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三”事件發生時，我在一個從北京“內遷”四川的三線企業上班。記得廠內一周左右就有人私下在傳一個小道消息，說9月16號，原北京市委書記劉仁的妻子甘英獨自一人在單位掃地改造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她的背後喊了一聲：“林彪摔死了！”當她回頭看時，卻不見了人影。
這位在林彪死去4天就知道消息並敢於向她通風報信的人，當然是屬於能從高層獲知重要信息的角色。但我廠遠在北京千裏之外，雖說傳得有板有眼，大家還是不敢拿到台麵上來公開講。
一切仍在保密之中，大家對林彪摔死都是將信將疑。
媒體輿論竭力製造國內政局沒有變化的假相。如在林彪死後的第17天即國慶節那天，《人民日報》在刊登《人民畫報》第10期的目錄時，還標明該期畫報的封麵圖片是“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合影；10月6日，中央照常以非常隆重的儀式，迎接來訪的埃塞俄比亞皇帝……
但也還是出現了一些反常的現象――首先是北京取消了每年國慶節必有的遊行檢閱(官方說是要“節約鬧革命”，發通知說國慶不再舉行大規模慶祝活動)；國慶節當天的報紙沒有刊載毛澤東、林彪合影的圖片；林彪、葉群及黃永勝、吳法憲、邱會作、李作鵬等人，在國慶節期間以及此後的國事活動報道中，全部銷聲匿跡；在所有報刊、廣播的報道中，包括讚頌毛澤東與批判劉少奇的報道中，都不再出現“林副主席”及“親密戰友”等詞句。
國慶過完，大約到10月中旬，事情就明朗了。那時，每天上班之前必然是早請示、天天讀（毛語錄），然後跳忠字舞，高呼：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但這天剛學完毛語錄的，就被叫停，通知所有黨團員在會議室集中，聽中央重要文件的傳達！
聽的是中發［1971］65號文件，即關於進一步擴大傳達林彪事件的通知。
黨團員傳達完文件以後，到了下午上班以後，又通知全廠職工集中，聽來自上麵一個重要人物傳達文件。當說到林彪同老反共分子陳伯達勾結在一起，指揮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邱會作等多次開會，多方串連，陰謀策劃，妄圖推翻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它的性質完全是一次被粉碎的反革命政變。
聽到這樣的敘述，所有的人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在做夢吧？多少年來，大家耳朵裏一直聽到的是：“林副統帥是對毛主席最忠最忠最忠、跟毛主席跟的最緊最緊最緊、語錄舉的最高最高最高、毛澤東思想學的最活最活最活、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執行的最好最好最好”，怎麽他一下子就成反革命了呢？
其後很快歸於平靜。老百姓畢竟不是靠政治過活。說林彪是反革命就是吧。
舊時流傳的林彪題詞
又過了很久，中央專案組編印的《粉碎林彪反黨集團反革命政變的鬥爭》材料之一、之二、之三出來了。羅列了林彪的許多罪行。我當時記錄了一些，印象最深刻的，是林彪引用的一首詩唐朝詩人章碣的七絕《焚書坑》：
竹帛煙銷帝業虛, 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 劉項原來不讀書。
說這用描繪秦末的動亂情形來醜化毛和文化大革命。
還有就是聽571工程紀要的傳達令人震驚。明言571，就是林彪一夥“武（裝）起義”的簡稱。
聽完這些文件，幾個朋友背地裏議論，覺得林賊這家夥還真是敢說的。下麵摘錄幾段話讓大家看看：
1、對過去以莫須有罪名加以迫害的人，一律給予政治上的解放。
2、機關幹部被精簡，上五七幹校等於變相失業。
3、青年知識分子上山下鄉，等於變相勞改。
4、工人（特別是青年工人）工資凍結，等於變相受剝削。
5、農民生活缺吃少穿。
6、紅衛兵初期受騙被利用，已經發（配）充當炮灰，後期被壓製變成了替罪羔羊。
7、B-52（林對毛的稱呼）今天拉那個打這個，明天拉這個打那個；今天甜言蜜語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須有的罪名置於死地；今天是他的座上賓，明天就成了他階下囚；從幾十年的曆史看，究竟有哪一個人開始被他捧起來的人，不被到後來不曾被判處政治上死刑？
8、他每整一個人都要把這個人置於死地而方休，一旦得罪就得罪到底、而且把全部壞事嫁禍於別人。戳穿了說，在他手下一個個像走馬燈式垮台的人物，其實都是他的替罪羊。
9、他不是一個真正的馬列主義者，而是一個行孔孟之道、借馬列主義之皮、執秦始皇之法的中國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10、繼續革命論實質是托洛茨基的不斷革命論，他們的革命對象實際是中國人民，而首當其衝的是軍隊和與他們持不同意見的人。
11、他的社會主義實質是社會法西斯主義。他把中國的國家機器變成一種互相殘殺，互相傾軋的絞肉機式的，把黨內和國家政治生活變成封建專製獨裁式家長製生活。
12、打倒當代的秦始皇——B-52，推翻掛著社會主義招牌的封建王朝，建立一個真正屬於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社會主義國家！
13、用民富國強代替他‘國富’民窮，使人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政治上、經濟上、組織上得到真正解放。用真正馬列主義作為我們指導思想，建設真正的社會主義代替B-52的封建專製的社會主義，即社會封建主義。
從這些言論可以看出林彪對毛澤東的怨氣是很深的，對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他都有自己的看法。雖然這些看法都是片言隻語，並沒有進行深入係統的分析，也都不是什麽高明的見解，但曆史發展到後來，即鄧否定文革時，卻證明了林彪的這些看法應該都是正確的。
那時，高層反擊林彪盡管是在其死亡之後才拋出這些材料與老百姓見麵，但畢竟還敢於揭露出來，自信平民百姓不會羞辱黨魁老毛。
而今天薄周政變，隻有一些貪腐實例而無政敵唇槍舌劍之言辭，實是遺憾。這大概也該屬於一種自信的退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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