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是個有嚼頭的城市,有點像台州的土特產——筍笳,味道鮮美,吃起來筋道,而且令人回味。台州八九月份來的台風,就像猛張飛的脾氣一樣,沒個兆頭,說來就來,劈頭蓋臉。在這樣的水土中成長起來的台州人,斷頭取義的古風綿延至今。
台州“濱海薄山,魚龍所腥,豺狼所穴”,出過不少山賊,什麽方國珍、山大王金滿之類;山民不好惹,漁民更生猛,俗語有言:“寧波客商,紹興師爺,台州綠殼。”寧波出客商,紹興出師爺,而台州則出綠殼。綠殼是強盜的代名詞。綠殼之得名,是因為海盜船形似蚱蜢,船殼塗綠色,故稱。過去海上有“山東驢,台州狗,福建豬”之說,台州海盜讓人聞風喪膽。台州人的性格火暴,很像炮仗,一點就著,衝動起來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裏。翻翻家譜,台州人的祖先十之八九是從外地遷移過來的,而且多半是從中原或北地遷移而來,或逃難,或流放,背井離鄉來到這塊南蠻之地,難怪台州人的骨血裏麵流淌著強悍的基因。明代的人文地理學家王士性曾經這樣評價自己的家鄉人:“人重節義,節操剛烈,勇往直前,風氣所致,至今猶然。”清末的楊晨歸納台州人的三個特點:一是好訟,二是好鬥,還有一個就是輕生死。在這個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方,如果不強悍、不進取就不能生存。所以,台州男人的性格是有棱有角的,台州男人的風骨有棱有角,屬於劍拔弩張的那類,女人的性格也是那種“柔軟的堅硬”,性子比一般的江南女子要剛烈得多,火暴得多。從城市氣質看,寧波像個儒商,精明能幹,洞若觀火;紹興更像個知性男子,翩翩儒雅,又謙遜低調;而台州,像是個劍客,多情劍客無情劍,這個城市自有一種曠達不羈的男性氣質。城市和人一樣,也是有“人格”或“性格”甚至“性別”的。城市性格是城市給人的一個總體印象,如城市的山川風物、建築街衢,最主要的是人的精神狀態,是那種人文積澱的東西。浙江諸城中,如果說杭州是最女性化的城市,紹興是一座半陽剛半陰柔的城市,台州則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男性化城市,它的陽剛,它的放達
,它的豪邁,它的粗糙,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台州的溝溝坎坎、道道彎彎,塑造出台州人實硬的筋骨,臨海的江南長城、天台的明岩寒岩、溫嶺的長嶼硐天、石塘的千年石屋、椒江大陳島的甲午岩,無不以硬朗著稱。這些長城、石梁、石洞、石屋完全是台州峋峋風骨的象征,這樣的山水是不會把壯誌消磨掉,把雄心摧毀掉的。
台州男人長得硬朗的不少,尤其是北邊的“山哈人”(台州話,山裏人),臉部棱角分明,有些壯漢的臉,簡直像刀刻斧劈過,有著江南人少有的立體感。魯迅給台州人貼上“台州式硬氣”的標簽。的確,台州人的性格是硬碰硬,即使受了冷遇,也不愛低眉順眼地求人“行行好”,而是“麵壁十年圖破壁”,顯示出台州人性格中不肯屈服、不肯向現實低頭的一麵。板凳甘坐十年冷,台州人的冷板凳又何止坐了十年。改革開放後,台州像座休眠的火山,在蟄伏多年後,突然噴發出滾燙的岩漿,這一噴一發而不可收,造就了台州傳奇,這裏是中國股份製經濟的發祥地,是中國基層民主懇談的發軔地。台州人沒有祖上的基業可以庇佑,所以草根階層的創業氣氛一向濃厚,“草根們”書讀得不多,不被條條框框所束縛,憑著股衝勁闖下一片天地。台州人的腦袋靈光是公認的,在酒桌上,有朋友告訴我兩個故事:有一位台州商人大字識不了幾個,當地警察讓他填寫表格時,他在“政治麵貌”一欄上畫了個圓臉——他以為警察在調查長相。但這並不妨礙他在當地建了一座商業城,成了一方富豪。另一位漂洋過海到美國紐約謀生的台州人,26個英文字母,隻認得撲克牌上的A、J、Q、K,別的都不認識,卻愣是憑著“像樓梯樣子”的字母Z,找到他的客戶,做成了生意。台州人踏實肯幹,就算偶爾狡黠一下,總也掩蓋不了其忠厚樸實的勁兒。台州人能吃苦是公認的,“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機器用,機器壞了怎麽辦?修一修還能用”。台州老板文化程度不高,不過,他們靠著不服軟的性格,靠著吃苦的勁頭,硬是打下一片江山。與周邊的城市相比,台州是一座年輕的城市,因為年輕,充滿活力和激情,因為年輕,免不了有幾分衝動和粗野,所以這個城市在成就財富的同時,也給外人留下了不夠風雅的印象。但是,無論這個城市有什麽樣的缺點,請別看不起台州,台州是一座不容忽視的城市。你可以嘲笑這座城市的顯擺,嘲笑它的不羈,但同時你會對它的耿直豪爽產生好感,對它具有的膽魄產生深深的敬意。這是座陽剛之城,給點陽光它就燦爛,給點雨露它就能蓬勃出一個明媚的春天。
:作者: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