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2021 Friday 幽穀木屋背包行第1天
我決定跳過還剩好多天的倒數,直接跳到幽穀木屋背包行的第1天了。雖然那些倒數的日子也有非常多值得記錄的事情,有一些我潦草地用剛筆記在日記本上了,還有一些隻好隨它們淹沒在記憶的洪流之中。我還記得一直到7月2號真正開始背包行的那一天之前,天氣都極為燥熱,卡城每天的最高氣溫都在35攝氏度 以上。而到了背包行的那一天,最高氣溫已驟然下降到了28度,而且可以預測在山上的氣溫還會比城裏低至少10度,這麽一來便可預見,我們將會與無比舒適美好的天氣相遇了。
在那些倒數的日子裏,我的內心一直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一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說這哀傷真的減弱了,隻不過它已經隱藏得更深,被日益堆積的各種瑣事埋葬了起來,隻是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突然浮現,在那樣的瞬間,我便會心痛難忍,幾乎無法呼吸,隻好張開大口急劇地喘氣,並不由自主地發出“啊!”的呻吟聲,同時心裏模糊地想著:“啊!太可憐了!怎麽辦!他這麽可憐,我怎麽辦!”。隨著呻吟般的歎息一起浮現的,是一張消瘦而蒼白的臉。那樣的時刻出現時,如果我正站著,便會癱軟無力地蹲下去,用手捂住眼睛,想要擋住眼前明亮的光,讓自己融入黑暗中去。
隻不過,到了真正出行的那一天,這樣哀傷歎息的時刻已經越來越少、幾乎消失不見了。因為要準備的東西非常多。當我執意地把心思全部放到背包行這件事上之後,我的身體也變得敏捷有力了。到了早上10點半時,我們已經完全整理好行裝,隻等冬日陽光夫婦的車子來接-----承蒙他們的好意,讓我們一起拚車,使我們免去了自己開車的辛苦。一路上,天駿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而我則與冬日陽光一直閑聊。我欣賞她對攝影的熱情和毅力,也喜歡他們夫婦自然流露出來的恩愛與和諧。我們海闊天空地聊著疫情、中美關係、一起爬過的山還有攝影技術等等。我的天性是很容易看出別人的優點的,因為一眼就能辨別他人的長處並且表示欣賞,我很容易與人融洽相處。我最常聽到的讚美是:“你的性格真好!”也有喜歡文字的人說:“你的文字跟你的人一樣溫婉”。這些讚美聽起來是維持大家熱情交流的客套話,依然能令人心情愉快。可天駿與我不同,雖然他也是天性誠摯的,卻比我顯得孤僻多了,這一路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我身邊閉目養神。因為與生俱來的坦誠和陽光,也因為天性中有善於迎逢取悅他人的氣質 (我想起某本書稱之為娼妓的氣質) ,我顯得情商比他高很多。隻是有時候,當我從滔滔不絕中突然靜默下來時,會突然想起那個娼妓的氣質的形容來,那時我便會覺得有些羞愧,那一天到了後來便是如此。
好在當我開始覺得疲累和羞愧時,我們也到達目的地了。停車場名叫Takakkaw fall campground parking lot,車子將要在那裏停留4天。從停車場可以聽到Takakkaw fall(Takakkaw 是印第安語,意為“wonderful奇妙的”)奔騰而下的巨大轟鳴聲,透過鬆林的間隙,可以看到的巨大的瀑布從岩壁飛流而下,揚起白色的水霧,撲麵而來的風中漂浮著水沫,帶著一股清潤的氣息。
同行的隊友一共有16人。老盛、永恒、Shawn、東山是緣聚落基山爬山群有名的飛毛腿大俠,這次他們都被賢妻放飛了。爬山群另外兩個飛毛腿大俠是隊長老張和程鷹。組織者老盛是德勇兼備的六個飛毛腿大俠之首。平時爬山時,這幾個飛毛腿總是一馬當先在最前麵開路,在危險的地方無私地援助隊友,因此獲得了大俠的稱號。建立了緣聚落基山爬山群的老張隊長本人有超過10年的登山史,落基山所有著名的登山線路都被他不止一次走過,雖說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緣聚落基山群的隊友也是緣聚緣散,但近幾年他得到大俠們的擁躉,可謂如虎添翼。我和天駿與大俠們比起來,體能、經驗和毅力都遜色很多,平時爬山時經常氣喘籲籲也難忘其項背。