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會死嗎？Sharon非常艱難地問了我一句話, 此時的她已經極度呼吸困難, 說話也斷斷續續。我隻能俯下身來對她說：我們會盡力幫助你的。但我心裏知道, 她現在的病情已經是回天無力了。我剛剛看了她今天的胸片，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全肺都已經被新冠病毒感染導致的嚴重炎症反應充斥了。
這天早晨我剛一接班，交班的R醫生就告訴我Sharon已經在我們急症室裏呆了四天了，他們已經聯係了全州及鄰州的各家醫院，現在所有的醫院床位已經爆滿，全是on diversion狀態。她被幾家醫院放在waiting list上麵，但是每天都毫無進展。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病情越來越重。Sharon 是一個五十一歲的白人婦女，病前除了肥胖（體重260多磅)沒有其他的疾病，她沒有接種新冠疫苗。也很倔強，雖然她是Full code, 但是不允許我們做氣管插管。盡管醫護人員反複跟她解釋她的病情很可能會加重到需要用呼吸機，她也不改變主意。
走出病人房間，我立刻拿起了電話。不能再指望這時候那些醫院能空出床位接受她，因為他們自己的急症室裏也有大量的病重患者在等著床位。我隻能做ER對ER 轉送了。真幸運，當我打到第三家醫院急診室，當值醫生聽完Sharon 病情後說，我們ER holding 剛剛空了一個床位，你可以把她送過來。我放下電話，一宣布這個消息，大家都歡呼起來。護士們趕緊聯係救護車，準備轉送的工作。但是高興沒一會兒，一盆冷水就澆了下來，附近的救護車也是on diversion，不知道要等多久。沒有了救護車，隻能叫急救直升飛機。可是由於這家醫院離我們醫院比較遠，直升機不能讓病人上著Bipap 設備轉送（因為Bipap 耗氧量太大，直升機無法攜帶很多的氧氣瓶）。病人隻能用呼吸機，這意味著她必須接受插管治療。
我隻好跟Sharon 的丈夫Ken 解釋清楚, 並允許他穿上防護進入Sharon 房間跟她交談，Sharon 這時候呼吸困難到無法躺在床上，坐在床邊急促地呼吸，但是她神誌卻很清醒。她對呼吸機有著巨大的恐懼，因為她聽說過病人一旦上了呼吸機，沒有幾個能夠存活下來的。Ken和大家對她反複勸說，她就是不同意，又這麽耗了五個小時後，終於有了一輛救護車把她轉走了。到了晩上那家接受醫院打來電話說，Sharon 剛到不久就心髒停跳了，經搶救無效死亡。
我就在二個星期前已經曆了相似的事情。Bruce 是一個體重近三百多磅的中年男人，號稱自己身體健康，十幾年來從沒有看過醫生。沒有接種新冠疫苗，感染後一直拒絕來醫院就診，被家裏人勸送來，血氧飽和度隻有67%了。他也很有主意，隻是接受呼吸氧氣治療，對於抗病毒藥物一律拒絕，聲稱不相信這些新藥。他的肺部病情不斷加重，而且心肌酶也在不斷地升高。心電圖顯示左束支傳導阻滯，沒有舊的心電圖做比較，無法確定是有心梗還是新冠導致的心肌病。與心血管醫生交流後建議靜脈肝素治療。但是沒有醫院重症病房能接收他，在急診室裏住了兩天後，最終上了呼吸機也無法維持血氧濃度。最後導致心律紊亂，經心肺複蘇搶救無效死亡。
現在工作在這些小的county hospital 的急診室醫護人員都經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經常遇到急重症患者（如急性心梗及重大創傷需要緊急手術的病人）無法及時轉院治療，病人病死在急診室的事情，這在幾年前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醫院不得不開會討論這個問題，那天的會上, 有些護士和RT講著講著都哭出聲來，急診醫生們也紛紛抱怨，現在是在被逼著做hospitalist甚至是intensivist 的工作，大家從精神和體力上都已經是不堪重負。醫院領導們看著也是束手無策。
會議將要結束的時候。護士Lisa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她說我們醫護人員應該停止問病人接種新冠疫苗的問題，因為沒有接種的患者會覺得自己在接受治療的時候受到歧視。 Lisa還盡一步說道：要知道他們有自己的權利和自由不接受疫苗的。我知道Lisa講這個話題的原因，她本人就是一個疫苗反對者，現在也承受著被醫院停職的壓力。沒等我反駁，坐在我身邊的R醫生就一下子爆發了，她衝著Lisa怒斥道：你整天講你們的權利，你們的自由，可是你們這些拒打疫苗的人有沒有替你們的親人想過，替其他的病人想過，疫苗可以有效地降低感染幾率，還能大大地降低新冠的重症發病率。現在所有的醫院重症病房都被這些拒打疫苗的重症新冠患者占滿了，醫院裏大量的人力物力資源也被占用了。本來這些資源都可以留給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重症患者的。你們所謂的權利和自由都是建立在傷害其他重症患者的利益之上的。我們醫護人員應該在這個時候給病人做更多的教育和宣傳來澄清他們對疫苗的疑惑和恐懼,而不是刻意來回避這個問題。Lisa 完全被Dr.R毫不留情的反駁驚呆了，張著嘴也說不出一句話。這時候大多數的醫生和護士也都紛紛表態支持Dr.R。我也知道Dr.R 今天這麽生氣的原因, 她的父親就是前些時候患腸穿孔合並腹腔感染，被困在一家小醫院裏遲遲得不到轉院治療，差點兒一命嗚呼。我在跟Dr.R私聊的時候，她曾經說過，其實疫苗問題的解決辦法很簡單，隻要醫療保險公司出台一項政策，對於拒打疫苗的人，可以拒絕支付他們得新冠後的醫療費用。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會乖乖地去接種。可是從前不久美國高院否決了拜登政府企業疫苗強執令的做法來看，這種想法也隻能是天方夜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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