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橋和聶元梓合演“反常”雙簧
寫“打常”,不可不寫那個“狗頭軍師張”。
就在聶元梓到達上海之前——十一月十一日,張春橋坐飛機不可一世地來到上海。當時,兩千多名上海工人‘北上告狀”,火車開出上海北站不久,被截留在離上海五十多公裏的安亭車站,發生了震動全國的“安亭事件”。張春橋仿佛“欽差大臣”一般,淩駕於華東局和上海市委之上,趕往安亭,簽署了“五項要求”……
在如此“忙碌”的時候,張春橋仍“撥冗”與到達上海的聶元梓聯係。
十一月二十四日,張春橋已決定當天飛回北京。就在離開上海的匆忙之際,他在那華麗的俄式建築物——上海友誼電影院,接待了華東師大的造反派,對常溪萍問題發表了長篇大論。
這時候,他早已“忘了”曾圈閱過常溪萍那兩封信,早已“忘了”在信上批過“西光閱後送丕顯、荻秋、一平同誌一閱”,早已“忘了”他曾同意、支持常溪萍給鄧小平寫信。
這時候,他一副“左派”麵孔,以“中央文革副組長”的身份,為聶元梓“揪常”鼓勁撐腰。
幸虧當年的造反派們用錄音機錄下了張春橋的講話——本來是作為“中央首長指示”,如今卻成了不可多得的反麵教材。
且看張春橋在台上是怎樣演戲的:
我對常溪萍也不是一開始就認識清楚的。過去聽說他比較好,我又沒有與他同過事,坐在桌麵上,見見麵,這對於部是不能了解的。我覺得看一個幹部應看全部曆史,全部工作,不能以一時一事的表現來判斷好壞,這是對的。但是……
張春橋在談完自己的“認識過程”之後,在“但是”後麵說出了本意:
但是,在一些重大關鍵的問題上,雖然是一個時候、一件事,但這個事比較大,是關鍵問題,是在關鍵時刻,是在關鍵問題上,這就不能與平時所說的一時一事表現等同了。
在過去,我們對北大那件事,還僅僅認為是一個孤立的事,就那麽一個學校的事。但是文化大革命後,揭發出大量事實證明,那就要與彭真、陸定一聯係起來看。原先我還沒有把彭真、陸定一當作壞人,問題沒有揭出來。而現在揭出他們的問題,再來看常溪萍的問題,覺悟就提高了。這不是個別的事,而是彭真鎮壓文化大革命采取的第一步驟。
在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方麵突破了,就要把別的問題統統帶出來。當時批《海瑞罷官》一個劇本,為什麽彭真那樣震動?當時不能理解。現在理解了,了解了。因為批《海瑞罷官》就要帶到吳晗,提出吳晗就要提到鄧拓。把鄧拓提出來,二家村就提出來了,那麽彭真問題就提出來了。彭真問題提出來了,那麽,對常溪萍的問題,我覺得應該重新研究。
經過張春橋這麽一“拎高”,常溪萍的問題上“線”了,上“綱”了。
不過,光是把常溪萍跟“彭、陸、羅、楊”的“彭、陸”,聯係在一起,“拎”得還不夠高。張春橋又繼續往新的高度上“拎”,義“但是”起來了:
但是,在那人時刻,還沒有談到鄧小平的問題。常溪萍給中央的信,是鄧小平批的,彭真抓的,是這樣的問題。在當時,我對鄧小平同誌根本沒有任何想法。在最近時期,兩條路線鬥爭揭開了,就不能不想到在北大的問題上,鄧小平是錯誤的,完全錯誤的,他支持了彭真。
我對這個問題,就是這樣一個認識過程……
現在,常溪萍的全部材料,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少數派給我送來的材料很厚,你們今天又給我一疊。我看一部分就很好了。我以前,一直沒有把常溪萍當作一個重大問題,現在我感到這是一個重大問題了,要把這個問題完全搞清楚。
如果你們要我今天講,常溪萍是什麽性質,我今天還不能用最簡單的語言來講。但是在北大問題上,他的錯誤是相當嚴重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因為事物不是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在階級鬥爭的大風大浪中,一下子卷進去了,你想扮演一個正確的角色,結果扮演了一個特務……
我希望能從階級鬥爭的角度,不把常溪萍的問題作為一個孤立事情,把當時階級鬥爭形勢,把兩條路線鬥爭,與彭真聯係起來看,這個問題的認識可能就比較統一了。
經過張春橋這麽一番“上掛下聯”,從“階級鬥爭”的觀點進行分析,常溪萍的問題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成了“特務”,成了“大叛徒”。
也就在這個時候,聶元梓在上海公布了她離京之前“炮打”鄧小平的一張大字報。這張大字報寫於十一月八日,把常溪萍和鄧小平聯係在一起進行“批判”:
要徹底鎮壓北大社教運動,就必須奪工作隊的領導權。於是鄧小平就利用出賣北大社教運動的頭號叛徒常溪萍的告密書,下令召開了鎮壓工作隊革命派的民族飯店黑會,撒了隊長Z同誌,換上了黑幫分子X,常溪萍也被塞進了工作隊的九人領導小組。革命的工作隊於是成了反革命的還鄉團。一九六五年我國的一個極其嚴重的反革命事件,伴之就在我校發生了。常溪萍至今還有恃無恐,恃的就是鄧小平。
張春橋和聶元梓一唱一和,頓時使華東師大的“反常派”聲勢大振,以至使“反常”擴大到上海全市,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打倒大叛徒常溪萍”巨幅標語……
“反常”,一切反常!
