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開】
一章 爭寵
我呆坐在鏡前,癡迷的凝望著,那一片燦爛的花海。
坐看鏡花開
無論江南亦是江北,春天都是最美的時節,常勝王府也不例外。雖尚不到三月,常勝王府中早已草長鶯飛,花團錦簇。
薛弄玉推開窗,向窗外望一眼,陽光大好。幾隻小蝶在窗簷外不遠處的櫻樹旁流連,樹梢偶爾落下幾隻翠鳥,樹蔭處趴著幾隻毛色純白的貓,懶懶的曬著太陽。
“這麽說來,那鶯哥根本不是病死?”
薛弄玉身後,身著淡黃色緞袍的女子邊繡著手中牡丹,邊似不經意的隨口問道。薛弄玉並不回頭,眯眼望那蝴蝶求偶,道:“誰知道呢?或許是服毒。多好的姐妹!硬是這樣
死了。”
“多好的人啊!”這樣評語,通常都是對死者發出的。若非是已經死了、對她們不再有威脅的人,她們是斷不會將這樣的評語送出的。
她身後那女子放下手中針線,道:“那張淡香……到底是個甚麽模樣?”
薛弄玉見這女子終於被自己說動了心,嘴角扯起一絲冷笑,道:“嬌豔萬狀!但凡是個男人,魂兒都得被她勾去。”那女子手撫胸口,輕聲探問:“真這般好看麽?”薛弄玉
搖頭道:“也許有三分不如原王妃標致,但比原王妃多出十分嬌媚。”那女子便不應聲,隻望著手中針線發呆。
原王妃,指的便是常勝王的原配,常勝王姨媽的女兒,姓原,閏名一個瑗字,表字懷璧。原王妃貌若天仙,哪個女人見了都要羞愧,哪個男人見了都會愛慕。隻是身體不好,
一直百病纏身,三年前便因大病無藥過了世,遺下一雙兒女,女兒天華一直在深閏之中,另有一個兒子年方七歲,還紮著三根童子辮,傻傻的連母親的模樣都記不大得。
因為正室出缺,常勝王身邊的所有受過寵幸的女人們,便一刻也沒消停過,整日明爭暗鬥,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做上常勝王妃。能當得上王妃的畢竟隻有一人,常勝王府中的女
子又實在太多,光妾就有十人,更不要提眾多寵姬,寵伎,寵奴。
薛弄玉是其中之一,莫應兒亦是。
薛弄玉原本也是風塵出身,原本也花魁。但與張淡香不同的是,她不是常勝王自願帶來的,而是自己為了脫離那風塵之地,而耍了一點小手腕,硬是跟著常勝王回來的。當初
她為了跟隨常勝王,奴顏婢膝,口口聲聲一再保證她隻要做常勝王身邊的一個侍女就好。可是這張淡香明明與自己同樣出身,常勝王卻是主動將她帶回,還對她千般嬌寵,過一兩
天便去她那裏過夜,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薛弄玉自覺自己身分地位全都太過低賤,去找那張淡香對峙毫無強勢,所以便找上了常勝王在張淡香之前一直專寵的愛妾,莫應兒。
莫應兒是常勝王自常州遊玩之後帶回來的女子,居說是常州知府手下某個筆錄官的女兒,被常勝王帶回王府時年芳十五,豆蔻青春。常勝王將她帶回王府之後八個月,她便懷
上了身子,待她產下孩子不久,常勝王回京述職,竟就又帶回了張淡香。莫應兒不是不惱恨常勝王生性放浪無常,隻是秉性溫柔,不善表達而已。何況常勝王並非已對自己無情,
隔三差五的,還會時常到自己房中,還算不得是已經失了寵。
她們適才談論的那鶯哥,是個歌伎,在她年華最勝之時,深受過常勝王寵愛,隻是後來年老色衰,漸漸失寵,便被擱置在偏院之中無人過問,後來突然聽說她已經死了,之前
是怎麽生的病,怎麽過世的,她們全都不知。
“我們做女人的那!命就是賤,圖得是甚麽呢?無非是膝下子女平安喜樂的長大成人而已。可是這一但失了寵啊,搞不好也有那麽一天,似鶯哥一般悄沒聲兒的死了,別提自
己,隻怕連自己的孩子也保護不了呢。”薛弄玉彈彈指甲中的灰塵,似不經意的道。她知道莫應兒不喜紛爭,是以一定要先將事情利害給她擺明。
莫應兒仍是拿起鏽針,卻雙眉緊鎖,早不知從何鏽起。薛弄玉見目的達到,轉身笑道:“不過應兒姑娘你到是不用發愁的,你畢竟年青貌美,又是正經人家的閏女,與我們這
等下賤人又不是一般光景了呢。”說著,順手拿起她房中的手鏡,照著理了理了自己的鬢發,卻不覺“咦”了一聲,轉身向身後望去,又複望向手中之鏡,一臉奇怪。
莫應兒輕聲道:“改日……我到想去會會這個名妓。”薛弄玉忙把那鏡兒扔了,假做驚慌道:“唷!應兒姑娘可別去招惹那騷蹄子,小心受了氣,又要連罪到我頭上來。”莫
應兒勉強笑道:“姐姐放心,我斷不會將姐姐牽連上的。”薛弄玉這才放心,福一福身,告辭出屋。
(*^_^*)
待那莫應兒來找張淡香之時,張淡香根本無心理會這個王爺的十妾,她正憂心衝衝,全是為了花椰。
“叫她回去罷,就說姑娘我不舒服。”張淡香搖著小團扇,望著窗外道。
花椰不在,就隻一個婆子在跟前,因不是一直跟著張淡香的,說起話很有些刺耳:“姑娘當自重身份才是,那可是王爺的小妾。”
張淡香板著臉道:“我不舒服。”那婆子亦板著臉道:“姑娘隻怕不舒服的是心裏頭罷。”
張淡香轉過身,一步三搖的慢慢走到那婆子跟前,直直瞪著她的眼。那婆子自然不敢跟她對視,退後了一步,見張淡香依然死瞪著自己,又退了一步。張淡香直直瞪著她道:
“姑娘我,不舒服。”
那婆子有些結巴道:“姑娘,我……我可要實話回那莫夫人了,她要怎樣生氣,我可管不著。”
張淡香微微一笑,道:“去罷。誰在背後傳姑娘我甚麽小話,我都心理有數。看看王爺最後是信你多一點,還是信姑娘我多一些。”
那婆子額頭見汗,說不出話,終於還是轉身出去回話了。張淡香又轉回頭望向窗外,滿心憂慮。
花椰已經是第三次嚐試自殺了。前兩次一是跳井,被一個婆子發現了,找人救了起來。後來常勝王知道了便命人將水井全加上蓋子,留口的大小隻夠一隻小桶出入。第二次她
嚐試上吊,半夜裏找到一棵樹,被一個巡院的護衛發現,又被救下。常勝王知道後便又命張淡香不許再放花椰出門,要在房中牢牢看住她。誰知這一次她又嚐試用短刀捅心髒,被
早就在留意她的張淡香奪下,刀刃卻已在她的胸口上刺出一道血口。
張淡香忍不住狠狠抽了花椰一個耳光,更別提常勝王心中如何惱怒。他命人將花椰丟進了軟牢,找了四個身體強壯的婆子,日夜看管。過得二天,常勝王前來查看,婆子們都
道這丫頭頗為乖覺老實——常勝王心中稍安,卻聽她們繼續道——就是不肯吃飯。
二章 未亡人
常勝王大怒,舉馬鞭將四個婆子夾頭夾臉一頓抽打,踢開牢門闖入牢中,果見花椰精神委靡,倦縮在床角,看到自己進來,隻淡然用眼角一掃,但收回目光,不言不語。
常勝王也不計較她有禮無禮,拉過張椅子大馬金刀坐在她麵前,道:“說罷,今*****且說說看,何故一心尋死?”
