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北美60後逝去的芳華
Bob山人
二十年前的那個早晨,當第一縷陽光灑滿整個北京城的時候,天氣十分晴朗。路邊的紅葉己然若隱若現。幾片落葉不經意間落在了寬廣的馬路旁。初秋的季節,早上雖有微微寒意,但這是北京最好的季節了。我們登上了飛往美國的航班。記得有許多同學都來送行。大家有著相似的背景。有的前後腳離開。有的是我們回國的客棧。那時候,絕對想不到,二十年的他鄉客是我今生的宿命。也許,接下來的數十年仍然是且把他鄉當故鄉,人在江湖兩茫茫。
九十年代是知識分子出國的高潮時代。和當年上山下鄉的潮流非常不同。她也和我們後來的80後,90後出國很不同。她們身上己全然沒了鄉土氣。也沒了洋插隊的寒酸。有的是陽光和底氣。更多的是灑脫。但我們的性格往往是內斂的。
在上飛機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情談不上激動。但是十分輕鬆。現在仍然想到那句”弄潮兒向潮頭立”,是我當時想到的一句詩。雖談不上豪情萬丈,但心中確有小小的竊喜。我雖然不敢自居知識分子當中的精英,但想想我們這代知識分子的命運,真有道不盡的質感。那是一個不同和不尋常的一代人。
近代以來,中國真正的知識分子的第一代是五四運動那個時代造就的熱血青年。那個時代傳承下來的基因,依然在我們的血液裏流淌。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那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那是一種有著家國情懷的基因。它在我們記憶的深處,但常常睲來。這一代人是新中國的締造者。多數己然作古。隨著共和國成長一起走過來的另一代知識分子成長於建國初期,普遍有著對建功立業的渴望。但也有理想幻滅的痛苦。因為後來的世界和他們的理想是不一樣的。他們許多人非常注重現實。他們是共和國的建設者,這一代已退出曆史舞台。接下來,在我們成長的初期,或多或少紅衛兵那一代青年人的影子依然留在了我們的記憶中。那一代有著盲目的對理由主義的追求。但又被無情的打入艱難的另一個世界。我們有的是紅小兵,有的已經是紅衛兵。但我們並不是那個時代的主力軍。那一代人比我們這一代承受了更多的磨難。有更多的責任和擔當。但他們先天營養失衡。我們是他們後來的一代。我們這一代明顯有所不同。八九年是我們這代學子們理想與激情交匯的頂峰。我始終認為這是當年的基因和成長造就的一代青年人的燥動。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俱往矣。我們那代人,許許多多都選擇了飄洋過海。都是在”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的拚搏中,走向了一個我們大多數人祖輩們都十分陌生的地方。他們的身上有幾代人的傳承和那個時代獨有的幸運。
我們這代人很多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始終覺得我們是承前啟後的一代。是轉折的一代,是和中華民族命運緊密相聯的一代。是見證了時代變遷的一代。特別是和外部世界對接的一代。是直接進入海外現代社會的一代。我的鄉土氣息濃厚的芳華時代。一直延伸到了海外。但我的青春年華,硬生生的擱在了太平洋的兩岸。一半陷在故土裏,有泥土的芬芳和樸實。一半丟在了他鄉,偶爾水土不適。艱難生長,經過風霜雨雪,但長的結實健康。我們時常感到無根者的無可歸依,但我們很難放下我們當下的選擇。我不知道這是理想者的懊惱還是現實者的抉擇。但是我們飄在外麵的這一代人的芳華,窮竟歸宿在哪兒?莫愁前路無知無,天下誰人不識君。但願人長久,天涯共此時。
我在回顧二十年前我的芳華之行。它始於邁出國門,第一站依舊記憶清晰。當我們到達美國學校的時候,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的下午後。寧靜的校區,幹淨整潔的學生宿舍區,綠草坪令人心醉。二三個各種不同膚色的孩童在草地上追逐嘻戲。幾隻小鬆鼠樹上樹下歡快的跳來躍去。典型的北美校園風景。我們在同學家吃完了晚飯,正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的時候。那個月亮真的是又大又圓。當時以為是錯覺。後來才知道確實是真圓真大。大概是北半球的緣故。一輪金色的皓月,碧草,籃天,還有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優美的樹影。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圖畫。既有國畫的婉約又有油畫的韻味。感覺人在畫中行,景在心中留。這幅場景常常被我們想起。我們來到樸實的二室的宿舍。家什俱全。,對結婚數年處於流離居所的我們,真以為這就是天堂。我們不理解蟻族,我們沒有過那種經曆。但我們過過周末夫妻,輪流讓出宿舍給室友夫妻互騰地方的的生活。那時候,對居住空間的想象,大概隻有能想到一家一屋就足矣。及至後來,不管需不需要,我總認為住大房子就應該是人生的一個目標。真是沒房子擠一起住出了揮不去的記憶。我為我沒能理想占勝現實需求常有一點點心痛。
洋插隊的生活始於邊學邊工。他是我芳華之丹的第一次小小的顛波。洋插隊運動是自願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強迫。他是新東方教育集團崛起的根基。某種程度上他也是我們中的一員。很難想像當年的壯闊。走出去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我不知道是悲哀還是驚喜。他造就了北美及全球全新的華人群體。但他們普遍失去了祖國崛起的人生機遇。這難道是我們現實主義者的無奈?還是理想主義者的宿命?