不過,在現在這樣疫情肆虐、天象異常、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的艱難時世,我們能有無比壯美的落基山脈作為自己的後花園、能盡情地寄情山水間,已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幸運,所以還是盡可能地每周跟爬。這一天,程鷹帶著妻子、兒子和兒子的女朋友提早一個小時上山了,老張攜著總是形影不離的愛侶荷花在停車場等著我們。還有年輕健美的Annie和苗,她們準備了飄逸的長裙,期待著冬日為她們拍出驚豔大片。每個人的背包都至少在30磅以上。天駿不顧大家的勸告堅持背8瓶啤酒上山,那樣一來,他的背包至少超過了45磅。而且大家都說,我們的背包不是backpacking的專用包,像天駿那樣把裝啤酒的小包還有我把爬山用的小包直接懸掛在大背包外麵晃晃蕩蕩的也不好。不過我們一開始並不在意,在心理上覺得走這條隻有10公裏長,爬高500多米的Iceline到木屋應該不會有任何困難。
不過,老天很快就給初次背包行的我和天駿一個大大的下馬威。這條Iceline一開始是要爬一段兩公裏內爬高超過500 米的陡峭密林路,我們進入密林10分鍾後便下起了雨,雨點越來越密集,好在我們每個人在老盛的提醒下都帶了雨衣。披著累贅的雨衣穿梭在密林中,腳下滿是盤根錯節被雨水淋得濕滑的樹根,走起來殊為不易。我們漸漸落在了隊伍的後麵,那樣艱難跋涉了一個小時左右,終於出了樹線,眼前是光禿禿的岩壁碎石路,雨小了一些,但風卻越刮越猛。隊友們在我們麵前漸行漸遠,慢慢地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而天駿卻還在我的後麵非常緩慢地挪動著沉重的腳步。他隻穿著短袖上衣的身子罩在雨衣中,在呼嘯的山風中仿佛在瑟瑟發抖。
我停了下來,卸下身上的雨衣和背包,用冷得發抖的手從包裏取出備用的衝鋒衣穿上,並朝天駿喊:“太冷了!你不能隻穿短袖,會失溫的!趕快穿上外套!”那時,在耳邊呼嘯不已的寒風令我想起5月份甘肅百裏越野跑的21個失溫死去的跑者,心中不禁充滿恐懼。幾分鍾後,天駿終於步履瞞珊地走到我跟前,並一下子癱坐在路旁的石頭上。顫抖著穿上外套後,他說:“我覺得很餓,我要吃點東西補點力氣。”我掏出幹魚片和雜果糖塊給他,說:“盛老板說了,隻是最初這段山路最陡,以後就沒有什麽拔高了,最難的路段我們已經走完了,以後的路會容易走很多。不急,我們慢慢走,我有地圖,不怕。”話是這麽說,我其實還是有些憂慮的,我不喜歡我們兩個孤單地走著、看不到其他人的感覺。但看著天駿疲憊無力的樣子,我的心裏頓時充滿了憐憫,便又說:“你的背包太重。你應該聽他們勸告,不背啤酒上來就好了!”。他說:“啤酒沒關係,我隻是沒睡夠,早上又吃得太少。”事實上,雖然天駿是比我強壯的,但自從我堅持不懈地跑步以來,我的耐力已經比他好了不少。
休息了一會兒之後,我們重新啟程。天駿的腳步似乎平穩多了。其時,雨漸漸停了,但山風依然凜冽,天色陰沉。我加快了腳步,急切地爬上一個石壁上,希望能看到隊伍的身影。站在石壁的上方,但見一座半山腰結著厚厚冰川的雪山在眼前赫然呈現,而Takakkaw fall奇妙瀑布和瀑布之上的白色冰川也在我們身後顯現全貌。在烏雲滾滾的天空之下,我聽到冰川融化聲與瀑布轟鳴聲,匯成狂嘯不已的山風,鋪天蓋地地衝刷了整個世界。大自然向我展現著她巨大的原始生命力,驚心動魄、奔騰不息。
“看,他們在前麵!”突然,天駿指著前方對我說。定睛看時,隻見在我們前麵光禿禿的碎石坡下有一些小小的身影停頓著。我們忙加快了腳步,踏著有涓涓淺流的亂石嶙峋的溪穀趕了上去,不久就看到一條寬逾10米的湍急溪流---那是從冰川融化下來的冰溪---老張隊長和荷花正脫下鞋子準備渡水,其他人已經都渡到溪流對麵,而且重又起身準備趕路了。我們趕緊脫下鞋襪,赤腳過冰溪。溪水冷得刺骨,我不禁驚呼道:“天啊!這水好涼啊!估計有零下20度!”
跟大部隊重新匯合之後,我心稍安,腳步也輕快了很多。路途比想象的要艱險漫長。過了溪穀之後,我們一直走在緩緩爬升的碎石坡上,天駿又落在了大家的後麵。我停下來等他,他說:“我的背包一直往後墜,40磅好像變成80磅了,我要整理一下。”我看到他的背包胸前的綁帶已經快勒到脖子了,忙叫他停下來重新綁好後再走。那個碎石坡又高又長,完全看不出前人走過的痕跡,當我覺得有些焦慮時,看到山頂上有一個渺小的身影停止不動了,那是某個先鋒大俠故意停下來為我們做路標的。當我們漸漸接近他時,他的身影又消失了。到了山頂之後,我看到有一群人停在了一個白色的湖邊,便又轉頭欣喜地對天駿說:“他們停在那裏了,我們快下去吧!”
