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關於瘟疫的情歌 (六十八)A love song of plague

來源: 荒蕪 2022-06-12 01:29:2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418 bytes)

第六十八章,在紛紜流逝的歲月中,我仍然感受到了一點希望,因為夢想曾離我們如此接近

 

傍晚時分,水手一人駕船回來,我問起那天下午他們出海的情景,他說小恩雅的堂哥一路都在唱歌,那是他與這個世界告別的方式,後來他們遇到了一條巨大的鯨魚,小恩雅的堂哥就是在那個時候跳下去的,之後那條巨大的鯨魚吞噬了他,他就這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陰冷的清晨飄來一首樂曲,一個大同世界的夢想)

父親生前有一台破舊的軍用收音機,他死後小恩雅保留下來,那是一個進口貨,雖然年代久遠,外表已經鏽跡斑斑,但質量很好,仍然能收聽到來自這個星球各個角落的信號。

 

沒事的時候她就喜歡坐在屋外的台階上聽音樂,雖然她不懂那些音樂所表達的內容,但她仍然聽得如癡如醉,音樂是沒有民族國界的。

 

一個陰冷的清晨,電波裏傳來一陣音樂聲,因為信號問題,音樂聲時隱時現,有一種來自天籟的感覺。

 

想象一下;

沒有天堂;

沒有地獄;

沒有國家;

沒有殺戮;

沒有宗教信仰;

沒有私有財產;

沒有貪婪和饑餓;

男人和女人;

和平的生活在一片藍天之下。

,,,

 

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就聽師父提起過這首歌謠,演唱者是一個叫約翰列儂的歌手,他是一個世界大同主義者,他四十歲的那一年,在他的公寓外,被一個崇拜他的阿烏卵開了幾槍,死在公寓門口。

 

那個阿烏卵後來被判了終身監禁,很多年後麵對記者,他說他是一個同誌,他深深愛著列儂,他愛的那麽深以至於產生了強烈的妒意,不想任何人占有他,最終殺了他。

 

師父已經很老了,我從來都沒有搞清楚他的年齡,大概有九十多歲了吧,他癱坐在那裏,有時一上午身體紋絲不動,嘴角還流下口水,形同枯槁,但這些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思維,他的大腦仍在工作,他的語言表達能力依然清晰。

 

我時常帶著小恩雅去看望師父,我和他聊天的時候,小恩雅就用收集的雨水為我們煮上一壺熱水,然後沏好茶端上來,她一生隻會說簡單的語言,她聽不懂我們在聊什麽,但是她總是麵帶微笑的聽我們聊天。

 

那天我們聊起了人類未來的命運,人類的一個特質是他們永無止境的探索精神,這種精神來源於一種自我欲望的驅動,他們追求觸手可及的物質生活,同時也期許一個精神中的理想社會。

 

我問師父,這個世界會實現大同嗎?

大同?師父反複嘮叨著這兩個字,之後緩緩的搖著頭說,那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為什麽這麽說?我問。

自從人類自誕生以來,幾百萬年的時間裏,自然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人類在這場激烈的競爭當中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取勝的原因是他們發展了思維,學會了使用工具,並創造了語言,提高了溝通的能力,從而形成了強大的團體。

 

人類依靠強大的私有製本能的驅動,最終創造了繁華的城市,但同時也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從而導致了人類之間的暴力行為,數千年來他們一直在追求一個更加完美的社會。

 

但是,由於人類自身認知方麵的缺陷,他們在摧毀一個不完美的製度時,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他們企圖通過暴力的手段來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所以我們看到了那麽多的宗教、虛構的故事、謊言,以及思想控製,大同世界令人向往,但那注定隻是一場春夢而已,一個叫哈耶克的學者說過,通往地獄的路都是由美好的願望鋪就而成的。

 

(淹沒在紛紜曆史中的兩個瞬間,人類的兩個時刻)

