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田橫渡英吉利海峽目擊記(下)
8月9日 淩晨兩點,鬧鍾響起來,我趕緊起床,把頭一晚熬好的白米粥給大田加熱。遊泳之前,最好不要吃任何不好消化的東西。然後裝車。易安去開汽車,在門口倒車時,撞在牆上,把後車幫蹭了一大塊。我心裏很不舒服,車是在倫敦租的不說,一大清早就碰上這熬頭事,出師不利。
是一個大霧天,視線所達也就十幾米。大家念著中國的老話:“早霧晴,晚霧陰。”為大田的好天氣慶幸。
在碼頭碰見了當天也要橫渡的悉尼的隊友(穿花褲衩的),他的女友和教練(禿頭者)作為他的後援團。
今天出海的泳士和家屬陸續到港。四點鍾,我們的船也到了。除了船長,三姆,還有兩個船員,
船長警告說:“海麵十分rough(海浪很大的意思)。”大田仍然勸說我們不要上船,我和老宋各自找了一角堅定地坐下了。
船起航了,漫天大霧,能見度不過十米。大田開始換衣服,擦凡士林,戴水鏡,掛夜光棒……
接近港口了。這是白天照的港口,遠處是那個豁口就是。豁口兩邊是燈塔。
已經接近燈塔,塔上的紅綠燈在頭頂亂閃。忽然船來了一個180度大調頭。船長通知說,返航。霧太大,不僅行船危險,遊泳更危險,因為一不小心遊出船的視線,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人。曾經發生過海上把人丟失的事件。 果真是出師不利。
船長說,剛剛出海的船都正在返航。昨天下午出海的船也都把泳士召回船上,有兩個還差兩三公裏就遊到對岸了。最慘的是一個女孩子差150米就到達對岸,也被召回船上。這意味著她的橫渡失敗。特洛伊說:“要換了是我,我要大哭。”大田說:“我也會哭。”
到了岸,大田還不肯下船,直到看見淩晨所有出海的船一條條都回到岸邊,心裏才踏實了。
先在iphone上給所有關注這次橫渡的朋友發信報告進展。
天快亮了,照一張“霧港口”。
船長說,回去等候消息,如果天氣好,可能下午出海。
回到家裏,各自睡了一大覺。後來大田說,幸虧睡了這一覺,要不然頭一晚隻睡了兩個小時,遊泳肯定盯不住。
下午兩點鍾船長打來電話:四點出海。 立即奔赴碼頭。 真是一個好天氣,風平浪靜。澳洲準備橫渡的隊友得到消息趕到碼頭送行。看那位戴眼鏡的,他已經遊過了雙渡,今年準備遊三渡!
四點,護航船準時到達,隊友們揮手告別:“祝你成功!”大田:“ 我一定會成功的!”
換泳褲。腰上掛的兩個綠色的是夜光棒,夜裏一閃一閃的。塗防曬油。
出港口了,港口的風浪特別大。在顛簸的船上,向法國海岸望去。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下水前再和爸媽合影。
戴好水鏡,準備下水。
護航船首先駛向橫渡者的出發地點——莎士比亞海灘,當年第一位橫渡者就是從這裏出發的。在離莎士比亞海灘一百多米的地方,船不能再前行,需要遊過去。 遊向莎士比亞海灘。
“我到了!”2012年8月9日下午4點22分大田站在莎士比亞海灘上向護航船示意——開始橫渡。護航船鳴笛三聲,以示橫渡正式開始。
下水,邁出橫渡的第一步。
一個小時後,第一次喂食。我問船長,遊了多遠了。船長說:兩英裏。算了一下,以每小時兩英裏的速度,12小時可以遊完全程。
兩個小時後,第二次喂食,還是喝那個液體碳水化合物。
大田的狀態很好。 水溫16度,他的感覺是:beautiful!
每次三姆喂食時,都會說:“你遊得棒極了。”並給大田轉達網上消息:“某某某發信給你加油!”
