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方氏想說,這事本就是這樣的,玉不琢還不成氣呢。
女人的氣量,原就比男人想象的可怕。
但是遇上另一個女人,她們便會變得極大氣,先將男人扯回身邊再修理。
連十九他爹當年追她那會兒,她就是往死裏頭矯情,最後還不是用這種方法給騙到手了。
隻是這話,她不方便說出來。
不然他家皮薄的那個主兒,非跟她急了不可。
可連十九顯然並不讚成這個看法,嘴上雖沒說,那麵上擺明是在下逐客令了。
連方氏不滿的瞪向自己兒子。
“為娘的在你這兒呆會兒都不成了?可見我是沒那個女人受你待見。不過話說回來,要非要在程元和初二之間選,我還是歡喜那個傻的。你們有什麽事情說開了去不就好了,前幾天我那個三
叔家的二閨女過來同我談天,說到自己家老二的那個兒媳婦,真格是個不醒事的。單說她舅公家的
老丈人的...”
方婉之由自念叨著,也知道自己兒子不耐煩聽這些,無非就是好心想讓他換換心情。
然而再抬眼時,哪裏還有連十九的影子。
她冷著臉問大春。
“你們家爺什麽時候走的?”
大春結結巴巴的,想著將她那套舅甥閨女之類的念下來真格是挺費勁的,便言簡意賅的說。
“聽~,不下去,就走了,您還是家去吧。”
這一句話下來,傷害的如何不是一顆關愛兒子又被冷落的心?
最關鍵的是,連夫人不歡喜了。
連方氏心想,你們都不拿我這家庭婦女當回事兒哈?打量我真沒本事呢?
寧初二欺負人都欺負到我兒子頭上了,你們不說開口找我幫忙,還處處不待見我,她能讓嗎?
趕著次日下衙的時辰,拎著自己的上吊繩就去了寧家。
彼時,寧老夫人正在院中鍛煉身體,猛然看見這麽個主兒衝進來,嚇得渾身都是一哆嗦。
連方氏說:“前親家,你閨女人呢?”
她顫顫巍巍的指了一個方向,抬起裙擺就跑走了。
原因很簡單,她也怕這個隨時隨地都能整出幺蛾子的女人。
這一下意識的動作,多少讓連方氏自醒了一會兒。
覺得自己平日是不是死的太勤了些,連同齡人都這般不待見她。
但是眼下可不是琢磨這事兒的時候,腳下一抬就去了寧初二的房裏。
還算雅致的廂房內,燃著一盞燈燭,連方氏前腳剛一進屋裏,就看到一地的花生殼。
寧初二盤腿坐在床沿上,手裏仍拿著一本讀的仔細。
聽到腳步聲,也隻當是自己弟弟中秋回來了,胡亂指了下一旁的小幾。
“要吃自己拿。”
連方氏就當真抓了一把,坐到她跟前。
“晚飯就吃這個?難怪你瘦的福相都沒有了。”
寧初二險些從床上直接摔下來。
她怔怔的看著麵前這個神奇的女人良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個真人。
記憶中,她從未見她登過連府的大門,也難怪她會驚愕了。
“連,夫人。。。”
她低低的喚了一聲,順著床沿下來將鞋子穿好。
手足無措之下,卻是習慣性的屈身行了個女子的禮儀。也不管那一身筆挺的朝服,做這個動作有多麽不倫不類。
初二說。
“您怎地...這個時候過來了?也沒讓人提前知會一聲,也好...給您預備些晚膳不是?”
她不敢說你發什麽瘋了?夜色降至趕著飯點闖人家的宅子。
連方氏瞧見她這模樣,卻莫名覺得受用了,在兒子那受的那點憋屈也都舒坦了不少。
抬手優雅的撫了撫頭上搖晃的金珠墜子。
“來看看你,有什麽吃的便拿出來放上吧,我也確實沒用過飯呢。對了,許久沒吃你做的東西了,加個鱸魚,新鮮的。”
寧初二就趕緊吩咐人去準備,擼著胳膊去了後廚,半點不敢怠慢。
席間初二的娘悶頭吃完就走了,挺沒義氣的丟了寧初二坐那兒‘受氣’。
這位婆婆今兒也奇怪,再不像三年前那般挑三揀四,吃的也還算香甜。
“你的手藝,細品之下倒是有些滋味的。”
她堪堪放了筷子,道出這麽一句。
寧初二愣是沒敢接。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連方氏的突然‘造訪’,寧初二心裏多少是有數的。
麵上也隻笑著。
“夫人喜歡吃,下次再過來就是了。”
“夫人?”
連方氏剛端起的茶碗複又放下了。
“怎地不叫婆婆?”
