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 李商隱無題詩三譯本詳說 by 筋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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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無題詩三譯本詳說

○筋鬥雲

  十九號黃腐儒在新文化論壇貼了他簡譯的李商隱的《無題》(昨夜星辰昨夜風),引
起大家的熱烈討論。網友方無隅貼出了英國漢學家A.C.Graham與中國教授許淵衝先生的譯
文,使得大家談資更是豐富。我從來堅信中國古詩不可能英譯,所以也來說說三家詩譯的
各自特色。

  我們先看李商隱的原詩:

    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下麵是A.C.Graham 的譯詩:
  Untitled Poems III
  translated by A.C.Graham
  Last night\'s stars, last night\'s winds,
  By the West wall of the painted house, East of the hall of cassia.
  For bodies no fluttering side by side of splendid phoenix wings,
  For hearts the one minute thread from root to tip of the magic horn.
  At separate tables, played hook-in-the-palm. The wine of spring warmed.
  Teamed as rivals, guessed what the cup hid. The candle flame reddened.
  Alas, I hear the drum, must go where office summons,
  Ride my horse to the Orchid Terrace, the wind-uprooted weed my likeness.

  下麵是皇甫茹的譯文
  For the stars, for the wind, last night we met
  East of cassia hall, west of bower of art.  
  We have no wings to fly side by side. Yet  
  One sharp arrow wounded yours and my heart.  
  Warmer than spring wine, you hint how to bet.  
  Burning like candle fire, I guessed truly smart.  
  Alas, called morning drums. Stumbling on street,  
  To duty at Royal Library, was this torn sheet.

  下麵是許淵衝教授的譯文:
  As last night twinkle stars, as last night blows the breeze
  West of the painted bower,east of Cassia Hall.
  Having no wings, I can’t fly to you as I please;
  Our hearts at one, your ears can heart my inner call.
  Maybe you’re playing hook-in-palm and dringking wine
  Or guessing what the cup hides under candle red.
  Alas! I hear the drum callme to duties mine,
  Like rootless weed to Orchid Hall I ride ahead.

  按方無隅的介紹,許文還有段故事。格老中英文功夫了得,於是在他著的《晚唐詩選
》中說了句“幾乎不能讓中國人翻譯唐詩。” 。許淵衝就曾撰文批駁,說他“不知漢語
” ,“鄙薄中國學者”等等。不過就這三人的詩譯效果看去,譯文反而是坐實了格老的
唐詩不可中國人譯。當然我還要更上一個層次地說:唐詩不可譯。

  我們再來句句詳解。
  昨夜星辰昨夜風,
  格譯:Last night\'s stars, last night\'s winds,
  黃譯:For the stars, for the wind, last night we met
  許譯:As last night twinkle stars, as last night blows the breeze

  好的翻譯,在文字上可以容忍加減,在意思上要盡量做到不加不減。如無法做到,可
以考慮意譯。

  這句的翻譯,格譯直譯可算是很好,而黃與許均不妥。黃譯中的For與met均是文字之
外,但意思尚在原文之中,黃文缺點是打亂了原文字中昨夜的從屬關係,增加的we met
又是畫蛇添足。許譯中的twinkle則完全是增加的新意思,這是亂翻譯了,另外blows th
e breeze還有語法的問題,又與前麵的twinkle
stars沒有結構的對應,可算是差矣。As在英文中有歧義,使得這句下之又下了。

  畫樓西畔桂堂東。
  格譯:By the West wall of the painted house, East of the hall of cassia.
  黃譯:East of cassia hall, west of bower of art.  
  許譯:West of the painted bower,east of Cassia Hall.

  中文的語法比英文自由,在這句中格譯增加了By一詞來連接,黃文上句的For與許譯
上句的As也有同樣的功能在內。

  這句中格譯的敗點是增加了wall一詞,雖是小錯,亦不好。畫樓應是如畫的樓,不是
放畫的樓,黃譯art是譯偏了,黃譯在這一句又打亂了原文的次序。

  這一句有一點,三文均未表現出來:原文第一二句有空間的對應關係。第一句先遠目
的星辰,後近感覺的風;第二句畫樓也是遠景,外觀特色。而桂堂或許是因為在桂樹之旁
,是近得多的身處。中文詩詞這些特別的細處在翻譯中常常被拋棄,這一句都譯得馬虎。

  身無彩鳳雙飛翼,
  格譯:For bodies no fluttering side by side of splendid phoenix wings,
  黃譯:We have no wings to fly side by side. Yet  
  許譯:Having no wings, I can’t fly to you as I please;
  心有靈犀一點通。
  格譯:For hearts the one minute thread from root to tip of the magic horn.
  黃譯:One sharp arrow wounded yours and my heart.  
  許譯:Our hearts at one, your ears can heart my inner call.

