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杭州:我的道古橋故事(1)

zzyzx (2014-03-29 20:36:41) 評論 (15)

       一九五零年代末,我們從六和塔西麵的錢江邊的山上搬家離開後,就到了西溪河邊新建的杭州大學宿舍。那地方舊時的地名即為“道古橋”,當年僅有幾路經過此地的公共汽車的站名也由此而出。那時的道古橋是一座東西向連通杭徽公路的石橋。當年這條公路上還是黃泥石子路,公路的寬度大約剛剛夠對開的汽車交會。那時候,這條公路還十分重要,來往杭州與安徽南部(比如黃山,績溪等地)的後麵背著大大煤氣包的長途班車就從這裏經過。也有解放軍的軍車,拉著大炮的炮車,從這裏隆隆地開過,那時來去杭州郊區留下鎮營門口附近的解放軍的營區的。那時還有的一道風景是,每天一早,常常可以看到出殯的隊伍;通常是前麵四個大漢抬著棺材,後麵跟著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喪戶的隊伍。而這個隊伍的終點通常是西麵還有十幾裏楊家牌樓附近的山上,那裏是杭州早先著名的墳山。

      我家附近那一段的杭徽公路西臨西溪河(也稱沿山河),公路兩邊盡是高大的楓楊樹,公路的南麵則是大片的田野,直到黃龍洞山腳。田間的潺潺流水匯集到一條南北向的無名小河,從道古橋下匯入西溪河。當年小河旁邊還有一個養牛場,為提供杭州牛奶公司提供一小部分的牛奶源。西溪在靠近我們家附近的那一段,那時河麵大約還有幾十米寬。西溪的西北邊則有稻田和大片的桑樹園。再遠一點,直到餘杭地界,還有縱橫交錯的小河流網。除了平展展的農田,還有桑樹和柿子樹林,農居則點綴在其中。站在道古橋車站向西一眼就可以看到老和山山腳,和遠遠的浙江大學建築的輪廓。

     舊時杭州市範圍很小,據說清朝時杭州還有10大城門,凡是出了城門的,就是城外了。所以,凡是住在城門外的杭州人去市中心,就有習慣說去是“到城裏去“。即使杭州市的城門基本上都拆除了,但是老杭州人仍然有“到城裏去“的說法。道古橋離最近的城門,”武林門“,大概有3-4公裏。所以我們當年住的地方已經是相當偏僻的了。杭州人知道道古橋的比知道鬆木場少得多,所以當你說住在道古橋而人家還搞不清楚這個地方在哪裏,你就說就是鬆木場那裏,人家馬上就理解了。所以的這兩個地名也混在一起。鬆木場到我們這裏隻有不到5分鍾的步行。知道鬆木場的杭州人更多,原因是鬆木場總是和不吉利的事連在一起有關。因為,鬆木場曾經是墳場和刑場。我在後來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的時候,聽一個老工人說,那裏鎮反時槍斃人是用機關槍掃射的。那個老工人還煞有其事的講,當時隻要兩個人檢舉某人有血債,那個人就可能被槍斃了。他還說那時有個將要被處死的人,臨刑前大聲地要他兒子為他申冤,他的兒子大聲地答應了。那些行刑的人就幹脆把那個家夥的兒子也拉來槍斃了。雖然我對這種駭人聽聞的事至今還不能理解,但是那裏卻是大片大片的墓地,和後來被挖出的棺材死屍,卻是印象很深。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淞滬抗戰陣亡的國軍88師將士的墓地。

     那片墓地就在我曾經念過的幼兒園的馬路(即杭徽公路)斜對麵。當年,那個幼兒園的籬笆外麵就是杭徽公路,我進那個幼兒園是念中班。到了幼兒園遊戲的時間,我們在外麵玩就可以看到那個大大的石頭牌坊。那牌坊是建在一個三麵環水的有點象半島的土地上,牌坊是座南朝北,有一座橋與公路相連。我們那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麽,因為牌坊上的字都被水泥封蓋了。隻是大家都稱那裏為“八十八師”,我們也跟著這樣叫,並不知道那是什麽。我上幼兒園時,牌坊後麵已經有了一些居民房子,餘下的墓地還有三五百個保存很好的墳墓(是小時候自己數出來的)。隻聽說,那個河塘裏可以釣到很多的鯽魚。小時候,我們在春天來到的時候,一邊會在那些墓地裏採薺菜,馬蘭頭等的野菜,一邊讀著每塊墓碑上鐫刻的文字。那些長眠於此的,有的是上等兵,下士,也有中校,上校。墓穴的周圍是用石塊水泥砌成,而且因為當年安葬時用的是棺木,所以每個墳墓的占地麵積很大,墓碑朝南,應該說是相當考究的。即使當時已經有多年沒有管理修繕了,還是保存得很好。而如今這些墳墓再也沒有了痕跡,取而代之的是居民的住宅。如今隻有這個牌坊,加上杭州市政府立的紀念碑,和一麵刻有烈士英名的紀念牆還記錄著那一段曆史。

