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3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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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苗疆蠱事: 33-36綠煙2012-12-09 16:42:06

37

阿根說得並不在意,而我聽著聽著一陣頭暈目眩。
  在門牆之上印血手印這一節,其實在金庸先生的小說《神雕俠侶》第一章便有出現,那是傷心道姑李莫愁的殺人習慣,也是對實力的自信宣言。然而在現實的巫蠱世界裏,這種血手印其實也是真實存在的,這最早的曆史要延伸至早期南疆的部族山寨時期。那個時候人力是真正的資源,不好濫殺,兩個擁有巫師神婆等神職人員的寨子或部族,倘若有仇怨,便在對方村口或屋旁印一血淋淋的手印子,以作警示。

  然後雙方鬥蠱,輸者寨敗人亡,贏者得到人口財物。
  這個血手印,跟西方兩紳士決鬥時扔白手套,是一個原理。
  然而不同的是,巫蠱之術,從來都很有好正麵衝突,大多數下蠱者從頭到尾都不會露麵。
  這是我那狂傲的師叔在向我挑戰。
  而那個時候的我,仍然躺在醫院裏,雖然已經開始做一些康複訓練,但是要說活蹦亂跳地去鬥蠱,簡直是天方夜譚。說實話,如有可能,我寧願把那本破書交給便宜師叔,以求平安。然而世界往往都不是那麽單純的,我交給他,他會想上門的內容好像我也會哦,我會不會報複他,要是報複的話,何不如先斬草除根,了卻這樁麻煩……
  好吧,本來無仇無怨,現在卻是非殺不可了,這就是猜疑鏈,人性的弱點。
2012-11-19 20:20:00
  我想了一會兒,立即打電話給不知道在哪裏逍遙快活的雜毛小道,要他幫我去店子裏照拂一二。電話那頭的聲音略微嘈雜,不時有女人的聲音傳來,不過他也爽快,立刻答應了,但是期期艾艾地,說最近手頭略緊。我說好,回頭我給你一萬先花著。他高興了,說我這錢花得值,請他這麽一民間高人作保鏢,太賺了。
  我又給歐陽警官掛了電話,給他通報了這個情況。
  晚上的時候李先生給我轉了一間高級病房,獨間,跟他女兒雪瑞相鄰。我並不拒絕,安然享用,夜間的時候他跟我談及報酬一事,我推辭了,說這並不用,舉手之勞而已,況且雪瑞的病情並沒有立即好轉。他沒有再說了,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很憂慮那個潛伏在暗中的師叔,雖然迄今為止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來自何方,但是他已經成功地在我心中種下一根倒刺,坐立不安,如鯁在喉。我很奇怪,都已經這麽多天了,這老家夥會不知道我在醫院麽?幹嘛不直接來找我,反而去我店子裏印什麽勞什子血手印?
2012-11-19 20:29:00
  傍晚小美依然來給我送飯,這次她煲了清淡的銀耳蓮子羹,我告訴她這幾天先別過來了,她不理,笑著說是不是看上那個大老板的小女兒了,我說哪有,她的胸可沒有你的大。小美臉紅了,轉過頭去不說話。我這也是說順了嘴,話一出口就感覺自己太孟浪了,連忙道歉,她轉回來盯著我,突然問你喜歡我麽?我一時口結,吭吭哧哧半天,說你這麽漂亮,我自然是喜歡的……
  我後麵的但是沒有說出口,就立刻被她給緊緊抱住了。

  她身子很柔軟,也飽滿,披散的頭發裏有很好聞的洗發香波的味道,她把頭埋在我胸口,抽噎著,有嚶嚶的哭聲傳來,沒一會兒,我胸前的病號服就濕了。這哭聲把我的心給哭得柔軟,就像在水中泡軟的紙巾。
  之後我們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依偎著。
  小美把心中積澱已久的感受說了出來,而且勇於付諸於行動,在那一刻,她大概是幸福的;而我,這樣一個親切熟悉的漂亮女孩子投入懷中,感受著她熾熱的感情和好聞香氣,一種被人關心、被人期待的感情油然而生,讓我不願放棄,在那一刻,我想我也應該是幸福的。
2012-11-19 20:40:00
  一連幾日,我小心提防,但是自稱是我師叔的那老家夥儼然消失了一般。

