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談朋友——我妹妹劉克陽的插隊故事(之三)

不敢談朋友    作者劉克陽

 

對不起,小鄭

 

我插隊的第三年的春天,村子裏來了五個大學生,他們可是稀罕物,村裏有文化的年輕人願意和他們接觸,知青們看見“白麵書生”們,覺得還能接受。他們是北京的大學畢業生分配到忻縣專區的,還沒開始工作就又下放到農村了,戴了頂冠冕堂皇的帽子——“整社工作隊”。他們有些自負清高地落了戶,其實內心對這種工作的安排懷著極大的不滿。他們畢竟與眾不同,是比我們高一級的“知識分子”,可知青中狂傲者也大有人在,理也不理大學生們。

說來可笑,我和小高被工作隊相中,收編到他們之中輔助工作。所謂工作就是開各種會議,無非是每晚召開生產隊會、大隊會、隊幹部會、貧協會。

我一貫就不參加任何團體組織,但工作隊讓小鄭和他的同學找到我,以命令的口氣讓我參加工作隊,美其名曰是“革命工作”。我堅決不接受這項工作,我說:“我們知青四十多人,他們有的是當過各種幹部的,而且非常願意拋頭露麵……你們別拿我開心了。”小鄭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就看上你了,這是組織的決定……”他還說是省組織部下放幹部老王和他們大學生的黨員共同研究的。嗬,還用組織壓我,我就不信了。他不聽我的辯解,繼續說:“你和小高從今天起就是工作隊的成員,聽我們安排!”小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更納悶了,怎麽把我們倆同時選上了。本應受寵若驚的我徒添煩惱——我一個非黨非團人士,摻在其中,自覺可悲。省組織部下放幹部老王責成小鄭發展我“火線”入團。我“參加革命工作”的時間應該從永興村開始的,小鄭是我的入團介紹人,因此他與我之間發生了一段不解之緣。

一天,我正在宿舍休息,因為是工作隊員,可以不下地幹活。我在窗前讀《安娜·卡列尼娜》,忽然一雙手把我的書奪走,我吃驚地抬頭看,是小鄭,他和同學來通知我晚上開會,其實我早知道了。小鄭把搶到的書翻看了一下,壞笑道:“你竟敢看這種書?”他轉頭對他的同伴說:“沒收了,走!”我哎了一聲,剛想反抗,他倆揚長而去,頭都不回,邊走邊說:“正好沒書看,早知這有,早來了,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狠狠地盯著他們的背影,無可奈何。我哪裏知道他是暗藏玄機,他知道我肯定得去他那裏要回我的書。我去他們住的老鄉家討要書的那天,小鄭一個人在屋裏寫寫刻刻的,他知道我來的目的,看著我笑,我一句話沒說,從炕上拿了書扭頭就走,他著急地跟出來,雙眼盯住我,問:“怎麽就走了?”我徑直走掉了,不想多說什麽。

小鄭,中國人民大學政治係畢業生,貧農出身,黨員,個子矮小,雖然比我們大兩三歲,我們都叫他小鄭。他外表正經但非常機靈,能從河南農村考到北京的大學,不容易。他寫了一手聰明字,自從他們進村後,村裏滿牆滿壁刷的大標語都出自他的手,什麽“農業學大寨”“把階級鬥爭進行到底”“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村裏張貼的安民告示也由他執筆。我感覺隨著他們進村,文革的火藥味又來了。恃才傲物的小鄭目空一切,永興的秀才永貴靠邊站了。一天,我看見永貴在告示前麵仔細端詳,我湊過去問:“字還行嗎?”永貴忙說:“好,好,人家是什麽人呀?見過大世麵的。”我知道永貴在大學生麵前自慚形穢,我不屑地說:“哪兒有你的字好呀?別看了。”永貴沒說話,扛著鋤走了。永貴雋秀瀟灑的書法的確更勝一籌,那可不是浪得虛名,逢年過節全村的春聯都出自他的手,紅白喜事的條幅也是他包攬,原因就是字好人更好。

