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頭瘡和死人房子——劉元安徽插隊故事(2)

砍頭瘡和死人房子

砍頭瘡

在老家插隊的夏天,有一個活計是和大糞朝夕相處。翻開日記,裏麵沒有人與糞如何交道的詳盡描述,隻是用簡單的動作記載怎樣與糞過招——起糞、整糞、抬糞、斂糞、翻糞、裝糞、拉糞、揚糞……好家夥,這人類不恥的大糞被人們折騰得絢爛無比。就這麽著,大熱天裏奮鬥在大糞中。與糞奮鬥其菌無窮,加上髒豬野狗的生活環境,身體沒有營養的補充和超負荷的勞動,讓我抵抗力日益下降。終於有一天我趴下了。

我的後脖子下方脊椎處長了一個毒瘡,因為鼓起的包上麵有斑斑點點,所以西醫形象思維叫它“蜂窩組織炎”,而中醫真刀真槍管它叫“砍頭瘡”。

它是一種被細菌感染的癰癤,發炎腫脹流膿和血水,如不及時治療,潰爛到骨頭脊髓就能讓你的腦袋與脖子分離而斃命,所以中醫直直白白地告訴你,這是“砍頭的瘡”!

民族英雄馬本齋,大家都該知道這個人,他沒有死在對敵戰場上,而是死在因砍頭瘡惡化後的並發症上。最初他脖子後邊長了個黃豆大的癰瘡,因戰事,因少醫,後來瘡毒擴散轉為急性肺炎,肺炎在解放前幾乎是不治之症,而這禍根就是由砍頭瘡引起的。

沒成想這麽要命的病沒有光顧終日跟汙濁打交道的農民身上,居然這麽輕易地找到我這個還算講究衛生的城裏來的“第二農民”頭上了。

起初,脖子後邊發紅,感到輕微的疼,沒在意,以為是個普通癤子,抹點碘酒就好了。小時候我們小孩臉上或哪兒長了粉刺和膿包,爸媽就給我們擠出膿水,然後抹上碘酒。今天我這膿包可不是小時候簡單的包,它在我後脖子後麵肆虐開來,腫脹發熱疼痛難忍,麵積慢慢擴大成一個五分硬幣的硬結,繼而開始化膿,我這才著了慌趕快去找陳龍卿大爺。陳大爺是鎮醫院的老中醫,他明白這病的厲害,讓我別著急說他有辦法對付。

三十年後的今天,醫學科學這麽發達了,我想知道這砍頭瘡都是用些什麽藥物治療,就上網查。西醫報了一大堆治療辦法:熱敷、紅外線、超短波理療、開刀引流、打點滴、各種消炎藥、膏等等;中醫更是開出五花八門的中草藥,看得我眼花繚亂。而三十年前陳大爺隻用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讓我的頭沒跟脖子說再見。

這辦法隻需三個道具——艾蒿、獨頭蒜和火柴。

那幾天我不能幹活了,陳大爺不讓我幹活說人有炎症的時候,免疫力低下,再去幹活消耗體力會給病情火上加油就更不容易痊愈了。我怕死聽說聽道的,而且確實不能幹活了,脖子疼得都不敢扭動怎麽能操得動工具呢,隻好痛舍想表現自己見天出工的積極,乖乖地每天上午或者下午去陳大爺家,趴在桌子上由陳大爺操作。

他把獨頭蒜切成三毫米厚的片蓋在我的傷口上,捏一小撮艾蒿末放在蒜片上,然後擦著火柴點燃艾蒿。就這麽簡單的三個步驟完成後我便開始了痛不欲生的煎熬。

如果你覺得死是個讓人恐懼的事兒,那麽你就去把獨頭蒜艾蒿火柴找來在自己皮膚上嚐試,這就是活生生的火燒皮膚啊。它劇烈的疼痛,還有那寧可疼也不能忍耐的鑽心的又痛又癢,讓你五髒六腑齊刷刷地在體內震顫發抖。你仔細體會,傷口本身就疼,讓蒜單獨放在這破皮爛肉上就會疼得你頭發也要痙攣,更何況讓殺菌力極強的獨頭蒜上陣,加上燃燒後溫度極高的艾蒿加盟,那痛徹肺腑得讓你覺得骨灰盒是最好的棲身地。