海裏遊泳常常會迷失方向。眼看大田向著和船垂直的方向遊去了,越遊越遠,幾個船員都沒注意。我急了,忙叫三姆。三姆把食指放在嘴裏打了一個尖銳的呼哨,大田竟然聽見了,返回正確航線。這樣的情況後來發生了好幾次,遊的時間長了,聽力減弱,聽不見哨聲,船長不得不拉汽笛示警。這一晚上我一刻不敢睡,眼不錯珠地盯著他,替他把握方向。
船長忽然喊道:“左前方有海豹。”一船人湧到左舷看,兩隻海豹在海麵嬉戲,我急忙打開相機,晚了,海豹鑽進水裏,海麵一片安靜,隻留下我們這隻大“海豹”。我們的護航船就叫“海豹號”(Sea Leopard)。
大家去看海豹時,大田忽然發現船上沒人了(他在右舷邊上遊泳,因為舵手在右麵開船,看他的行蹤方便),以為船上有人出了事,好一陣擔心。他的教練曾經告訴我,船上人一點微小的變動,都會引起橫渡者的心情波動。這是“橫渡心理學”。 沒有搶拍到海豹。隻拍到一片大水。
英吉利海峽是一條繁忙的運輸水道。中間一個隔離帶將兩國分開,英法船頻繁在自己的航道上往來。這對橫渡者是一個極大的危險。 來了一條船,大家不再說話,注視著大船,船長把速度放到了幾乎停滯的狀態。我感到了船上的緊張氣氛。
上次喂完食,三姆說:“你遊得好極了。”大田趕緊說:“三姆,作為獎勵,下次能不能給我一塊巧克力?”三姆說:“當然。” 巧克力預備好了,裝在一個紙杯裏,用馬勺遞給他,規則是手不可觸動馬勺。如果是線拴著瓶子,手不可觸線。 紙杯就扔在水裏,不存在汙染問題,很快就被魚吃掉。期待著巧克力,遊得帶勁了。吃完了,滿意了,接著遊。
太陽一點點下沉。到船尾張望,多佛港還那麽清晰,什麽時候是個頭呀。
向前瞻望,一片黑暗,法國大陸無影無蹤。捏一把汗。
晚上我吃了一杯泡麵(英國的泡麵是用杯子裝的),其難吃程度天下無敵。吃完就犯惡心,跑到船邊,全部從胃裏倒出喂了魚。在這之前,人們傳的特邪乎,說一上船就嘔吐不止,曾經發生過因為船上後援團的人吐得虛脫,護航船不得不下令終止橫渡而返航的事情。 我們在上船前都服了防暈船的藥,我本來無事,就因為這杯麵,吐了。不過還好,也就這一次。而老宋更棒,根本沒事,呼呼大睡。大田後來說,很長時間沒看見爸爸的身影,一直在擔心他是否出了什麽事。遊泳者非常敏感,一點小事都會影響情緒。
夜色降臨,大田頭上的黃色頂燈和身上掛的綠色夜光棒閃閃發光,海豹號駕駛艙頂有四個大燈照明。
遊到第六七個小時,大田開始感覺右臂疼痛,但是隱忍不說,怕船長知道,迫他上船。在橫渡的過程中,船長是老大,有權決定一切,不容違抗。大田隻是和船長說,想換到左舷遊泳。 換到了左邊。在這邊遊,右臂的壓力小一點。 看上去遊得不錯。誰都不知道他的胳臂在疼。
我不敢睡,一直緊張地注視大田。他戴著一個黑色水鏡在夜裏遊泳,按說夜裏應該戴透明水晶,但是他的幾個透明水鏡都進水,隻好用黑的。結果不是要鑽進船尾的螺旋槳就是遠離航船。船長多次鳴笛警告。
這是Spot(GSP)記錄的海豹號行蹤。當天大田的朋友和網友們一直在網上追蹤。朋友稱之為“大蜈蚣”,每過十分鍾“蜈蚣”生出一個“爪”。這張圖記載了護航船出發後八個半小時的行跡。
太陽出來了。
一夜沒合眼,終於熬到天亮了。
大田顯然已經很吃力了。多數時間落在船的後麵。船不得不停下來等他。
海流開始不利,隻要他一停下就被海水衝得退回去很遠。 奮力擊水。
大田已經第三次要求吃止疼片。三姆不給了,說:“你已經吃了三次,不能再吃了。”(上岸以後才發現大夫開的藥不是止疼片而是消炎片,難怪不起作用。)
看前方,法國海岸的燈塔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我不斷地跑到駕駛艙看舵盤上電腦所指示的航行方向和所剩路程。船長說還有三英裏。但是船頭卻調轉了方向。與法國海岸線平行行駛起來。
船長說,海潮起來了,除非有很強的力量才能一直遊過去。所以現在隻能順著海流沿著海岸遊。
對麵過來一條護航船,是剛剛從法國海岸回來的,兩隻船鳴笛致意。看船上人的歡快就知道橫渡成功。就是那個披紅毛巾的女孩。
三姆伸出大拇指祝賀。
對麵船友給大田加油鼓氣。
大田遊得越來越慢,右臂幾乎抬不起來了。他忍不住問三姆還有多遠。按說船員是不應該告訴遊泳者還有多少距離的。三姆說:“快了,加油!” 三姆跟我說,這最後一段時間是所有遊泳者最困難的階段。我非常擔心,害怕怕大田的胳臂支撐不住,又怕船長認為他體力不行,令他上船。我不斷去駕駛艙查看電腦。隻見船總是與岸平行,離格裏內茲角的燈塔越來越遠。
八點鍾,船員們終於有所行動。從水中提起一個大網兜,放在水裏是為了減低船速的。
大船停止前進,放下皮艇。兩個船員在皮艇上護送大田。勝利在即!
