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n是我的老師,Ron最喜歡的詩人就是葉芝,為了進一步了解和理解Ron,就把葉芝的各種故事和詩看了又看。他們倆相似的地方很多,比如,都在甲地出生長大,但是長大後就離開,周遊了乙丙丁戊己庚辛等地,最後離世的地方離開甲地非常遙遠。而他們的一生都致力於從遙遠的角度觀望甲地,觀望自己的少年階段,觀望早已離散的父母,用詩文飛回甲地,靠和自己的姐妹聚會重構當初的溫暖。又如,他們都生活在思想大動蕩的年代,都短暫地卷入政壇,卻都自願退下,絕不戀慕權力,但是他們戀慕、追求什麽呢?青年的時候,他們被大自然和無拘無束吸引,中年的時候他們沉醉在思考和寫作中,老年的時候他們近鄉情怯卻又鄉愁連綿,逡巡徘徊,悄然離世。他們被激情驅動,很早就爆發出周圍人們沒有的才情和旺盛的精力。他們被古老的傳說吸引,不管是愛爾蘭的海妖還是加拿大的林怪,目不識丁傭人口裏的童謠還是樂天知命土著人哼著的小曲兒,他們都用一生去記載。這些匪夷所思的怪誕和瀕臨滅絕的文化都是他們對現實世界的呐喊:別太驕傲了,你的趾高氣昂就是你的無知和魯莽。葉芝警告的是英國,Ron警告的是美國。
詩歌就是一幅水墨,詩句是著墨的,詩句和詩句之間是留白的。著墨的,要從其中用力的深淺中體會詩人的深情。留白的,要從中體會詩人跳轉的思路或無語的喟歎。所以吟詠詩歌的時候,必須抑揚頓挫,把詩句重現,必須有停頓,把留白重現。甚至要重複,如同眼光重新回到畫家的筆墨,再次欣賞筆觸之細膩、頓挫之用心。乃至要把眼光停在留白的地方,隨著畫家和詩人去飛翔,從他們不著一墨的地方,看見他們的心意和心思。
論文也是一樣,Ron從小是愛詩的,年輕時愛吉他和歌唱,中年開始卻成為大學教授,但是他的論文常常是一首加長版的詩、一幅超長卷的畫。裏麵的靈動和細膩,視角的切換和焦點的多元,導致他的論文從來不幹巴巴學究氣,也導致他的論文從來就有他的身影、乃至家人留在其中,這裏麵的真情流露,如同葉芝的情詩:把夢鋪在情人的腳前,請她滿懷愛意地用腳體會自己的夢,一步一步,卻不會踩碎它們。Ron把心寫在論文裏,請讀者捧著讀,不要拋擲。畫家的長卷也是一樣,需要細細把玩。他們都是心思細膩的。
對於他們的世界,他們一方麵愛之極深,一方麵避之不及。倫敦、香港,都柏林、華盛頓,都是他們各自逗留的地方,但是呆久了,他們會離開,去很偏僻的地方,躲著。國會、軍隊,都是他們服務過的地方,但是呆久了,他們會掛印、卸甲,去鄉間尋找灑脫。他們愛的是人性的美,他們避的是人性的醜。所以他們沒有離開地球,但是他們想把地球洗洗。他們分別用詩歌和論文作出努力,希望讀者可以跟隨,一起追求美,拋棄醜。他們回到鄉間,因為那裏空氣清新。他們回到都市,因為那裏靈魂聚集。他們多麽希望都市有清新的靈魂,幾次努力後,他們累了,躺下了。葉芝墓碑上刻下他還想衝的念頭。Ron病榻旁放著詩集,最後他想讀的是Theodore Roethke的《似夢似醒》,因為葉芝和Ron的一生,既是夢境,也是現實,至於著墨和留白之處,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留白,我覺得都可以轉換。2009年1月1日,西雅圖,Ron在家人、朋友、學生吟詠《似夢似醒》的抑揚頓挫中,安然離世。
The Waking 似夢似醒
I wake to sleep, and take my waking slow.
I feel my fate in what I cannot fear.
I learn by going where I have to go.
似夢似醒
安然知命
隨遇而安
We think by feeling. What is there to know?
I hear my being dance from ear to ear.
I wake to sleep, and take my waking slow.
有情有理
亦聽亦聞
似夢似醒
Of those so close beside me, which are you?
God bless the Ground! I shall walk softly there,
And learn by going where I have to go.
或近或遠
如履薄冰
隨遇而安
Light takes the Tree; but who can tell us how?
The lowly worm climbs up a winding stair;
I wake to sleep, and take my waking slow.
樹影婆娑
蟲跡蠕蠕
似夢似醒
Great Nature has another thing to do
To you and me; so take the lively air,
And, lovely, learn by going where to go.
天機莫測
不如順命
隨遇而安
This shaking keeps me steady. I should know.
What falls away is always. And is near.
I wake to sleep, and take my waking slow.
I learn by going where I have to go.
曾經夢碎
滿目瘡痍
似夢似醒
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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