你想治病,你想不死,你就不能吝惜你的忍耐程度。我用手狠狠地掐自己的腿以疼攻疼,拚命地抑製自己坐在凳子上想蹦起來的衝動。

陳大爺知道我肯定是疼得心裏“暴跳如兔”了,他卻不慌不忙地給我講故事說前幾年,南湖公社葦子莊一個叫孫洪武的壯漢就得了這病。他沒文化,不懂這叫個啥病,家裏窮,沒錢看大夫,就用灶灰往傷口上撒,撒來撒去不見好,最後潰爛到碗口那麽大,發高燒幾天不退,病毒渾身亂竄,五髒很快衰竭,抬到公社醫院才兩三天,人就沒了氣兒。陳大爺一個勁兒地歎氣說真可惜了,一個挺壯實的人,要早點找我就好了準死不了,這點小病算什麽,唉,真可憐啊。陳大爺言外之意像是對我說:“閨女呀,你沒事兒啊,你發現得早,好治,就是再疼比起孫洪武你也該知足了。”

我知道我如不好好配合治療也是命懸一線。所以,聽陳大爺講完我乖得像隻貓,不再鬼哭狼嚎。陳大爺懂得如何減輕疼痛的方法,他說你大聲喊吧,可以減輕疼痛。我那好意思喊呀,也根本不可能喊,本來就給人家添麻煩了,再像瘋婆子似的大喊大叫,成何體統,讓別人聽見以為陳大夫加害病人呢。當陳大爺不斷地把沾滿從傷口裏拔出來的膿與血的棉球拿到我眼前看時,我就感到鬼門關又遠了一步,即使還得和“血與火”拚殺幾天,心裏卻已是晴空萬裏了。

後來我的傷口好了,脖子後邊五分幣的傷口縮成一分幣大小的疤痕,這是陳大爺及時把癰癤扼殺在繈褓中,沒讓它像個大爛杏麵貌猙獰地趴在我的脖子上。很多年後它平滑幹淨地陳列在我的脖子下方。它平整得我用手幾乎摸不出來,女兒說它和皮膚的顏色幾近一樣。

那時沒有互聯網,陳大爺又不會把自己諸多醫道著書立傳;那時人的恬淡本分默默無聞不問功利,讓人慨歎。

陳大爺肯定還有好多妙手回春的治病絕技,他老人家現在已是96福壽(這是十年前寫的,如今老人家已作古)。也不知在信息名利爆炸的現代,陳大爺或他家人有否把他的醫術整理成書。還有如果把陳大爺砍頭瘡的偏方貼到網上,一定會讓那麽多或嚴肅或繽紛的治療“砍頭瘡”的中西藥在獨頭蒜和艾蒿麵前黯然失色,對了,還有那根兒不可或缺的火柴棍。

燒“死人房子”

 1974年4月鎮政府發號命令:讓所有占用耕地的墳墓遷走。農村不興火葬,又到處窮困潦倒。那時財政沒錢,不興建陵園啥的,政府不規劃死了人該埋哪兒不該埋哪兒,所以鎮子周圍的田地裏隨處可見星羅棋布的墳頭子。

可能政府覺得墳墓占用了耕田就會減產,也可能覺得臨渙鎮子讓大墳場包圍著不好看也怪不吉利的。甭管啥原因,反正是政府一聲令下不可抗拒地要平墳頭,拆死人屋子,給屍骨搬家了。搬遷的方式是集中起來遷往臨渙城西的土城牆。

土城牆可是個風水寶地。這土城是三國時期曹操在臨渙屯糧壘築的。土城牆六公裏長,環繞古鎮四周。城牆基礎部分寬六十米左右,呈梯形越到上麵越窄,上部寬七米左右,高有九米左右,是國家目前唯一現存的鎮級土城牆遺址,也是安徽目前唯一保存完好規模最大的先秦古遺址。

