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二未及連十九當真選了位“中意”的姑娘。
又看那女子不似一般的畫舫女子,模樣雖生的不算出挑,卻隱隱有種小家碧玉的書卷氣。
她便也順著道。
“那就一同走吧。”
邱懷準的宅子,離他們下榻的宅院稍遠,一輛裝點雅致的馬車也是專程備下的。
邱懷準將他們送上車前,特意叮囑,好好伺候兩位大人。
之後躬身,話裏隱約警醒之意,明顯看見綠衣女子瑟縮了一下。
寧初二同連十九坐在一端,不時端詳幾眼對麵的姑娘。張了張口,說了句不著調的。
“你喜歡吃饊子麵嗎?”
綠衣女子一怔,訕訕道。
“奴不喜麵食,大人若喜歡,奴家今後可以學著做。”
聲音倒是悅耳,卻並不像純正的雲都口音。
寧初二抬眸輕笑。
“雲都慣常喜吃麵食,你怎地不喜歡?邱懷準說,屋裏的姑娘都是本地人,我瞧著你倒不像。”
綠衣女子麵上有些緊繃,身體微微朝角落裏縮了縮。
“奴家,卻是雲都人,隻是少時曾在嶺南呆過,所以口音有些改不過來。”
“哦?”
寧初二抿唇。
“那你家原是做什麽的?我記得嶺南一代多名仕,不少朝中官員都出自那裏。”
女子聽後深深咬唇。
“奴家家中...是普通農戶出身,去嶺南,是探親。”
寧初二看了連十九一眼,眉頭一挑抓住女子的手掌緩緩攤開。
“農戶嗎?你這雙手倒是細嫩,不像做粗活的人。”
邱懷準網羅美女給朝中官員,她也有所耳聞,心下還在思量。這麽多琴棋書畫皆精通的女子,便是要□□也要三五六年。
那一屋子紅粉佳人,瞧著都有些氣質,絕非他口中家道中落,貧戶出身這般簡單。
朝廷裏的人,即便是玩,也不願扯上有複雜背景的。人要嬌俏可人,又不能太俗。
邱懷準此舉,便是順了這些人的心意。
麵前的這個,倒似剛到不久的,一經這番試探,便有些亂了陣腳。
“奴家家裏,卻是普通農戶,隻是比旁的家略微富足些。所以從小不曾下地幹活,大人若不信,可以...可以去問我們大人。”
寧初二收回手,淡笑看她。
“你家大人的話,便是說了,本官也是不信的。你若有什麽難處,不妨道出一二,本官也好幫你。便是本官幫不了的。”
她挺識相的指了指連十九。
“連侍郎也能幫。”
寧初二的那張臉,照男子而言自然是陰柔的,含笑挑眉時,又有種說不出的和善溫和。
綠衣女子的視線在她跟連十九之間徘徊許久,最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求大人做主。奴家確實不是農戶出身,而是犯官馮爭的家生奴才,自幼也讀了些詩書。一年前,我家大人禦前獲罪,馮家上下近三十口奴婢女眷全部流放江北。那邱懷準也不知疏通了怎樣
的關係,中途將有些姿色的女子都帶到了雲都,教我們學習吹拉彈唱和雲都話,許多人都被他送給了有頭臉的大人做小。便是那屋中的幾個,也有許多是跟奴家一樣的情形。”
“如我們這般的女子,至此也沒什麽怨恨的。更何況我家大人在時,當真是極和善的人。隻是現下便是想隨著流放自生自滅,也沒了那份權利。自來了雲都之後,便要學會如何伺候,侍奉。奴家今日道出實情,隻怕那邊是回不去了,求大人可憐可憐奴家,莫要再將奴送回去,不然被他生生打死也未可知。”
寧初二皺眉。
嶺南馮爭,她略有耳聞。
一身才氣,卻是個脾氣秉性皆酸腐之士。
去年嶺南遭了蝗災,他帶著百姓並幾位朝臣聯名上書,一本奏折洋洋灑灑,本本參的都是當朝寵妃喻貴妃的親侄子,私扣賑災糧餉一事。字裏行間,也頗有諷刺孝帝昏庸之言。
便是因著這一封奏折,連帶數十名寒士也都糟了難。
一場死諫,斷的是文臣的念,寒的是老百姓的心。
隻是上位者已然至此,再要多言不過平添幾名冤魂罷了。
寧初二隻道邱懷準是個頗懂得如何討巧奉迎的油官,不想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可這門路又是從何而來?
“江北都尉劉敬祥與他有些往來,想來便是從這入手的。”
連十九解了寧初二的疑惑,抬手示意女子起身。
“楓繆閣裏的事,你可知曉?”
那一築高閣,表麵上看去並無不妥,白日裏的人做的也賣力,一眼瞧過去,還真看不出是在作戲。
連十九私下讓人去查過,這些人根本就是邱懷準用來做樣子的,真正做工的,乃是雲都周邊縣城的百姓。
隻要是壯丁,他們都招來用。沒有壯丁,便是不論男女通通拉來。
甚兒有長者年歲太大,受不得那樣的苦,生生累死。
一日僅供兩餐,給些米湯糠團。
剩下來的工錢,自然進了邱壞準的腰包。
聖上的東西,他不敢太過偷工減料。腦筋,自然就動到了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平頭百姓身上。
綠衣女子是被邱懷準打怕了,又擔心這位大人也是說說就算了,一時之間也不敢應聲。
連十九也不為難她,隻說。
“若肯堂上作證,便留下你。”
這是他做事的方式。
不需要別人信任他,也輕易信任任何人。
在連十九的為官之道裏,互利才是唯一永恒的東西。
這樣的男人,冷靜的近乎沒有人情味,但是官場上需要的,從來不是婦人之仁。
當堂返口之事,本就不新鮮。
寧初二沒有說話,良久看到女子鄭重點頭。
“若有那日,奴家定當知無不言。”
連十九單手撩了簾子,吩咐招財帶她下車。想來是早準備了地方安置,車內又歸於了寂靜。
寧初二聞著他身上有些酒味,也不知喝了多少,便想打開簾子讓他散散酒氣,被他伸手拉住了。
“你倒是不論什麽時候都用那一個法子。”
他並沒有睜眼,而是朝軟墊裏歪了歪。
有些懶。
寧初二一楞神,停了一會兒方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跑去邱壞準那裏鬧的那一出。
嘴上還沒反駁,倒是先笑了。
她卻是經常女扮男裝,打著自己哥哥的旗號將他從應酬上叫回來。
婚前如此,婚後亦是如此。
害得寧初一每次同人赴宴,都要收獲許多莫名視線。
連十九是世家子弟,不論官場還是生意,總免不了去些生色之地。
還記得寧初二第一次知道他去,兩人的關係還未說破。
她大致是明白連十九對自己有意,心裏卻在踟躕,他是否會同那些顯貴一樣,隻是一時新鮮。
哪裏知曉,剛替她哥哥下了衙,便聽說連十九跟右相的嫡子結伴去了明月樓。
她心裏當然是不好受的,又思及自己並非是他的什麽人,沒有立場幹涉。
此間惱火自不必說,一連給了連十九好些冷眼,話也不肯跟他說。
可歎連十九那時,也是經常在這種場合走過場的,根本不知道她想歪了去。隻在每日下朝照舊找她說話,卻總不被理睬。
如是幾天,恰逢梅雨時節,寧初二自觀星台下來,未走多遠便趕上一場大雨。
連十九拿著油傘站在雨中,想要上前,被她杏眼一瞪,又卻了步。
封涔也過來接她,她接了他的傘,看到連十九微微蹙起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