花椰不答,葉無雨輕聲道:“可是為了柳兄弟?”常勝王瞪他一眼,道:“你還叫他兄弟?”葉無雨拱手道:“王爺恕罪,卑職叫了七年,習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
常勝王不去理他,轉頭向花椰,怒道:“怎得,你真要一心以死殉夫?”
這次花椰卻不再沉默,終於點了點頭。常勝王一怒而起,道:“你們二人又沒有拜過天地,沒有名分!這名不正言不順的,你到是殉個甚麽名堂?”
花椰有氣無力,輕聲回答:“沒有名分,卻是奴婢親口答允過柳侍衛的。”常勝王怒道:“你還叫他侍衛!”花椰垂目道:“他畢竟做了王爺七年的侍衛。”
常勝王不怒反笑,又坐回椅中,道:“好,本王不與你等計較這些。本王當日賜婚,隻是一時興起,想氣氣那個心口不一的龍樂師而已。何況這‘不奉天’也可算是你親手逼死,事到如今才來矯情,要以死殉之?”話音一落,卻見花椰神色淒苦,雙眸色變,知道她情緒激動難以克製,心中也不禁軟了下來,深吸口氣,道:“那‘不奉天’本就是人人不齒的采花賊、獨腳盜,為了自己不惜殺死自己的同胎兄弟,心腸殘毒,你助寡人捉拿他,是為民除害,你這是為寡人立功啊!為甚麽要這樣想不開?”
花椰垂目望地,淡然道:“他將真心付於奴婢,卻被奴婢出賣而死……”常勝王甩袖道:“我還道怎樣,原來你隻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他……”花椰搖頭道:“王爺,您怎麽不明白?他如此信任奴婢,奴婢卻利用他的心意,將他逼上絕路……奴婢有罪!奴婢帶罪之身不能再侍候淡香姑娘,何況奴婢在柳侍衛生前親口允諾,要隨他而去。奴婢生來便不打誑語,這次也是一樣,還望王爺成全!”說罷,跪拜於地。
常勝王和葉無雨一時都說不出話來。葉無雨轉頭向常勝王看去,卻見他黑著一張臉,便知道他心中惱極,這要是將火發將出來,這個瘦弱的婢子可真不知能否挨得過去,便搶先一步對花椰道:“我還道你是對柳兄……對那‘不奉天’有情,原來你隻是覺得對不起他,對不起你主子,沒有顏麵活下去。姑娘真胡塗啊!姑娘不想想,在這府中,真心待姑娘好的,難道就隻那‘不奉天’一人而已嗎?你的主子,還有……”葉無雨向常勝王望了一眼,繼續道“這王府中其它關心你的人,他們都對你極好,你隻為對不起‘不奉天’便要為他去死,還他的情債,卻害他們為你傷心,姑娘難道就對得起他們?姑娘對不起他們,但姑娘卻又已死,卻又教誰來還這筆債?”
花椰直起腰,眼神微動,看樣子似乎內心終於動搖,葉無雨趁熱打鐵:“依在下看來,那‘不奉天’窮途末路,卻寧願自殺也不願傷害你,他的用情之深,難道你還不了解嗎?姑娘卻又為何要辜負他一片癡心?”
常勝王冷哼一聲插口道:“窮途末路到是對了,一片癡心到是未必!那‘不奉天’根本就是好色之陡,他害了多少良家婦女?這種肖小,豈會對人動真情?”葉無雨展開紙扇,向常勝王使個眼色,常勝王才勉強順著他的話道:“對啊,那張淡香,那龍忘海……”他頓了頓,“他們都待你不薄,你就忍心如此一走了之?若是你死了,他們也要隨你而去,那本王這‘王府’,是不是也要改為‘地府’才合適?”
花椰長歎口氣,輕聲道:“奴婢知錯了。”
常勝王一個激淩,自座中站起,道:“甚麽?”花椰跪拜於地,叩首:“王爺與葉侍衛訓斥的是,奴婢一意孤行,太過隨心所欲,沒考慮過淡香姑娘……奴婢知錯了。”
常勝王微頓,喜形於色:“就是說,你不想死了?”
花椰微微頷道。常勝王又道:“你不打誑?”花椰道:“奴婢從不打誑。”常勝王長出一口氣,走到近前,也不管葉無雨就在身邊,一把便將她擁在懷中。葉無雨麵色一紅,咳嗽一聲轉過身,退出軟牢,心中有些怔營。他原知道這婢子不簡單——雖不見她長相有多美豔,木板的表情似乎也不懂討男人歡心——卻沒想到她居然有這般能耐,令常勝王也成為她手上的繞指柔。
軟牢中花椰卻自常勝王懷中掙紮而出,道:“奴婢有一個不情之請……”常勝王溫言道:“隻要你別再尋死覓活的,一切好說。”花椰道:“隻怕奴婢又惹得王爺不高興。”常勝王笑道:“你也知道你時常惹本王著惱?”花椰眼神流轉,常勝王心生不忍,在她臉上一捏,道:“你先說來本王聽聽。”
花椰輕聲道:“奴婢想……為柳侍衛服喪三年。”
常勝王麵上變色,拂袖道:“想也別想。”花椰早知他肯定不高興,跪拜道:“王爺,奴婢畢竟是柳侍衛的未亡人……”常勝王手指她,怒道:“本王不是給你說過,再也別提這茬?”
你幾時說過。花椰歎息,不與他爭辯,輕聲道:“王爺,奴婢隻想素麻白服,為柳侍衛穿戴三年。這三年裏,奴婢不婚、不嫁,但隻要王爺需要,奴婢定如常侍奉王爺,決無推脫。”
常勝王麵色稍和,但想想她這般折騰都是為了“不奉天”,以後一看到她就如同又看到“不奉天”一般,心中怎麽都覺得別扭。躊躇半天,常勝王咬牙道:“好!本王再退一步,準許你此後三年,隻身穿白衣。但甚麽服喪雲雲,再也別提!”
