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的家(四)我的母親(2)—(續篇二)

                                            (四)我的母親(2)—(續篇二)

 

         他們一直在聊天,好像有聊不完的話要聊,我一直坐在父母身旁,他們好像忘記了我的存在似的,我感到有些孤獨,很希望小舅舅的孩子能早點回來。但我們彼此都沒有見過,他們是否也會像大舅舅家的彬生、玉珍那樣不喜歡跟我這個鄉下小囡玩?但是他們都比我小,或許他們不會與彬生、玉珍一樣?不管怎樣心裏總是充滿著期待。

又等待了一個時候,門鈴響了。我猜想一定是弟弟妹妹回來了,心裏充滿著喜悅。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甚至還不知道他們叫什麽?於是我依然靠在父母身邊,不敢貿然去門口迎接他們。

廚房裏的一個阿姨聽到門鈴響聲以後,馬上去開門,他們便嘰嘰喳喳的一窩蜂的走進客廳來,他們定過神來看到有幾個陌生的臉,他們馬上收起了笑容,有些驚呆了似的·站在那裏看著我們。還是外婆站起身來帶有命令式的口吻:“芝華,榮華,阿小,你們過來!”,並向他們介紹說:“這是大姑父,大姑姑,這是寶郎阿哥。以後見了人要叫人!”,看來外婆在他們中間有絕對的權威和威信,他們都老老實實的按著外婆介紹的一一叫了起來,然後準備“撤退”自己去玩了。可是外婆馬上又板著臉裝著不高興的樣子把他們叫住說:“你們怎麽不與寶郎阿哥一起玩?” 他們中最大的芝華馬上很機靈地走過來,用手拉著我的衣袖說:“寶康阿哥,我們一起去玩小火車吧。”。

         我雖然從年齡來說我是他們的哥哥,但是看到他們穿著華麗,且顯得落落大方,我反而感到有些拘謹得像是他們的小弟弟似的,順從地跟著他們走了。我有點半推半就地跟著他們上了二樓進入了他們的房間。

         房間似乎就在客廳的上麵,四周塗著近似白色的塗料,在南端頭的牆上開著一扇大木窗窗下安置一張鋪著花床單的小床和一隻衣櫃;在靠東壁下安置著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床,小床的中間放置著一隻衣櫃;小床的對麵西壁上開著與客廳裏一樣的兩扇木窗,木窗下麵放著兩張孩子用的白色小方桌,小方桌的三邊都圍著孩子用的白色小椅子。小方桌上卻堆放著幾隻大紙盒。小方桌上方的牆壁上還掛著他們放大了的幾張彩色照片。

         房間裏顯得很明亮,但他們一走進房間,已經習慣了喜歡開燈,頂上的日光燈把房間照的透亮。他們將小椅上的一隻大紙盒打開,紙盒是全新的,這可能是小舅舅小舅媽買給他們的今年新年禮物。因為芝華妹妹說過玩小火車,我便猜測著紙盒裏裝的就是小火車。火車我在鄉下看小人圖書的時候看到過,但真正的火車及玩具火車都從來沒有看到過,更不會玩。我滿懷著好奇地看著他們從紙盒把小火車的所有東西一件件的小心地拿出來放在地板上。芝華可能是女孩,她似乎純粹來看、玩小火車的,隻是站在旁邊和我一樣的看著;榮華是主角似乎比較熟悉,他一邊拿一邊還能叫出它的名稱來,我從內心開始有些敬佩他來;阿小也在很勤快的不停地幫忙,可是他有時會幫倒忙,常被榮華訓斥,但他完全不當回事,既不生氣也不吭聲,繼續一起參與裝配小火車。我當然不會插手進去,因為我的確什麽都不懂,但我很用心地看著他們裝配,並記住這些東西的名稱。因為我也在想什麽時候也讓我父母給我買一輛。

         榮華把一段段的黑色軌道鋪在地板上,然後把它一節節的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很大的園形,但不全是園的,講不清真正的形狀。並且軌道不是一樣高的,故意做成高低起伏。然後,他們又把火車頭從紙盒裏拿出,打開側麵的一塊蓋板,裏麵是空的,隻有一段很短的小彈簧,榮華似乎知道這是什麽東西,讓阿小在紙盒裏找電池,我還不知道電池是什麽樣的,要是讓我去找,還真的找不到。可是阿小終於在紙盒的角落裏找到了,遞給榮華。他熟練地將電池一節節的裝入,然後將蓋板蓋上,把蓋上的小螺釘擰緊,放在鐵軌上,他又把一節節的車廂與火車頭連接起來。榮華有些興奮地看了一下大家說:“我們終於把它裝起來了,我們的火車要開了。”他命令我們離開火車軌道,自己蹲下去撥動了火車頭的一個開關,火車在軌道上慢慢的動了起來,一會兒在鐵道上奔馳了起來,同時發出了沙沙的聲音。我們都高興的手舞足蹈起來。

