊塗。以後有時間，我們再聚吧！你的弟弟已經安排在一分廠了，離你爸爸媽媽比在總廠更近一些，回家也方便一些。”
“謝謝你啊！你真是考慮得太細致周到了！謝謝謝謝！”
“老同學啊!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請不必掛齒，以後有時間，我們找幾個校友一起聚一聚吧！”
小弟弟分配到武船楊園一分廠電焊車間，剛滿十八歲。他告訴我下放鍾祥一年半時間，被生產隊派到一個軍事基地，“深挖洞”,在山裏挖一個可以藏軍用噴氣式戰鬥機倉庫，生產隊派去的農民和知青，全都幹體力活。唉！他沒有什麽文化啊！不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労其筋骨……”你在農村肯出力就行，現在，你是一個現代化的大型工廠的現代工人，將來要靠你掌握的技術才行。你年輕，隻要好好向師傅學習，一定可以成為有技術的工人的，怎麽也比在農村挖山洞強啊！
他在電焊車間六年時間，先跟一位師傅學電焊，掌握了基本技能之後，又拜一位銅焊師傅學技術。他尊師好學，不僅嘴甜，上班下班，見到老師傅都親熱地喊“師傅好”，而且，如他自己所言“天生喜歡學技術”，六年時間，拿到電焊和銅焊兩本“技術資格證書”，這可是在工廠管一輩子的“證書”啊！
人生機遇總是偏愛有準備的人。1976年粉粹“四人幫”，企業大發展，武船一分廠擴大生產，車隊急需培養青年司機，上級決定從各車間抽調一名優秀青年工人到車隊，那個年代的青年人，誰都想當司機啊！小弟弟的兩位老師傅都向車間主任推薦，派他去車隊學習開車。
從1977年至今，開了一輩子大貨車，出師以後，就是車隊跑長途的主力，南到海南三亞，北到遼寧葫蘆島。東到上海，西到西安，走南闖北，從東到西，直到退休，一生平安，沒有出過任何安全事故，哪怕小小的違規都沒有。正式退休以後，被車隊返聘到如今，都快七十歲了，還在發揮餘熱。
兩個弟弟，都被十年文革耽誤了，沒有讀書，少有文化，早早步入社會，秉承父輩的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在家孝敬父母，兄弟和睦，在外尊重領導，同事和氣。大弟弟像父親一樣在廠裏以忠厚老實聞名，到了戀愛年齡，被住在廠門口宿舍的嶽母相中了，嶽母讓在銀行工作的女兒與他談戀愛，最後結婚成家，育有一女，長大成人也在銀行工作。現在一家三代五口，幸福生活在漢口；小弟弟到了車隊上班以後，與車隊同齡的女同事自由戀愛，結婚成家後育有一子，長大成人之後，入伍當兵，複原回來進廠當工人，一家三口成了“武船之家”，現在一家三代五口都生活在武昌。他們兩家都在武漢，兄弟親密無間，兩個孩子更是親兄妹一樣，常來常往。我的兩個女兒也經常與他們微信，現在他們的孩子也非常親熱。大弟弟的孫女，請不久收到我大女兒給他的孫女寄的新衣服，那個孫女穿到學校，自豪地對同學說：“這是我的姑姑從加拿大給我寄來的！”
自從我們一家遠赴海南之後，隻要回漢，必定相聚三歡，每家輪流聚會。每到冬至，兩個小兄弟都要為我醃製湖北風味的臘魚臘肉。現在有了微信，我們常在“李家花園”群裏互通信息，互道家常，時而視頻，互致安康。我們的父輩曾經在李家花園老宅共聚一堂，我們現在三家常在“李家花園”共聚一群，時代在進步，但是，李氏家族“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的家風得以傳承光大。不管百年社會巨變，驚濤駭浪，老百姓李家代代平安，這就是祖上積德的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