這個世界曾經有過大同的時刻嗎?我問師父。

師父沉吟片刻,說也許、或者曾經吧,他對曆史作了一個快速的回顧,他的大腦依然保持了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銳利。

 

他說在遙遠的公元一九六九年,這個世界發生了兩件事,大部分身處其中的人並沒有意識到它們的意義,經過了時間的洗滌,當我們回頭審視那段曆史的時候,我們才會在紛紜的曆史中發現它們代表了人類夢想最高光的一刻。

 

我最喜歡師父給我講曆史故事,我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那一年七月,一艘名叫“阿波羅11號”的太空飛船降落在了月球的表麵。一個叫做阿姆斯特朗的宇航員,緩慢的走下登陸艦的扶梯,他看到地麵厚厚的灰塵,如同一個第一次踏足地麵的孩子,他猶豫片刻,然後小心翼翼的踏上了那片鬆軟的土地。

 

那是人類第一次踏足另外一個星球,他在月球的表麵行走了兩個小時,之後,他的眼罩被一束強烈的亮光照亮,他看到一個巨大藍色星球在他的麵前冉冉升起,他意識到那是他居住的星球,在茫茫宇宙中,那顆藍色的星球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獨,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想說點什麽,但哽咽了。

 

我想那是人類在探索自然的過程中所達到的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那個維度,在那一刻觀看人類生活的星球,他一定強烈的感覺到了人類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孤獨的星球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同樣是那一年的八月份,在北美新大陸北部一個叫伍德斯托克的小鎮,在一條河流附近有一個不起眼的農場,幾個年輕人策劃了一場主題為“和平、反戰、博愛、平等”的露天音樂會。

 

原計劃隻有幾千人參加,最後有超過四十萬的年輕人從四麵八方湧到這個偏僻的小鎮,在那個隻有幾平方公裏的農場舉行了一場規模空前的露天音樂會,幾十萬人擁擠在那個露天的樂園裏,狂歡持續了三天。

 

音樂會第二天下午,下了一場大雨,使得整個農場變的泥濘不堪,幾十萬人擁擠在那個泥濘的農場裏,衛生環境極其糟糕,但這沒有阻止他們的熱情,那裏變成了一個臨時的天堂,那些年輕人聽著音樂,吸著大麻,喝著啤酒。他們赤裸著身體,在泥濘的草地上,在一張薄薄的床單下進行愛的行為。

 

那是迄今為止人類在這個星球上舉行的規模最大的一次音樂會。如果我們撥開曆史的迷霧,仔細梳理,在那幾天、那個露天的農場、那群年輕人的集會,表達了一種隱藏在人類精神深處的一種集體無意識,那就是人類永恒的世界大同的夢想。

 

那兩個璀璨的曆史瞬間,又如同流星般轉瞬即逝,淹沒在紛雜的曆史洪流中,沒有人意識到它們所蘊含的偉大的意,人類不懈的追求一個人人平等的完美世界,去遙遠的外太空探索未知的領域,這正是我們人類存在於這個孤獨的星球的意義。

 

聽完師父的一番話,我突然意識到,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人類曾經走的那麽遠,我們曾經離夢想是如此的接近。

 

(小恩雅的堂哥坐在輪椅上,我們在海邊告別)

時間如流水般逝去,無影無蹤,無跡無痕。

 

小恩雅也從一個懵懂少女變成了一個中年婦女,但她的心智及言行舉止都還停留在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一直保留著少女的情懷,她很少說話,當我直視她的時候,她就會避開我的目光,轉身躲開。

 

一次她穿了一件鮮豔的短裙,那是她參加一次部落婚禮別人送給她的禮物,頭上插了一朵花,看上去很美麗,她從我身邊走過,正好我喝了點酒,我對著她吹了幾聲口哨,她看著我輕佻的眼神,立刻漲紅了臉,匆忙跑掉了。

 

他們的部落有一個傳統,當一個人上了年紀或者生病,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他們會選擇自我了斷,這樣就避免讓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也避免給別人增加麻煩。