  警方的追查仍在繼續,但是動靜越來越小,東官是一個流動人口以百萬為單位的城市,在如此密集的地區找尋一個人,說實話很難,畢竟他不是公安部掛名的A級通緝犯。生活仍在繼續,就像某些電視劇裏的鏡頭,一個城市從黑暗沉寂到璀璨萬家,不過短短幾秒鍾。
  我隔壁的香港女孩雪瑞,她的病情開始好轉,連續幾天一直陸陸續續排了些毒素之後,在第四日就沒再腹瀉了,蠱毒消盡,精神便好了許多,食欲也增強了不少。李先生生意很忙,在第五天確定女兒基本無恙了之後,返回香港。李太太雖然抱怨,但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她會經常來我這裏坐一坐,聊會兒天,求教一些問題。我能答則答,不能答則避而不談。
  李太太說起自家女兒很多事,她說她女兒本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一向都調皮搗蛋,像個男孩子,可是自從中了這降頭,性格大變,就變得怯弱敏感了,患上了輕微憂鬱症,而且由於身體機能變弱,視力越發下降、退化,隻能大約看見近前的物體。她讓我多接觸一下她女兒,鼓勵支持一下她。
  我說好,可是每當我去串門,雪瑞看見我,都扭過頭去不說話。
2012-11-19 20:53:00
  小妮子大概是想起了自家那日的慘樣兒,害羞。

  看到十六歲的她,我不禁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人揣著幾百塊錢,跑到南方來投靠同鄉,結果地址記錯,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在繁華的城市裏穿行,又膽小又害怕,話都不敢說,穿著破舊的校服(那個時候居然穿著一身校服,奇葩吧?),像城市裏的流浪狗,孤獨無助……
  那段日子真的很難忘,不過也就是那個時候,讓我的性格裏擁有了堅強。
  後來我看到港台電視劇或者八卦雜誌裏麵,十六歲的小女生連男友都換了好幾個,私生活糜爛不堪,越發覺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沒見過世麵。可是現在,看到雪瑞那純淨無瑕的眼眸,我卻生不出這樣的想法了。
  這世界什麽樣的人都有,一概而論,大概是不太公平的吧?
2012-11-19 21:02:00
  我們兩個都不說話,我就給她念經。暫住我家的雜毛小道把我的MP4拿過來了,我記憶力變好,本來已經熟讀,但而卻仍舊喜歡閱讀的感覺,溫故而知新。《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的注釋者洛十八所學頗雜,佛經也有,不全,斷章取義的,所以我之前念的,也是照搬。此刻念,她覺得好玩,不說話,微黃的眼睛盯著我看,亮晶晶的。
  我念經文,念快了就覺得腮幫子癢,臉上的抓痕已經結痂,正在脫離。
  和我小叔一樣,都是左臉,我很榮幸地加入了刀疤界的行列,成為一個外表凶悍的男子。
  ********
  與小美的感情進展很快,就某種意義而言,應該說是水到渠成。
  小美來醫院的次數越加頻繁了,好在十一月飾品店的生意已經進入了淡季,阿根也不會多說什麽,我們的拖糖也由小美給所有人發了,很多人都帶來了祝福,當日也有嫉妒。我仍舊是個半殘廢,但是好歹也能夠生活自理了,去洗手間,也不用人幫我扶把了。一個人的單間,其實很好,至少我不會擔心金蠶蠱和朵朵曝光。

  要說這段時間最幸福的,得說是朵朵。
2012-11-19 21:19:00
  小家夥得到了醫院仙逝的各位生靈的滋潤,已經茁壯成長起來。
  別的不說,最主要的一點,她可以拿起水果刀了。水果刀有多重,這並不會比一根笤帚重,但是意義卻是不同。

  《國語·越語》中談及“兵者,凶器也”,亡魂靈體十有八九能夠迷惑人心魂意誌,但是未必有一成能夠持戈捉兵,為何,人為陽,鬼為陰,心誌堅定不移之輩,從來不恐懼,也就不會遇到鬼物,唯有心中忐忑不安者,時常被惑。鬼擁有人性的弱點,其實更加恐懼真正的消亡,本能地害怕刀兵,往往戰場上下來的猛士、殺過人的凶人、屠夫,身上的殺氣就能夠鎮住鬼。但是,總是有些鬼物,能夠超越本能的恐懼而為,這類鬼,被稱之為猛鬼、厲鬼或者……鬼靈。

  我很高興,因為,朵朵的捶背功夫終於有了力道,輕重緩急,幾如常人。
  時間悠悠又過了一個星期,我真想用“時光苒任”或者“白馬過隙”來形容悠閑無事的日子,人若閑著,心就思動,總想著有些刺激驚奇的事情發生,然而真正有些什麽事情,就會無比懷念那段平靜而美好的日子。