花椰猶豫,常勝王卻已將她打橫抱起,便欲往上放。花椰無力掙紮,輕聲道:“王爺!請允許奴婢回房間沐浴更衣,再來侍奉王爺。”
常勝王想想也是,隻得先將她送回張淡香房中。花椰進門便向張淡香叩首,為這數日來自己所為認錯,自己令她難過,請她責罰自己雲雲。張淡香見她回心轉意便喜極而泣,其餘在她看來都是小事,甚麽穿喪服之類,隨她高興去,隻要她仍是如常侍奉自己便好。
因數日粒米沒進,花椰回房後稍微休養了幾天。數日後,常勝王命人專門為她縫製的白衣也已送到,花椰穿戴起來,仍做她的婢女。隻是更加少言,無人理會時,時常眉頭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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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弄玉一見莫應兒的神色,但知她沒見著張淡香,笑勸道:“夫人莫急,我早說過,那張淡香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三章 會麵
莫應兒勉強笑道:“她那天不舒服……也是我不好,沒提前說去拜會,剛好碰上她不舒服的時候。”薛弄玉挑眉道:“唷,妹妹,做人可不能心眼太實,這種借口也相信得?分明是人家不想見你。”
其實莫應兒猜測大概也是如此,隻是她寧願相信張淡香是真的不舒服。見莫應兒低頭不語,薛弄玉又道:“你身為王爺的妾室,名正言順的,肯屈尊去見一個舞伎,本也是給了她極大的麵子,她卻這般不識好歹,令姐姐我也為你難過。”說罷,啐了一聲。莫應兒輕聲道:“你……不要再說了。”薛弄玉哪裏聽她的,繼續道:“人啊,就是不能太老實,古語不是就雲:人善被人欺?妹妹你就是太老實了,王府這麽險惡的地方,本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呢。”
莫應兒別過臉,擺弄梳妝台上的發簪,不想與她照麵。薛弄玉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再逼迫,走到她麵前,手扶著她的肩膀道:“好妹妹,姐姐說話雖難聽些,卻是一心為妹妹著想。妹妹可要分清好賴人啊!”莫應兒微微點頭,抬起頭,卻見鏡子的反光中,薛弄玉身子雖向著自己,頭卻轉向了背後,正向她們的身後望去。莫應兒從鏡中向身後望了一眼,回轉身,正巧看到薛弄玉又轉回頭來,臉上卻帶著驚疑的神色,似是看到了甚麽奇異的東西,向鏡中深望幾眼,又轉回頭看向身後。
莫應兒順著她目光向她身後望,她身後是自己的房間一隅,自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擺設,沒有甚麽嚇人的東西啊!莫應兒強笑起身道:“姐姐……可是看到了甚麽不舒服的東西?妹妹命人將它移開可好?”
薛弄玉茫然搖頭,道:“不……沒有……”莫應兒不解,卻她又道:“正是因為沒有……”她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一下,卻掩飾不住有些慌張的神色,道:“姐姐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妹妹。”
莫應兒起身送客,薛弄玉逃一般的離去。她到是看到甚麽了呢?莫應兒在自己房中找了半晌,也沒明白。這房中的擺設,一切都是常勝王親手為她擱置的,她打住進來,便從未變過。
一想到常勝王,莫應兒輕輕伸手撫住胸口。那隱隱的痛,似刀割一般。
——王爺……難道您真的不再喜歡應兒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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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氣陰晦,似是要下雨,張淡香雖醒了,卻躺在床上不想起來,突有婆子進來對花椰道:“王爺十妾莫應兒前來探望。”
花椰不知這莫應兒是何人,便向張淡香通報,張淡香皺眉道:“又是她。都不知她貴為妾室,老來我這寵伎房中瞎跑甚麽。”
花椰便道:“那我回她,說你這會不想見人。”張淡香懶洋洋的道:“罷了,你這樣說了好似看不起她一般。你就教她進來等一會罷。”花椰應了,出來回複婆子,將莫應兒與同來的婢子讓到廳中小坐。
莫應兒終於踏進這門,四下打量,但覺屋內飾物多金多銀,雖華麗,卻也不免有些俗氣。轉頭見奉上茶來的婢子卻是一身白衣,容顏清麗,似不染塵埃的出水芙蓉,心中又生幾分好感。她嚐試和這婢子說幾句話,卻發現這婢子言語無味,麵容冷淡,似乎是不將自己放在心中一般,有些來氣。不多時張淡香笑容滿麵的迎了出來,還未走到近前就先作一萬福,道:“奴家張淡香何等榮幸,教莫夫人屈尊,真教舍下篷壁生輝呢。”
莫應兒仔細打量張淡香,卻見她眉眼含春,步搖生姿,似乎有些風騷。王爺怎會喜歡這等不知自重的女子?何況她年紀大過自己,自己年青貌美,端莊秀麗,不是勝她百倍?微微皺眉,莫應兒勉強笑道:“本應早過來看看的,姐姐新來,不知在異地是否過得習慣?咱們姐妹通通氣,以後若有甚麽事,千萬不要見外,隻管來找我就是。”
明著親熱,實際上卻是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這種橋段張淡香見得多了,並不接她的話,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道:“奴家聽說夫人前些日子便來過,隻是正巧奴家身體不適,蓬頭垢麵的……怕傷了夫人的眼睛,所以沒出來迎接,夫人……不會記恨奴家罷?”
莫應兒麵上一紅,連聲道:“哪能,哪能呢。女人嘛,誰沒有不舒服的時候,我也是女人,心中都理會得。”張淡香笑道:“那便好呢。”轉頭望望窗外,道:“今日天色陰暗,隻怕是要下雨。奴家本以為今天恐怕無人來訪,前日‘王爺’又在奴家這裏過了夜,吃了幾盅酒,所以起的晚了些。”莫應兒更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的眼神暴露了自己的怯懦,輕聲道:“是……今天……天色不大好。”張淡香左右看看她,道:“夫人當直貌美,天生一副好樣貌。誰又看得出,是生過兒子的呢。”莫應兒終於一笑,張淡香笑道:“可起了名字嗎?”
莫應兒終於直起了腰,道:“王爺親賜的名字,教‘零兒’。”張淡香笑道:“‘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這可不帶起傷感來了麽?”莫應兒歎道:“可不是麽?我也說這名字起的不討人歡喜。王爺卻笑我婦道心思,哪懂得古韻詞哀!”張淡香笑道:“正是婦道人家,才更懂得詞中哀怨。像王爺那般,日日換新寵,咱們若是完全依了他去,那才是靠不著邊的事呢。”
莫應兒被她說中心事,麵色大變,沉默不語。張淡香假作不知,笑道:“‘玉台新詠’之中,我最喜歡的便是那首‘日出東南隅’,不知夫人喜歡的又是哪一首?”莫應兒輕聲道:“我……妹妹……就是那首‘孔雀東南飛’了。”張淡香剝個果子遞給她,笑道:“別淨想那不開心的事,人活在這世上也沒幾日,開心一日算一日。——待天晴了,咱們教廚子做些點心,約些相好的姐妹,一同到後院子賞看桃花,可好?”
