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e 27, 2021 Sunday 距幽穀木屋背包行還有6天
我終於又勉強能夠靜下心來,想要繼續寫背包行係列的遊記。可是就在按順序寫下上麵這個題目的那一刻,我意識到今天已經是結束了幽穀木屋背包行的第七天。我的遊記早就大大地滯後了,這些倒數似乎也已毫無意義,我應該盡快切入主題,爽快地記錄真正的背包行經曆才對。可是我無法捕捉住自己最想留住的念頭,那些念頭和曾經觸動我的心靈的各種情緒都如流水般一直嘩嘩流淌,在我重新憶起的瞬間便失去了最初感動我時的聲色形態。
不對,並不是無法捕捉住最想留住的念頭,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回憶和因回憶激起的情緒都隻屬於此刻,與當時的真情實景已無太大關係。逝者如斯夫!我希望籍由文字留住的痛苦、傷感、歡樂、美的感受和對人生的種種感悟,都如掬溪流在手---誰能捧住那飛流而下激起的美麗水花、捧住那在溫暖的陽光下清泉石上流的幽光呢?隻在掬起流水的一瞬間,那些動人心弦的美便已變成手中的一捧清水。最終,捧在手掌的水也終將從指縫中流逝,隻有手心的清涼之感可能稍許停留,而就連那樣的印象我也無法完整地傳達---這樣的想法是多麽令我難過啊!於是我對自己說:哎!算了吧!等明天再寫。也許明天我就有想寫的欲望了!這個係列我應該寫完,我不能總是淺嚐輒止,每次想挖井結果都隻是挖出一個又一個淺坑,可是,掘井九軔而不及泉,猶為廢井。。。不過,這些沮喪其實都隻不過是冰山的一角,事實上,我已重又陷入抑鬱的深淵之中。以前也有很多這樣的時候:當我因為某種壓力或感傷而難以入眠,我的身體便會變得死氣沉沉,全身的毛孔也都全部閉塞,即使我去跑步、泡澡甚至去做桑拿,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依然覺得沒有暢通之感。在那樣的時刻,我的身心全都封閉起來了,好像一個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卷曲著身子的孩子,隻想閉著眼睛睡死過去。我依然喧鬧且鮮活地生活著,但我的心在喧鬧中沉默,我的身體鮮活地行屍走肉。
是的,自從兩個星期前聽到姐姐說我六哥去世後,我便一直處於這種狀態。姐姐告訴我說:隻比我大兩個月的堂哥去世了,他住院的第三天,姐姐給他打電話,他說:“娟姐,我現在很痛,不能跟你說話,我想回家。”然後,他拔下輸液管離開了醫院,回家的第三天就去世了,因為連檢查都還沒做完,至今沒人知道他究竟是患了什麽病才死去。姐姐說:“你也知道,阿六的身體一直很差,所以你不要太難過。“我像被電擊一樣,到能哭出聲時,便說:”姐,六哥他為什麽不住院?他回家去有誰照顧他?“但我說出的話和我的哭聲一樣毫無意義,有一個聲音反反複複地一直在我的心中嘶吼著:”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用呢!六哥最愛我啊!可是我什麽都沒為他做過。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麽用呢!“我想起在我大姑還活著的二十多年間,我每次回國都會先去拜見她,而她每次也總是問我:”見到你生哥和六哥了嗎?他們要是知道你回來不得開心死,你們三個從小就那麽要好。“生哥和六哥都是隻比我大幾個月的堂哥,我們三個人從小就很親密,比跟自家的親兄妹要親密得多。隻要我回家,我這個孤身一人貧困潦倒的六哥無論在哪裏都會第一時間趕來看我。每次見到我時,我們都會手拉手搖啊搖的笑半天。他叫我一聲老妹,我叫他一聲六哥,他再叫我一聲老妹,我再叫他一聲六哥,一直互相叫到兩個人都笑得喘不過氣來。我最後一次看到六哥,是在2019年10月份回國參加大哥的兒子的婚禮時。我們又是那樣又搖又笑互相叫了半天,之後他摸摸我的頭發說:”老妹,你為什麽幾十年都沒變,總是一個樣子呢?“我抹了一下笑出的眼淚,問:”六哥,你為什麽總是這麽瘦?“他說:”瘦就瘦唄!有什麽要緊?“那時他一定已經病入膏盲了,可是我竟然一點都沒意識到。後來我們一起去舉辦婚禮的酒店旁的花園拍照,天駿把自己的西服和領帶借給他穿,看起來立即脫胎換骨英俊瀟灑的六哥指著天駿對我說:”老妹,這是我這一世人第一次穿西服戴領帶呢!妹夫他人真好啊!人又好斯文!“後來,他在婚禮的酒席上喝了很多酒,回來時我們三個一起坐在車子的後座上,他又摸著天駿的手半天,對我說:”妹夫人真善呀!我一見他就好愛好愛他。“天駿本來有些潔癖,平時絕對不喜歡別人觸摸他的,但那時卻是溫和地笑著,任由六哥撫摸他的手。
這些天來,我經常想到的是:從今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像六哥一樣真正發自內心地歡迎我回家的人了!我已經不記得最後一次見麵是怎麽跟六哥分的手,還有我們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麽。每次回家我都很忙很忙,從來沒有仔細地看看這個世界上最純真地愛著我的六哥的臉。有時我想:我之所以不看六哥,可能是因為他實在是太瘦了,我怕心痛所以不忍細看。有時我又想:其實是因為我太無心了!無心的人很容易被各種幻相迷惑,所以忽略了最應該關注的東西。我本該真正關心他一些,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他一把,可是我卻一直什麽都沒做過。我的生命原來如此虛妄,虛妄得活著的歲月都隻是不停地累積著遺憾和哀傷,如今這哀傷和遺憾又附上了六哥的份量,我該如何承受這越來越沉重的遺憾和哀傷?