 

38

就在我以為事情已經過去,認為那血手印隻是一個玩笑,認為生活便如水,緩緩地流淌東去的時候,某天傍晚,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電話的那頭仍然傳來了一個老男人低沉的聲音:“你以為事情真的就這麽過去了麽?”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給雪瑞念“金剛薩埵心咒”的節選之段,“今後縱遇命難時,亦絕不造諸惡業,祈汝悲眼視吾等,柔和之手賜解脫”,心中正飄飄然,突然一盆冷水潑下。我冷語,說那本書我已經遵照我外婆囑咐,燒了成飛灰了。你若是要猿屍降的解法,我立刻說予你聽,隻求你能夠不要再不依不饒——我本就不是你們這個圈子的人,老婆孩子熱炕頭,就圖個富貴小民的命。
  他哼聲冷笑,說現在滿世界都是警察在找他,他安能放過我?
  我不說話,隻恐觸怒了他,再做出什麽危險的舉動來。他見我不說話,嘿嘿的笑,這笑聲淒厲,讓人聽著說不出的心寒,他說了兩句話,就掛了電話。
  第一句是他帶來的猴子死了,是被警察給打死的。
  第二句是我老婆在他那裏,讓我好好想想,《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毀沒毀了?
  我握著手機,機身都要被我捏爛。
2012-11-19 21:52:00
  我立刻打電話給小美,電話已關機。

  我著急了,打電話問店子裏,得知小美下午四點半就回家去了。這傻丫頭,她是要給我 送飯。我打電話給小美的姐姐,小美姐姐說小美半個小時之前就已經出門來醫院了。
  她問我怎麽了,我沒有答話,心卻往下沉。
  雪瑞也問我怎麽了,我搖了搖頭,坐著輪椅回到了房間。拉開窗簾,十一月的夕陽順著玻璃窗透進來,暖暖的,這是即將陷入冰冷夜裏的黃昏。我看著沐浴在金子光芒的城市,心中想,或許我已經不屬於這平淡的世界,溫情脈脈的麵紗被掀開,一個血淋淋的真實世界就要展現在我麵前,逃避,絕對不是最好的辦法。
  我心中對那個“師叔”,升起了無窮的殺意,這殺意寒冷刺骨,就如同冬天的冰淩。
  我獨自待了一會兒,門被敲響了,李太太走進來,問是不是雪瑞惹我生氣了,這小孩一直在哭。我歎氣,說雪瑞的餘毒已清,剩下的調養,以及後續的治療,我也沒有能力了,最好還是幫她辦住院手續吧。她很吃驚,問好好的幹嘛要轉院?我說我的仇家找上門開了,他是個喪心病狂的家夥,小美已經被他綁架了,我怕你們再受牽連,最好立即準備走。
  李太太哪裏見過這種事情,問問兩句就倉惶離開,去聯絡轉院事宜。
2012-11-19 22:10:00
  李太太哪裏見過這種事情,問問兩句就倉惶離開,去聯絡轉院事宜。

  我立刻打電話給歐陽警官,說起小美被綁架的事情,他說他立刻上報給領導,立刻展開對“狼人”——這是專案組給那家夥的外號——的抓捕行動,讓我稍安勿躁,也不要打草驚蛇。我表示知曉,也希望他們不要太暴露,以至於那家夥狗急跳牆,對小美造成傷害。
  我接著又打電話給蕭克明,問他有什麽法子沒有。
  對於這個半調子的茅山道士,雖然也經常掉鏈子、貪財好色,但是為人還算真誠,我大致還是信任的。他立刻給我回複,說不用擔心,他施展茅山秘法追蹤術探尋一二,必有結果。見他這麽胡吹,我本來對他很有好感的心,更加沒底了。
  接著,我坐在窗前,看著落日斜陽沉入鋼鐵森林中,一言不發。雪瑞被她媽媽推著輪椅過來和我告別,我們話都不多,草草寫了幾句,她說陸左大師我能夠摸摸你的臉麽,我看不到你啦?我說好,她平伸雙手過來摸,先摸我的鼻梁,再摸到了我的刀疤,摩挲著,她問你怎麽哭了?
  我說沒有,是太陽光刺眼呢。
2012-11-19 22:25:00
  她撲哧一笑,說你瞎說,你又騙人了,現在都是晚上了。她又說,我能拜你為師麽?我說不行,她問為什麽?我說我這人,可能沒幾天就要死掉了——我仇家太多了,老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來,韭菜一樣,割一茬長一茬,很討厭。她便說她要回去拜師傅,找一個玄學高手,學成了來幫我,問我拜誰好?我說我認識的人少,白鶴鳴——他出的書最多,你可以拜;要不然,黃易也可以,他的書我也是讀過的。