莫應兒輕輕點頭,張淡香又與她有得沒得聊了一些不沾邊的事,莫應兒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便起身告辭,直覺這張淡香也不怎麽惹人討厭。轉身她便直行到薛弄玉的房間,也想跟她聊聊天,把今天的事告訴她知道。
四章 賞桃
薛弄玉的待遇比之張淡香和莫應兒可謂天差地遠。她沒有自己的傭人,隻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小單間,與眾婆子們一同住在“滄浪別院”裏。這院牆平時少見身分尊貴之人,是以莫應兒進院來,眾丫環婆子皆急忙向她請安,莫應兒一一含笑回應。待找到薛弄玉時,她雲鬢散亂,半臥在床側,怔怔的望著手中的銅鏡發呆。
莫應兒的隨身丫環上前一步道:“弄玉姑娘,我家十夫人來看你了。”薛弄玉茫然抬頭,急忙坐直身子,強笑道:“唷,妹妹怎能屈尊來這種地方?你若想念姐姐,叫人來捎個信,姐姐立即去拜會。”莫應兒笑道:“若真是自家姐妹,這些個禮節還管它做甚?”挨在床邊坐下,道:“妹妹今日去會了那淡香姑娘。”
薛弄玉臉色一變道:“妹妹去了?妹妹可沒受氣罷?”莫應兒笑著搖頭,道:“那淡香姑娘並不若你我所想那般無聊,也知書達禮。她約妹妹天氣好時一同在院中賞桃花,說好了互邀相好之人,妹妹第一個便想到你了。”
薛弄玉微微一笑,搖頭道:“妹妹真實在人家!人家隨口說過,旁人隨口應過也就是了,隻妹妹還當真往心理去。”
莫應兒怔道:“甚麽?”薛弄玉道:“看人別光看表麵,小心你真心待人,卻被人轉手騙了。這世上啊,也就隻姐姐我能為妹妹真心著想。”莫應兒不解,道:“妹妹自然知道姐姐待妹妹極好……”她本想說王爺要寵愛何人,本也不是她做主,一想到常勝王,心中又是一痛,住口不言。
薛弄玉沉默片刻,忽然將手中鏡子遞給她,道:“妹妹,你看,這裏可有甚麽?”
莫應兒接過,望了一眼,笑道:“有我自己。”薛弄玉張了張口,卻還是笑道:“罷了,鏡中若沒有你,那才教鬧了鬼。”與莫應兒笑了一會,莫應兒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卻見薛弄玉又拿起鏡子,出神的望著鏡中,喃喃道:“到底是甚麽呢?這般美麗……”莫應兒見她在感慨自己的容貌,抿唇一笑便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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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天天氣反複無常。前日雖天氣陰沉,次日卻陽光明媚,曬在身上暖的令人犯渴睡。莫應兒記得張淡香的承諾,一大早便又來了,張淡香正在梳妝,聽她又來嚇了一跳,忙讓進屋內,卻見她笑容滿麵,道:“姐姐,今日天氣這般好,咱們不如就今日去後花園裏一坐如何?我已知會了王爺,還知會了天華公主,咱們就在‘天香苑’裏,一邊品茶,一邊吃些果子可好?”
張淡香愕然半晌,才記起前日自己說過的話,心中暗道這莫應兒怎得這般實在?自己不過隨口一說,她居然就這般上心。但看莫應兒滿心期待,張淡香不忍拂她的意,便笑道:“奴家正要去找夫人商量此事,不料夫人自己來了。不錯今日正是好日子,你且等下,我也叫幾個知己姐妹。”便喚花椰道:“你且去,吩咐廚子,做幾個點心,你待點心做好了,就直接拿到‘天香苑’中桃花樹叢中找我們。”花椰應了,轉身出門。
那“天香苑”是常勝王的原配原氏遺下的女兒“天華公主”所居之處的後花院。天華公主住在王府的最深處,按禮法,平日她不許出院,除了讀書,就隻能到後花園中賞賞花,常勝王這個父親對她也不怎麽關心,日子過的甚是無趣。這日突然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十娘帶了家中一幹女眷來她這裏賞花,天華公主久不見外人,甚是高興,命人將苑中風景最勝之處的亭子打掃一番,又命人燙了幾壺酒,便挨著莫應兒坐下。眾女子中隻莫應兒見過天華公主,張淡香等人都是初見。眾人互見以禮,便團團落座,也不計較輩分尊卑,便說笑起來。
此時桃花開的也不怎麽茂盛,便眾女子其實隻為開心,也不計較桃花好壞。與莫應兒同來的,自然就是薛弄玉了。張淡香一看到莫應兒與薛弄玉說話的神態,便心中有數,這莫應兒幾次三番來糾纏自己,自是受她從中挑撥。隻是雖明知道是要來與張淡香見麵,薛弄玉卻隻稍微梳妝,頭發也隻隨意的盤在頭上,張淡香幾次想與她交談,她說話間皆詞不達意,似有重重心事。若無人理會,那薛弄玉便眼望桃林,怔怔出神。
四女子坐不多時,花椰便帶著幾個婆子來了桃林。婆子們手中都提著食盒,有燒雞火腿等,還有個婆子帶了一副骰子來,張淡香立即提議要開賭局,輸了罰吃酒,天華公主、公主的婢子常平和莫應兒的婢子軟紅舉手歡呼,莫應兒抿唇含笑不語,算是默許了,薛弄玉卻神色恍惚道:“我不玩了,你們自管耍樂,我吃酒便好。”
張淡香心思你裝甚麽清高,風塵出身哪個不會賭上幾手?笑道:“姐姐莫要掃興,姐妹們聚一聚也不容易,小玩幾局又無傷大雅。”說著,便去拉她的手。薛弄玉卻一揮手用力甩開她,叫道:“不要碰我!”
張淡香一怔,眾女子皆安靜下來,一時無人開口。薛弄玉自己也怔了,半晌才強笑道:“我……我的意思是,姐姐本就不勝酒力,平日更沒甚麽賭運,今日便不參與了,你們……你玩便好,不用理我,免得掃興。”
莫應兒不忍讓她們兩人難堪,打圓場道:“薛姐姐不玩便不玩罷,咱們不要理會她。張姐姐,你那丫頭也不玩麽?”
張淡香笑道:“我這婢子蠢笨,玩不來這些遊戲,咱們隻管玩咱們的,不用理她。”眾女子便自管分了先後,開始搖盅。
薛弄玉心不在焉自顧吃著酒,眼角卻眺見一抹素白人影站在自己身側,吃驚轉身,卻見是那張淡香的婢子,心中便沒好感,皺眉道:“幹甚麽突然靠將過來,還穿得一身孝,扮鬼嚇人麽?”