 

  1. 浩氣長存 牌坊,紀念牆及緊緊靠著的民居。紀念牆上鐫刻著當年陣亡將士名錄。
     

 

 

   2.杭州市人民政府2005年所立紀念碑

     

        從杭州市人民政府的紀念牌上,雖然沒有直接提到這個地方還有舊時的墓園,卻讓我把記憶中存在幾十年的迷團給解開了。這個碑上的內容使我恍然大悟,原來,當年這個墓園葬有一千四百多陣亡將士;而我幼時看到的墳墓是位於墓園西南的那部分,隻是整個墓園不到三分之一的殘留部分。
 



3.浙江省文物保護牌


 

 

4. 牌坊上鐫刻的文字(左邊)

 

 

 

5. 牌坊上鐫刻的文字(右邊)

 

 

  1932年12.8淞滬抗戰,時任 88師師長俞濟時在1946年所題 :

    “墓門萋碧草, 十年汗馬念前功;  華表接青霄, 一角湖山歸戰骨。”

  俞濟時後來就是全麵抗戰時國民黨王牌74軍第一任軍長,74軍也就是後來內戰中在孟良崮被消滅的74師。俞濟時本人在淞滬抗戰中也負了重傷,因此受到嘉獎。從“墓門萋碧草”這一句題詞來看,這個墓園應該是抗戰勝利前就有了的。(抗戰中日軍應該不會做鞭屍毀墓那種事吧?)。由於12.8淞滬抗戰沿續時間不長,死難抗日將士得到厚斂的條件比較充分。後來在1937年8.13淞滬抗戰及後麵的南京保衛戰,陣亡的抗日將士已經沒有可能有如此的安葬。

   所以,可以這樣推測,俞師長在抗日戰爭勝利後回到這裏憑吊那些十多年前抗日戰死的舊部,看到墓門周圍已經長滿野草有感而寫下以上的詩句,並立此牌坊紀念。但是從“一角湖山歸戰骨”來看,這些陣亡將士的遺骨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抗戰勝利後遷葬於此的呢?

  
  當年,西湖邊還有淞滬抗戰的紀念碑,文革中被毀,後來又恢複的。而這個牌坊在文革中卻沒人感興趣,直到文革後期,那留下來的三五百墳墓全部被挖掉。今天的黃龍飯店最北麵的一部分就在昔日的這片墳地上。而有一個名氣小一點的“紫雲飯店”,則是全部建築在這片以前的墓地上。





     西湖邊恢複的淞滬抗戰的紀念碑

    
     看到這些,我的內心是有很多感慨的。杭州在恢複某些久建築是在習近平入主浙江的年代,表明了抵抗外敵的民族的大義是遠遠高於其它一切的。


    隨著時光的流逝,如今對鬆木場道古橋那裏過去的人和事慢慢淡忘了。唯有還記得曾經住在鬆木場的我在初中同級的一個同學。那個姓Z的同學是個中等身材,平時不多說話的人。他出生在工人家庭,初中畢業去了農村,後來又去當兵。到1979年春季本來準備退伍的他已經是一個有五年軍齡的班長。軍令之下,他取消休假隨部隊去了雲南/廣西前線,再也沒有回來;在217日開始教訓越南戰爭的第一天的衝鋒中,被越軍的機槍擊中犧牲了。如果他幸存,也快到退休的年齡了。

    把這個故事帖出來已經想了很久了,這幾天,媒體報道韓國歸還當年戰死在韓國的誌願軍的遺骸,那些戰士的遺骸,靈魂終於回到故裏。也是算是有感而發,紀念那些與外敵戰爭犧牲的戰士同胞,國家必然善待為國捐軀的戰士和他們的遺屬。中國老百姓也不會忘記他們抵抗外敵的功績。


 注:如今當年這段杭徽公路名為“西溪路”,已經不是主要的機動車道了。道古橋也早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