  她說好,聽名字,黃易這個人道行似乎要高一些,我就拜他吧。
  聽她一本正經的說著,我心裏似乎好過一點兒。
  李太太過來催促了,她已經知道是那個讓我住院的家夥又來尋仇了,十分著急。在她心中或許我就已經夠厲害了,能把我弄得這麽慘的人,自然是高明十分。人越居高位,就越怕死,她現在富貴平安,女兒重病初愈,自然沒時間陪我。我們告了別,雪瑞戀戀不舍,李太太頭也不回。我仰著臉微笑,看著離去的雪瑞,在想她還會過多久,走出溫室,變成和她母親一樣,知性、美麗但是卻有現實的貴婦。

  說實話,我比較喜歡現在的她,但是這個世界幾乎沒有童話。
2012-11-19 22:30:00
  太長了……
  我不能說我丟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倘若可以,用我所有財產去換都可以——財產丟失了,憑著我的人脈和經驗,不用多久就能夠掙回來,而朵朵丟了……我不知道怎麽去解釋我跟這個小鬼的關係,每天我都回跟她玩一會遊戲,每天下班總有一個小人兒等待著我回家,她很乖,勤快,打掃衛生一絲不苟,有的時候又傻乎乎的,乍看覺得陰森森,然而卻十分可愛,像最純淨的天湖之水。
  短短不過一個多月的工夫,我已經感覺自己和她已經息息相關了。那一年我已經22歲了,久經苦難,突然有這麽一個小東西,觸動自己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父女之情吧?
  然而,她突然消失了,悄無聲息,無影無蹤。我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黑暗恐懼緊緊抓住,每一次跳動,都有喘不過氣來的悲傷蔓延。
  我仔細想著,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朵朵帶走了?
  真的是蟊賊麽?顯然這是最不可能的,行竊的時候還有蒼蠅相助,悄無聲息的跟鬼魅一般,所有的鎖在他麵前全部成了擺設,把我的書房翻得亂七八糟,關鍵是,他不僅帶上了保險櫃裏的錢,而且把我書桌上最不起的瓷罐娃娃給帶走了……
  如果不是蟊賊,那麽,會不會是……蕭克明?這個雜毛小道士,騙吃騙喝,沒事還老朝洗腳城、夜總會跑,他是懂得些法術的,又對我的虛實大致了解,倘若是他出手,以朵朵的安全來要挾我給他付肉子錢,也不是沒有可能;
  除了蕭克明,我突然又想起了一個人來。
  小美中午給我講了一個人,長得很醜,又老又醜的那種,穿著對襟褂子,肩上蹲著一個凶惡的猴子,下午的時候還來找過我,說是我們家親戚……我家哪裏來一個養猴子的親戚?這麽一聯係起來,我心都要蹦出來了,連忙打電話給小美。

  她大概等了兩遍鈴聲才接的電話,聲音慵懶,不耐煩,鬱鬱地問我怎麽啦,什麽事?她大概還是為中午的事情鬧小脾氣,言語間有些不爽,我不理會這些,直接問那個自稱我家親戚的家夥下午是什麽時候去的店子。小美回憶了一會兒,說差不多是三點鍾左右吧。我心一沉,說是誰告訴我家地址的,她說是她啊,怎麽啦?我罵了一聲艸,掛了電話。
  我癱軟在了沙發上,仰望著天花板,無盡的疲倦從心底裏冒出來。
2012-11-19 22:32:00
  說實話,我比較喜歡現在的她,但是這個世界幾乎沒有童話。
  當天夜裏,我工行的帳戶被打入五十萬,這是雪瑞的診金,同時,我這次住院的費用也被李太太一並付清,留下的金額足夠我在這個高級病房待上三個月。

  李太太沒走多久,歐陽警官就過了來,他穿著便服,跟我證實了小美失蹤的消息。
  他說上麵擬了一個方案,利用這次機會將狼人抓捕歸案。他還說已經聯係了附近駐軍的特警大隊,隨時有兩組狙擊手待命。我說要一擊致命,要打頭或者心髒,不然對他損傷不大。他笑說你看《生化危機》看多了吧?我認真地看他,臉色僵硬,說要不要我給你展示一下,科學以外的東西?

