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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的家(四)我的母親(4)

(2025-05-02 21:01:59) 下一個

                                                                  (四)我的母親(4)

 

         自從母親收到父親寄來的第一筆錢以後,她一直在琢磨著父親在信中提及的三間草屋翻造的事。盤算著我們哪一年能夠積攢了足夠的錢開始著手購買瓦片?繼而又可以請師傅們來翻造?其實,這些事在我們老家農村都是男人們所考慮的事,女人隻管管理好家裏內部的事。可是我母親由於我父親長期在外,她不得不挑起了家裏所有男人和女人的事。而且她把每件事都做的有條有理、無懈可擊。連我們村裏少有的幾個能幹的人也對她讚歎不已。在三間草屋的翻造過程中可以看出她的非同一般。

         大約父親去了上海三年以後,她覺得手頭已經積攢了一定的錢,房屋翻造的事可以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她首先登門拜訪了村裏有點名氣的專門從事房屋新、翻造的一位姓張的師傅,把我家的三間草屋翻造成瓦房(原來的蘆葦巴牆不變)的意向告訴了他,要他估計一下需要購買多少瓦片?

         張師傅是個熱心人,很快來我家察看了一下,為我們估算了一下需要購買瓦片的數量。臨走時他說:“你家老李與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也曾是同學,隻是我家境困難,早就輟學了,但我們一直是好朋友。如今他長期在外,如需要我幫忙的請盡說無妨,譬如去窯廠訂、運瓦片等事。“母親聽了很感動,感謝他說:”謝謝你!是啊!我家老李不在家多虧你和許多鄰裏的幫忙,否則我一個女流之輩能做什麽?我家房屋翻造的事,就少不了你的幫忙,雖然具體的時間還沒有定,但此翻造的事算是說定了,到時要你多費心了。“他忙說:“哪裏的話,這是應該的。”

         母親知道張師傅平時很忙,訂購、運輸瓦片的事就不麻煩他了。此事她委托了我們村裏經常替人家幹零活的黃老伯。他是個忠厚老實之人,勤奮而又認真仔細。他也常跟著張師傅一起幹活,所以母親對他很放心。挑了他一個空閑的時間,一起去距家六七華裏外的一個窯廠訂購瓦片。當時窯廠的磚、瓦的供應一直處於供不應求狀態,窯廠人員告訴我母親,他們出窯是有周期的,一般半個月出一次窯,即使下一次出窯,可能還不能給你貨,可能到再下一次才能給你。母親想我們也不急於要用,就按他們的出窯情況訂了貨。讓黃老伯自己安排時間把所訂的瓦片運回來。大約等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黃老伯把所訂的瓦片運回來,並整齊地一堆堆的堆放在我家的院子裏。

         母親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她絕非是個吝惜的女人。我從小就常聽她對我們兄弟姐妹說:“以後我們盡管比較窮,但窮要窮在家裏,不要窮在外麵。” 初聽起來似乎我母親有點虛榮心,有點打腫臉充胖子?其實,她的意思是要我們在家裏講節約,在外麵對人要氣量大一些。因為我們有太多的事要請求人家幫忙,特別看到黃老伯用獨輪車將沉重的瓦片一車車推回來,並把它整齊地堆放成一堆堆的,看著他累的汗流浹背,說話時氣喘喘的樣子,在與他結算勞務費用時,至少多給了他兩成的費用。黃老伯當時怎麽的不肯收下,我母親就隻能說:“這算是我給嫂嫂今年新年添一件新的衣裳還不成嗎?”他看到我母親態度很真誠才收下,並說:“那我替她謝謝你了。”

         他家原本是個殷實人家,家裏也有二十零畝地,靠著他們夫妻倆的勤奮,原本可以過上農村裏的小康生活。可是他結婚後幾乎每三年生兩個孩子,而且都是光郎頭的兒子一共生了七個兒子。雖然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裏,生兒子是件榮耀的事,但客觀上承受的負擔是無法用榮耀來彌補的。特別這些孩子到了發育的年齡,他們的食量個個了得,一大鍋子的飯,一會兒鍋底朝天了,手腳稍慢點孩子還叫著沒有吃飽,無奈的父母還得隻能從自己的口中省下給他。個個都身體健壯生龍活虎的十分的可愛,隻是愁著他們成家的時候能給他們什麽?一共才二十畝來地,他們將來隻有兩畝多地,還要有孩子,他們將來如何生活?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唯一的辦法,趁著自己還有力氣,出賣勞力為他們積累一些錢,指望為他們買些地。在以地為本的老家,他們隻有這個念頭,不管它能否實現。還好,我們老家確實有一些缺乏勞力的人家。譬如:有些寡婦人家,地比較多,但家裏男丁比較少;還有主人年邁或因病不能從事田地勞動的人家,還有像我家,男主人在外工作的,都需要人來幫忙。