我第一份工是在歺館裏洗碗掃地。第一次不會使吸塵器。因為以前沒貝過沒使過。人又老實,和老板實話實說。老扳的眼神和語氣讓你明白了什麽叫你被看不起。想想出國前,雖然常給老板提包,但中央單位到了地方,那個年代,還真是牛哄哄。開始上課的時候,聽不懂,考試第一次弄了個C,心裏真是挫折啊。這裏不去討論洋插隊的細節。但對當年的天子驕子那一代來說,真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有一比。我們接受的是資本主義和現代社會的再教育。H1B, 綠卡,公民一路走來,我們的大多數都是赤手打天下,辛苦走天涯。想一想,我們有當年闖關東的悲壯嗎?我們有下南洋的艱辛嗎?我們有早期美國西部大開發華人的血與生命的代價嗎?我們這一代究竟是怎樣的一代?
許許多多己在北美二十有年的這一代。我們始終在思考我們這一代的人生。我為我的芳華唱讚歌。當我審視我的芳華的時候,我很少看見電影<芳華>裏絕代佳人們麵對命運無奈的哭泣。但我們也很少有史詩般壯麗的人生篇章。我的芳華之舟飄揚過海,攜帶著我們的青春年華,一晃眼,我的芳華己然夾在記憶的書裏。不遠不近,有時在夢裏,有時在心裏。但他也確實經過了我們這一代海一代受過的人生洗禮。我們在艱難的融入海外生活,這有來自於我們基因裏的不適。但我們有堅韌不拔的毅力。我常見身邊年青的海一代。那己是非常瀟灑的新一代。更加西化或半西化的一代。和他們比,我們時代的印記非常清晰。
慢長的二十年裏,我也在苦苦尋找我的精神家園。想讓我的芳華之舟靠靠岸。我們不隻追求眼前的苟且。我還要尋找我的詩和遠方在哪裏。說到底,是尋找生活方式中高尚的理由。是給我的芳華尋找一個歸宿。是給芳華成長旅程一個美好的驛站。
我早年出差的時候,常好豪飲。有時也酒後多發感慨。科研單位成果第一,但口不擇言也不是組織所喜。現在管它天南地北,隻要詩和酒,誰還管你是姓李還是姓杜。是輪子還是民運,是郭文貴還是李大嘴?一畝三分地,後院裏常做一介布衣。自由自在,不求人隻求己,雖然門庭冷落鞍馬稀。但我們在清靜中好好享受生活的真諦。但芳華年代的理想主義者的情懷時不時浮上來。建功立業者的夢想離我遠矣。但常使我燥動不安。我的芳華年代的理想總是時不時找上門來。這是與生俱來的難以割掉的東西。有時候,我細細審視我們的下一代。感歎我們身上獨有的未曾實現的那些理想主義的色彩。
二十多年過後,像大多數洋一代一樣,我們依然在前行的路上。我仍然被許許多多的困擾包圍。永遠操著一口國人味十足的英語,忍辱負重的輾轉在不同的公司間。付出永遠高於得著。機會近在咫尺,抓住確不易。有家難常回,那是因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國已經不能歸。那是因為有時候追求的是人生的虛偽。有時候更是一生不能同時踏上兩條不同船的無奈。也是我那絕代芳華之舟承載不了更遠的航程。看到己到芳華之齡的兒子,我常常深思。我己經乘著我的芳華之舟行到了此時的旅途。我還要接著去尋找。我還遠沒到老驥伏瀝的時候,隻是壯心不己而已。但我深知我的芳華之舟總要變成一尾老來孤丹。我要找一個可靠的停泊港灣。從遠古馳來的方舟,必定停靠在某處。我要棄我之丹登上彼舟。因為,應許之地,早己在計劃中。我的從太平洋彼岸駛來的芳華之舟啊,載我走過了二十年的風雨之路。我與你血脈相傳,今生與我同在。
今年的聖誕節,飛雪如約而至。清晨出門滿世界已是銀裝素裹。秋天裏留下來的鮮紅的果實在冰雪世界裏分外妖嬈。讓人看著就欣喜。幾隻小鹿在白雪中歡快的從遠處林中掠過。停停走走,慢慢消失在冰雪連天的遠方。當我們完成了主日崇拜,回來後,屋子裏分外溫暖。傍晚,華燈初上,房子外麵的彩燈是如此的?爛。聖誕樹下人們平和安詳。在祥和的聖誕音樂裏,在聖誕老人的祝福聲中,在這平安夜裏,我目睹我的芳華在我們下一代身上依稀成長。我的曾經的芳華,我雖然不會為你驕傲,但我為你欣慰。你的路依然很長。當我謝幕的時候,我希望我的挽歌是這樣的:一個60後,將他的芳華年代留在了太平洋兩岸。一個現實主義者。但有理想主義的夢想。一個消失在此岸並走向彼岸的行者。一個沒有宏圖偉業的人。但是一個有實實在在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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