39

2007年11月21日,晚上22:32。
  宜納采、訂盟、祭祀、開光,忌嫁娶、開市、入宅、移徒。
  我接到一個電話,又是一個陌生號碼,狼人告訴我,讓我到南城的一個工業園等他。我很直接地回絕了他,就此時此地而言,拜他所賜,我是一個連自己行走都不能夠的殘疾人,坐著輪椅,能去哪兒?他有些意外,問我怎麽還沒好。我說我是人,跟你們不是一個圈子的,我受傷了,肋骨斷了,得養,傷筋斷骨一百天,我也不例外。
  他沉默了,說好吧,你在醫院停車場等我吧。

  我說什麽時候,我的護工下班了,要是現在,我還要去找人把我送下去,要不然麻煩你上來一趟?放心,我這裏沒警察。他沒說話,我以為他掛了,很奇怪,喂了兩聲,他那邊接話了:“艸,你以為我是送快遞的啊?”說完他補充道:“你沒報警吧?”
  我問小美怎麽啦,我要跟他通話確認安全。
  他說好,沒幾秒鍾小美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了,嚶嚶地哭,說陸左救我,陸左你來救我啊。我安慰了他幾句,電話被奪了過去,狼人說了一句話,十分鍾後見。他掛了電話,我聽到有汽車的聲音。我掏出了裝有裝有十二法門影印件資料的MP4,巴掌大,刪掉了一些關鍵地方,比如談及解猿屍降的隨記,比如一些蠱的煉製法門。
  然後我放下,放在兜裏,靜靜等待。
2012-11-20 20:20:00
  十分鍾後,門被推開,走進一個人來。他瘦高個兒,五十多歲,一臉滄桑和勞累,穿著一件很舊的紅色羽絨服,衣袖和兜旁邊都有泥土的痕跡。他拿著一張紙,看到了坐在窗前輪椅上的我,對了下房門牌,然後搓著手一臉討好地問:“是陸左先生麽,我、我是你叔叫過來的,讓我推你到下麵去……”他一句話說得吭吭嗤嗤的,不利索,濃重的四川口音,眼睛下意識地往下瞧,自卑,不敢看我。

  他不是狼人,不是我那便宜師叔,顯然,那家夥擔心埋伏,另找的人。
  我看著他,這種眼神我經常看到,在公交車上穿著一身汗臭工裝的中年男人,在肯德基店前麵看著裏麵食客和炸雞咽口水的瘦弱女孩,在步行街邊看走過的火辣美女猛吸鼻子的老光棍……他們很多都是我的老鄉,或者與我一般的出身,他們穿行在這個城市的角落,看著滿地的繁華,掙紮地、艱難地生存著。他們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
  我心不由得一軟,我說是啊,是我,我們到哪裏去,我叔在哪裏?
  見我肯定,他十分高興,說在樓下呢,在樓下,除了醫院往左轉,過天橋,那裏有個草地子,在那裏等著你。我說好,叔你幫我推一下。他搓著手走過來,臉通紅,說快莫叫我叔咯,我就是個鄉下人,當不起呢,會折壽的,叫我老王就好。我說我也是鄉下人呢,你比我大一輪多,擔得起的。他笑,張張嘴想說句好聽話,沒詞。我叫他把我大衣拿過來,然後他扶著我走出去。
2012-11-20 20:33:00

  樓道有護士問我,怎麽現在出去,醫生知道不,這個人是誰?
  我說是我叔,推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兒回來。這個護士跟雜毛小道很熟,仿佛還一起滾過床單,許是看在老蕭麵子,又或者因為我是高級病房的病人,說了兩句,就沒再問起。我問老王,說我叔一個人麽?他交待什麽事情?老王猶豫了一下,說一個人。
  我點頭,沒有再問。
  乘電梯的時候,他不會按,我就教他,按這裏按那裏,怎麽弄,他小心翼翼,仿佛那亮著燈的按鈕是自家新婚的婆娘,模樣像個小孩般好奇。在電梯裏,我問他沒見過麽?他說見過的,不過工地裏的和這裏的不一樣,這個奢侈得很,那個就一個架架子。我說不可能吧,你到南方多久了,沒見過這種電梯,他笑笑,說見過,沒坐過,倒是超市裏麵的滑行電梯,有一次去坐了好幾回,有點兒暈。我笑,說這原理都一樣。