 

部落會為他們舉行一個告別儀式,然後他們就會用自己的方式了斷自己。一般是在夜裏,這個人會永遠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人再提起他。

 

一天小恩雅的堂哥病了,他坐在我父親留下的輪椅上,他病的很厲害,一直在不停的咳嗽,他說他聽到了神靈的召喚,要出海進行一次長時間的旅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來向我告別的。

 

那天下午我們就像平常一樣坐在那裏聊天,小恩雅卷好煙,我們噴雲吐霧,他雖然身體很虛弱,但他一直在抽煙,並伴隨著劇烈的咳嗽,當我們聊起一件過往的趣事時,他大笑起來,一點沒有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感覺。

 

第二天清晨,我們在海邊告別,他病的很重,他坐在輪椅上,甚至連動一下都困難。我推他上了船,之後他和一個水手出海了,到了傍晚時分,那個水手一人駕船回來了,小恩雅的堂哥就這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和師父最後的對話,這個世界存在著真相嗎?)

那個時候,師父已經很老了,他住在一間簡陋的小木屋裏,大部分時間,他就躺在那張簡陋的床上,精神好的時候,他就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觀察自然界各種細微的變化,看風雲變化,潮起潮落。

 

我想讓他搬到我這邊來住,他拒絕了,因為孤島接近赤道,一年四季天氣炎熱,所以並不寒冷,但是每當下雨的時候,雨水就會沿著屋頂的縫隙漏下,如果碰上同時刮風,整個木屋就會在風雨中搖擺飄渺,師父說他喜歡自然的風雨之聲,自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個雨後的晚上,夜幕降臨,清空萬裏,在滿天星光下,我去見師父,繼續向他

請教各種困擾我的問題。

 

自然界萬物繁衍,各種生物按照它們自己的方式生存,我看到鳥類在天空中飛翔,魚兒在海洋中遊曳,鬣狗在田野中奔跑,甚至我看到一隻小蜘蛛在編製一張巨大而結構複雜的網絡,有一個問題深深的困惑著我,為什麽人類會在自然界激烈的競爭中勝出?

 

師父說,人類之所以會成為這個星球上獨一無二的生物,是因為人類的行為本質是傳遞信息,人類發展出一種獨特的傳遞信息的方式,使得人類在自然界殘酷的競爭中得以生存下來,並最終在自然界的競爭中勝出。

 

人類將對未知領域的恐懼發展成一種獨特的行為,就是不斷探索未知的領域,並努力追求事物的真相,這些特性使人類擁有了一種神的氣質。

 

那為什麽現在人類在很多事情上都爭論不休,甚至大動幹戈,不惜發動戰爭?我又問。

這個世界正在進入到一個充滿虛假信息及謊言的時代,真相被普遍掩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真相、無共識、沒有確定性的時代。

 

為什麽獲取真相如此困難?我問師父。

因為有一種力量一直在企圖控製這個世界正常的信息傳播,而信息是解構所有事情的密碼,一個事件有多複雜,它背後就需要多少複雜的信息來完善它,如果沒有足夠的信息,就會出現虛假信息,以及各種謠言的流行。

 

他們為什麽要控製信息的自由傳播?

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更好的統一人民的思想,因為信息的自由交流使得人民具備了獲取真相的可能。他們壟斷了信息,也就壟斷了人類對事物作出正確判斷的可能。

 

可悲的是對於那些無知的底層人民,他們對這一切渾然不知,他們生活在虛假信息和謊言之中,無法看清世界真實的麵目,也就無從對未來的道路作出正確的選擇。

 

我問師父,那麽人類最終可以獲得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他沉默不語,這時一隻昆蟲沿著台階艱難的爬上來,它爬到一粒掉在地上的米粒前,困難的試圖移動那顆米粒。

 

你看這隻昆蟲,它的一生隻是生活自己的空間裏,它完全不理解還有一個人類的世界。而人類就像這隻昆蟲,我們的認知也僅僅局限在我們生活的三維空間裏,視覺及思維都受這個空間的限製,由於這種認知局限,人類不可能認識這個宇宙構成的真相,因為對於人類“那一切都是不可理喻的。

 

我問如果人類無法掌握這個世界的真相,那麽人類也就注定無法找到這個世界最終的真理?