她承認,寧初二剛嫁進連府的時候,她是一百個不願意的。
她是大家出身,自幼根深蒂固的就是門第之分,這怪不得她。
整個大堰朝的嫡子嫡女受的都是這樣的教育,她會有這樣的觀念,並不稀奇。
隻是越到後來,連方氏倒是越覺得這傻乎乎的姑娘有幾分意思。
孝順,自不必說,自己作成什麽樣,她都傻傻陪著。
就連她兒子看她上吊都看膩歪了,她還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著。
官家千金,多少都有些矯情。她矯情慣了,有人配合著,自己都有點樂在其中。
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惡趣味,不然她就不是連十九的親娘了。
寧初二自請和離,她也沒覺出什麽,琢磨著走不就走了,再抬進來一個更好的便是了。
但是時日久了她才發現。
她真的有點想她。
便是隔三差五的想上會兒吊,都沒人站在樹下哭了。
程元的到來,無非就是個引子。她知道自己兒子喜歡她,她也想將她勸回來,又礙於長輩的麵子。
生生抹了一臉的黃泥堵在她下衙的途中,哪裏是擔心什麽縣主,就是想讓這個小東西回來罷了。
寧初二沒想到她婆婆用了這一頓飯之後,竟然說出這樣的人話,差點就以外她回光返照了。
低頭瞅著麵前的飯碗,小小聲的說。
“我,已經不是連家的人了,再叫您婆婆,便不和規矩了。”
“那怎樣才算連家的人?”
連方氏刮著碗蓋子,神色淡淡的說。
“我那孫兒?皇悄閔?模課夷嵌?用煌?闥??桓齟查劍懇徽歐現蕉サ檬裁從茫?閌橇?業娜耍?液土?魅狹耍??湃狹耍?獗闋愎渙恕!?
寧初二幾乎控製了全身力氣,才沒有將手裏緊攥的那張符紙貼上她婆婆的腦門。
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長期受到壓迫的‘勞苦大眾’,是很難平靜接受來自上頭的無限關愛的。
她呐呐的看著連方氏。
“您有什麽,便直說行嗎?您現下這樣...”
她瞧著害怕。
連方氏就不扯那些彎彎繞了,右手輕抬扣了下桌案。
“我兒子病的快要死了,你跟我回去看看。”
她心裏明白,這兩人有解不開的心結,直接讓寧初二過去,她肯定是不會去的。
“你莫要當我是唬你的,我是十九的親娘,自己兒子現如今的樣子,我瞧著都戳心窩。自上次雲都之行,他的傷寒便沒好透,這幾日更是連藥
都不肯吃,強撐著去欽天監看你。”
“你倒是說說,你們那地界多冷啊。一個觀星台,足有個城門樓高,不凍得嚴重了才怪。你就這麽狠心,看著睡了你三年的男人就這麽去了?
我可跟你說,我兒子要真這麽病死了,莫說是我,就是整個連府也與你寧家沒完。”
什麽叫睡了她三年啊?
他們兩個分明是互相睡的!
寧初二不語,可連方氏這一招恩威並施,到底是有些用處的。
且那話說的,前後都對的分毫不差。
連十九卻是每日都來觀星台,寧初二也卻是正眼不曾瞧過他。
這人是不是真病了,還真說不清楚。
寧初二道。
“這事...您找過大夫瞧過不曾?我去了,也未見得就能好。”
連方氏挑眉。
“這事還要大夫瞧?我兒子那是心病!瞧了也沒用。...你還沒明白嗎?他不是治不好,是不肯治!”
蛇打三寸,誰說連方氏又是個省油的燈呢?
寧初二心裏泛著嘀咕,輕聲說。
“夫人,真不是我不去瞧,隻是...”
她歎了氣。
這事兒啊,一句兩句還真掰扯不清了。
連方氏瞧著寧初二有了鬆動,心裏就泰然了。
當下也不跟你多說,老法子將腰間的上吊繩往手上一綁,出門就去找樹了。
熟悉的一幕,再次在寧初二的麵前上演,除了地點換了一換,連台詞都跟過往的一模一樣。
“混蛋兒子啊,你說你怎麽就娶這麽個媳婦啊,這不是將娘往絕路上逼嗎?這讓我死後還如何麵對列祖列宗啊,還怎麽在初一十五祭祖上香啊。”
“你快瞧瞧她啊,就那麽傻不拉唧的站著,動也不會動,擺明是等著我揣凳子抹脖子往那邊子呢。”
“想我十八歲嫁進...”
“婆婆。”
寧初二站在樹下,單手舉過頭頂。
“我跟您去!!”
連府的簪花小築裏,有一片頂好看的蓮花池,寒冬之際,當然不可能看到蓮花。
但是連小爺便是在這兒站上一會兒,也能想起兩人婚後在這荷花池畔,寧初二粉嫩嬌憨的清秀模樣。
沒錯。
這位爺卻是來這兒傷春悲秋的,且最近越發有了文藝男青的氣質。
一張白紙扇由自在冷風中忽閃著,透著酸腐書生濃濃的傷情。
招財小跑過來的時候,他還懶洋洋的倚在擺好的厚實軟塌上吟詩。
磨好的筆墨,還有著墨跡未幹的淡淡憂傷。
招財說。
“爺,夫人來了。”
“...準備好瓜子。”
招財又道了句。
“少夫人也來了。”
他怔了一下。
“奴才聽那話裏的意思,好像是來瞧您傷寒好了沒有。”
連十九站起身抬腿就往裏間走。
“吩咐後廚,不管什麽藥,抓緊熬一副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