  快到一樓時,他突然問我,那個人不是你叔吧?
  我笑了笑,說你怎麽知道的。他說你別看我是鄉下人,我又不是傻子,哪有叔叔要見侄子,還花錢雇人把侄子找出來,冷風天在外邊見麵?裏麵有空調,幾多舒服呢!
  我說他都說了什麽?
2012-11-20 20:48:00
  老王說你叔說要是你打電話,就把你帶到草地子裏麵,要是不打,就把你帶出了醫院大樓,到後麵綜合樓的旁邊,花園那裏……小夥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我覺得你叔不是好人呢,我可不能幫著做孽。
  我說你推我到綜合樓吧,沒事。
  出了樓,外麵有些風,披著大衣的我仍然感覺有些涼,把它裹緊。我發現老王的紅色羽絨服有些不合身,太豔,胳膊袖子裏還露出些羽毛來,黑黑的,顯然這是撿別人來穿的。到了綜合樓拐角,我說好啦,就到這裏了。他說這哪行,一是沒有把你送到,二是、二是……我笑了,說他答應給你多少錢?老王說五十,我從皮包裏給了他一張一百塊,讓他走。
  他是個貧困窘迫的普通人,說不定在家裏還是個頂梁柱,我不想讓他出意外。
  老王沒錢補,臉憋成了紅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把錢放在他手上,合著,說走吧,快。他接過錢,說謝謝你陸先生。我沒再理他,往前繼續走去。
  我想他如果回頭看,一定會很奇怪,為什麽我的輪椅會自己走。
  其實,後麵還有一個鬼娃娃在幫我推。
2012-11-20 20:58:00
  夜黑黝黝,繁華的大樓在我身後,走進花園子,大冷天,就能感覺到寒意來。
  我沒有四處瞅,讓朵朵默默地退著我到了花園的一處石桌前,這是一處院方修來讓病人散步、休養的去處,倘若在春夏之際,必是鮮花遍地,草木茵茵,即使是秋天,也有桂花開,香滿地。隻可惜現在是冬天,寒風呼嘯花凋零,唯有些常綠植物,在遠處的燈光投射下搖曳樹枝,更加讓人心中陰冷。
  我坐在石桌前,靜靜地等著。大概十分鍾後,黑暗中浮出一個人影來。
  我看著他,說你終於來了。
  他說他來了好一會兒,剛才在檢查是不是有警察,或者那個雜毛道士。我說沒有吧,他點頭,我說我隻求平安,那玩意你要便拿去,我留著也沒什麽用。還有,你要不然先自我介紹一下吧,不要老是占我便宜,讓我叫你師叔,他嗬嗬地笑,說我真是你師叔,不過你要不樂意,叫我王洛和,或者老王也可以,書在哪裏?
  我問我女朋友在哪裏?

  他說這不行,他要看到書,才能把小美放了。我盯著他,看著這張浮著冷異怪笑的老臉,皺紋密布,歪嘴斜眼,醜的讓人厭惡,想吐。很久,我歎了一口氣,說既然你之前都說了,我們好歹也能夠攀上一層親戚關係,何必這麽為難我呢?你要書,隻管拿去,搞得跟抓特務一樣,讓人蛋疼,有意思沒意思?
2012-11-20 21:08:00
  他說你外婆沒跟你講起我們兩家的事情麽?
  我在想我們兩家到底出現什麽事?是我外婆之前把她師傅給下蠱殺掉的事,還是別的什麽?其實我從小都不怎麽跟外婆親近,老一輩的恩怨,我自然是不懂的。於是我搖搖頭,說鬼才知道這什麽事情,你看我好好地在這裏做生意,起早貪黑地努力奮鬥還房貸,您老人家這算怎麽回事?唉……小美在哪裏?
  他眉頭皺起,嘀咕了幾句話,我聽不懂,但是看過泰劇,知道是那邊的語言。說完之後,他一拍手,從西邊的花壇處緩緩走過來一個倩麗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小美。
  然而我並沒有高興,反而使咬牙切齒地說:“你對她作了什麽?”

  這身影確實是小美,她穿這磨砂藍色的牛仔褲,粉色的羊絨衫,外罩著一件淺色的小披肩,一如平日的秀美可愛——但也不是。怎麽講,走過來的她四肢僵硬,頭不低,走路緩慢,一頓一頓地,仿佛是一個木偶玩具在被人操控著。我的心一瞬間就被憤怒填滿了,怒瞪著他,說你他瑪個*****,狗曰的你居然敢把小美做成僵屍!