我們如釋重負地趕到湖邊時,隻見攝影師冬日陽光正在那裏為Annie和苗拍照。兩個年輕的美女穿上了飄逸的長裙並揚起了豔麗的絲巾,在冰湖邊擺出各種美妙的姿勢。一直陰沉的天空此刻已晴空萬裏,晶瑩剔透的湖水映著藍天白雲和雪峰,映照出一個光華璀璨的冰湖,美得如夢似幻。
紅裙佳人冰湖留倩影之後,又是一段長長的冰原碎石路。然後,我們又再次來到一條比前麵那條溪流更寬更湍急的冰溪旁,再一次脫鞋過冰溪,我又再次驚呼:“天啊!這水真是太冷了!至少零下10度!”當我拖著失去知覺的雙腳踏到對麵溪岸的石頭上時,我真心覺得,那樣刺骨的寒冷要我再多忍受10秒,我恐怕也是難以承受的!
看著從冰原融化下來的滾滾冰溪,我這時才真切地意識到我們一直走在Iceline冰線上。但是,Iceline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漫無天際的大冰川,更沒有我之前在網上看到的那張圖片的那種潔白無瑕如夢似幻的冰雪仙境之美。在我們走過的Iceline之旁,冰雪已經融化了很多,即使是在積著厚厚的冰川的雪峰上,灰黑的岩壁也從冰川旁中顯露了出來,使冰川和雪壁顯得斑駁迷離。不過並不是說這樣的景色是醜陋的。帶著殘雪的冰線古樸又滄桑,顯現著生命的另一種形態。當你真正融入大自然之中,你就會自然地感受到各種形態的美。你會自然地熱愛她變幻莫測的各種形態。
最後3公裏是要穿過莽莽叢林走到山穀下的小木屋的。那個時候,我感覺到天駿的體能已經消耗得瀕臨極限,他走得越來越慢,但還是咬牙堅持著。冬日陽光的先生安易一直在前麵走走停停,體貼地等著我們,一直到還剩下1公裏左右、不可能迷路之後,才帶著陽光、Annie和苗先走了。我陪著天駿慢慢地走,不時地讓他看地圖上顯示著越來越近的木屋位置。終於,在傍晚7點時,我們聽到了木屋前的yoho river幽河發出的嘩啦啦流水聲。接著,透過鬆林間隙,我們看到了幽穀木屋那翠綠的屋頂!
這段Iceline到木屋全程12公裏,爬高近1000米,路途比信息介紹的更高更長,我們背著沉重的背包,冒著冰雨寒風,跋山涉水5個小時終於安全抵達。老盛和幾位先鋒大俠在門口歡迎我們,並指著有Stanley Mitchell hut標記和門邊標著海拔2055米的綠色牌子給我看。這個於1940年為加拿大高山俱樂部Alpine club of Canada 建成的木屋至今已經超過80年。整個木屋都由一條條整根圓木建成,那些原木看起來依然堅固如新,仿佛再過100年也無損絲毫。一樓的前廳有大的壁爐和兩張巨大的原木桌子,旁邊是是一個配了8個爐頭的大廚房。在前廳與廚房之間有一個木樓梯,樓梯上搭著一條從二樓垂下的粗繩子,拉著繩子可以很安全地從樓梯爬上鋪滿床墊的二樓。我們找到兩個靠近樓梯的空床墊放下睡袋,精疲力竭的天駿馬上躺下去休息了。我下樓去準備晚餐。廚房裏,東山大廚和幾位主婦已經在熱火朝天地燒水做飯,手腳無比麻利的荷花在一個大鍋裏放入各種材料,準備煲一鍋夠全部人喝的美味菜肉湯,又另外做了一大盆足夠每個人吃兩碗的涼粉,準備給大家第二天爬山回來時吃。
一個多小時後,天駿從樓上下來,氣色紅潤,看起來已從小憩中恢複了疲勞。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吃吃喝喝之後,我們一起去木屋周圍散步。從屋後的山林流下的小溪潺潺流過門前小橋,匯入前方波浪翻滾的幽河之中。夕陽在對麵的岩山頂部照出了耀眼的金頂,金頂之上,天空突然浮現出一片色彩豔麗的紅雲,但那令人驚豔的紅雲隻是驚鴻一現,就在我們抬頭仰視時,金頂與紅雲已在我們的眼前漸漸被灰藍天色淹沒。
不久,幽穀木屋便融入灰黑幽暗的夜色中。山林沉寂,冰溪喧嘩,晚風呢喃。
第一天的視頻:
出發前:
雨:
我們快凍壞了:
烏雲密布的Iceline:
Takakkaw fall 全景:
赤腳踏過一道又一道冰溪:
幽穀冰湖:
冰河:
幽穀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