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的哀思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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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measure every Grief I meet
With narrow, probing, Eyes—
I wonder if It weighs like Mine—
Or has an Easier size.
--Emily Dickinson

自從來美國後,我就照著美國的年曆過日子了,今天才是真正的清明。我寫的東西一般偏輕靈一點兒,不喜歡太沉重,因為生活中的暗色本來就很多了。可是在這個清明,閑適的小品文就實在太不合時宜了。

我從母親那兒得知,經曆過痛才會了解清明的意義。 她小時候,清明節對於她就是踏青--家裏準備好豐盛的祭祖菜肴裝在容器裏,傭人們提著出門。開百貨店的外公會包一艘小船,帶著外婆、子女和弟弟的家人,在春天的田野裏沿著河流,到鄉下的墳上去祭掃。悶了一個冬天的孩子們終於能夠伸展手腳,跑跑跳跳了。因為和拜祭的祖先沒有謀麵,自然沒有什麽悲傷的感覺,反倒是散心的好機會。

解放後三反五反,公私合營,母親家的日子日漸窘迫。文革中外公吃苦很多,好不容易熬過了那段苦日子,身體也垮了。我對於外公沒有深刻的印象,但是記得外婆在外公離開的日子裏魂不守舍,據跟她一起的表妹說,出門都差點會給車撞了。母親那時也上有老,下有小,隻有盡力安慰。小學高年級,我還對於那段灰暗的日子記憶猶新。那時要寫篇關於清明節的作文,可能應該是寫關於革命先烈的吧?我們才去掃了墓,可是鬼使神差,我滿腦子都是外婆在疊著紙錢和紙花淚水漣漣的情景--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想象中的,因為記憶是會騙人的。我的作文寫的是外婆在清明節的哀思,得的分數記得很清楚--七十分。這是自己印象中最低的作文分數,所以至今還記得。可惜的是,我並沒有堅持自己選擇的勇氣,在後來的作文比賽和考試中,我越來越學會揣摩出題者的意圖,以追求高分為目的,喪失了發出不同的聲音的機會。

在我大學時代,我先後失去了外婆和奶奶,這才感覺到母親經受的悲傷和壓力,雖然體驗不及其萬一。我的奶奶葬在錫惠山上,爬山頗為艱辛,但是每次站在她位於半山腰、綠樹環繞的墳塋前,總是覺得還是應該盡一點兒心意的。記得好久以後回國,在情緒低落的時候,父母和兄嫂帶著我去奶奶的墳前,小侄子蹬蹬蹬爬得飛快,我慢慢地走,落在後麵。但是到了她的墳前,我才發現當初的小樹已經成蔭了--不管你的生活怎樣灰暗,不管你經曆了怎樣的低穀,生命在繼續,就像樹上清明節的新芽。

在這個清明節,似乎有特別的悲哀。一個冬季,很多生命留在了生者的記憶中,我隻希望大家不要忘記他們,也不要忘記這慘痛的教訓。美國剛剛疫情泛濫時,我跟一位年輕人聊天。我說我經曆了這麽多人和事,發現人是特別健忘的動物--they hardly learn previous lessons。這位年輕人說到新加坡的SARS防控經驗就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承認我可能太悲觀了。不過現在看來,一個國家吸取了教訓沒有什麽根本性的作用,全球化的時代,防不勝防的病毒到處蔓延--你出門看到的第一個人可能就是帶菌者,沒有任何確定性可言。

以前聽過一首歌說要“留在春天裏”,但事實是很殘酷的--我看了一些新冠肺炎的病人的回憶,那種感覺和溺水很像,他們是沒有歌聲,甚至是無聲的。最近電視上每天有美國的罹難者的生平回憶,但是在中國,我似乎連遺照都很少看到,除了我看到常凱的一家和帶著口罩的李文亮醫生。

我深深懷疑,一切都會在歲月中淡去。待到風波稍稍平靜,很多人,除非痛失親人,又會若無其事地繼續自己的生活--正應了那句北島的詩:“在古老的壁畫上,人們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

今天清明, 上個青團。艾粉放多了,顏色不青,但是香氣還是不夠。真懷念家鄉的麥青團。先生說,童年的某個清明,早上醒來看見床頭一個青團,上麵插著一個孫悟空麵人,再往上看,是阿婆的笑臉。那個清明就永遠留在了他的記憶中。

德州老湯 發表評論於
“我深深懷疑,一切都會在歲月中淡去”。。。我也有同感。
時間久了,就隻剩壁畫了。悲哀但是我覺得是事實。
露得 發表評論於
在這個清明節,似乎有特別的悲哀。一個冬季,很多生命留在了生者的記憶中,我隻希望大家不要忘記他們,也不要忘記這慘痛的教訓。
是,但願我們都不忘記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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