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奇冤 ——常溪萍之死(五)

回答: 上海奇冤 ——常溪萍之死(四)chufang2021-08-11 16:29:03

常溪萍打而不倒

   
光是憑借聶元梓的兩張大字報,畢竟還無法“砸爛”常溪萍。
光是依仗拳打腳踢,也未能從常溪萍的口中挖出什麽夠上“敵我矛盾”的材料。
怎麽辦?
查曆史!於是,外調人員走遍天南地北。
關於常溪萍曆史的外調,可以稱得上“上海之最”,幾乎把常溪萍身上的每一個汗毛孔都用放大鏡仔仔細細查過一遍……
原來,常溪萍並不姓常,而姓昌,叫昌德蘭,山東萊陽西南鄉王屋莊人,生於一九一七年十月。一九三七年參加革命,一九三八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是一位“三八”式幹部。入黨的時候,他才二十一歲。
解放前,常溪萍擔任過中共山東黃縣縣委組織部長,膠東區黨委秘書長,西海地委委員,西海專署專員。
解放後,常溪萍擔任過華東軍政委員會人民監察委員會秘書長,中共中央山東分局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
他的曆史清清楚楚。即使想在雞蛋裏挑骨頭,也很難,因為雞蛋裏畢竟沒有骨頭!
按照當時最為“時髦”的外調方法,首先查黨籍,看看能不能打成“假黨員”?
常溪萍的兩個入黨介紹人,都找到了,一個在江蘇,一個在廣西。
就在那樣的年月,兩位入黨介紹人都明明白白地答複外調人員——
梁輯卿說:“常溪萍入黨是我介紹的。常在入黨方麵沒有問題,當時還是進步青年。”
吳青光說:“我和常溪萍是同學,他入黨是我介紹的。”
得了,“假黨員”的帽子,無法戴到常溪萍頭上去。
於是,又來個“時髦”的外調:查一查常溪萍是不是“叛徒”?
盡管常溪萍那時戴著“大叛徒”的帽子,但是誰都明白,那是聶元梓給他硬安的。就憑他給鄧小平寫了一封信,能算是“大叛徒”?
外調人員們查起常溪萍是否曾經被捕來了。
他們幾乎找遍了能夠找到的,曾與常溪萍共事過的人。非常遺憾,誰也未曾聽說常溪萍被捕過。
一份份外調材料上,都清楚地寫著:“我沒有發現常溪萍有被捕、被俘的事。”
可惜,“叛徒”的帽子又與常溪萍無緣!
事與願違,許多外調材料上,反而記載著常溪萍的先進事跡:
“常溪萍對黨忠誠老實,勤勤懇懇,埋頭苦幹,生活簡單樸素,不特殊化,態度和藹,能深入群眾。”
“膠東區委曾表揚過常溪萍。”
“常溪萍工作一貫積極,對敵鬥爭直接深入邊緣地區,支援前線工作一貫抓得很緊。”
“常溪萍曾被譽為‘西海模範專員’。”
須知,這些話,出自“四人幫”高壓政策時期,麵對前來抓“叛徒”的專案人員,常溪萍的戰友們實事求是,的確難能可貴。
一次次外調,一次次“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沒有抓到常溪萍任何把柄。
就連常溪萍改名,也曾作為疑點,查了一番:那是因為他被派往敵後工作,他的原名昌德蘭是敵人熟悉的,隻得化名。“常”與“昌”音近。改為姓常。溪萍是臨時隨便取的。不料,後來一直沿用常溪萍這名字,就連子女也姓常。他的改名是黨的地下工作的需要而改,並非外調人員曾大膽“想象”過是敵特化名鑽進革命陣營。
一個人的曆史,畢竟是用他的雙腳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不像演員臉上的油彩那樣可以任意塗抹。
常溪萍打而不倒。
經曆了數百次批鬥會,經曆了鋪天蓋地般的大字報圍剿,經曆了上百人次的內查外調,常溪萍巍然不動。
就連“常溪萍專案組”,也漸漸對常溪萍失去了興趣……