師父的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情,他說真相掌握在上帝的手中,我們因為認知能力的局限,隻能認識很淺層次上的事物,這是人類的宿命,也許人類注定還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很遠的路。

 

(在一個清晨,師父離開了這個世界)

師父越來越虛弱了,他身體仿佛被施展了一種魔法,形同枯槁,但思想一直還沒有離他遠去,但是他的大腦正在慢慢進入到休眠狀態,他停止了說話,開始進入到一種冥想狀態。

 

每天恩雅將做好的飯送過去,他很少吃,也很少說話,他躺在那裏,看上去就像一根燃盡的蠟燭。他生命最後的那段日子,他已經停止了進食,每天隻喝幾口水,他骨瘦如柴,看上去像一尊雕塑,但五官仍然棱角分明。

 

我每天都去看師父,一天他感到不舒服,我要給他請醫生,他拒絕了。

那個夜晚,我陪著他,大部分時間他都處於一種嗜睡狀態,偶爾翻一下身,他身體的整個係統正在衰竭,有時他會發出細微的呻吟,我能感覺到他的煎熬。

 

深夜,他睜開眼,擺了擺手,我看到他幹裂的嘴唇,端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氣息微弱,但露出舒適的表情,這時我想起我從來都不清楚他的祖國究竟在哪裏。

 

我問他,您究竟來自哪裏呢?您想念自己的祖國嗎?

他沉默良久,費力的說哪裏有自由,哪裏就是祖國。

 

此時,一輪明月透過窗口照了進來,他說想到外麵看一看,我和小恩雅把他抬到外麵,鋪好床墊,他躺在那裏,頭上是皎潔的夜空,滿天繁星。

 

他鼻息微弱,我問師父,人類還有希望嗎?

他指了指璀璨的星空,沒有說話。

我猜他想說,那些星星在,人類就有希望。

 

片刻他看著我,突然說了一句話,他說保持你身體的純潔,不要讓世俗的東西騷擾你。

我有點不解,我問您是說讓我和這個混亂的世界保持距離嗎?

他沒有吭聲,我湊近看,他已經往生了。

 

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敬重的人走了,我沒有感到悲傷,師父去世的時候已經很老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歲。

 

師父曾經給我說過,死亡隻是一個自然的現象,在這世界上生存的所有生物都將像塵土一樣地被時間的老人帶走,時間會抹掉一切痕跡,剩下的隻有一點人類的思想。我感覺他等待這一天很久了,他渴望去另外一個世界,也許那裏才是他的故鄉。

 

小恩雅為師父洗漱幹淨身體,我在一旁冥思。

我在收拾他遺物的時候,在他的床頭發現一本厚厚的書,在扉頁上寫著:“在我人生的旅途之中,我不經意踏入一片幽暗的森林,在裏麵迷失了前進的方向。”他用鉛筆做了記號,我很困惑,像師父這樣的人也會迷失方向嗎?

 

我燒掉了他,連同他居住的那間小木屋,我把他裝在他生前使用過的一個罐子裏,我和小恩雅出海,將骨灰撒在了大海裏。

 

一群魚遊了過來,吞掉了那些骨灰,一點都沒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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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怎麽有點接不上了。 -DD2020- 給 DD2020 發送悄悄話 DD2020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3/2022 postreply 07:51:21

不好意思,剛看到留言 -荒蕪- 給 荒蕪 發送悄悄話 荒蕪 的博客首頁 (325 bytes) () 06/15/2022 postreply 15: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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