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十九承認,自己是個不讓下屬省心的主子。自從他攤上了寧初二,招財進寶攤上了他,都沒怎麽消停過。
他負責收拾寧初二的爛攤子,下屬整理他要收拾的人。
但連小爺有一樣品質特別好。
那就是自醒。
躺在床上流鼻涕的這幾天,他讀了一會兒,上書:和以處眾,寬以待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頗有些感悟。
私下想來,覺得自己平日已經很小人了,是該多學些君子的作為。
便很老實的配合吃藥,仔細調養不讓人擔心。
然而事隔兩日,他又讀到,覺得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
既然自己要改,就得拉上那個總惹是非的寧初二一塊改。
最關鍵的是,這個東西,已經足足三天沒出現在他的麵前了。
隔著一扇雕花木門,他能聽見她輕聲詢問招財他的病情,吃了幾頓藥,有沒有耍公子爺脾氣之類的。
連大人當時就不快活了,瞪著手裏的書本子,覺得寧初二太不拿他當回事,竟是連到了門前也不來看看他。
而且,他是那麽使小性的人嗎?當他跟封涔一樣矯情呢?
轉臉就吩咐招財:“她再來問,就說左右死不了,不用她操那個心。”
隻能說,連爺真不矯情,爺們隻是有點傲嬌罷了。
其實寧初二這邊,正經也糟心了幾天。
山洞裏那場妖精打架之後,她就不太敢見連十九。及至聽說他病了,便想到那日醒來之後,她身上裹著他的大氅和棉衣。
連十九隻著單衣,緊緊摟著她,嘴唇都凍得青紫了。
二姑娘瞧著心裏自然是心疼的,覺得這位爺不嘚瑟的時候真挺有良心的。
然經過那事兒以後,怎麽著都是別扭的。
倒不是說兩個人睡了怎麽著,都已經有個三歲大的孩子了,再矯情就有點作了。
寧初二隻是想不明白,那件事後,兩人算是個什麽關係。
饒是她翻看了眾多狗血話本子,也沒能從中找到答案。
她是有些迷茫的,前路尚且撲溯迷離,她卻在這裏郎情妾意,當初那個抱著視死如歸離開連十九的心,又動搖了。
她甚至想去試試,若他當真知道了自己哥哥要反了這朝廷,會有怎樣的抉擇。
連十九患了傷寒,這行程自然得推後了。招財進寶找著人的時候,就直接給送到了距離龍岩山最近的一座名喚古意縣城了。
這地方地處偏遠,多數以種田為生,雖不算富足,倒也是難得的安樂之地。
城門樓瞧著不甚體麵,最大的官也就是個九品縣令。一聽說來人是京裏的正三品大員,嚇的都快哭了。
將自己的宅院騰出來給連十九住不說,還將活捉到的那幾位手持菜刀的大哥,也順勢安排進了這裏麵最好的牢房。
寧初二在京的時候,除了欺負欺負五官正,鮮少會拿官威壓人。
如今到了這地界,倒是猴子撐了回霸王,享受了回上官的禮遇。
月上中天的時候,寧初二穿著那身掛著鵪鶉補子的官服,大搖大擺的進了古意縣的縣衙。
她得去瞧瞧那幾個人,她還是想將他們給放了,無論連十九知道與否,她都不想他淌這渾水。
這頭前腳剛進大院,便有人點頭哈腰的上前給作了個揖。
“喲,這不是寧爺嗎?您老怎麽有時間過來了?怎地沒跟孫兒說一聲,也好去接您呢。”
麵前的這個名喚劉明,是古意縣衙的官差,人是個極滑頭的,一張油嘴忒是能哄人,就呆在這兒幾天,把難伺候的封涔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寧初二嬉笑著揣了一腳他的皂靴。
“猴崽子倒是管的寬了,爺們到哪還得隻會你了?你們家大人呢?”
劉明一聽,樂了。
“我們家大人啊,還不知道躺在哪個姨娘被窩裏呢。大人若有事,小的也能聽您差遣。”
寧初二笑了笑,她當然知道盧縣令不在,不然她豈非白跑了一趟。
麵上隻佯裝散漫,翹起二郎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這事怕是你做得主,本官此來乃是前去牢房審問犯人的,你知道關在哪嗎?”
劉明聽後楞了一下,旋即嬉皮笑臉的說。
“...知道是知道,但是這人,送來的時候連爺就吩咐過了,不讓人探。況且這案子不是說要回京再審嗎?怎地連爺突然之間改了主意了?”