小鄭們的工作隊一事無成,瞎忙活半年後走了。他們匆匆離開永興,為自己奔前途去了。他們離開村子的時候我在北京,回來才知道,很快我把他們那些人淡忘了。生產隊因為我老開會不動彈,大學生工作隊一走,秋後算賬把我的工分評得最低,跟老捏捏(老太太)小丫頭們一個檔次,我把無名火都發到工作隊身上,是他們害苦了我。

1971年10月的一天,我從地裏動彈回宿舍,同屋人遞給我一封信,沉甸甸的,字跡很陌生。我打開信,迅速地翻到最後一頁,小鄭的名字赫然紙上。是他,還是那工整漂亮的筆跡,居然洋洋灑灑地寫了十三頁。他問候完我,向我匯報他現在的工作生活情況,對工作的不滿,繼而對文革的怨恨都傾訴在紙上。在第五頁的紙上,他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林彪叛逃,在蒙古摔死了,中央分裂,爭權奪利,鬥爭十分激烈。諱莫如深的“情報”來源幾句話說不清楚,但小鄭還是把這件事情寫了四五頁。緊接在這消息後,他的筆鋒急轉直下,向讀信人──我,傾吐愛慕之情,字裏行間流露求愛的真情。林彪之死讓我狂跳的心還沒靜下來,他的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頭暈目旋。我一口氣看完信,第一反應是這封信不能留。第二反應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那時已定下目標──回北京,正為我病退之事在北京、太原(知青辦必須要我在太原的醫院開出疾病的證明,以防在北京的醫院開的證明弄虛作假)和原平三地之間奔走。

我不知小鄭早已暗藏的心思,而我的心思是“混”到頭之後就回北京,擺脫這裏的一切。小鄭的信在我的心中掀起一小片波瀾,悄無聲地又平靜下來了。

小鄭在縣城裏根本不知道他心儀的姑娘把信、把他的熱望已埋葬。沒有幾天,他又給我寫信,信封下麵的地址寫的是忻縣專區電影隊,我因此得知他被分到忻縣了,還被分到舒服的文化單位,他很為此而自豪。那年代多少名牌大學畢業生被分在深山野嶺、戈壁荒漠,我知道他是因為根紅苗正,得到一個好工作。小鄭邀請我去他的單位玩。

我對他的“高就”無動於衷,我認為那是與我毫無相幹的一樁事,我堅持我的原則,不回信、不理睬、不給他任何希望。

小鄭的鴻書熱信沒得到一絲反響,我想象得出他是如何沮喪。我同情他,絕對不是可憐他,他除了個矮,那麽好的條件——貧農、黨員、大學生,一定能找個好媳婦,我一個我行我素的人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的。

林彪事件讓我震驚,閉塞的永興讓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要走,小鄭的信更觸動我的歸心。不久我辦好了回北京的手續,臨行前決定到忻縣向他告別。

一個風和日暖的早晨,我邀了好友小高去了忻縣。很容易找到電影隊,傳達室的人進去叫出了小鄭,小鄭笑眯眯地走出來,看見我身邊的小高,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我告訴他我回北京的消息,從他不自然的眼神裏,我看出他的失望無奈,他的臉色由紅潤變白了,變的很難看,毫不掩飾地生氣了。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是我看見他的眼光裏的憤懣。他不再說什麽,我知道趕快離去是最好的結果,小高很尷尬,她看懂了一切。我後悔我的所為,給一個好人──小鄭、一個好友──小高,帶來不愉快,我實在不知怎麽辦,我一貫是有信必回的人,但對小鄭我沒這樣做,我想以親自向他告別的方式告訴他,我們的事是不可能的,這是我認為的禮貌,但還是讓他生氣或許更憤怒。

我像做錯了事,落荒而逃。小鄭,好兄長,對不起,原諒我的簡單、無情,不忍心傷你卻又深深地傷害了你。

幾十年後的今天,每當我看到我的學生字寫得龍飛鳳舞、歪七扭八時,小鄭那秀美、不俗的書法就呈現在我的眼前,小鄭,你在哪兒?你好嗎?

