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他買了很多地(完)

史上最健康,不反彈,不忌口的減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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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活著》裏麵,有一幕是表演地主惡霸龍二被槍斃的戲。不得不說,《活著》真的是一部百看不厭的精品影片。裏麵龍二被五花大綁,背上插著標明罪狀的豎牌,被推搡著從街心經過。一瞬間他瞟見了福貴,這時候龍二眼裏閃耀著一種十分強烈的不甘和憤懣。而福貴和龍二兩人正是因為十年前一場作了弊的賭局交換了財富,地位,和命運的人。從龍二憤怒的眼神裏福貴讀出了那句話:要不是當初,今天在這裏該被槍斃的是你!

這一個眼神的交換把福貴嚇得屁滾尿流,真的是嚇尿了。他腿打著哆嗦跑進附近無人的小巷裏,哆哆嗦嗦的摸索出老二,不受控的都尿在自己褲子上。緊接著是三聲槍響,福貴腿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在了自己剛尿出來的那灘液體裏。我特別的愛看這段,玩味無窮,葛優和倪大紅的演技可謂是爐火純青,表演的淋漓盡致。

1956年,我爺爺被請進了塔院學習班。和縣裏其他有些身家資產的富戶商人們一起學習共產主義思想及其製度優越性。這是一場令人脫胎換骨的思想教育,它的目的就是把懷有舊的,剝削階級思想的商人地主資本家都給改造成新社會對人民和社會有用的人,不再作依靠剝削勞動階級血汗而自肥的寄生蟲。在塔院學習班,我爺爺接受的一堂最生動而且深刻的現場教育,就是以VIP身份前排觀摩了對本縣一名類似龍二的惡霸反革命分子的處決。

在電影裏,葛優演的福貴並沒有親眼看到執行槍決的一幕。隻是三聲槍響,他就腿肚子轉筋雙膝一軟跪地上了。所以現在我回想起當年我爺爺是被請到第一排的最佳觀摩席位去親眼目睹,我覺得那樣的強烈的震撼和衝擊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當然,那些事不關己的純粹瞧稀奇看熱鬧的小市民不在其列。因為他們無法感受到這樣的觀摩學習給他們的是什麽樣的心理暗示。

至於當時在現場有沒有大小便失禁的情況發生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這堂課的教育作用非常的好。經過了半個月思想都不能轉過彎子的本地土豪們課後紛紛表示完全想通了,思想立即得到了淨化和升華,願意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產業和生意都捐獻給祖國和人民。

不得不說的一點是由於我爺爺決心嚇得最早,第一個主動帶頭參加公私合營捐獻個人的糧店和麵食鋪,他的積極主動響應號召的行為得到了表揚。具體的獎勵方式,在當天看來是弄不清其深遠影響的。由於起到了羊群效應裏的頭羊作用,最終在階級成分劃分的時候我爺爺劃定的是小業主。而不少被認定為思想落後的土豪,盡管他們生意的規模還不如我爺爺做的大,最終階級成分劃定是資本家。

那時候我爺爺並不明了這個看似毫無意義的成分劃定對後來整個家庭的巨大意義。他甚至以為共產黨不夠意思,把他的身家全部拿走了卻隻給了這麽個虛頭八腦的東西。這個階級成分在後來二十年裏可比是聖經裏的原罪一樣的劃分。城鎮小業主,就相當於農村的中農,不是紅色苗裔但是也絕不算黑五類分子。後來我爸爸在那段政治動蕩的曆史時代裏能上大學,我二叔能參軍,我三叔能作國家幹部,他們都要經過嚴格的政治審查。而家庭出身尚好,曆史政治麵貌清白,這幾個字的階級成分定性看似輕如鴻毛實則重如泰山。

這些就是在1956年某一天我爺爺的一念之間。不然他們就可能完全的過上和今天截然不同的生活。爺爺又是在一次最關鍵的抉擇中保護了自家的家庭。*

1982年的某一天裏,縣委書記在隨從陪同簇擁下來到我爺爺坐落於公館巷的小院落裏。那麽多的人湧進那個院子,顯得院落擁擠局促。尤其是院子的一部分當時被我奶奶開辟出來搭了一個豬圈。在那個時刻,一頭黑毛豬正在他的圈裏略帶驚慌的嘶嘶叫著,鼻孔噴著氣,顯然是受到了一定的驚嚇,或者是擔心自己會被拉出去宰殺。而這些縣裏的要員們則厭惡的秉著呼吸,不願意吸入豬圈那種酸臊的異味。他們甚至沒想到在縣城當年號稱CBD社區的富裕人家聚居的公館巷裏,居然有人在院子裏養豬。

而這,是我奶奶的傑作。豬圈就累在南屋三間最好的房間的牆根下邊。以至於那三間房子被豬圈的熏天的臭氣熏得即使是在最炎熱得月份裏也不敢打開窗戶。否則一同衝進房間的將不僅僅是臭氣,還有蒼蠅。這個舉措顯然會讓那三間上好的南屋變得非常不適宜人類居住。但是偏偏有人住在那裏,並不是我家的人。