         在高興之餘,我問他們坐過火車沒有?芝華和榮華不無驕傲地告訴我說:“我們去蘇州外婆家時乘過,在火車上要坐兩個小時才到。並且坐過了好幾次呢。”說著用手指著阿小說:“他沒有坐過火車。”阿小有些自卑地低下了頭。

此時,我突然有些不解,阿小同樣是小舅舅的兒子,從他們穿著和其他的待遇都沒有什麽兩樣,他何故不能乘坐火車去蘇州的外婆家?又想起了剛才安裝小火車時的情景,阿小在家裏沒有他們那樣活潑而顯得處處有些自卑,什麽都讓著他們,甚至受他們任意擺布、訓斥。不由得引起了我對他的同情,但心裏總是不得其解。

         在我長大些以後從我母親那裏知道,原來阿小是我小舅舅的一個私生子,盡管小舅媽對小舅舅顯得很寬容,把阿小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但在孩子們中間總是對他有些另眼看待,時而對他有些歧視,久而久之使他有了一種自卑感。

         我們一直在玩小火車,感到十分有趣和快樂,連大舅舅,二舅舅他們來了我們都不知道,直到阿姨上來喊我們去吃年夜飯時才知道。

         盡管我們都是小孩,但也專門在廚房間旁邊的小餐廳裏為我們開一桌,並且為我們準備了極其豐盛的年夜飯。在吃年夜飯之前,安排了一個孩子們按輩份次序向大人們拜年的程序。母親把我領到分別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外公外婆麵前,母親讓我向他們鞠躬並說:“外公,外婆新年好!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當然是母親教我的,我哪有那個腦子,對這句話的真正的含義都不知道,隻知道這是一句吉利話。外公外婆聽了高興的直誇我好,並給了我壓歲錢(一隻紅包);我又用同樣的話向舅媽的母親拜年:“外婆,新年好!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同樣高興的連連用蘇州回答:“好!好!好!真乖。”也同樣將一隻紅包塞進了我的口袋;接著又以同樣的話,隻是稱呼不同分別向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小舅媽拜年,又收到了三隻紅包。

         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麽多的壓歲錢,心裏真有說不出的高興。此時,我忽然想起了獨自在鄉下過年的兩個姐姐,她們沒有我那麽幸運,但在我的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回去後我會暗地裏分給她們一些,其餘的壓歲讓母親為我買一輛與他們一樣的小火車。

         可是在準備吃年夜飯的時候,母親低聲地對我說:“壓歲錢我來替你保管著,你若丟掉豈非多可惜。”說著把我口袋裏的還沒有窩熱的壓歲錢全部拿去了。我感到好一陣的不開心,但後來又想:“錢我還不會用,放在口袋裏倘若弄丟了多可惜!再說母親說是為我暫時保管,又不是說不給我了。到時還不是都是我的錢!讓母親為我買一輛小火車還有什麽問題!”想著想著忽然想開了。我高興地跟著芝華他們一起走進了廚房旁邊的小餐廳。

