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故事（尾聲）（小說）

尾聲一

十多年以後，她輾轉找到郭子的電話號碼。一聽到她的聲音，郭子就在電話那頭大叫起來，“你還活著呀！這些年同學聚會，大家都在找你。你連一點兒音信都沒有。”還沒等她回答，郭子又說，“你還記得那個人嗎？你知不知道他找了你多久。。。”她借口以後再細說就匆忙掛斷了電話。她不想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這麽多年以來，他已經變成她心中的一幅畫，就是她在博物館裏麵時常看到的十七八世紀的那種油畫。暗色的背景上一大束盛開的鮮花，一隻懷表靜靜地擺放在花瓶的旁邊，不知是暗示著時光流逝朱顏難再，還是記憶中的花朵永不凋零。於她來說一定是後者。他是她心頭一道永遠新鮮的傷口，任何一個不經意的片段都會讓那傷口鮮血淋漓。

隻有在這樣不斷重返的銳利的痛楚之中，她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地活著。活著的感覺真的很好。

***

尾聲二

她還是退掉了去杭州的火車票。她和他約好在一個茶室見麵。那是一個雅致的小包間，隔音很好。兩人分坐在相對的沙發上，默默看著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洗茶沏茶，然後關好門離開。他的麵色有淡淡的倦意。她很想伸出手去幫他抹掉，但他們隔得有點遠。她忘了自己是怎樣開始訴說的，反正水閘打開就很難關閉。她說著她的委屈等待煎熬失望還有眼淚，說著她無奈地眼看著自己變成一個滿懷妒意的怨婦，一直說到手包裏的那頁簽證。他靜靜地聽著，看不出特別的表情，直到這時才露出一抹異色。她說了很久，就像一隻雨中的鳥兒那樣瑟縮而傷感。她希望他能夠切身地體會她的感受，她渴望著了解和憐惜。但似乎又在以某種強悍的姿態拒絕著這些。她說她疲憊了受夠了傷透了。

沉默臨到他們之間。他用兩個手指揉了揉眼角，一邊想一邊慢慢地說。他的聲音依然溫柔，對她特有的溫柔。但裏麵有某種令她不安的東西，某種決心。“我告訴過你，你一直都在我心裏。你知道你在我心裏的什麽地方嗎？在那一片陽光的下麵。我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我心裏有很多陰暗的角落。而你，是我種在陽光下的一朵花，給我的世界帶來溫馨和安慰。我是剛剛才意識到，這完全是我自己的需要。是一種自私。我可能並沒有真正想要去了解你的想法你的內心，你到底想做什麽想要的生活是什麽樣子。我們走到這一步我有很大的責任。我很抱歉過去給你帶來的傷害。現在我願意讓你按照你自己的意願去選擇未來。”她怔怔地聽他講這些話，心中之剩下一片驚慌：他到底是在說他還在愛還是已經不愛了？他真的就這樣讓她離開嗎？她過去從來沒有意識到，讓她試圖掙脫那個懷抱的力量竟然就來自那個懷抱。這時候他站起身過來。她以為他會緊緊地抱住她就像他們第一次擁抱那樣。但他隻是把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發。然後說，“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先走了。如果你願意留下來和我一起，我的愛還在這裏。”

他打開包間的門，在外麵招呼服務員結帳。然後直接離開了。她在包間裏麵坐了很久，如同在夢境之中，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誌。她在等他回來跟她說，留下來不要離開我。他們就牽著手一起走出去。後來她終於想出一句頗有詩意的話：當你轉身的時候，背後那扇門就關上了，你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裏麵。一種荒誕的感覺在她心中升起來，原來生活是按照故事編的。她讀過很多遍《飄》，白瑞德就是這樣走出了郝思嘉的世界。幸好思嘉還有她的塔拉莊園。

她想到包裏的簽證，終於下決心起身離開。

***

尾聲三

他們坐在茶室裏麵。她不停地說著，直到某一刻仿佛突然間醒來，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開始為剛剛所說的話感到有些羞愧。雖然那些都是她的真實想法，但遠遠不是故事的全部。她記得所有的細節，除了愛，她對他的愛以及他對她的愛。她害怕如果自己記得愛就不得不一直承受傷害。沒有愛的時候，綠意盎然的樹就褪去生機變成呆呆的木樁，木樁上招展著各種堂皇的道理各種受傷的情感各種委屈和懷怨。而樹卻不在了，它所孕育的溫柔美麗快樂明媚也一同消失。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越來越像怨婦？

沉默臨到兩人之間。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到她的旁邊坐下。他將她的肩用力攬向自己，讓她的頭靠在自己懷裏。又用另一隻手覆在她的手上麵。她僵直的後背漸漸鬆弛下來。久違的愛意在兩人之間流動，帶著他們回到最初相見的那一刻回到每一次的相親相愛回到很多個思念的夜晚。他們是匯聚到一處的兩條溪水，就算分開也將帶走對方的一部分。

但是，有什麽一定要分開的理由呢？為什麽不能把未來完全交給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