聽到噩耗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但是第二天早上仍然按時起床去參加早就報了名的保衛山與畸戀峰(Protection mountain to Amour peak)的爬山。那一天我除了聲音稍微沙啞一些,反應稍微慢一點之外,在他人眼裏我可能並無異常。我與平時一樣跟隊友們有說有笑,使盡全力緊跟在飛毛腿先鋒隊的後麵。那一天的天氣很熱,走了一會兒便大汗淋漓,可我依然覺得全身毛孔閉塞一點都不暢通。在通往保衛山的開頭是一段長長的叢林路,半山腰之下一直都有轟鳴奔騰的溪流在路徑的右側相伴,空氣中漂浮著流水飛濺的水沫,但清涼的山風也吹不散在陡峭山徑上一直上爬流出的汗水。到了後來,山越來越陡,我也走得越來越吃力,我的全部感覺都被急劇的喘氣和心跳完全占據,內心變得一片空白。
那樣奮力奔跋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走出了樹線,眼前是峭壁陡立的碎石坡,石坡上還留著大片大片未融的殘雪,而保衛山和畸戀峰看上去隻是兩個小尖角。那些殘雪與險峻的灰黑岩石相間,形成一道道美麗的黑白紋路,給光禿禿的岩山平添了一抹優雅的色彩。在亂石嶙峋的碎石坡上又爬了半小時左右,就來到一個幽深的銅礦洞口。據說那個銅礦是19世紀末遺留下來的,100多年前,人們在那裏挖銅、銀和鋅。銅礦看起來像盤絲洞一樣幽深,我走進去時覺得有些恐怖。洞壁有些石頭的顏色藍藍綠綠的,可能那就是銅或者鋅。看著那些色彩斑斕的岩山我曾想:岩石裏會不會有鑽石呢?這段時間我正在看《血與鐵(Blood and Iron)》--- 那是一本與這個銅礦年代相近的書,是由一個名叫李顯光的人在140年前寫的記錄他參加修建加拿大太平洋鐵路的日記改編的小說。那本書記載了華人被白人歧視欺壓的血淚史,看得我血脈僨張,書中的人在忍無可忍時就想逃跑去淘金。那是一個淘金挖寶的年代,看來除了淘金之外,也有人想找金銀鑽石。要爬上這樣的懸崖峭壁上挖掘財寶也殊為不易啊!從洞裏往外看去,銅礦的洞口好像一個形狀奇特的相框,非常好看。
我們在銅礦前吃西瓜休息,拍照留念,之後便繼續沿著積雪的岩壁碎石向保衛山衝頂。那段岩壁碎石坡大約是1公裏爬高500米左右,頗為陡峭,好在大部分積雪都已融化,走起來並不太危險,隻是極費體力。上到山脊之後,但見厚厚的積雪在山脊的左側形成一道美麗潔白的雪脊,一直延伸到前方仿若懸在半空的保衛山山頂。我們從山脊走向左邊的保衛山,再從保衛山沿著山脊走向右邊的畸戀峰,奇跡穀(wonder valley)在雪脊下方被白頭翁花山(Pulsatilla mountain)環抱著。走在微風習習的山脊上,被壯麗的群山環繞,俯瞰有著鬼斧神工般的美麗壁紋和寶石般閃耀的湖光的奇跡穀,我不禁心醉神迷,忘記了一切憂傷。
這一天我們並未走完從保衛山至畸戀峰的整條山脊,而是停留在兩山之間的假峰上。從假頂上看畸戀峰仿佛近在咫尺,但是往返之間估計也要一個多小時,其時已經超過下午2點鍾,於是隊長決定就此停步,休息之後打道回府。在頂峰上,看與保衛山和畸戀峰毗鄰的城堡山和白頭翁山連綿起伏緊密相連,仿佛在像我們敘說著一個熱情似火的愛情故事。故事裏有城堡,有被英雄保衛著的美人,還有不為世人所容的不倫之戀以及白頭偕老的誓言。。。想著那些浪漫的山名,我想到沒有自己的曆史文化背景的加拿大人也有浪漫的一麵。或許,正是因為沒有曆史文化的束縛,這種浪漫更加有著原生態的本能色彩,正如這些原生態的落基山脈一樣充滿原始的魅力。
白頭翁花又叫風之花,看著對麵的白頭翁山,我想起了一首《風之花》的歌。歸程中它動人心弦的旋律一直在我的心底回響,緩緩地撫慰著我的心:
Windflowers . my father told me not to go near them.
He said he feared them always .
And he told me that they carried him away
Windflowers, Beautiful windflowers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To smell them I held them closely.
And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Their sweet bouquet disappears
Like the vapor in the desert. So take a warning, son.
Windflowers . Ancient windflowers.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who lingers near them.
But ancient windflowers, I love you.
Windflowers, my father told me not to go near them.
He feared them always, said they carried him away.
Windflowers,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To smell them, I held them closely.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Their sweet bouquet disappears
Like the vapor in the desert. Take a warning, son.
Windflowers,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who lingers near them .
Ancient windflowers, I love you.
Protection mountain 的視頻:
有殘雪的碎石坡
走向銅礦
銅礦
走向保衛山
雪脊
奇跡穀在我們身後
白頭翁山的壁紋和湖光
走向畸戀峰
風之花
是的,謝謝樹兄來訪
謝謝北京姑娘,是的,通常在高山天就更藍一些
說明一下,老妹的老字在客家話裏跟年長的老字無關,隻是一個習慣稱呼,人人從小都是這麽叫老麽的,老弟老妹就是小弟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