         由於黃老伯為人忠厚老實,做事認真仔細,在我們村裏人緣極好,村裏缺乏勞力的人家都願意請他幫忙,當然,許多年來他為我家幫忙事可以說最多,因為我家除了農忙季節的事以外,其他我母親不能為的事都要請他幫忙。

         張師傅確實比較忙,當時我們老家新、翻造房屋的業務比較多,自從我母親第一次登門拜訪他以後,他已經把我家的房屋翻造納入了他的計劃,並告知了我母親。母親就按他所安排的日期安排,就開始準備了一切。

         其實,我家這三間草屋建造的時間並不長,就在八年前,在以前的六間大瓦房拍賣後(我祖父墮落的緣故),才在自己的宅基上重新蓋起來的。當時農村的房子的拍賣,都不是買主直接住進來,而是把所買下的房子拆走,把拆下主付樑、磚、瓦和盲板(也是由窯廠燒製而成的小平板)等,再在其他地方新建成同樣的六間大瓦房。由於當時農村還沒有水泥,都是用粘土將磚與磚粘合在一起,因此拆下的磚頭幾乎沒有損耗。因此,當時我家草屋的房頂(蘆葦巴麵)可以不用更換,這樣使我家的房屋翻造變得簡單了許多。

         在翻造期間,屋內的所有東西可以不用搬動,母親可以在廚房裏燒飯做菜招待來幫忙的師傅們。在我們老家即使出了工錢請人家來幹活,一般都稱之為來幫忙,這是我們老家的一種鄰裏交往中的一種文化。並且對師傅們的“幫忙”表示出誠摯的謝意。往往都不是以普通的飯、菜來招待,而是以招待貴客般的規格來招待他們。我母親更加明理這些,又加上她在娘家時,深受我外婆的培養、訓練,除了學會了當時女孩所要掌握的紡紗、織布、針線等技能外,還練就了一手的烹飪技術。正好可以在她進入李家門以後,第一次在房屋翻造中顯露出來了。

         然而,我祖母還正在為此事而擔憂,看著兒媳在臨近開工前仍然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更使她擔心了。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又幫不了兒媳什麽忙?所以整天臉上顯著一臉的愁眉苦臉。聰明的兒媳一眼便知婆婆在擔憂了。但她隻是寬慰婆婆說:“你放心吧,事情會過去的。”這在婆婆聽來,這如沒講一般,叫她怎麽放心?

         其實我母親自從與張師傅提起房屋翻造的事那天起,她心裏已經有了譜,甚至連招待他們那天的菜譜也大概的擬定過。因此她顯得很從容。

         她在臨近開工的日子裏,就讓黃老伯去酒廠買三壇酒(家鄉的酒—老白酒);自己在開工的當日清晨推著一輛自家的小車(很輕便小型獨輪車)去餘榖鎮菜市場,購買了魚、肉、海蜇頭、皮蛋及豆製品等,其餘的蔬菜和雞、鴨、雞蛋等家裏都有現成的。胸有成竹的準備了這一切。

         開工的當日,張師傅一共帶來了八個師傅,黃老伯也在其中。他們帶著工具一到我家,在張師傅的指揮下,他們的翻造工作很快的展開了。母親早把兩個孩子(我大哥和大姐)交給了我祖父照看著,讓祖母做自己的幫手。早早的為師傅們準備了香煙和茶水後,自己和祖母在廚房間裏忙開了。

         雞、鴨、魚在前一天就殺好並洗淨涼在廚房的通風處,知道這些師傅都喜歡喝幾杯的,所以下酒菜往往比下飯的菜更重要,母親早在腦子裏把這幾天的菜譜在腦子裏擬定。一般下酒菜都是冷菜,可以在事先準備好。譬如白斬雞、鹽水鴨、海蜇頭、皮蛋、油煎花生米等可以提前準備,當天隻要再炒幾隻所謂熱炒,譬如青椒炒肉片。山藥炒魚片,宮保雞丁、蝦仁炒雞蛋、炒素、青菜豆腐幹,最後還來一隻大砂鍋冬瓜、黑木耳蹄胖湯。在她看來事情並不那麽複雜。

         蔬菜由祖母從自己的地裏已經收割並已清洗幹淨,又把從菜市場買來的海蜇頭和皮蛋都統統的處理好,還準備了許多切好了的香蔥和薑,給兒媳做菜時用。接著的任務就是配合我母親做菜。當時我們老家農村都是使用大灶頭,燒的是莊稼的柴禾,所以一般在這樣類似農村宴請的情形下,得專門有一個管燒柴禾的人。祖母年邁倒很適合幹這樣的事。她們兩人配合的很默契。到了臨近響午時間,方桌上已經擺滿了色香味俱佳冷菜和部分熱炒。祖母從灶後麵出來看了驚喜地誇道:“我們的兒媳真能幹!原來還有這一手。”母親隻是淡淡的一笑。