好孩子小沈

七零年夏天我去鹹寧文化部五七幹校探望一年沒見麵的爸媽。

鹹寧的氣溫高達四十多度,我是不怕熱的人,但是鹹寧的酷熱把我擊垮了,晚上熱浪和蚊子共同襲擊著我的身體,一分鍾都睡不著。爸媽頂著烈日還要勞動,沒有期限的苦役,太殘酷了。我跟他們下地,幫媽媽燒水給全體幹部下工後飲用和洗涮。

一天爸爸告訴我幹校的共產主義學校放假,組織學生去湖南韶山毛澤東故居參觀,他為我交了旅遊費,讓我跟他們一起去玩玩。我又高興又慚愧,我二十多歲沒有孝敬過爸媽一分錢,卻讓他們一直供給我生活費,還出錢讓我去旅遊。

我跟學校的師生出發了,幹校子弟都是比我小五六歲的孩子,我好像跟這群孩子沒有話可說,隻有一個跟我一樣是插隊的,也是來鹹寧探親的小沈,可以說上幾句話。他爸爸是美術編輯。上了火車,一個女孩叫蕭荔的坐到我身邊,跟我打招呼,交談之下才知道她是蕭乾的女兒,她爸爸和我爸爸是近二十年的同事。我旅途中有一個女伴也不寂寞。

到了長沙是晚上了,領隊的老師把我們帶到一個旅館。旅館沒有床鋪了,老師不想再換地方,讓老板想辦法解決我們十幾個人睡覺的問題,逼著老板(旅館負責人)在過道增加臨時床鋪。老板搬出夠我們每個人一張的竹床在樓梯欄杆旁邊一溜排開,沒有被褥,我們合衣躺下,把書包當枕頭。過道人來人往,上街回來的,洗漱的,亂糟糟的,我們就在噪雜的過道裏躺著。一直到很晚周圍的人們才安靜下來。長沙比鹹寧溫度低了幾度,雖然還是熱但沒有酷熱難耐的感覺,加上在幹校幾天根本無法睡覺,在這個簡陋髒亂的旅館居然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坐車去了韶山,參觀的人已經多極了,無限崇拜的人群從全國各地湧向韶山,小山村每天接待數以萬計的人。不知是天大的笑話還是無知的悲劇,我們隨著人流走了一圈,當天就坐火車回到湖北。這次旅遊最大的感受就是長沙比鹹寧涼快一些,但是一路上腦子裏還縈繞著鹹寧的熱浪,為爸爸媽媽難受。

還有讓我始料不及的是,一路同行的小沈(比我小三歲)看上我了。小夥子瘦高清秀,規矩,好像上的一所好學校,看來就是一個好學生的模樣。他總想接近我,跟我說說話,可是蕭荔總是緊緊拽著我,不讓我跟其他人接觸。小沈隻能默默地注視著我,我對他沒有一點感覺,直到回到幹校,他爸爸到爸爸的宿舍看我,我才覺得不對勁。爸爸和沈叔叔不是一個部門,沒有任何業務往來,爸爸對他的來訪一點都不在意,在幹校,大家都沒有部門的界限了,完全打亂編成連排班。小沈爸爸好像說我們倆都是在山西插隊的,希望多聯係,他跟我要了我的地址,我也沒有往心裏去。我很快就收到小沈的信,秀氣的字跡,流暢的表述,寫了一些對我印象很好之類的話,也是希望多聯係,他寄給我一張他的照片,我把照片貼在我的相冊上,給他回了信。從此沒有下文了,鬧不清什麽情況,跟他再沒有聯係。

那時候我們這些二十歲左右的插隊生都處於動蕩時期,想交異性朋友,但是顧慮重重,人分兩地,見不著麵,不能深入了解,遇到風吹草動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變故。小沈後來怎麽樣了,我也沒讓爸爸打聽,我一個老大姐跟一個好孩子應該是無緣無份的,別讓他還抱有什麽想法,我隻想著怎麽早點離開山西那個村。

連謝謝都沒說

怎麽才能回北京落戶是我心頭的症結,我想我是帶病來的山西,我還是得以病為理由回北京。正在這時一個人闖入我的生活,他是知青中的王同學。

王同學一米九的高個子,戴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我隻聽說他跟我同歲,是西城一所不錯的學校畢業的。他是跟他的表哥到我們隊的,除了表哥,他跟其他同學鮮有來往,也不介入同學之間或同學與老鄉之間的爭鬥。我們搬到知青宿舍後,沒有看見他,也沒有關心他們住哪兒,後來才知道他和表哥還住在老鄉家。在村裏我和他隻是擦肩而過,沒說過話。