在“砸爛常溪萍”的日子裏
高高的上海國際飯店,從上至下,掛出了長幅大標語:“火燒陳丕顯!揪出曹荻秋!打倒楊西光!砸爛常溪萍!”
上海“大世界”主樓,也掛出了同樣的長幅大標語:“火燒陳丕顯!揪出曹獲秋!打倒楊西光!砸爛常溪萍!”
全市許多高樓、許多圍牆上,都出現了這樣的大字標語。
這四句口號,還印在傳單上,響在人們的嘴巴上……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上海全市性批鬥常溪萍大會召開了。這四句口號,被確定為大會的“主題。”
在那特殊的年代,“火燒”、“揪出”、“打倒”、“砸爛”,有著特殊的含義,仿佛在逐步升級。喊口號的時候,調門也是越喊越大,越喊越響。喊到“砸爛常溪萍”的時候,造反派們都伸長了脖子,發出最響亮的聲音。
可惜還沒有一本《文革辭典》,還無法給“砸爛”下確切的定義。不過,有一點是明白無誤的,“砸爛”,意味著常溪萍的問題最嚴重,已進入“徹底打倒”的範疇。
一九六七年一月,張春橋在上海曾洋洋得意地吹噓過:
“毛主席對上海很關心,主席對‘火燒陳丕顯,揪出曹荻秋,打倒楊西光,砸爛常溪萍’這個口號都背得熟極了。我還背不出來呢!”
奇怪,張春橋在講話的時候,怎麽就一口氣背出來呢?!他不是說“我還背不出來”嗎?
哦,一直到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九日,徐景賢交代了這個口號的來曆,人們才知道原來是張春橋審定的:
“我第一次接觸常溪萍的問題,是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籌備召開批鬥常溪萍的大會。當時得到師大紅衛兵的支持。當時,是我同郭仁傑、朱永嘉一起商量,提出反動口號:‘火燒陳丕顯,揪出曹獲秋,打倒楊西光,砸爛常溪萍。’把常溪萍作為第四檔,即要砸爛的。這個口號,張春橋、姚文元是很讚賞的。當時,我們把這一口號印在市委機關造反聯絡站第一期簡報上。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後,姚文元直接打電話告訴我說,讚成這個口號。一月初,張春橋、姚文元都說:‘這個口號好,分四檔,把常溪萍作為第四檔,表示是有區別的。’此後,常溪萍就一直被我們作為砸爛對象。”
常溪萍成了“砸爛”對象之後,他蒙受了多少次“砸”,已經無法統計了。據當年的“常溪萍專案組”成員告知,那時候常溪萍“忙”得很,不論是市裏、局裏、校裏、係裏、班裏,不論是關於教育、關於人事、關於體育以至關於衛生的批判會,都要把常溪萍“揪”來,低頭彎腰.接受批鬥。最高紀錄是一天出席了八個批鬥會!造反派們在他的胸前掛黑牌,那黑牌的鉛絲深深地嵌在常溪萍的脖子上,脖子腫了,出血了,化膿了……
在“砸爛常溪萍”的那些日日夜夜,常溪萍受了巨大的痛苦。下麵的一行行文字,是用血和淚寫成的。找一一寫明目擊者的真名實姓——因為那一樁樁迫害常溪萍的暴行,都有人可以作證,都是確鑿的事實:
一九六七年初,我聽到有個學生告訴我說常溪萍被人用繩子牽著走,我就走過去看。這時發現真的有人用麻繩套在常溪萍同誌的脖子上,共有七、八根繩子,從各個方向各自拖拉,常溪萍弄得站都站不住,哪邊力大就向哪邊拉,往哪邊走。開始向北朝第二宿舍方向走,後來又向南朝地理館方向走。我們都不忍心再看,認為這樣做太殘忍了,但又不敢講。