三姆換上遊泳衣,跳進海裏,給大田助陣。
三姆問大田:“Wyatt,要不要我陪你遊一段?”大田說:“不用!”三姆就回來了。在橫渡中陪遊是允許的,但是不能超過150米,而且陪遊者不可遊在前麵,必須在後麵跟隨。眼看就要接近維桑海灘了。
大田腳踩著陸地了。一步步走向勝利的終點。邊走邊揉右臂。全船的人都在瞪大眼睛緊張地觀看。有誰說了一句:“千萬要踏在沙灘上啊。”(腳下有一點水都算沒完成)
橫渡成功。 8月10日早上8點33分,宋大田橫渡英吉利海峽成功,登上法國維桑(Wissant)海灘。
我們在船上太遠了。隻能放大到這個程度。
順便提提,又佳和朋友易安沒有像此前所安排的到法國海岸等待照相。因為大田考慮到法國諸多手續,過隧道要很好地車技,怕兩個女孩對付不了。就取消了這項活動。他們留在岸上從手機中獲得消息。幸虧她們沒有到格裏內茲角去等待,那裏離維桑好幾英裏遠呢。
根據船長的計算,大田一共遊了29英裏相當於遊了46.6公裏。時間為16小時12分鍾。看GPS,繞了多遠的路!
大田又回到海裏,他準備遊回程。因為胳臂疼痛,隻能遊蛙式。而且遊得很慢。大田好不容易才遊到護航船邊。三姆跟我說:“你是他媽媽,請你告訴他說,他不能再遊了。否則胳臂會造成永久性損傷。有一個遊泳者就是這樣,終身不能再遊了。”我說:“還是你跟他說好。”三姆沒有說,作為觀察員她不好說什麽。我讓特洛伊和大田說,他說:“我不能說,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誰都沒有勸大田上船,隻是默默地等待他自己做決定。
上船,還是不上。大田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他停在那裏,自言自語,足足有五分鍾之久。大家都在等待,隻有三姆說:“你要快做決定,按照現在的速度,你至少還要遊22個小時。” 最終做出了決定——上船!全船人拍手歡迎。
穿上滑雪服和羽絨服,沒有實現雙渡的目標,大田並不高興,三姆過來安慰他。
香蕉還沒有吃完,就已經睡著。
船員們輕鬆起來,三姆跑去開船。舵手們站在一邊休息。兩個小時後,海豹號進入港口。
到碼頭了。奧林匹克火炬手三姆取出她心愛的紀念物火炬,交給大田。
大田、爸媽和全體船員合影留念。
第二天,宋大田的胳臂紅腫淤血。 他到多佛看了理療師,貼了一些膠布。 休息幾天之後,我和老宋離開多佛。大田還留在那裏,有幾個澳洲隊友還在等待橫渡,他在他們的護航船上幫忙。所有沒吃完的食物,沒派上用場的器具,還有保暖衣服都給了澳洲隊友,沒有浪費。
《悉尼晨鋒報》及澳洲《每日電訊報》都對大田的橫渡做了報道。
知道大田遊泳之前他的隊友們心裏想什麽嗎?後來他們告訴大田:“我們都認為你遊不過去,因為你太瘦了。”大田證明了,80公斤也能遊過海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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