記得那時土城牆連綿數公裏,上麵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樹木和草,像一座“綠色長城”,臨渙集就在這風景優美的綠色環抱中。這下子可好了,破壞文物的號角一經吹響,隻要開頭就不會有收尾,人類的創造力與破壞力是等同存在的。在中國,毀滅性的破壞甚至超越建設。據說現在土城牆上墳堆林立,已經成了大墳場子,雖然不興土葬了,但是人們照樣堆個墳頭把骨灰埋在下麵。

在中國很有些人捍衛出生和死亡的尊嚴往往比捍衛一生做人的尊嚴要堅決勇猛得多。

民主三隊的地盤也有好幾個墳堆。刨墳的這事兒也不分誰家的誰刨了,這麽些個年頭經曆了兵荒馬亂,經曆了1959年的餓死人,經曆了逃荒要飯大規模的流離失所遷徙他鄉……上哪兒去找墳墓的主人啊。於是,隊裏派了幾個男勞力每天刨墳不止。

我每天下了工都要去看刨墳,並不是看熱鬧,看死人骨頭,人和動物的骨頭都一個模樣兒,有啥稀罕的。我是去墳地撿那有柴才能活的“柴火”去了。

這“柴火”就是棺材板子。

人家問:“你撿它幹啥?”

“燒火做飯。”

“為啥燒它,不燒別的呢?”

 “我沒柴火做飯呀。”

“為麽人家有你沒有?”

我一個人分的少,又盡是些軟塌塌不抗燒的麥秸,一股火苗就成灰兒。

我至今保留著一張在臨渙插隊時的照片——我坐在黑屋子裏的小板凳上,翹著二郎腿,兩手抱膝,腳穿輪胎皮兒涼鞋,褲腿卷著,神色沉鬱好似後麵烏黑斑駁的牆壁;身後是一小撮燒不了兩天的麥秸;右邊的竹床是為姐姐來看我跟老鄉借的。照片後邊寫著:要把這牢底坐穿。

這張照片被我恭恭敬敬壓在玻璃板底下時刻看著她——不忘插隊苦,牢記活過事兒。照片上,我的身後放著一小堆燒了今天沒明天的麥秸。因此,那幾天我去墳穴“看貨、挑貨”成了一天中除了幹活以外的重要事項,也是非常開心的事兒。

死人的美夢被幾個壯勞力破壞了,他們像盜墓人似的把墳墓掘得亂七八糟。經過無數年,墓中已經沒有死人形,隻有孤零零的幾根白森森的骨頭攤在沒有陪葬物腐朽不成形的棺材裏。我和刨墳人還有看熱鬧的村民一塊唏噓感歎著:“唉,人活著有啥意思呀,受苦一輩子,早晚就落這麽幾塊骨頭。”

“可不,別看有的人活著光滾得跟蒜苔似的,死了都是這麽幾塊骨頭。”

“就是,別管你是當官的大人物還是豬狗百姓的,死了什麽也不是。”

“可不咋地,睜著眼兒分貧富貴賤,閉了眼兒都是一家人,都姓‘死’。”

人們淡泊生死,理解得也實實在在。

板子都已黴變得黑黢黢,有的酥爛得幾乎用手一捏就碎,看出是窮不起的人家用最廉價的不抗漚的材板為死者湊合著搭了個屋子。也有成型的沒漚爛的板子,想是活人念著死人一輩子風雨漂泊沒住上可心房子,咬牙跺腳整塊好木料以此寄托哀思。別管好壞板子都是出於什麽原因了,眼下,沒腐爛的板子在我眼裏大放異彩,讓我激動得活力四射。