40

他笑,抬手招起,小美踱步來到他的旁邊,臉色蒼白、僵硬、木然,一雙眼睛白的多過於黑的,抿著嘴,嘴角下撇,沒有血色。這張熟悉的美麗麵孔,有著我所陌生的怪異表情。我咬著牙,感覺眼淚不住地往眼眶上湧,我不能哭,不能讓王洛和看見我的脆弱,然而自責的情緒卻濃烈得如同黃果樹瀑布,奔滾不息。
  王洛和攬著小美的腰,得意洋洋地看我的衰樣,笑,他說你睜大眼睛,再看一看。
  我的雙手緊緊抓著輪椅的扶手,看著被王洛和這個老色狼摟著的小美,她麵無表情,目光平視,臉頰靠近耳際的地方有著青黛黑色。我突然想起一物,問你放了蟲癭?
  他昂然地笑,說然也,怎麽樣,她的生死係於你手,活,或者死,你選擇吧?
  我咬牙切齒,感覺自己腮幫子都疼。

  狗曰的居然有蟲癭!
  什麽是蟲癭?這隻是一種微小的生物、病菌,幾乎肉眼所不能見,又名僵屍蟲、傀儡蟲,叫法很多。它作用於昆蟲較多,在世間常見的是來自於南美洲原始叢林中的蜜蜂,這種蜜蜂生前被蟲癭所感染,死後屍體仍然能夠被生物電所控製亂飛、攻擊生物。於是便有不良的巫師、煉金師找尋這種病菌,用屍體來做試驗,研製出活動的屍體,也叫喪屍。一旦煉成,便隨著本能攻擊活物,啃噬血肉,煉製者能夠應某種音頻震蕩而指揮屍體。

2012-11-20 21:37:00
  這種蟲癭煉製手法繁瑣複雜,十分難得,而且一旦喪屍損毀,便也無用。這傳聞由來已久,是真有,不假,但是遠遠沒有後來電視劇上演繹的那麽誇張,也不傳染。它跟湘西沅陵、瀘溪、辰奚、敘浦等地的趕屍看著相似,其實並不相同,這裏先不表,後文再敘。
  我說二十多分鍾之前我還跟小美通過電話,怎麽這會兒小美就變了模樣,原來是被下了蟲癭——蟲癭一入人體,大腦被感染寄生,如同木偶(植物人)。按照原理來說,蟲癭也是蠱毒的一種,外婆說我體內這條肥蟲子是百蠱之王,按道理說是能夠解蠱的,但是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我外婆就是個窮鄉僻壤苗寨子的神婆,她這一輩子,甚至連我們縣都沒有出去過,而久在外鄉漂泊的我,則知這世界有多大!

  她怎麽敢下此狂言?
  我外婆會是夜郎自大麽?
  我不敢確認,而且也不敢那小美的性命來開玩笑,這小妮子把心都給了我,我怎敢不愛護她?我掏出了MP4,說給你。王洛和望著我手上銀色拋光的電子產品,發愣,說這是什麽?我說我真的沒有騙你,書是真的燒了,但是裏麵的資料我整理了,都放在這裏,你若不信,可以確認一遍。他疑慮地看著我,第一次流露出一絲驚慌的神色。
  這種神色,我上一次見到是某個不識字的人拿著一本厚書,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才好。
  他叫我拋給他。

2012-11-20 21:50:00
  我指著小美,說先給小美解了那個蟲癭,讓她神誌恢複正常。反正我現在坐著輪椅,也跑不了,你擔心什麽?他仍舊堅持,伸手掐住小美的脖子,說快點,拋給我,我要驗證一下。小美沒有反抗,木然地被緊緊掐著,然而她臉色鐵青烏黑,眼球爆出,張開嘴,呼著寒氣。我連忙叫住他,說好吧,你可以看看。我調出資料丟給了他,王洛和拿到手上看了一眼,立刻被吸引了,一邊問我操作,一邊瀏覽。

  兩分鍾之後,他抬起頭來,說你還真的……很天真啊。
  我說是麽?他得意地大笑,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曉得這個蟲癭的,但是我不僅用了蟲癭、僵屍蟲,還用了用罌粟提取的一種精神毒藥,配合砒霜,這是快速達成目的的藥引子,服過之人,必死無疑——我的猴子死了,你知道麽?它陪伴了我有五年,沒讓我在毛淡棉(緬甸某地)雨林裏孤獨。可是它撕死了,因你而死,所以,你,還有這個女孩子,必須死!
  他麵色猙獰,形容立刻恐怖起來,臉上又有隱隱的黑毛浮起。
2012-11-20 22:12:00
  我大聲製止他,說你真不想恢複正常人的生活了?裏麵的資料,沒有猿屍降的解法,沒有——洛十八的注解我沒錄進去,這世上隻有我一個人曉得,你殺了我,或者殺了他,一輩子就飽受毒降的煎熬吧。他聽到這句話,肺都氣炸了,一抬腿就衝到我麵前,抬手來抓我。
  朵朵一直在我後邊站立著,見狀立刻拚命把我往後麵拉,王洛和一手抓空,道了一聲“咦”,耳朵聳動。