         小餐廳裏麵放著一張長方形的西式餐桌,餐桌上放著許多菜,四周仍然放著六把椅子,阿姨讓我們在她指定的位置上坐下,在每人的位置前麵各放著一隻杯子,一套餐具(小碗,筷子,湯匙),杯子裏斟著果汁。橙黃色的果汁很誘人,這在我們鄉下是沒有的,頓時引起了我的食欲,沒等芝華他們拿起杯來,我已經嚐了一口,其味道實在太好了,然後一口氣把它喝完了,並用眼睛盯著阿姨,以為她還會給我斟些果汁,可是阿姨沒有,我心裏有點不快。不快神情可能被阿姨看出了,她便邊給我盛不多的飯,邊喃喃的說:“果汁我們不喝了,喝多了吃不下菜了,今天有多好好吃的菜。”接著她邊往我麵前的小盆子裏撿菜邊說:“這是油爆蝦,這是油爆魚,這是四喜烤麩,慢慢的吃,後麵還有菜。”同樣也給他們撿了菜。這些菜我母親都會做,做的味道也差不多,比較甜。但一般隻能在父親回來請朋友吃飯的時候才能吃到。四喜烤麩倒是第一次吃到,味道鮮美還帶著濃濃的甜味,很好吃,真想還要吃。但突然有點自律地想:“這是在人家家裏,不能那樣隨心所欲,應該懂得客氣。”阿姨。阿姨又拿來了剛剛炒出來的炒蝦仁、八寶飯,然後又用湯匙分別給我們分一些在各人的盆子裏。蝦仁和八寶飯都是我愛吃的,特別八寶飯,裏邊有很多蜜餞,果仁,豆沙,瓜子仁等,我從小就喜歡吃甜食,所以,我比誰都吃的快,阿姨見狀後又給我分了一塊八寶飯,我也全然吃下去了。這時候也感覺飽了,肚子有些發脹了。我看著他們麵前的小盆子裏還有很多菜,我覺得他們吃的太慢了,心想著:“等他們吃完,要等到什麽時候?”。於是我提前放下了筷子,但我不能擅自離去,仍然坐在原著來的位置上。正好我的位置麵對著廚房的一扇沿街的窗,外麵已經被夜幕籠罩,街道上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隱約從外麵傳來了鞭炮聲,告訴我們新年快來了。

         我們小孩子吃完以後,大人們才剛剛圍著客廳裏的大園桌喝酒喝在興頭上,三個舅舅正邊喝邊談論著什麽,舅家門裏的所有人幾乎都是大嗓門,顯得特別的熱鬧,即使我們在廚房間的小套間—小餐廳裏也可以聽到他們熱烈的場麵。

阿姨可能根據蘇州外婆或小舅媽的囑咐,為了不影響大人們吃年夜飯,盡快為孩子們洗澡,更換衣服,然後讓他們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裏玩。雖然,我很想與他們一起玩,但我知道他們還要洗澡,更換衣服,不能馬上去玩,而客廳裏的熱鬧氣氛更吸引著我,我便自己走進了客廳,偎在父母親的位置之間,母親俯下身來輕輕地問道:“吃好了?開心嗎?”我高興地點著頭說:“開心。”母親高興地撫摸了一下我的頭,讓我偎著她,看著大人們喝酒,談論著許多事。

我特別專注著幾個舅舅的神態,酒精的作用使他們個個都紅光滿臉,二舅舅(排行老三,他們都叫他老三)顯得特別的興奮,不知他從哪裏聽來什麽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新名詞,他總是說大舅舅和小舅舅是資產階級,說自己是無產階級,所以,他們之間總是會引起一番爭論。大舅舅總是那麽認真,不承認自己是資產階級,隻是一個生意人而已,說老三喝多了酒,在說糊話;小舅舅卻始終笑嘻嘻的對著老三帶有譏諷地說:“還是老三見多識廣,知道那麽多的東西,你封我這個資產階級的頭銜,我接受,誰叫你是我家的老三,我尊重你。來!我敬你一杯。”其實二舅舅是一個頭腦特別簡單的人,又加上幾分酒意,他根本聽不出別人的弦外之音,隻要有人對他敬酒,他都來者不拒,現在小弟給他敬酒,當然很高興(平時根本沒有任何人向他敬酒的)他豪爽地把酒杯裏的酒幹了。父親一般不參與他們的爭論,獨自慢慢地喝著酒或偶然與大家幹杯。母親因為是他們的大姐,借著幾分酒興總要規勸弟弟們一番,要他們在多賺錢的同時,多注意保重自己的身體。特別要求二舅舅好好的改變一下自己的脾氣,讓二舅媽來上海一起生活,相互有個照顧。外婆乘著這個機會,也對二舅舅教訓了一番:“你大姐講的沒有錯,你要好好的改改你的脾氣,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已經那麽個歲數了,還讓我操心。春節後,馬上把你老婆和兒子從鄉下接出來。”二舅舅聽了以後,直撫摸著自己的光頭,覺得自己有點有愧於老人,借著酒興當著大家的麵表示:“我一定聽娘和阿姐的話,春節後就把他們從老家接到上海來。”二舅舅的表態,好像在今年的年夜飯上達成了一個重要的決議似的,大家為之感到特別的高興,外婆高興地站了起來,高舉著起酒杯對大家說:“我們相信老三一回,為老三改變幹杯!”,大家都跟著站起,幹了杯。

         二舅舅沒有食言,在第二年我來上海讀書的時候,我與父親去看望大舅舅他們時,在那裏,我看到了二舅媽和比我大兩歲的表兄陸兆康(乳名肥田)。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