柴呀柴,你這生活中的老大哥,沒了你,下邊的六個弟弟妹妹(米油鹽醬醋茶)都得幹瞪眼。我就經常不為苦累折腰,而為找柴禾“競折腰,折麵子”。

記得有一次,我為了報答陳大爺、薛大爺對我的關心,紅燒了四斤排骨給他二老每家送去一半。這一紅燒心意盡了卻把我僅有的一點煤油燒盡了。

沒的燒了,眼看就要斷頓,又舍不得花錢買煤油,就萌生占點公家便宜的念頭,於是抖著膽子來到隊長廣福家想跟他要點生產隊的柴油做飯。

畢竟是要公家的東西,心虛肝顫的坐了半天也沒好意思張口提這事兒。在莫旗橫踢豎咬的精神都哪兒去了?但是在老家,要小心翼翼地做人,慎用自己的言行,取得別人對你的好感,不能給父輩丟人,中規中矩地為自己出頭那天鋪好路子。

“人”字,字劃最簡單隻需一撇一捺。可是作為活人,又是社會中人,就不可能簡單得像筆劃一樣隻需兩下子就能應付這繁雜的社會了。“人”字告訴你,你必須左右逢源。一切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性格隨心所欲,人一旦背上沉重的生存枷鎖,就必須具備人的多重性格,累你一輩子。

我坐在那兒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呢,王盛虎和他的妻子帶著小孩來串門了。王盛虎是蚌埠來的下放幹部,妻子帶著孩子來臨渙探望他。妻子是上海人,卻長得高大豐滿,皮膚白皙滋潤,青春蓬勃,一看就是那種生活優越,不愁柴米的人。當時生活的窘迫讓我羨慕所有掙工資吃皇糧生活無憂的人。

此刻,廣福的精神為之一振,情緒立即轉移到這兩個有權有色的人身上了,寒暄客套個沒完,把我晾在一邊。我走也不是,因為還沒完成我的任務,呆著又如坐針氈,實在不喜歡這個氣氛。在這麽有“身份”的人麵前,我更難於啟齒要公家東西,渾身不自在地坐在那兒挨著。好歹他們走了,我一掃在莫旗插隊的匪氣,心驚肉跳地跟廣福說明了來意,沒成想廣福滿口答應。廣福就是這麽個人,平時對社員的衣食冷暖不哼不哈,但你向他提出不過分的要求,在他權力和條件許可的範圍內,他還是很痛快的。我高興得心怦怦亂跳,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回到黑暗的屋裏,明天的飯食有著落了。

最終公家的柴油還是沒能讓我愜意地燒個沒完,過了個把星期柴油就用完了,我又犯難了,再一不能再二,我不好意思再去找廣福了。

對門小學食堂做飯的吳師傅看我一個人不容易,讓我拿麵粉到他那兒換饅頭或買饅頭。吳師傅做饅頭有一絕,他發的麵不會酸,所以從來不用堿。他說發麵隻要掌握好固定時間一見麵胖起來反複揉就行。吳師傅蒸的饅頭又暄又甜。

我為了盡量不起火,吃幹糧就去學校食堂解決,有時讓鄰居或隊裏要好的人家幫我烙個饃,當然我要不計成本地還給人家麵;喝的水是在鎮上茶社打。有一次提著暖水瓶去打水,迎麵一個小孩低著頭衝著暖瓶飛奔過來,我躲閃不及,暖瓶掉在地上摔碎了,幸虧沒傷人;吃菜盡量買可以生吃的黃瓜西紅柿。

棺材板的出現,讓我覺得生活是多麽美好,我可以敞開做自己愛吃的飯食兒,痛快洗每天被汗水泡餿了的頭發和泥汗身子。

於是,每天下工我便繞道墳墓找上一兩塊質地較好的板子,拖著它,咯噔咯噔劃過田埂、鄉間土路、鎮子的大街小巷,最後豎在了我房前的牆上,讓它接受陽光的洗禮,把它曬得響幹響幹才好燒。

我解決了火頭問題,逗事兒就接踵而來了。我拖著板子進了街北頭,鄉親們就開始行注目禮了,驚訝、惶恐、不解、佩服,各種表情紛至遝來,複雜的目光一直把我檢閱到家門口。

人們嘴裏紛紛發出嘖嘖聲:“你真膽大呀,你不害怕嗎?擱我們要嚇死了,那可是沾了死人氣兒的啊。”

