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簡記三 和L律師閑談

 見到L那天，非常高興， 先是看看你變了沒有， 我變了沒有， 大家笑得合不攏嘴巴。 從前很廋很精幹的他可是胖了很多， 顯然請客吃飯的事情他沒少幹啊。

  但L 就是L，這個有才氣有性格的律師，馬上就把寒暄變成了一場唇槍舌劍，不管你從多遠跑來看他， 這就是律師最為可氣的毛病。

 叫他介紹一下國內情況， 他開始就說，中國的情況遠比你所能看到的嚴重。 多數中國人精神分裂，在官場說的是一套， 在台下說的又是完全相反的一套。 沒什麽指望了。你不要企圖在這個律師職業裏尋求什麽意義， 很多事情沒有任何意義。 記得那位法學家說過的話麽， 誰玩程序之劍， 自己就會先先死在這劍下！

 我說， 那你又怎麽活著， 你的生命意義在哪兒。

 我， 第一不去做壞事，我還是知道什麽是壞事， 不能幹。第二，我不尋求任何意義，我隻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力所能及一點事， 賺錢， 養家。 如此而已！

 我知道現實不樂觀，我也讚同你的實用哲學，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力所能及一點事， 我在國外也不過如此。 但我不同意你說， 不要尋求意義。 因為人是有思想的， 你可以在現實中妥協， 但這不妨 礙你作為一個公民發表你的思想，你對世事的見解。

 思想， 思想有什麽用，管什麽用，你還是太天真， 太無知啦！

 我說， 這我不同意， 思想當然有用，盧梭的思想對法國不是有很大影響麽， 甚至對後來美國的立國者也有影響吧。

 不！ 思想從來沒有用， 法國的資產階級革命並不見得是盧梭推動的， 隻不過那些人把盧梭的文字拿過來為我所用，當成了自己的工具而已。 美國能產生那樣一部憲法， 也不是誰的思想， 而是它獨特的情況，那些占據美國各州的人不想打仗，想締造一個和平，相對公平， 相安無事的聯邦。 漢密爾敦和傑弗遜的思想就不一致， 你去看，在聯邦黨人文集裏就有記載。 但這些人會折衷，因為肯於折衷才能製憲立國。 

 我反駁，不管怎樣， 美國也好， 法國也好，我覺得她的憲法理念都是出自盧梭宣揚的理念：人是生來自由平等的。盧梭寫了一本書“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來論證這個問題， 沒有這個思想基礎， 各個利益集團都要你死我活，就不能在憲法裏達成各方利益的妥協， 所以思想， 即使是間接的影響， 也是有影響的。

 L 提起， 他麵臨國內的環境，也得向環境妥協， 這沒辦法。 他說有時候你以為你在打一個正義的官司， 你根本不知道的是， 你的客戶也可能是一個壞蛋， 而你隻是一枚棋子，為他幹壞事做法律工具而已。 這就是為什麽， 你不能尋求什麽意義。

 我說， 如果這樣， 隻要你替他打官司時依照的是法律， 是正確的原則，那就可以問心無愧了， 你不能因為替他打了一回官司，就要為他所作的你所不知的一切壞事負責， 上帝也沒這樣要求你， 個人的責任都要自己擔， 我自己為我自己負責就夠了。 所以， 你即使為壞人打贏了了一場官司，也是有意義的， 壞人也不一定做的全是壞事， 就如好人也不能保證做的全是好事一樣。看人看事隻能就事論事。 

 他說，國內有很多是而非的思想，比如有人說， 生存權是就是我們最重要的人權。 那我就想，這麽說， 不僅對人， 對貓，狗， 豬來說，都對。 生存權也是他們最重要的權利，你說是不是。

 這回我笑說， 我同意你的思想， 人權不僅僅是貓權狗權豬權， 這個大家慢慢也知道了， 肯不肯承認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我問他， 你除了打官司還幹什麽，他說，有時愛想問題。但是想法也在不斷調整， 在演變。  比如說， 我曾經認為對中國這樣曆史和國情的國家， 集權方式的治理是適合的。但現在， 在打了這些官司後， 我改變了看法。  我最近也在研究曆史，延安時期王實味 事件。很多人總把死人的事情解釋為政治原因所致， 但是我想的是， 為什麽無辜的人在政治勢力麵前不能得到國家和製度的任何保護， 這和人的不自由不平等的環境有關， 不光是政治運動的問題。 

 我說， 你把你的思考多寫寫吧， 回頭也寄給我看看，我很感興趣， 滿有意思。

 關於程序是一把雙軔劍的問題，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但是誰要真想作一位好律師， 就得有不怕程序之劍指向自己的勇氣。 其實跟他的正義感相比，跟他代理百姓的利益狀告政府， 打贏官司，又常常寫文從百姓角度分析評判政策相比， 這點兒損失也好，犧牲也好，是值得的。 

 其實我知道他曾經說過絕不做送錢賄賂法官之事，也不讓所裏律師做。 他代理企業打政府官司，某個輸了官司的政府機關邀請他去當官， 他不去。 他希望自己是一個自由民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說話。 當然， 他的法學功底是非常的好， 法庭上即興辯論更是他的長項。

 我喜歡他給自己文章貼的標簽兒， 自由民的自由書。 我相信，他的選擇是清醒的，中國社會不缺少不需要思考的為官者， 但缺少他這樣獨立的清醒的律師， 能夠為維護弱小群體的合法利益而思考和行動。

我深深祝願他的事業順利發展，而他本人對這個社會的問題有更多的洞見， 對她的完善有更多的思考。最後，通過打官司， 谘詢活動，他的觀察思考能被有識者用在完善這個社會依法治理的宏大工程上。

 能當這樣一位律師，已經是很好的境界。 這樣的律師越多，百姓的福氣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