         母親讓祖母為師傅們準備了酒杯和碗筷,自己出去與師傅們招呼,給他們遞煙遞水,要他們歇歇再幹。張師傅說:“爭取在兩天內幹完。”言下之意他們正在趕活。母親便稱他們辛苦了,要他們休息一下,然後進屋吃午飯。

         母親在與他們招呼的時刻,也關注了一下他們幹的活,屋頂上的稻草已經去除,已經有人正在清理屋麵,清理的部分用掃把清理的很幹淨,估計下午整個屋麵可以清理完畢,並開始上瓦了。張師傅的估計很正確,有望能在兩天內完成。母親看了很滿意並從心底裏感謝他們。

         祖母知道他們在屋頂上幹活比較熱,盡管還不是大熱天,但老家四五月份的天氣已經感覺有些熱了,再說他們在屋頂上幹勞力的活,一定汗流浹背了,於是用了兩隻洗臉盆和毛巾,為他們下來後洗個涼水臉,讓他們涼快涼快。

         他們陸續從屋頂上下來,都一個個的洗了個涼水臉,都覺得非常痛快,有個師傅還開玩笑說:“這下我可能更能吃了!”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母親便附和著他們笑著說:“這樣才有力氣幹活呀!我希望你們多喝多吃一點。”

         他們見了桌子上一桌子的菜,都有些驚呆了。特別張師傅算是個見過世麵的人,雖然在這樣的場合受到主人的款待是我們老家的一種文化。但如此的豐盛還是前所未見的,更驚奇的是這一桌子菜竟出自於一個普通婦女之手!所以他半開玩笑說:“想不到李嫂還有這一手。她不是把我們看作來幹活的,而是把我們當成了客人。”說的我母親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她還是強調:“這還不是我們這裏的家鄉菜?隻是我東拚西湊的多搞了幾個菜而已。你們都是幹重體力活,若不好好的吃哪來力氣幹活?再說我家老李長期在外,平時少不了你們的幫助,今天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我對你們的一種謝意。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母親的這席話說的大家都無話可說,隻得聽從主人的吩咐,大家紛紛入座。母親讓黃老伯給各位斟酒,請張師傅帶頭喝好吃好,自己與各位師傅打個招呼說:“各位師傅多喝多吃些,後麵還有幾個下飯的菜和一隻蹄胖湯,我不陪大家聊了。“說著又去忙她的了。

         我母親走開後,在坐的都是經常在一起幹活的,張師傅帶頭舉起酒與大家幹了·第一杯酒,隨後大家拿起筷子在自己座位就近的盆子裏嚐了第一菜。似乎他們都第一次品嚐到這麽好吃的菜,幾乎都讚不絕口的稱讚自己吃的這個菜的味道好,並相互推薦著要大家嚐嚐他先吃的菜。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向張師傅推薦的人比較多,他這是大家對他的尊重,當然很高興。但他覺得自己第一口吃的鹽水鴨味道也極好,於是他好像有了一個新發現似的說:“原來李嫂的烹飪技術非常了得,今天每隻菜的味道都非常好。”

         後來,我母親端菜上來時,張師傅就對著我母親稱讚地說:“想不到李嫂不但在紡紗、織布、針線活等方麵都很精通,在烹飪技術上也非常了得。今天你燒的每隻菜的味道非常好,完全可以與鎮上的廚師媲美”。說的我母親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紅著臉說:“謝謝你們的誇獎,那麽希望你們多吃一些。”整個場麵顯得那麽的和諧、熱鬧,仿佛是一次溫馨而快樂的家宴。

         我家的房屋翻造通過師傅們兩天的起早摸黑的幹,終於完成了。在完工的那天傍晚,太陽的餘暉還照著大地,張師傅還帶著我母親在房子的周圍看來一下,又領著我母親站在稍遠處察看屋頂上已經蓋好的瓦楞,算是一個驗收的程序。這是張師傅對工作一貫的認真態度。但一般雙方都僅僅是例行公事而已,但張師傅發現我母親看的很仔細,看完後還征求了我母親的意見,她很認真的說:“我仔細地看了屋頂上的瓦楞的布設,瓦楞的排列整齊、疏密有致,特別對瓦楞末端用紙筋石灰封的口非常的好,結實又漂亮。我對你們幹的活很滿意,我從心底裏感謝你們!”張師傅聽了我母親的這番評價,覺得我母親講的都是他們行內的行話,不無感慨地說:“原來李嫂還是我們這一行的行家啊!真是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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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ithmaella 回複 悄悄話 真是不得了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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