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紅樓
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是若是把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數一數,恐怕紅樓卻能坐上這第一把交椅。它當年發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轟動一時了,引得各種書商來投機,據說當時這書供不應求,所以最常見的就是在市集上一堆人圍在一起拿著紙筆聽領頭的人大聲朗讀石頭記,然後大家奮筆疾書抄錄下來,別誤會,這可不是什麽文學愛好者自發的行為,其實這些人是書商們雇來的,他們完成的這種手抄本都是要拿去賣錢的,木活字的刻印是後來的事。
這些手抄本流傳至今的也算是珍貴了,尤其那些保存了脂硯齋批的就更是身價倍增,隻是這種抄錄錯漏很多,比如念稿的人的口音差異,抄書人的筆誤,等等,所以紅樓夢流傳下來的版本真是紛繁得很,人名年紀前後不一致的地方不少。緊接著後麵就開始流行刻印版,底本正是程高本,一百二十回就從這時補齊了,從此這本書更加廣為流傳。
直到後來由胡適開始整了個新紅學,考據就此盛行,各種手抄本發掘問世,脂硯齋批中的各種劇透也成了考據紅學的理論基礎,最後的結果就是後四十被認定為高鶚的偽作不予承認,因為跟脂硯齋劇透的不一樣嘛。
怎麽說呢,我個人認為文學的考據學應該有個比較克製的限度,像紅學這樣考到已經忘了這是本小說,忘了作者原意是要撒一把辛酸之淚,隻是一頭紮進曹雪芹家世中去作偵探或是鑽進脂批裏一個個扣字眼,甚至到後來考出個什麽反清複明來,實在是豈有此理!根本就是本末倒置緣木求魚。
首先小說本身就是虛構的,當然作者是虛寫其事,實寫其人,真真假假,目的是追憶往事,吐心中哀哀之情,這也是這本書最打動人的地方,因為作者捧著一顆真心給世人看,裏麵飽含著悲憫和無奈。你拿著放大鏡去裏麵找什麽政治背景,作者家世,什麽作者第一二三稿構思的念頭等等,就好比是把個美人拆散了一塊快研究她的骨頭,請問,你最初是為什麽愛上紅樓夢的?
當然我不是要全盤否定考據學,必要的一些背景還是可以有的,比如看紅樓前後都可以再看看金瓶梅,因為不管你看沒看過,曹雪芹肯定了先看了,紅樓夢裏有很多借鑒金瓶梅的地方,所以一本完全不同於同時代其他章回體小說的巨著也不是突然橫空出世的,他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掰扯完考據的事,終於該說說這本書的內容了,曹雪芹寫了當年大家族的一草一木,千萬人物,不管是美還是醜,賢還是不肖,他對所有當年的一切都是懷著理解和憐憫之心的,因為他親身經曆了那一切,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而不管你怎樣騰挪掙紮,最終都逃不掉命運的重壓,每個人都毫無意外地走向了他們悲劇的結局。
想到這些他怎能不懷揣一腔辛酸淚,在窮困潦倒的現實中他無處宣泄,最終隻能把它們盡情地傾注在這部巨著中,這才是他剖肝瀝膽,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動機,因為他把自己一生的情感,追求,思考統統寫進了書中,這本書是他人生的寄托,是他作為一個曆盡繁華,貧窮,滄桑的底層文人唯一能夠表達自己的途徑。
他給了自己和世人一個最真實的答案,紅樓夢好就好在沒有一點虛偽,不妄談功業,也不妄談解脫,他確實寫了好了歌,寫了和尚道士,寫了少爺小姐們參禪悟道,但是卻沒有任何欣喜之色,沒有誇口什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一直以一個非常悲觀的態度看待這件事,
就像寶玉在山坡上聽黛玉吟葬花詞時想到的:“不想寶玉在山坡上聽見,先不過點頭感歎;次又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上,懷裏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以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將來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複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如何解釋這段悲傷!“
再比如他病好後與紫鵑說:“隻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趁你們在,我就死了,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得其時了。”
寶玉的這種對消亡的悲傷和無奈正是對人生流轉最真實的感歎,讓人感同身受,難免跟著長歎。這多少能看出曹雪芹的人生觀,好了二字,其實重落在了,看破的這個好卻是難上難。
好了說了人生觀,自然要說重頭戲愛情觀,寶黛的愛情感動了無數人,我愛他們隻有二字“天真”。這兩個人不管是處處有情,還是多心小性,他們都是一般的天真,不事作偽。寶玉的愛情在黛玉身上,可是他從沒壓抑對其他女孩子的欣賞,他甚至把自己人生對美的追求全都寄托在了上麵,但是不管出現多少閨英閨秀他心尖上的人隻能是跟他青梅竹馬長大的這個愛哭的妹妹,這是連著骨血的感情,不是後天能培養出來的。
而黛玉呢,說起來她是知道自己寄人籬下,可是這個家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是外祖母最寵愛的孫女,所以她其實並不會看人眼色,偽裝自己,反而時不時地鬧點小脾氣,給姐妹嫂子們擺點小臉色,當然鬧得最多的就是寶玉了,她有嬌嗔,他就有擔待,她有淚,他有癡,哥哥妹妹一雙小兒女,愛得純真,愛得同病相憐。
若是有人說,等他們長大了,不得已世俗起來,這愛情肯定得變味。哎呀,煞風景啊!愛情是什麽,是即綻放即凋零,就如一季的春花,一閃而過的煙火,天長地久都會變味,可那綻放的一刻世間無與倫比,乃是至美之物,也是人生可遇不可求之事,所以曹公曲曲折折,細細密密寫了這樣一對天真美好的愛侶以饗讀者,我們還要奢求什麽啊!這樣心意相通同病同情的愛情讓人看了可以久久纏綿在腹中,催動心肝,時喜時悲,於木石分離之日放聲大哭,以他二人之故事澆各人胸中之塊壘,正是文學感人之處。
囉嗦了這麽多,都是想到哪兒寫哪兒,總的來說我對紅樓是很愛的,但是把一本小說研究成一個學科,我覺得還是太過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文學就是作家心中有不平之情懷,不吐不快,旁人讀了,同樣感觸了自己的心緒,兩心相通,相視一笑,就是樂趣了,如此而已。
看到無憂和茶茶問我要紅樓的文章,亂寫了一個來交差吧!扔下就跑,我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