我從小去過奶奶家幾趟,可是從來沒見過南屋裏的住客。他們也不算是什麽住客,反正是當年文革期間被革委會強行安排進駐的某些革命群眾。我奶奶鬥不過革委會,可是又是個以直報怨的性子,忍不下這口氣。在文革結束後革委會已經失勢,於是乎她就在南屋牆根磊了個豬圈。同時靠養豬還能補貼家庭經濟。

縣委書記忍住呼吸走過那個豬圈,並沒有和那頭一歲多的幼年黑毛豬發生任何眼神的交流,徑直奔向堂屋。我爺爺誠惶誠恐的把一行人讓進堂屋。他已經老了,滿臉深刻的皺紋,雙眼渾濁,不再有年輕時候的那種精氣神。縣委書記親切而和善的和我爺爺握手。那是一雙結實,經過多年的麵食製作關節粗大的雙手。縣委書記禮節性的握了握,一番寒暄,最終進入了此行的正題。


“老廣啊,我知道以前我們黨有一些極左的偏激行為,給你的家庭造成了一些傷害。這些也許給你操成了一些誤解。但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已經不再是毛主席時代了,現在國家的領導人是鄧書記。我們的政策也不一樣了,現在美國不再是我們的敵人了。我們已經和美國建交,美國總統也訪問過北京了。這些都是真的。你不信,問問你家三子,他現在也在縣裏工作。我這次來看你,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和美國又正常交往了,也和美國作生意了。美國的花旗銀行在上海又開業了。現在美國人表示對於以前的存款,投資,都認賬。隻要你拿出憑據來,你以前的那些美國的錢,人家都管!”


“郭書記,謝謝你來看望我,告訴我這些,我家裏真的沒有美國的錢。他們以前來過很多遍了,要是有什麽值錢早就收上去了,家裏真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老廣啊,我跟你講,你不要有顧慮。我們黨的政策方針已經變了,不再像以前那樣了,你不要怕。家裏有錢盡管去取。現在國家包產到戶,還鼓勵萬元戶,鼓勵老百姓有錢。你就別擔心了!當年你去南京買美國債券的事縣城裏有幾個不知道的?你不要有思想顧慮,國家不要你的錢。那些錢取出來,本來就是你自家的,自家買電視機,洗衣機,電風扇,可好?”


我爺爺本來就不善言辭,此刻隻有疑惑的看著這位大人物,訥訥的說,“郭書記,我家真的沒有美國錢。我從來就沒有過美國的錢。”

 

(番外三)

關於階級成分的劃定,其中也有硬性的指標不能通融。最關鍵的一條就是看實業所雇傭的長工的數量。雇傭長工達到並超過10人的,必需劃定為資本家。這裏我家的階級成分劃定較好,除了我爺爺比較老實帶頭上交,還有我奶奶的一份功勞。當時的糧店和麵食鋪子主要雇傭的是短工。都是奶奶在鄉下的窮親戚。後來因為得知在人頭方麵會遇到麻煩,所以都遣散回家了。因為他們本就是農名,回家還有田種,進城打短工就是補貼家用,所以並為構成影響。在這方麵應該是對態度老實的回饋,高抬貴手了。

(番外四)

關於長工和短工,寫作此文的時候突發奇想,這兩個名詞在英語裏該怎麽叫?後來覺得可能是permanent employes 和 temporary employee。不禁啞然失笑,其實我那麽多年一直也就是資本家雇傭的長工,偶爾的時候還打過短工。。。

(番外五)

關於美元債券的問題我爺爺也不算撒謊。那時候家裏確實再也不存在那個東西了。自從文革開始以後,由於爺爺家是縣裏掛號的富戶,所以抄家是家常便飯。還有紅衛兵小將們不斷的想來搜檢出通蔣的證據,好為國家立大功。縣城貧窮,抄家的人眼皮子淺,金銀器抄光以後,連像樣一點的日式家具瓷器都抄走了。爺爺家那時候真的是跑步奔向了共產主義。而在文革之前,在饑荒時期,已經有一部分金銀拿去在黑市買糧換家家庭的饑荒。那些美元債券是花旗銀行的不記名債券。全憑憑證兌取。當時因為地麵上沒有安全的地方,我爺爺指點二叔上房,把債券藏在屋瓦下邊。1969年我二叔報名參軍政審通過,臨報到前非常擔心家裏房頂上埋著的那顆雷,所以和我爺爺商量過後把它們取下來燒了。畢竟再沾上裏通外國的罪名,家裏是非死人不可的。而在那個黑暗的時期,家裏不覺得中國在未來的有一天還會和美國恢複正常邦交。
 

大榮確 發表評論於
不得不說的一點是由於我爺爺決心嚇得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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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嚇”字用的極妙。
梅華書香 發表評論於
你爺爺真厲害,哈!
大漢唐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湯姆爺爺' 的評論 : 全職;兼職?長工和短工,更可能是permanent employes 和 temporary employee:)
太愛北京了 發表評論於
去年又看了一遍活著,對葛優聽到那三聲槍響後的表演印象深刻。
湯姆爺爺 發表評論於
番外四:part time ;full ti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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