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nile (2013-11-17 08:25:08) 評論 (8)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白居易這首詞對我來說,好像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你也許很久沒有想起,但是永遠不會忘記。大學五年,第一次去杭州,是和我高中同班女生春一起去的。那時我在上海學醫,她在杭州大學氣象學係。

在高中,春和彬是一對形影不離夥伴,而和我關係最密切的女生也就是彬了。彬是我們年級的團支部書記,學校女排隊員。我們班在校排球隊的還有君。君稱得上我們班的校花,是班上的體育委員。彬沒有君漂亮,但是更顯成熟大氣。我們班的男隊就在兩員女將的調教下,排球水平突飛猛進。由於我從小就在乒乓球校隊經過係統訓練,不用多長時間就成為班排球隊的核心。我仿乒乓球發出的各種旋轉球常常打得對手難以招架,他們不明白為什麽旋轉的排球會改變飛行方向。在全年級聯賽上,我們打敗了除體育班之外的所有班級。這種小小的勝利極大鼓舞著全班的士氣。我們班集中了全縣理科最好的學生,在學業上無可匹敵,運動同樣是相得益彰。

我和彬關係密切還有兩個原因。一是彬負責發展在政治上一直不求上進的我加入共青團。還有一件事就是在最重要的一次分班考試,我作為語文課代表因為不喜歡那次作文題語文交了白卷。那個時候交白卷可以是態度問題,要上綱上線也可以成為政治問題。彬既要讓我認錯,又要在學校替我說話,最後對我的處理延遲了幾天還是讓我進了重點班。

彬如願以償考上了廣州中山醫科大學。第一年暑假回家我們的家還都在那個小縣城,彬告訴我開學後她們家要搬到省城了。快開學的時候,彬要先走,我和春還有其他同學一起去車站送她。從縣城到火車站要走五公裏。她輕聲唱起一支當時很流行的歌曲,踏上那歸去的旅途,火車在那夜色中離開了霧兒島,歸去吧歸去吧再也不回頭。我心愛的故鄉,灑滿心酸淚。。。我的眼淚隨著她的歌聲悄悄漫了出來。春回眸看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睛裏也噙滿淚花。這不僅僅是與一個人的別離,而是與一個時代的永別。它應該是一個儀式,與彬的離別僅僅是這個儀式的開始。

那年我和春同乘火車返校,我們是中途上車,車上連過道上都站滿了人。我們一路上不停地說話,幾乎把高中發生的故事都回憶了一遍。我和春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在這麽近的距離交談。她好像故意要安慰我,說了很多彬事情。我第一次注意到,春的皮膚很白,頭發和眼睛都是栗色的。她問我願不願意在杭州下車玩兩天。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那時我們完全不知道什麽是疲勞,從花港觀魚穿過蘇堤走到嶽墳;從靈隱寺上山翻過龍井後麵的獅峰山一直走到六合塔。在錢塘江遊泳場一直遊到安全線。那天下起了小雨,回到她們學校我看到她頭發上掛著水珠,掏出手帕為她擦拭。她毫無退縮地站在我麵前,目光中充滿純真和信任。我後來才知道,那個時刻就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麽是愛。

接下來近一年時間我們有過幾次通信,中間她來過一次上海。我帶她去外灘坐黃埔江遊船。想象中,南京路的夜晚應該有霓虹燈齊放,沒想到會是一片漆黑。我們之間越來越親密,這種親密讓我感到害怕。按我當時的理解,愛情與婚嫁有一對一的對應關係。但是我對婚嫁完全沒有準備,就像對一個突然要出生的嬰兒感到恐慌。於是第二個暑假來臨之前。我給她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們不能擁有愛情。找了個理由說軍校規定不讓談戀愛。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封信是不是很荒唐。還沒有開始就要求結束;還沒有擁有就表示拒絕。不知道讀到這封信她究竟是一笑了之還是會大哭一場。從那以後連續兩個暑假我都在杭州下車。帶著一種自由一種失落和對昨日的依戀,一個人拎著個海鷗單反相機在西子湖邊遊蕩。斷橋殘雪、柳浪聞鶯、三潭印月,這些美麗的名字像串串音符,吟唱著我甜蜜而哀傷的少年。我知道她就在那座山下的校園裏,但是沒有去找她。後來大學畢業時我們在省城又見過一麵。彬胖了,帶著項鏈穿著很寬鬆的連衣裙,她正準備去澳大利亞。春在省氣象局工作。我準備出發去天山深處的一所陸軍醫院報到。我們之間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直到現在,每當聽到那首老歌。。。那春雨飄啊飄地飄在,你滴也滴不完的發梢,帶著你水晶的珠鏈,請跟我來。。。我就會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杭州的夏天,一碧萬頃荷花盛開,水光瀲灩山色空蒙。。。在如酥的細雨中,春漂亮的栗色眼睛和她栗色頭發上閃亮的水珠。。。也就會想起《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