五章 借婢
花椰不答,反問道:“薛姑娘有甚麽心事麽?”薛弄玉怔道:“甚麽?”花椰不答,隻道:“薛姑娘若是有心事,不妨說出來,或許心中好受些。”
薛弄玉吃驚的轉頭望向花椰,道:“甚麽?你……你怎麽知道?”
花椰麵色淡漠,黑眸在她臉上一轉,便又垂下望著地麵,輕聲道:“薛姑娘……”
她剛開了個頭,突然聽到男子宏亮的嗓音響起:“好哇,都聚來這裏風流快活了,我說怎得到處找不到人,卻怎又無人邀請寡人?”
眾女眷急忙站起身,天華公主高叫道:“父王!”向聲音的發處奔去,道:“女兒天華見過父王!”眾女眷也都萬福道:“王爺千歲。”
能來天華公主居所的男子,自然隻有常勝王一人,就連他的“煙雲五將”也不許踏入一步。常勝王伸手愛溺的攬住天華公主的腰,與她一同走回道:“近日為父事忙,也少關心你,你可好麽?”天華公主笑道:“女兒哪裏都好,就是想念父王。父王平日也不來陪伴女兒,好在十娘還會想起女兒,叫了……叫了……她的姐妹們來這裏陪女兒玩耍,打發無聊。”除了莫應兒,其餘女眷皆無名份,是以天華公主在提到她們時有些猶豫。
常勝王向莫應兒笑道:“虧得你有心,要不然我這父親,真是失職之致。”
莫應兒聽她誇獎,開心得粉麵含春,福身道:“妾身也是想念公主了,便約了姐妹們一同來這裏賞桃花,剛剛還同她們開了賭局。王爺可要加入?”常勝王知道自己若是參與,她們玩的必不會盡興,笑道:“寡人隻是路過,聽到這裏吵鬧,便進來看看。——零兒可好麽?”莫應兒笑道:“托王爺的福,那小王子倒是身強體壯,隻是時時想念父親……”常勝王心思剛出生不足一年的孩子想念甚麽父親,是你自己想念寡人罷。他不喜女人在他麵前耍弄這些小聰明,打斷她道:“現在零兒在何處?”莫應兒被他搶了話頭,有些失落道:“正……交給了奶媽看顧。”
常勝王笑道:“你可不要隻顧自己玩耍,丟了他不顧。”莫應兒麵上變色,答不上來,天華扯著他胳膊嬌聲道:“父王,你不也時常隻顧自己玩耍,丟了女兒不顧麽?”常勝王笑道:“華兒說傻話,為父日理萬機,要處理的事務多著呢,哪能天天陪著你?”轉眼一掃,亭中薛弄玉神色悲戚眼望著他,見他終於看向自己,還麵帶微笑向自己走來,忙道:“王爺,奴……”
卻聽常勝王道:“椰子,你果然也在此處。”越過了自己,在自己身後那白衣婢女麵前站定。
花椰看了薛弄玉的背景一眼,緊簇雙眉,後退一步道:“王爺有事還請吩咐。”常勝王點頭道:“有事,你隨本王來。”轉頭對張淡香道:“淡香,寡人且借你這婢子一用。”
張淡香嬌嗔道:“好啊,王爺要借自管帶走便是,隻是奴家這婢子借去,還來可是要利息的哦!”常勝王攤手笑道:“利息?寡人身無一物,看來隻好將寡人自己當作利息還你了。”張淡香嬌笑,作一萬福道:“如此奴家多謝王爺恩賜。”常勝王大笑,轉身看也不看薛弄玉一眼,自顧出了桃林。花椰無奈,隻得在眾女眷或妒或詫的神色中跟上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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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後走入桃林深處,常勝王見一幹女眷已不可見,轉身便將花椰一把抱住。花椰輕輕掙紮道:“王爺……”常勝王低聲道:“你這賤婢,還說回房中洗了澡便來服侍本王,結果一去不複返。說,你誑騙寡人,該當何罪?”一麵說,一麵捏住她的腰用力擰一把。
花椰吃痛,緊皺雙眉道:“奴婢隻在房中休養了幾日,昨天剛覺得好些,莫夫人又來看淡香姑娘,奴婢……”常勝王皺眉道:“少拿話來開脫,總之我堂堂王爺,竟被你幾次三番戲耍,你自己說說,要本王怎樣罰你?”一麵說,一麵扯下她的腰帶,撥開她的衣衫,令她赤_身_裸_露於自己身前,眯眼微笑,抓住她腦後的發,令她貼近自己的臉,道:“鞭笞二十?”花椰垂眼望地,道:“是,奴婢不該食言,請王爺責罰。”
常勝王奸笑著伸手在她胸上掐了一下,道:“好,本王這就好好責罰你。”花椰知道躲不過,也不掙紮,常勝王扯下自己的腰帶,將她雙手縛住,又將她身轉過去,背向自己綁在一棵桃樹枝椏上。花椰任他將自己腰身壓低,卻覺得今日常勝王似乎不尋常的,將那硬物的端頭抵在了自己身後那穴上。
花椰驚道:“王爺?”常勝王喘息道:“你且忍忍罷,就像你初夜那時的疼痛,習慣了就會覺得舒服了……”一麵說,一麵極用力的頂入那穴中。
常勝王真沒騙她,真如初夜一般疼痛。那硬物撬開她後宮大門,長驅直入。花椰倒抽口冷氣,疼的雙腿也打顫,常勝王似很享受般,喘息道:“覺得痛就呻吟出來啊,本王就愛聽你叫救命……”一麵說,一麵將那物不斷抽_插,花椰果然呻吟出聲。常勝王聽她叫痛,更加興奮,道:“來,再大點聲……”那物抽的更是厲害,花椰吃痛不過,雙手不住掙紮,常勝王伸手捏住她下巴將她頭仰起,沙啞的聲音喘息道:“對……就是這樣……叫救命啊,本王……就愛聽你……”他動作劇烈,花椰痛的落下淚來,輕聲道:“王爺……奴婢……”常勝王興奮道:“怎樣?”花椰咬唇道:“好痛……奴婢好痛……”常勝王興奮之致,道:“寡人……就是要你受痛!”說著突然便從她體內抽出,花椰輕聲慘呼,感覺脹的滿滿的疼痛突然消失,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常勝王的那物又猛的送入她了她的前穴。花椰一點準備也沒有,痛的又是輕聲慘呼,常勝王伸手在她胸前不住用練捏,令她呻吟呼痛,雙手最用力之時,在她體內激射出液體,停了半晌,自她體內退出,以手扶樹不住喘息。花椰早已是渾身無力,臉貼著樹幹滑跪於地。之前她隻知道常勝王偏好從背後入她,今日才發現他還有些虐待的偏好,似蹂躪的她呻吟聲越大,他便越興奮一般。