“這東西也能燒?再沒的燒也不能燒它呀”

“她一個人多難啊,要不你讓她燒啥,分那點柴苗苗夠幹啥的。

“北京來的真潑辣呀,她咋啥都不怕呢”。

我心話兒,你錯了,我是東北農村來的,北京跟我沒關係好幾年了。有在東北摔打的基礎才有今天敢與“死人屋子”為伍的膽量。

還有逗事兒呢。仿佛我渾身散發著陰氣,幹活歇氣兒時在我身邊紮堆說話的人少了,他們真的是恐懼呢,交頭接耳傳遞著我做邪事兒的信息,定定看我的眼光驚恐萬狀,好像我摸過棺材板就是詐屍還魂的女鬼。

為了剁板子我要借砍刀。院裏鄰居知道這妮子要劈火板(當地人管棺材板子叫火板。就是啊,你都稱為“火板”了,我何如不能拿它來燒火?),就拐彎抹角搪塞,不是說沒有啊,就是說讓誰誰借走了。我隻好跟學校食堂吳師傅借,吳師傅問也不問就借給我了。用了幾天,卻不忍心了,怕長舌頭把這事兒傳到吳師傅耳裏,人家會忌諱的,就趕快把刀還了去。自己攬下的事自己解決,別給別人找不肅靜。沒法子,用自己的菜刀劈吧,我就不信能變啥鬼怪。菜刀不如柴刀,使不上勁兒,於是每日裏,我鉚足了勁兒劈裏啪啦剁板子,隻差嘴裏咿咿呀呀大喊,那個猛虎下山的勁兒,好似在把迷信守舊世俗蒙昧剁碎。

逗事兒繼續。有好心人告訴我,“你弄個板子靠牆曬,院子鄰居有想法呢。”喲,院子這麽大,板子又是靠在自己房前,噢,板子被陽光曬後蒸發出陰腐氣味,肯定是“硌硬人”的。唉,那就挪屋裏去吧。挪到屋裏大家就踏心了吧,沒有,板子還在為我演繹故事。

經常在晚上,俺隊小丫頭們有事沒事的就來我屋摸著油燈的昏光嘻嘻哈哈說說笑笑。板子來了她們就不來了。

住在街南頭的小免經常上工路過我家門口招呼著我一塊走,若時間早,在我屋裏坐一會兒。有了板子,隻是在門口叫我一聲兒,不敢進來了。

女孩子裏,隻有小毛利不怕,照樣來。她先禮貌地在我的窗前輕柔地叫我的名字,我感動地把她迎進來。我倆坐在黑屋裏聞著板子的潮腐氣味,回放各自呆過的大城市(毛利跟她爸從南京遣返回鄉),近視臨渙集,咀嚼民主三隊,還嗤笑小丫頭們的膽小,毛利咯咯地笑著。我問,你害怕嗎?她說,棺材板是木頭又不是鬼,有啥怕的,我就沒往那上頭想過。我爸就看著你得勁兒,老誇你,說你潑辣大方能吃苦,沒有城裏人的毛病。我聽了又心酸又感動,真感謝她爸對我的理解。

男青年趙華山、周祥念過書,有點文化處事態度就不一樣,他倆不愚昧不迷信,照常來我屋裏跟我借書聊天。

估計全臨渙、全安徽,不敢說全中國,也就我這麽一個北京來的插隊大姑娘每天跟拖死屍似的拖著棺材板呼呼往家蹽。

在別人眼裏我拖的是陰曹地府的鬼魂,拖的是一塊塊沾滿晦氣的“屍骨”。我卻幸福地覺得我拖的是一鍋鍋能溫暖生活的雞鴨魚肉米飯饅頭菜蔬,拖的是一鍋鍋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拖到家的是暫時沒有後顧之憂的踏實心情。

缺少活人的關愛,“死人房子”向我張開可怕的笑臉,牽著我的手,幫我度過了一段無助尷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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