1971年的秋天,在村裏一個沒有知青看見的地方,他突然叫住我,跟我說話,我們倆都有點不自然,雖然沒說過話,彼此陌生又熟悉,畢竟都是北京人,到這裏生活三年了,我們四十多個知青還是同心同德。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注意上我了,那時我隻是一門心思盤算怎麽能辦回北京,對周圍的事視而不見。我對他印象不錯,他不張揚,很低調,像是有教養的家庭出身。我隻知道他常到縣城去跟什麽人打籃球,具體行蹤一無所知,他住在誰家,距離我多遠,我更不知道,可以說形同陌路,界限分明。男女生接近被一些知青認為是不好的事情,幾十張嘴能無中生有地編出八卦故事。劉元從內蒙回來說他們那有一對知青(女生我認識,已經老大不小了)談戀愛,被隊裏的幾個少不更事的知青女孩罵他們倆是流氓,把他們的被褥從屋裏扔出去,多麽無知可怕的事。在這裏某些人對我的評價一點兒也不比他倆強,幾十年後我聽說我們隊某人說起我“是表現最差的一個”,我知道其原因就是在村裏有兩個男生追求過我,大概認為是傷風敗俗的。

王同學很快平靜下來問我是否想辦回北京,他眼鏡後麵的雙眼明顯地沒有直視我,我感覺他早就注意我了,怎麽一下就問到我的心結。我說是有這個想法,但是縣知青辦看見我北京的病曆,說不行,必須到太原的大醫院重新複查,照片子,寫病曆。我正在考慮怎麽去太原,住在哪裏,到哪個醫院看病?太原我隻是路過,一點兒都不熟悉,這個事已經拖了幾個月了,左右為難,氣惱知青辦辦事死板,不通情達理,著急到太原的花銷太大怎麽辦,我的所有零用錢都是爸爸媽媽給的,這次要是去太原吃住行看病都要花錢,我真是不想去,但是不去不行,知青辦怕知青弄虛作假,想出了這些萬全之策,回北京的急切心情讓我心裏又急又恨也隻能照辦。

王同學的出現讓我有了些許安慰,他非常和藹地跟我談話,溫柔又誠懇,我感覺到親近而且看出他想接近我,不然他不會突然跟我說話而且不同尋常地熱情,我也對他毫無遮攔地說出不想跟任何人訴苦的話。在那個窮鄉僻壤,沒有可談話的人,好像是久旱遇甘霖,可有一個傾吐的對象,他聽著不多說什麽,隻是說可以想想辦法。

沒過幾天,王同學又找我,他說他的表姐在太原工作,我如果去太原的話可以找她並住在她家,讓她帶我去醫院開證明。我猶豫了一下答應他去看看。他告訴我到太原找省話劇團他的表姐於老師和她的丈夫陳老師,一問都知道。

我啟程去太原,在火車上我猜想他為什麽這麽幫我,要是喜歡我,我怎麽辦,因為我一旦辦成回北京,就跟他分開了,他這麽傾心地幫我,我怎麽辦……一路上這個事情困擾著我,把去醫院開證明的事放在第二位了。

很順利找到於老師,她家就在省話大院裏麵。於老師陳老師五十年代中央戲劇學院畢業分配到山西省話劇團。於老師秀美,陳老師英俊,一對非常般配的夫妻,在省話是名角台柱子。於老師熱情大方,一看見我就神秘地試探我說是跟他表弟交朋友嗎?我搖頭表示沒有,她笑了說他挺不錯的,我沒說話,生怕引她再說下去。她安排我住在她家的外屋,我心存感激,但是最不會說感謝的話。於老師說不著急去醫院,我隻能聽他們的安排。

在於老師家聽他們回憶在中戲演出畢業大戲的情景,已經過去十幾年,兩個人說起來眼睛放光,青春的記憶無法忘懷。我從小喜歡看電影話劇,喜歡那些演員,現在兩個演員就在我身邊,我就住在他們家,讓我忍不住多看他們兩眼,聽他們說著標準的普通話。