倒不是個傻的。
寧初二用手拍了兩下靴子上的塵土站起身,抬手就給了劉明後腦勺一下子。
“也難怪你混了這麽多年也沒混上個捕頭。”
她打量了下四周,讓劉明附耳過來。
“這上頭吩咐下來的事,自然有上頭吩咐下來的意思。但是咱們做下屬的,就不得不揣摩著來了。我且問你,連大人現下可是染了傷寒躺於病榻之上?”
劉明楞了楞。
“是,是啊。”
“那回京述職的日子是不是給耽擱了?”
“卻是...”
“那如果回京之後,聖上聽說連大人耽誤了這數十天,竟是連幾個土匪山賊的案子都沒審完,是不是要降罪於他?”
劉明重重點頭。
“這不就對了嗎?!”
寧初二右手手背重重敲在左手心。
“我這個時候來幫連大人審案,便是讓他回京之後少些麻煩。不過就是幾個小賊,哪至於勞師動眾到他老人家。所以說...”
她語重心長的拍了拍劉明的肩膀。
“有時候溜須拍馬也須得講求方法,做的隱晦了,那叫同僚之情,做的粗俗了,那不就顯得諂媚了嗎?”
劉明怔怔聽著寧初二這一通忽悠,整個人都恍若醍醐灌頂。
粗俗,諂媚,不夠隱晦,這些說的不正是他自己嗎?
如今這麽一位前輩擺在自己麵前,再不跟人套下近乎,老天都得用雷劈他。
於是,低頭,垂眼,幾步蹭到寧初二近前。
“連爺,小的也不知道這人給關到哪去了,但是您要是想看,小的準保二話不說給您找去。隻是這上麵要是怪罪下來...”
寧初二吊兒郎當的挑眉。
“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處的,這捕快,也是時候換個人當當了。”
劉明趕緊就拱手作揖。
於是乎,一錘定音,寧初二光靠嘴忽悠,就吊來一個誓死賣命的小弟。
須臾,兩個人便七拐八扭的繞到了縣衙後院。
過程暫不論複雜不複雜吧,就是這進去的地方也著實丟人了點。
寧初二瞪著麵前剛路過的一隻髒拉巴幾的土狗,對劉明道。
“好歹也找個像樣點的狗洞吧?”
這一身爬過去,還能穿嗎?
劉明苦著臉說。
“大人,這時候就別講究這些了,一會兒大狗回來了,想鑽人家都不讓了。”
得,這還占了旁‘人’的大門了。
寧初二摘下腦袋上的烏紗,隨手拋過牆去,雙手伏地將官袍一甩。
就爬吧。
說實話,這個東西當男人當的久了,還真沒點女人的樣子了。
劉明先爬過去的時候,頓了好久才喊了句。
“大人,安全。”
她心裏還琢磨著,是個可調教的人啊,還知道前去探路。
二姑娘即便鑽了回狗洞,心情還是不錯的。覺得人這一輩子,靠嘴吃飯比靠力氣吃飯有用,不出銀子的買賣,誰都願意做。
但是等到站直了腰杆,迎著一堆光輝燦爛的火把和掏銀子放在劉明手中的連十九的時候。
她覺得,這個世上,果然最靠譜的還是銀子。
“寧,寧爺。您老人家別惱,其實您今兒說的那些道理,小的真的挺受用的。隻可惜連爺早早就跟小的交代過,便是...”
劉明苦著臉解釋。
寧初二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表示理解。
連十九有多缺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搖曳的火光裏,連大人一身銀白貂裘大氅裹在身上,身穿牙白繡羽仙紋的錦衣,神色泰然的斜靠在兩人寬的長椅上賞著手中的文玩,看見她看過來,也隻是側頭睨了一眼。
“玩夠了?”
他就知道這個東西不死心,這個時候還要瞞著。打量他病著,就不中用了似的。
連小爺這邊氣兒不順著,寧初二也沒好到哪去。
就說至於嗎?
沒去看你,你就招呼人讓我爬狗洞,還拉著招財進寶日進鬥金來看熱鬧。
那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去。
“連爺不是玩的也挺盡興?”
正中間的劉明不知兩人打的什麽官腔,越站越覺得不對,一看見連十九擺手,立馬如蒙大赦,轉臉就跑沒影了。
心裏還在嘀咕著,這京城裏的大官就是跟咱們地方上的不一樣,個個都拎著派頭的。
不相幹的人走了個幹淨,寧初二索性接過招財手裏的帕子胡亂抹了把臉。
“我就是好奇看看那幾個劫匪,沒旁的意思。”
連十九也沒看她,隻盯著手裏的東西。
“看了又怎樣,你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與其讓他們說,不如你自己跟我說。”
讓她說什麽?
說她大哥造反呢,指不定這事能不能成,問他要不要一起跟著送死?
連家有著全族呢,她能做這種讓人斷子絕孫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