張春橋的突然襲擊

   
一九六八年一月十五日下午,華東師大“革委會”的頭頭們慌了手腳:張春橋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
他們趕緊一邊向張春橋“匯報”工作,一邊廣播通知全校師生在“九·一五”廣場緊急集合。
張春橋還是用他那陰陽怪調,在廣場上發表了即興演講。
以下是當時根據錄音整理而成的張春橋的講話,給造反派們上緊了“批常”的發條:
 
同誌們,你們好!(鼓掌,口號。)
一很早就想來看望同誌們。我這個人實在糟糕,這麽個大名鼎鼎的華東師大,我從來沒有來過(笑聲)。所以,我很早就想來。
今天下午嘛,我們那裏改文件,改得實在頭昏腦脹了,我就不願意再幹了。我就出去,突然襲擊,來到你們這裏了。
非常感謝同誌們對我這麽關心。我走得一身汗(笑聲)。
沒有想要說的話,因為根本沒有精神準備開這麽個群眾大會。
華東師大在我們上海是很有名的,剛才已經講過了。這個有名無非是兩個方麵的原因,一個是出了常溪萍,有了常溪萍這個對立麵就有了紅衛兵,事物的發展就是這樣,總是有對立麵出來,有打倒他的力量出來。
經過一年半的文化大革命,你們現在走得比較靠前了……走在前麵可以發生另外的問題,就容易驕傲啊,會說我們多先進啊,那麽厲害,有打常溪萍的戰功,這是很先進的吧!……
 
張春橋談笑風生,卻在笑聲中隱伏著殺機。
他的突然襲擊,其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私下裏對紅衛兵頭頭說:“要把隊伍清理好,不能認為校革會成立了,太平無事了。”他甚至說:“打是可以理解的,小將出於氣憤嘛!”
張春橋的突然襲擊,果真是再次掀起“批常”高潮的信號。
一九六八年四月四日,張春橋踏上上海市“積代會”的講台,在全市又一次點了常溪萍的名:
“我們上海有沒有為‘二月逆流’翻案?……我們說有的!最近幾天我看到材料,華東師大不是有人起來為常溪萍翻案嗎?常溪萍這樣的人,我看在全市大家都應該知道這個人了。現在居然有人跳出來,要給他翻案,說常溪萍是好同誌?!”
第二大,早被造反派“奪權”的上海《文匯報》發表社論《右傾翻案是當前運動的主要危險》,馬上把張春橋的意思溶了進去:
 
最近,在一個大學堂,還有人公然跳出來為臭名昭著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常××鳴冤叫屈。這樣一係列的嚴重事件,難道還不值得我們警惕嗎?
 大造反派的所謂“群眾來信”,加了聳人聽聞的“編者按”:
 
那些認為走資派已是“死老虎”的人,請看看華東師範大學揭露的這個典型的右傾翻案事件。那一小撮走資派,我們雖然罷了他們的官,撤了他們的職,但他們沒有死心,他們時時刻刻準備翻案、複辟。值得深思的是像常××這種投靠彭真的大叛徒,為什麽居然還有人為他翻案呢?這說明,要徹底打倒這一小撮凶惡的敵人,還要化很大的力氣。因此,我們要牢記毛主席的教導:“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我們要高舉革命大批判的旗幟,把他們批倒批臭,使他們永世不得翻身。誰想為他們翻案,那就和他們一起上“西天”!
 