  這兩句是原詩的精華,又是相互關聯,也就放在一齊說了。這兩句有兩個典,而用典
的翻譯確實是中譯英的大難題,實譯太實,虛譯太虛,很難找到中間地帶。雙飛翼用的是
白居易的比翼雙飛。格譯與黃譯的side by side可算是意譯出來了,盡管含義上比原文
少了許多。靈犀用的典是犀牛角用一條從底到頂的白線,古人以為可以通心靈。這句格譯
將典實譯出來。而黃譯則用丘比特之箭的典來代替,這是一個巧思。不過格譯的實譯顯得
意思破碎,且破壞了上句的直譯;而黃譯的意譯又顯得意思扭曲太多了(wound的傷是增
加了,即使去掉傷意,丘比特之箭也比原文意思強烈)。

  典的翻譯可說格譯與黃譯相差不遠,文字的翻譯則格譯要認真忠實得多了。彩與鳳二
字隻有格譯才反映了出來。另外原文中有明顯的身與心的兩字對應,翻譯時如果要翻譯其
一,那麽也要翻譯這其二。要意譯則都意譯為好。這點上格譯的bodies和hearts的對應就
顯得高得多了。這兩句的許譯是與眾不同的。他采用了李詩解的另外一種一家之言。那就
是認為:雙飛翼不是典,而是表示不能飛到女子身邊;靈犀的典則是原意,表示自己心與
思維的通靈。這種理解涉及到對原詩大義解釋的不同上麵,不能判斷好壞。不過從意境上
講,這種解釋大大損害了這兩句的優美感覺,無論是否更合李商隱的原文,美與更美者間
不選擇更美者,總是一個缺陷。  這兩句的翻譯,格譯可算是好些,黃譯也有新意,許
文則顯牽強,不過三人與中文原文相差都太遠了。新文化數網友為這靈犀是靈在犀牛還是
靈在犀角還爭論了一番,而這犀字是否應該要譯出,也可算是個討論中花絮。

  隔座送鉤春酒暖,
  分曹射覆蠟燈紅。
  格譯:At separate tables, played hook-in-the-palm. The wine of spring
warmed.
  Teamed as rivals, guessed what the cup hid. The candle flame reddened.
  黃譯:Warmer than spring wine, you hint how to bet.  
  Burning like candle fire, I guessed truly smart.  
  許譯:Maybe you’re playing hook-in-palm and dringking wine
  Or guessing what the cup hides under candle red.

  中文語法與英文的不同在這句更明顯了。中文中形容詞特性活潑,特別是古文中同時
兼動詞的部分功能,使得翻譯起來很困難。這兩句的暖與紅就是這樣的情形。格譯中乾脆
將之意譯成動詞,也就是說動形之間隻選擇了動詞之意。黃譯則選擇了形容詞為主。不過
黃譯居然將紅字譯丟了,是大失誤。暖與紅是對應的,而且是兩句的文心,這是漏譯不得
的。隔座,分曹;送鉤,射覆;這四詞格譯非常忠實,顯出了其功底。黃譯在前言已經說
明要簡化典故與專用名詞,少譯了尚還可以接受。黃譯中“hint how to bet.”是一錯誤
,送鉤是藏鉤的別稱,並無暗示之意。這一翻譯新加的暗示之意,大大破壞原文的本意,
是翻譯的忌諱。許譯的兩句加了maybe與or,我想他是想把原文中隔座與分曹的互文之意
翻譯出來,不過譯得亂七八糟,不知所雲。而且翻譯把暖與紅譯得天外,可算是下下之譯


  嗟餘聽鼓應官去,
  走馬蘭台類轉蓬。
  格譯:Alas, I hear the drum, must go where office summons, Ride my horse
to the Orchid Terrace, the wind-uprooted weed my likeness.
  黃譯:Alas, called morning drums. Stumbling on street, To duty at Royal
Library, was this torn sheet.
  許譯:Alas! I hear the drum call me to duties mine, Like rootless weed to
Orchid Hall I ride ahead.