還有一次我親眼看到常溪萍的一條腿壞了,不能走路,用一根木棍撐著走路。常溪萍到廁所大便,學生到房間一看就說常溪萍逃跑了,從廁所裏拖出常溪萍拳打腿踢,打倒在地上,再拖起來打。(目擊者:郭振翔,華東師大工人。)
大約是一九六七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從文史樓底樓走過時,聽見呼叫聲。我隔著玻璃窗向裏望去,見一個學生一麵對著常溪萍同誌喝問,一麵用小榔頭狠狠地向他頭部敲去,於是鮮血從他頭部直往下流。常溪萍同誌忍受著,未吭一聲。(目擊者:吳懷德,華東師大教師。)
常溪萍的腿被打拐了,批鬥時他要求跪下來,打人凶手還不允許,還要拳打腿踢。甚至演戲時還要把他拉出來,踩在腳下,充當活的被打翻在地的“走資派”的角色,進行人格汙辱。(原華東師大“校革會主任”L交代。)
我在進新二教室時,見到門外有一夥學生圍著常溪萍同誌,罵他“大叛徒”,打了他許多耳光。(目擊者:馮契,華東師大教授。)
我一進牛棚,氣氛極其緊張、恐怖。D事先準備好掃把柄、拖把柄,打常溪萍同誌。打折了幾根掃把柄後,就換上木拖把柄打,打得常溪萍同誌在地上打滾,常溪萍同誌在地上不斷淒聲呼喚著:“求求小將,你別打了,你別打了,我吃不住了,我吃不住了。”淒慘的聲音,使人毛骨驚然,不忍聽聞。D邊打邊罵:“打死你這條老狗!打死你這條老狗!”打得常溪萍同誌臉青鼻腫,然後又朝常溪萍同誌身上猛踢幾腳,常溪萍同誌被踢得再也站立不起來了。
就在此時,牛棚的門呼的一聲突然被踢開了,闖進一個人來,此人是四年級的Da。也有事先準備好的武器——一根頭上帶有鐵釘的三尺多長的木棒。他朝常溪萍同誌身上打去,又打得常溪萍呼天不靈,呼地不應,直在地上打滾慘叫,慘不忍聞。他們是要把人往死裏打。我看到他此時已是麵目全非了,瘦瘦的臉突然肥胖起來,臉青鼻腫,腫得眼睛幾乎都張不開來,嘴角上還淌著血……(目擊者:黃澄河,華東師大教師。)
真的是“砸爛常溪萍”嗬!他們真的是要把常溪萍往“死裏打”!
當江青被壓上審判台的時候,說過這麽一句話:“我就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那年月,真的是“無法無天”:打手是“英雄”,挨揍是“活該”。法律被“英雄”們踐踏在腳下!
然而,那個華東師大“校革會主任”居然不知羞恥,在《新師大戰報》上發表如此肉麻的文章:
敬愛的張春橋同誌,是毛主席無產階級司令部裏的人。他最堅決最堅定地支持我們新師大無產階級革命派。是他,將揭發大叛徒常溪萍出賣北大社教的大字報轉到了上海,燃起了我校革命造反的熊熊烈火;是他,在毛主席的身邊親自授給我們“文等會”的大印,宣判了常家王朝的死刑;又是他,……
唉,真是唱不完的“頌歌”——一聲聲“是他”,變成一陣陣鞭打,劈頭蓋腦落在常溪萍身上……
就在常溪萍不斷挨打的日子裏,又一次大規模的“鬥常大會”要在複旦大學舉行,“勒令”常溪萍按時前往“候審”。
突然,傳出驚人消息:常溪萍失蹤了!
一連好幾天,造反派們四處搜尋常溪萍,仍遝無音訊。他們抓住了常溪萍的司機龐學友,這才查明;原來,小龐看見常溪萍天天挨打,而即將召開的“鬥常大會”又意味著是一次毒打,他於心不忍,把常溪萍塞上汽車,直奔上海遠郊的鬆江縣城。小龐的小姨子在那裏開飯店。常溪萍在那裏總算喘了一口氣,疲倦不堪的身體得到休養……
造反派們狠狠地把小龐鬥了一通,罵他是“鐵杆保常”……
其實,在華東師大,“鐵杆保常”豈止小龐。常溪萍深得人心。許多同誌在暗地裏照料他,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