六章 尋鬼
常勝王喘息甫定,將花椰手腕綁縛解開,卻見花椰淚流滿麵,手腕因劇烈掙紮而磨脫了皮,條條血痕宛然。常勝王心中又憐惜卻又滿足,握住她手腕湊到唇邊,輕輕舔吮道:“痛壞了罷?”花椰顫聲道:“是。”常勝王更是愛憐,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你心中,可埋怨寡人麽?”花椰定了定神,輕聲道:“是。”
常勝王對這個直言不諱的丫頭一點辦法也沒有,苦笑著將她抱緊,眷吻她的唇許久,才放開她柔聲道:“來,穿起衣服,隨寡人公幹。”
花椰訝然:“王爺真有事找奴婢?”常勝王邊穿衣邊挑眉道:“怎麽?”花椰不語,自顧穿衣,常勝王忽然醒悟,抓起她的下巴道:“你以為本王隻是想發泄情_欲,才特意把你叫出來?”花椰側過臉,道:“如果是王爺的話,奴婢覺得這也不是不可能。”
常勝王瞪她半晌,忽而一笑,道:“嗯,看來你是被罰的很過癮,還想本王再懲罰你一次。”花椰急忙跪拜叩首道:“王爺,奴婢知錯了。”常勝王一邊正冠一邊道:“無妨,反正時間多的是,既然你這麽喜歡,本王多懲罰你幾次便是。”
花椰皺眉道:“王爺誤會,奴婢能為王爺分憂,自然是奴婢的榮幸。——隻是奴婢手無縛雞之力,又不識字……”
常勝王伸手指在她眉間一點道:“本王要借用你這雙眼。”花椰抬眼望他,常勝王在她肩上一推,道:“你隨本王來。”順勢摟她在懷,道,“本王曾深寵過一個歌伎,上個月死了。”長歎了一聲,繼續道,“那歌伎因是從小便被賣入了勾欄院中,也不知姓甚名何,因為小曲唱得極好,所以人送‘鶯哥’這個渾稱。在她年華最勝之時,本王接她入府,與她日夜縱歡,對她極為寵愛。後來她年紀漸大,容顏漸老,本王又納了新妾,就慢慢不去看望她。但本王的心中,卻仍時時想念她,就如她初入王府一般。——本王甚至給她派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一共四人侍奉她的飲食起居,後來哪一個歌伎還能有她這般待遇?後來聽說她病死了,本王心中也十分傷心,命人將她厚葬……”常勝王皺起眉,越說越怒,“可就在前日,本王無意間與那執行葬禮的執事閑聊,才知道那鶯哥根本不是生病而死,是被人用手掐住脖頸,活活勒死的。——那‘朝陽院’一直也隻鶯哥和那四個下人住在一處,餘人根本見不到鶯哥。她又是失寵已久,怎會招人惱恨?分明就是那四個下人合謀,將她活活掐死!本王惱恨之極,想將那四人以殺人罪處死,那四人卻一致口徑,滿天價的喊冤,說鶯哥是被鬼上了身,自己把自己掐死。——這不分明就是推脫之辭麽?哪有人會自己將自己掐死?但她們四人死不認罪,本王便教你前來,看看是否有鬼,若是真有就罷了,若是沒有,哼,本王非把她們腰斬棄市不可!”
花椰輕聲道:“無論有鬼無鬼,她們隱瞞事實,失職之過無可推脫。”常勝王冷哼道:“隻是隱瞞真相,到罪不足死。本王要你來,就是要她們死個明白。”花椰輕聲道:“王爺是自己害怕殺錯了好人,所以才教奴婢前來,查明真相罷。”常勝王皺眉道:“少囉嗦,本王的心思不用你來猜度。”
說話間二人已走出“天香苑”,常勝王放開花椰,道:“正如你所想,本王也是當真想念你這個該死的丫頭。晚上你就不用回淡香閣了,到本王寑宮來,好好服侍本王。”花椰打個冷戰,輕聲應道:“是。”
常勝王不再與她說話,二人一前一後穿過重重回廊,來到“朝陽院”。“朝陽院”不同於其它院落熱鬧,這裏地處偏僻,冷冷清清,不見人語,就似乎王府中別的地方都開了春,這裏卻仍然處於寒冬一般。常勝王走近院門,高聲教道:“管事的可在?”
一個執事隨同幾個小廝,側麵迎上前道:“王爺,小人在。”常勝王道:“帶寡人到鶯哥的住所。”那執事應了一聲,頭前帶路,走到一處屋前,常勝王轉頭剛要招呼花椰,卻見她皺緊雙眉,微微“咦”了一聲。常勝王挨近她道:“可看到甚麽?”花椰垂首道:“王爺,請容奴婢入內。”
難道當真有鬼?常勝王皺眉點頭,花椰推開屋門,舉步向內,隻見屋內一片狼籍,似是被強盜搶劫過一般。常勝王轉頭瞪那執事道:“這是怎麽回事?”那執事麵上變色,躬身道:“小人不知啊!”向身後招呼道:“你、你還有你,你看看這院子,這是怎麽打掃的!看我扒了你們的皮!”那三個小廝叩首道:“王爺恕罪!之前我三人明明將這裏打掃幹淨的,執事大人也是親眼看過的……”那執事瞪眼道:“你們還敢說!仔細我抽爛你們的嘴!”
常勝王不愛聽他們刮噪,跟著花椰入內,道:“果然有怨鬼作祟?”花椰皺眉不答,在雜亂屋中走走停停,左顧右盼,忽而停步,彎腰在廢墟中翻找。常勝王嫌髒,以袖掩口鼻道:“到底有鬼無鬼?”
花椰自廢墟之下翻出一麵銅製手鏡,道:“王爺,這是鶯哥之物麽?”常勝王搖頭道:“本王已多年不來,哪裏知曉?”花椰皺眉道:“應該是了,這鏡上所含怨氣最甚。”常勝王道:“甚麽?到底有鬼無鬼?”
花椰搖頭道:“鬼……奴婢到是沒有發現,但這鏡子……”常勝王皺眉道:“那就是沒有鬼了。”轉身出屋,對那執事道:“你去傳寡人的話,將侍奉鶯哥那四人明午時……”花椰追出來道:“王爺,此時斷案為時尚早!”
常勝王皺眉道:“怎樣?那四人分明就是合謀殺死鶯哥。”花椰道:“王爺,您沒有證據。”常勝王皺眉道:“鶯哥早失寵數年,又無子女遺下,怎會與人結仇?何況人若不是那四人合謀殺死,她們怎會知情不報?”花椰道:“也許正因鶯哥死的離奇,您若知曉了一定會懷疑她們四人,所以她們才不敢上報啊。若是她們合謀殺死鶯哥,又有何好處呢?”常勝王甩袖道:“她們明明知道鶯哥死的離奇,卻還拿鬼怪之說來誑騙本王,這就已是死罪!”花椰道:“是,奴婢還是那樣認為,明知道沒有好處,她們又為甚麽要編謊言來欺騙王爺呢?”