住下來後,省話劇團發生一件大事,全體演員連鍋端全盤下放到呂梁山區,團裏立刻炸開了鍋,陳老師家成了演員們的聚會地。陳老師雖然不是團裏的領導,但是演職員的核心人物,他的家是據點,每天晚上大夥都聚到陳老師家議論將來的出路,所有人都不願意去呂梁,老人怎麽辦?孩子怎麽辦?今後的演藝事業何去何從?我坐在一旁看著他們憂心忡忡的樣子,真是揪心,聽他們七嘴八舌談自己的想法,滿耳朵裏就是“呂梁……呂梁……”呂梁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每一個人。

每天演員們在於老師家談到很晚才散去。有時候他們又會找一個大的房子議論下放的事,各種猜測各種疑慮籠罩著話劇團。我明白所有的人包括這些有著才藝的演員們也難逃下農村的厄運,呂梁兩個字像烏雲籠罩在話劇團大院的上空,我去醫院的事耽擱下來。

大約三四天後於老師陪我去了太原人民醫院,順利地做了胃的鋇餐造影,過了兩天去取片子,我好像沒有花錢,大概是於老師用她的公費醫療幫我付的款。從檢查結果看我的潰瘍麵一點都沒好,山西的粗糧讓病灶更嚴重,我的心情沉重極了,他們為去呂梁難受,我為我的病是否能順利回北京心急。我告別於陳兩位老師,回到原平,把我的證明交給知青辦,讓他們盡快給我辦病退。

過了國慶,王同學從北京探親回來,到我的宿舍看我,他交給我一大包食品,我又驚又喜,正沒有吃的,他就給我從北京買了。他問我看病的情況,我告訴他表姐夫妻倆真熱情,我已經把病的證明交上去了。他沒說什麽,隻是低聲說:“別跟我表哥說。”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們倆的這一切不願意讓表哥知道,我點頭答應,我們都心照不宣,他欲言又止,在我身邊默默地呆了幾分鍾走了。他理智矜持的樣子讓我難受,我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走了。

我回北京是鐵定的事了,他還遙遙無期地等待分配工作。他並沒跟我表白什麽,但是我知道他想跟我交往,我隻能答應他不跟任何人說但不能再許諾他什麽了,我沒有能力把他辦回北京。

半年後,我接到通知,批準我回北京了,我迅速辦了手續飛快地離開永興,走前我沒看見他。他那時候應該是到縣裏工作了,也沒有告訴我他在哪兒工作,就悄悄地走了,我知道他不想再打攪我,他是聰明的人,知道我病退回北京意味著我們的關係的中斷。我沒有感謝他一句,更沒有送他禮物,就分開了,再沒看見他。我們倆手沒接觸一下,甚至衣服角都沒碰過,這段關係無疾而終。暫短的交往,他幫我解決了大問題,我忘不了他,但是沒有勇氣打聽他的下落。

事有湊巧,回到北京十幾年後,非常驚訝於老師和陳老師也在北京,回到母校中央戲劇學院教書,和我姐姐在一個學校共事。那時候他們已經快五十歲了,表演激情不再了,回到北京為住房,孩子上學等等雜務奔波,我還帶他們去看過房子,他們沒有看上,後來就沒有聯係了。

王同學後來也回到北京,在某中學當老師。

四十多年後,我們都退休了,王同學的表哥請我和幾個知青朋友在王府井吃飯,告訴我王同學也來。他對我和王同學的一段關係一無所知。我一算跟王同學分開四十年了,我已經是一頭白發的老嫗,他什麽樣了……他最後一個走進來,還是插隊時的樣子,挺拔的身材,一點兒都不顯老,他很平淡地跟我打招呼,他坐到離我最遠的座位,但是和我正好是對麵而坐。

大家互相問候,有幾個人也是多年沒見過他,問他是否退休了,他說還在教課,因為評上特級教師,所以還得教課,學校需要。特級在各個中學裏可是鳳毛麟角,大家不約而同地稱讚“真棒”。我本想找機會向他說出我憋在心裏四十多年的感謝之意,但看到他不張揚的得誌,就咽了回去,不用多此一舉了。

我看著他暗自想還是青春年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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