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薩太醫大棚殊聖玄妙 浩然先生落魄失魂(一)
上次說到,文居士與羯長蟲離了太爺酒席,二人出了便門作禮而別。
文居士複從發髻裏取出那簽兒,呲牙咬著,哼著什麽甚相思債,枕邊恩愛些浮浪曲兒,背著手兒,款著方步走了。那長蟲在背後死看了一眼,不知罵了一句甚,便叉著草履,尋地兒耍子去了。正拖走間,思想無處勾當,見文卿姐兒騎著黑驢,撲著白麵,抹紅唇,額頭點著花, 挎著彩布囊,斜插著尺八蕭,從那小路上來。便住了腳,等到了根前,灑笑道:“文卿何往?”文卿道:“結實哥, 文忠師傅今兒晚上要去薩太醫的大棚裏唱一場曲兒 讓我先去伺候著。”說罷茵茵的笑。長蟲偷眼看那文卿腳兒,裹得真個精致。便道:“路程不近,單就你一個婦人出門,連個答應也不帶,怕是被人說不守婦道哩!”
文卿拿催驢的藤條,戳了那怪腔子骨,嬌罵道:“你這賊球結實,恁的憊懶。” 那藤條戳的長蟲骨酥筋麻。長蟲道:“哥兒是揪心則個,路上遇見那一黨潑皮,如何區處。” 姐兒道:“有結實在能怎的?”羯蟲聽的一張黑麵臉皮都上了色。見這文卿姐兒會說話,便道:“卿姐兒嘴一個,我護你一路去薩太醫大棚裏耍子則個。”文卿道:“隻怕是胭脂被賊漢子吃了,沒銀子買哩。”長蟲忙道:“銀子到有些。”話間就扯著韁繩,墊腳伸頸子,向上咂著嘴殼子尋那婆子的去處。卿姐兒使藤條摧那驢子快走幾步,那長蟲眯眼兒嘟嘴被拽了個攏踵,險些一跌。
那驢子腳快在前,卿兒姐抽出香巾,捂嘴一陣伶笑。羯怪在後罵道:“小淫婦戲耍你爹哩!”二人一路調笑,須臾到了薩太醫診鋪門首。至大官人開大棚說爆尿,講平安以來,即慶豐三年,薩太醫便棄了祖業,一心為大官人鼓吹。太醫診鋪內有六進棚舍,間間敞亮。二人進了診堂無人答應,便往裏間走。見二進門上首掛橫匾,上書黑底柳體紅字,曰:新人房。羯蟲叩門,一人出迎。此人長蟲和文卿姐到都相知,名喚“神的子民”,是個十分穩妥的後生,且篤信耶教。
長蟲拱手施禮道:“子民別來無恙否?”卿姐兒也拜了萬福。子民亦躬身還禮道:“羯兄有些時日沒來棚裏和人嗔叉,主棚都冷了許多。”長蟲道:“蹭蹬的很哩。前日被小人一個貼兒,告到太醫處,她老人家一腳把俺踢倒在街心,弄的現在糞門口兒還生疼哩!這會子換了比甲,休要使她瞧見就是。”三人笑了一場,子民把二人引進新人房。
看官不曉得,這所謂“新人房”是何去處?此間非新婚之洞房 非江湖酒肆行淫之房,乃是初投名於太醫裙下者,入大房前,整衣冠、正名諱、調嗓腔之所在。設門人輪更侍奉,晝夜不失。太醫這幾進棚子也甚為玄妙,每進棚子內居四五婦人不顯空敞,居百十條漢子也不顯狹小。果不知弄得什麽法兒。
羯蟲三人進房內,見靠牆三麵一杆子的大炕通鋪。鋪麵牆上,什錦樣兒掛大官人大大小小若幹寫真,其間隙嵌大官人口授實錄,長長短短的字樣,真個是滿滿登登,不漏分毫兒素白,果然別致。單一麵牆掛方大銅鏡,地麵硬土夯平,果皮黃痰青唾,煙袋灰,婦人經帶滿地,亂而有序。真是好個人間煙火氣。見有七八個男女在內中,或坐或臥,或對鏡整衣,或由當值小廝支使著,挺胸伸頸項,咿咿呀呀,怪腔怪調的試嗓。那怪和卿姐兒對此到也熟絡,恨不得棚頂上都嵌滿了腳板印兒。二人邊一扭腰,便在通炕上並肩坐著。
卿姐兒道:“神的子民,亥時文忠師傅要唱幾隻新曲兒哩,我吹尺八簫,蘑菇姐兒撥箏。”
子民道:“那方好,新曲兒必是頌吾大官人。”
卿姐兒道:“不然怎的。”
子民忽拉著調,唱道:“吾以更名換姓矣。”
羯蟲歪著嘴扶耳對卿姐兒道:“子民這廝又不知攀附鄉裏那個大戶,交了生辰 認了親哩。”卿姐兒急急甩脂臀,丟炕沿,參了萬福道:“奴奴道喜了!換了甚家姓?是哪門官家?哪門大戶?現在這神的姓氏,已經頂大了咧!”子民仰著臉愧色道:“前些年不合中了哪個洋姑子的蠱,著了哪個洋和尚的惑, 認了什麽勞什子耶教這門的姓,悔哉!痛哉!”說罷,衣袖掩麵,閉眼低頭,往那牆角撞將去。虧的那羯蟲乃攏揝行出身,手兒恁就迅速 一把扯住那廝。可憐子民頭未及牆分毫,登時也暈厥過去。
神的子民如何 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