  果然,沒有那死猴子在,除非朵朵自願現形,他也看不到朵朵。
  “你那古曼童還沒有死?那天我可是吧窗簾拉開了的!”他問道,並沒有追來。
  我心中狂怒,這個家夥,簡直太惡毒了,要是當時沒有蕭克明在,估計我和朵朵已經陰陽兩隔了吧?我艸……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這時候我被朵朵拉開六米遠,拖到一個石道上。我還沒有答話,他立刻大吼起來:“艸,你又叫了那幫警察來!”他咆哮著,臉上難以置信。這時黑暗中出現了幾個人影,有人喊不準動,也有人用大喇叭喊話,說“你已經被包圍了,請放開人質,接受檢查”雲雲等屁話。他大怒,毛發昌盛、黑霧盈體的同時,俯身下去拿那石桌旁邊的石凳,想來砸人。
2012-11-20 22:26:00

  然而那石凳是連著地麵用水泥砌成,驟然間拔不起來。我朝那邊人群大喊,艸,你們倒是狙他啊,開槍啊,再不開槍就沒機會了……喊個毛啊!話還沒講完,完全變成黑猩猩般模樣的王洛和已經拔起了幾十斤的石凳,轉過頭看我,我都沒見到什麽,心中一驚,就見一道白光飛來。
  我根本沒有幾秒的反應時間,動彈不得,隻是傾倒身子,往草叢裏麵撲去。
  一道勁風呼嘯而過,我全身一陣過電的發麻,寒毛炸起,感覺那輪椅被砸到,轟隆一聲響。
  還沒反應過來,黑燈瞎火的,就聽到有幾聲槍響交錯響起,爆豆一般。我沒留意,掙紮著爬起來看,發現一道黑影朝我撲過來,撲到我身上,我伸手一擋,不是王洛和,這身形嬌小柔軟,力道也不足,竟然是小美。我捉住她的雙手控製住,然而她的身體在痙攣,然而掙紮的力道大得出奇。“哈哈哈,你們去死吧。”我耳邊傳來王洛和喪心病狂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的便宜師侄兒,你就好好享受失去愛人的滋味吧……”

2012-11-20 22:36:00
  我頭一偏,正好避過了小美的這麽一咬。小美的嘴唇本來很柔軟,然而此刻卻發青,嘴裏麵又一股汽油的味道。
  我無暇去管王洛和,緊緊用頭頂出小美的下顎,不讓她咬我。
  過了幾秒鍾,有人飛奔而來,兩個人,把小美給製住,她掙紮著,手腳不合常規的擺動。
  我掙紮著爬起來,感覺胸口氣悶。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啊蟲子,也不是僵屍之類的,而是人心。
  麵對著小美變成了如此模樣,隻憑借著本能,撕咬著、掙紮著,我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無數塊,怎麽都拚不整齊。
  頭頂是灰蒙蒙的天空,星子稀疏分布於天際,一大片雲飛過,露出月亮的半張臉,清冷寂寥。花園子裏黑,我能看到小美口吐著白沫,僵直的身軀抖動,美麗的臉變得無比妖異,眼無神,直勾勾的。我咬著舌尖,噴出一口血到她腦門上,然後用食指勾兌到她的太陽穴,塗抹,念著金剛薩埵降魔咒,快速地、顛倒地念書抄中的語句,二十秒後,我淚眼模糊得用力把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解……解……”
2012-11-20 22:42:00
  隨著我的話語,當頭棒喝,小美開始停止了掙紮,她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白色減少,黑色增多,就像浮動的畫,瞳孔裏麵有著我的倒影,長唱的眼睫毛剪動,直勾勾的看著我。我流著淚,指頭能夠感覺冰冷,她的生命力迅速地消逝。她幹枯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麽,看著我,有光,那一刻,如同星空般璀璨。
  我知道,她恢複了意識,然後這隻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接著,她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我閉上眼睛,沒有做任何努力,隻是將顫抖的嘴唇,輕輕印在她滿是血汙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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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苗疆蠱事: 41-44 -綠煙- 給 綠煙 發送悄悄話 (17544 bytes) () 12/09/2012 postreply 16:4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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