常勝王怒道:“怎麽,你是卯起性子來與本王作對了麽?你不要以為你得了寵,本王就不會拿你怎樣!”
七章 惱王
那執事一頭冷汗,偷眼望常勝王,隻見常勝王麵色鐵青,忙轉身,招呼的眾小廝遠遠避走。花椰跪拜道:“王爺息怒!王爺既然已經將奴婢找來了,何不再麻煩一點,將真相調查清楚?”常勝王走上前,一腳將花椰踹倒,吼道:“本王不要你這賤婢來教訓我!”花椰又爬起來,叩首道:“王爺息怒!奴婢知罪!”
“你知甚麽罪?你知個罪!”常勝王吼道,一邊又將她踹倒,“你若真是知罪,就不該如此招惹本王生氣!”
花椰不答,隻是叩首,常勝王接連踹了幾腳,雙手叉腰轉身,四下觀望,叫道:“管事的呢?”卻哪裏還找得到人?早遠遠的躲開去。常勝王轉身又向花椰怒視,花椰不敢抬頭,俯身於地。常勝王見她如此謙卑,火氣小了一些,在院中來回踱步,半晌才道:“那你說,給你多長時間,你能將此事差明?”
花椰驚訝道:“奴婢?”常勝王怒道:“那你還待怎樣?”花椰皺眉道:“王爺,太牽強了,奴婢隻是能看到鬼,並不是會訊案!”常勝王不耐煩道:“本王管你會甚麽?把你那個會捉鬼的道士找來幫你也成,七天之內,你若不能找到為那四個賤_人開脫的理由,本王還是將她們送交死牢!”
花椰錯愕的盯著常勝王半晌,才俯身道:“奴婢謝王爺開恩。”常勝王甩袖,理也不理她,舉步出院。花椰起身追上,一溜小跑:“王爺,那四人現在關在何處?”
常勝王停步,回頭怒視她:“怎麽,你還真當自己是接案府引?居然審訊起本王?”花椰又複跪拜:“奴婢不敢!王爺若還生氣,請處罰奴婢!”
常勝王吼道:“本王當然要罰你!你……”他頓了頓,改變主意道:“你跟本王過來!”花椰起身,常勝王鐵青著臉徑自而去,花椰隻得垂首跟在他身後。穿過幾道院門,常勝王來到牢獄之外,怒道:“那四人就關在此處!”花椰垂首道:“是。”
典獄官見常勝王來了,急忙迎出,跪拜道:“卑職拜見王爺。”常勝王指著花椰道:“你去將她帶到本王關住的那四個婆子麵前問話,聽她吩咐!”典獄長領命,剛要帶路,常勝王卻又皺眉道:“慢!你先將她鞭笞四十,就在這裏執行,本王要親自觀刑!”說著舉步入內。
典獄官有些驚訝,卻仍是招呼人來,將花椰拖進行刑室,當著常勝王的麵,將她外衣脫去,一頓皮鞭,直打的花椰皮開肉綻。打到第三十一鞭,花椰便痛的昏去,常勝王命人拿冷水將她潑醒,典獄長還要再打,常勝王揮手製止,冷哧道:“還有九鞭,本王暫且記下不打。但你可別以為本王就此算數!”花椰顫聲道:“是,奴婢多謝……多謝王爺開恩。”
常勝王命人將她放下,看她背後鮮血淋漓,卻又忍不住有些興奮,揮手道:“全都出去!本王還有要幹,沒有本王招呼,不許進來。”典獄官招呼眾人退出,花椰跌坐於地,拾起衣服,正要穿上,常勝王卻一把奪下,拉她起身,強壓在牆壁上,將她一隻腳抬起搭在自己腰上,用力入去。花椰背上傷貼在牆壁上磨擦,痛的不住呻吟,用力抱緊常勝王。常勝王聽她呻吟,肩膀被她緊抓,知她痛的厲害,興奮異常,故意大幅動作,不斷將她傷口在牆壁用力磨擦,聽她呻吟聲大,便更加興奮。到極致時,常勝王一射而入,喘息片刻,放她下來,花椰滑坐在地,背後已將牆壁上染出一片血汙。
常勝王穿起衣服,冷冷的道:“本王先回去,晚上你過來侍奉。”花椰顫聲應允,發抖的手腳勉強將衣服穿起。
待常勝王離去,花椰將白衣穿起,強忍疼痛走出行刑室,去找典獄官。典獄官見她背後血染衣濕,不敢多問,命人將她帶到原本侍奉鶯哥的那四人所押之處。
牢房內惡臭撲鼻,長期關在此處的人,都已有些神經質。見有人路過自己牢房,眾犯一齊撲向牢門,喊冤叫屈。被他們帶動,關在牢中的餘人也一齊大叫,整個牢中陰氣森森,令花椰有些恍忽,似是來到鬼域。
“別吵別吵!叫甚麽叫!”獄卒大喝,“再吵小心沒你們的晚飯吃!”
四周刹時安靜。眾犯臉上神態驚恐莫名,生怕得罪了這凶神,讓他們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夥食再被削減。
真是人間地獄。花椰暗歎,被關到這裏真如豬狗一般待遇。無論是狂儒抑或在朝為官者,進來這裏呆幾個月還能維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態,真要有鋼鐵的意誌才做的到。
“就是她們四人了。”獄卒在一間牢前停了腳步,有些搞不懂花椰的身分,也不知道該用甚麽態度對待她。說她是常勝王的親信罷,常勝王卻又一進來先打她一頓,似是盛怒異常;若說不是,可常勝王居然親自帶她前來審訊要犯,還特意囑咐典獄官要聽她吩咐。
花椰不知他心中是何計較,輕聲道:“謝大哥,您請自便。奴婢問幾句話,自會出來。”那獄卒猶豫道:“姑娘,按規定,在您問話的時候,小人不能擅自離去。”
花椰想了想,輕聲道:“大哥,若是王爺在此,您是否也如此說話?”
那獄卒道:“若是王爺親自訊問,自然另當別論……”花椰輕聲道:“那若是如此,奴婢去將王爺喊回來。”說著便要出去。
獄卒急忙攔住她道:“姑奶奶!您這不是讓我吃鞭子麽?好罷好罷,您要問甚麽盡管問您的,我不聽就是。”轉身離去。
那四個姑婆早已聽到動靜,齊齊跪在牢門前,瞪大眼睛望著花椰,隻是獄卒威脅說吵鬧就不給飯吃,是以不敢開口。見獄卒離去,急著靠近牢門:“姑奶奶,是不是王爺要放我們出去了?”花椰搖頭:“奴婢隻是受命,來問你們話。”
四人臉上顯出失望的神色,花椰不忍,寬慰道:“若是事情查明,與你們無關,王爺自然不會濫殺無辜。”一個年輕女子哭道:“我們當真冤枉!那鶯哥,真是自己將自己掐死的!”