這一陣密鑼緊鼓,使華東師大一時成了上海批判“右傾翻案風”的重點單位,常溪萍成了萬箭齊射的“翻案典型”。
張春橋一直念念不忘常溪萍,不鬥倒鬥臭決不甘休!
華東師大“革委會”當然聞風而動,立即下令改組“常溪萍專案組”,批判“右傾觀點”,加強“專案力量”。
新建的“常溪萍專案組”,辦起了“學習班”,反複討論一個問題:常溪萍有沒有徹底打倒?
在專案組成員一本迄今尚在的工作筆記上。有著當時“學習班”的記錄:
“反複明確為什麽要拉起這個組織?”
“任務:徹底打倒常溪萍!”
常溪萍又挨鬥、挨打了,鬥得比原先更厲害,打得比原先更凶!就連他在檢查中寫了一句“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也被說成是“翻案”,又招來批鬥——因為你常溪萍是“階級敵人”,怎麽可以稱“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常溪萍的確說過“我不是自殺”
一個多月之後——一五月二十五日一下午,發生了本文開頭所描述的觸目驚心的一幕。
常溪萍墜樓而亡,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張春橋開動宣傳機器,一言以蔽之曰:“常溪萍畏罪跳樓自殺,自取滅亡。”
然而,本文開頭已經提及,“常溪萍專案組”成員在醫院裏,親筆記下常溪萍臨終前說的一句話:“不是自殺”!
這個專案組成員,在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寫的一份材料中,談及了當時的情景:
 
下午到專案組時(1:30),聽說常已跳樓,並送市六醫院搶救,當時專案組分工我和w(專案組成員,數學係學生)兩人立即去醫院,在二點鍾左右到醫院。搶救正在進行中,直至四點一刻搶救無效死去為止,我一直在旁邊,問醫生,常賊講過什麽話。陳中偉醫生告訴我說,我們問他為什麽要自殺?常溪萍說:“我不是自殺。”,口中一直叫“憋死我了”。其它沒講什麽。
 
另外,在常溪萍死去的次日,“上海市革委會文教衛生組”的《關於走資派常溪萍自殺問題的報告》中,也有清楚的記載:
 
據該校衛生科李榮武(原衛生科科長)說,他是下午二時和護士陳玉愛趕到現場的,當時常己躺在地上,周圍有一灘血,下額有一寸長的裂口(進醫院後縫了兩針),嘴裏有血,左、右手和兩隻腳關節骨折,等護士打了一針“尼可拉明”(音)之後,救護車來了,送進市第六人民醫院。在抬下車時,嘴裏還不停地發出“哼哼”聲音。根據市革委會辦公室的意見,陳中偉同誌立即組織及其他醫生共同搶救。搶救時常叫:“救救我!”醫生問他:“你為什麽要自殺?”常竟胡說:“我不是自殺。”下午三時三刻,瞳孔放大,到四時十分死去。
 
這份報告,也可以確證,常溪萍當時說過“我不是自殺”。
陳中偉醫個時隔九年之後,在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七日寫下的回憶材料,雖然與上麵引述的材料稍有出入,但也證明常溪萍說過“我不是自殺”:
 
當我去急診室時病員已昏眠,神誌不清,所以不可能直接問他創傷的過程。但是聽到在場的不知哪一位說:常溪萍問誌剛來院時曾說過“我不足自殺,救救我”等話。根據材料的複習與仔細回憶,這種可能是存在的。
 
當時華東師大衛生科“革命小組”的負責人杜曰喜在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的回憶,還進一步談及,常溪萍在救護車上就說過“我不是自殺的”:
 
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五日下午。我到衛生組上班,馬上有人報告,說常溪萍在教學館跳樓自殺了,要我們趕快去人。我記得吳中蓮同誌先去,以後我又叫李榮武去。吳中蓮回來向我說,李榮武陪常溪萍去六院搶救。到下午五點左右,李榮武回來,向我說搶救無效已死亡。我又詢了搶救的過程。我記得印象最深的幾句話:“李榮武說,在汽車上常溪萍醒了醒說,“我不足自殺,我不是自殺的”,就又昏迷過去了。到醫院後在手術台上又醒醒,又叫“我不是自殺的,你們救救我。”這時Z說他叫常溪萍,是大叛徒,是自殺的。接著常又昏迷不醒。其他情況我就不清楚了。但在當時我聽了李榮武的情況介紹後,在我思想上就打了一個問號:常溪萍是不是自殺的?一個又一個證人,一份又一份證詞,確鑿無疑表明:常溪萍說過“我不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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