  這兩句的翻譯譯文繼續了各自的風格,格譯做到盡量忠實,卻將兩句譯得很長。黃譯
正如網友指出錯將蓬譯成了“篷”,另外一個遺憾是,黃譯文幾乎是壓同樣的韻,這與原
中文對應很好,到了這兩句卻突然換韻,不解。許譯反而這一句算是他譯文中最好的,除
了那個驚歎號沒有必要外,意思比較貼切原意。如果我們把翻譯得盡善盡美算是一百分,
將五十分算是及格,那麽我會給格氏之譯文打六十五分,給黃文打四十分,給許譯打二十
分。格譯有專業人士的功底與培訓,盡量做到了文意實譯,在文字方麵,則守寧多譯不譯
少的原則,用詞的詩意上麵也比黃譯與許譯要強烈得多,這些都是他譯文的優點。不過格
譯缺點比如:實譯有時譯得太多,破壞了詩意;押韻上麵有缺陷,不僅沒有做到與原詩同
質,連本身押韻都不太好;詩句長短相差太多,完全沒有照顧到原詩的側重點。黃譯是業
餘人士的譯法,有兩處錯譯。文字方麵,是譯少不譯多,不過因為作者已說明是簡譯,可
以放過這點。黃譯中幾處沒有將應有的詞譯出來,意譯得太隨便與太簡單了。其它如英文
語法不太標準,因為是詩,倒是可忽略。好的地方有兩點:一是句子長短差得不是太遠,
與原文合;二是韻押得比格文好。許譯幾乎句句不合格,以教授之職也可算是專業人士,
出來卻質量如此之差,語法馬病多多,而且許譯還參考了格氏譯作,能把別人好的東西給
改得糟得不得了,這大概也算是天縱愚才了。

  格氏之譯可算是相當不錯了,無怪敢說唐詩不能交給中國人去譯。卻隻得了六十五分
,這也是我覺得唐詩不可譯的原因。

  這不可譯有多方麵的原因,有詩意意境,有文字品質,有文字結構,有中西文化差異
,有音韻,有長短等等。有的是可以精心修改完善的,有的是天然缺陷不可彌補。

  有平仄,使得古詩可以吟唱,翻譯使得這條完全消失。這就如佛家的禪唱,如果將每
個字直譯英文,不能唱了,就使得感染力去了大半。有長短,有韻腳,中文的七言與五言
可以使詩從頭到腳一個韻,而念起來琅琅上口。但是同樣的壓韻改到英文中,人就會有追
韻的感覺,上氣不接下氣,非常繞口。古詩是以濃縮作為特色的,翻譯之後,這種詩本身
精華壓縮感覺就沒有了,這是翻譯將特色譯得沒有了。有對仗,這是文字的美感,翻譯至
少會減少一半的美感。有用典,這是曆史文化,譯得巧妙很難。有文字意境,春風秋月,
同一詞在中西中的意境不一。有文字結構,比如此詩中形容詞動化。另外中文中的倒裝非
常靈活,增加文字妖魅氣。而格氏翻譯中那句bodies與hearts的倒裝句有天然的強調作用
,就與原文犯了。唐詩要中譯英,難乎其難。

  文章寫到這裏,算是寫完了。不過將《無題》讀了這麽多遍,總有點新的感受。幾乎
所有的詩解都是直接將第一句的昨夜直接解釋為昨天,認為全詩是對昨日的實寫。實寫總
沒有虛擬的想象優美。我想第一句的昨日可以是虛寫,全詩就這樣來解了:
  詩人早晨起來,或許因為夢境,忽然心中有所懷念。
  也是象昨夜那樣的星辰昨夜那樣的風;
  那一天在畫樓的西畔,桂堂之東;
  我與她並沒有機會單獨相處,效比翼之鳳;
  兩眼對望,心靈如犀角上的白線相通;
  和大家一起嬉戲,接過你遞來的酒,還能回憶起餘溫;
  對麵而坐猜起射覆的遊戲,你的麵上映著蠟燈的燈紅;
  突然的鼓聲響起,打破了我的感歎,是催上班的鍾;
  這些年來的官宦生涯,與隨風起的稻草有什麽不同?

  最初兩句進入回憶的狀態,最後兩句回到現實的感慨;中間四句是回憶中的虛寫。全
詩這樣倒真成了無題感懷。

所有跟帖: 

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這篇好文,翻出來再琢磨琢磨:) -丹砂- 給 丹砂 發送悄悄話 丹砂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31/2011 postreply 17:15:24

好文。謝謝。看了後,深覺將中文詩翻譯成英文確實不易, -3271963- 給 3271963 發送悄悄話 (375 bytes) () 01/31/2011 postreply 22:15:31

看看那個外國人GRAHAM﹐找找他譯文的主謂語。 -海外逸士- 給 海外逸士 發送悄悄話 海外逸士 的博客首頁 (776 bytes) () 02/01/2011 postreply 07:01:20

這種評論缺少一個係統又客觀的評判標準,不好。 -yuanxiang- 給 yuanxiang 發送悄悄話 yuanxian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1/2011 postreply 17:36:27

評論的標準應該是信達雅﹐翻譯界的共識。 -海外逸士- 給 海外逸士 發送悄悄話 海外逸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2/2011 postreply 06: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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