八章 問訊
花椰站著感覺雙腿發抖,跪坐於地,輕聲道:“慢慢說,不要著急。先告訴奴婢你們的名字。”人若雙手掐住自己脖頸,缺氧之後自然就會放鬆,這是哪個時代的人,也懂得的基本常識。人不可能將自己掐死。
或許是花椰的冷漠與清澈的聲音令她們心情穩定了一些,四人也坐了下來,一個圓臉年輕婢女的道:“我叫如紅,她叫如藍。”向那尖下巴婢女一指。一個婆子道:“我夫家姓牛。”另一個婆子道:“我原姓費。”又道:“你是王爺的貼身丫環麽?”
花椰覺得向她們解釋自己的身分會很費時,而且與她們毫無幫助,便不答,道:“你們可還記得出事那天的情形?”
四人互望一眼,費嬤道:“那日夜裏,我們都睡下了,突然聽到房子裏有東西摔打的聲音,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起床去看……”花椰道:“你們本是侍奉鶯哥姑娘的下人,怎能不在房中,沒有和鶯哥姑娘住在一起?”
費嬤辯解道:“姑娘數日來神情一直怪怪的,有時半夜醒了,也被她嚇一跳……”如紅插口道:“是這樣,鶯哥姑娘自殺之前幾日,整天神情恍惚,也不起床,也不梳妝,飯也不怎麽吃,就一直臥在床上,盯著手中的小銅鏡看。有時半夜會突然起床,穿了最華麗漂亮的衣裙,掌了燈慢慢梳頭上妝,化眉描紅,把所有的珠花都插到頭上。是以我們四人晚上不敢在鶯哥屋中侍奉,都擠在外院屋中,抱團而眠。”其餘三人皆點頭。
花椰點頭,牛嬤繼續道:“出事那天因為幾天一直沒甚麽事做,就早早睡下了,卻突然聽到屋子裏有東西摔打的聲音。——是如紅先聽見的!我和費嬤年紀大了,耳朵不怎麽靈光。”如紅點頭,道:“聲音很大,卻不連貫,聽起來不像是有人在砸東西,到像是有人將甚麽東西撞倒了。我雖被驚醒,卻沒注意,看看她們三個都沒醒,我也不敢一個人去看。”她頓了一下,繼續道:“可是我剛剛要繼續睡,卻突然聽到一聲悶哼,似乎有人脖子被掐住了,呼出最後一口氣一般。我覺得不太對勁,就把如藍搖醒,然後卻又聽到一下摔打聲。”
她喘口氣,如藍接道:“我本來也是隱隱聽到的,也覺得不對,就和如紅一起穿了衣服走到院子。——那天是個晴天,夜裏很冷,月亮特別好,我倆擠在一起,來到院中,隔著窗戶,就看到鶯哥姑娘的身影,側麵站在窗邊,雙手直直的向前伸著,似乎在掐著甚麽一樣,尖尖的十指的影子,隔著窗戶都看得到!”
花椰道:“那麽說來,屋裏是點著燈的。”這個時代的窗戶都是用紙糊的,並不透明,若是能從院子裏看到人影,必是屋中點著燈的了。如藍和如紅卻似乎沒想到這一點,回憶了一下,才驚訝道:“是,屋中掌著燈。”牛嬤更驚訝:“你們確定?等我們起來時,屋裏可沒甚麽燈光。”如紅道:“點著的燈的,鶯哥十根手指又尖又長,直直的向前伸著,那景象……”她還未說完,如藍便打了個哆嗦:“別……別說了!”
四人靜了一靜,驚恐的睜著眼睛四下看,似乎鶯哥此時就站在她們身側,尖尖的十指向前伸著,直對著她們一般。四人擠了擠,靠的更緊了些,費嬤聲音有些發顫:“然後……然後她們兩個就回來叫醒了我們兩個老婆子,我們一齊到院中,隻見鶯哥姑娘房中黑呼呼的一片,我叫如紅去點蠟燭,和牛嬤去拍門,卻不見有人聲。”四人點頭,表示當時的情景就是這樣,如藍道:“鶯哥平日睡的最淺,有時我們早上起來碰倒了木桶,她在屋中聽到了都要罵人,可那日費嬤和牛嬤拍了半天門,鶯哥都沒反應。如紅拿著蠟燭站在旁邊,我們三人將門晃開,闖到屋裏,如紅拿著蠟燭一進來就見……”
她還沒說,如紅驚叫一聲,緊緊縮起了頭,可見當時的情景如何恐怖。如藍被她打斷,自己的臉色也變的很是難看,不敢再說。
牛嬤接過她的話來,道:“就見鶯哥腳雖在床上,上身卻滑在了床下,雙手緊扼著自己的喉嚨,十分用力,她口大張著,牙齒全凸在唇外,眼睛睜得老大,直直的瞪著我們!”
她一語落,連費嬤也變了臉色,四人同時沉默。花椰隻覺得精神似有些恍惚,伸手扶住柵欄,也不出言相催。
待四人精神鎮定一些,費嬤繼續道:“我們真是嚇壞了,急忙掌了燈,上前去掰她的手,她的手卻似乎卡在脖子裏一般,怎麽也掰不下來。我們又去掐她人中,戳她腳心,可一摸鶯哥的鼻息,竟然已經斷了氣!我們不知該如何是好,王爺派我們來,是為了伺候鶯哥,如今這鶯哥卻死的這般離奇,王爺若是發怒,我們四人就怕命都不保。我們商量之後,待鶯哥屍身軟些,就將她手放下,眼睛合上,對外謊稱病死,本想人隻要入了土,事情就掩下去了……”說到這裏,眼圈一紅,兩個小丫頭一起掉下淚來。
花椰別開臉,輕聲道:“鶯哥姑娘平時待你們怎樣?”如紅擦去眼淚,道:“還……還不壞罷……”花椰望了她們一眼,垂下眼道:“為何主子過世了,你們不為主子悲哀,心中卻隻擔心自己?”
四人一怔,如藍叫道:“你懂甚麽?那鶯哥人都死了,你卻教我們怎麽辦?又不像你,侍奉的是王爺,我們四人在鶯哥房中吃苦受罪,求天不靈,叫地不應,誰管過我們?”
花椰不與她爭辯,從懷中拿出一麵銅製手鏡,道:“這可是鶯哥的鏡子?”
如藍情緒激動,看也不看,如紅接過仔細打量一翻,道:“正是。”突然想起,道:“鶯哥本來特別愛照鏡子,可在出事前幾天罷,突然不照了,還要我們將所有鏡子統統扔掉,一樣也不許留。”牛嬤也有印象:“對,我還記得,她連澡也不敢洗,隻讓我用毛巾為她淨身。”
花椰皺眉道:“你還記得,她要你們扔掉鏡子時,表情是恐懼,是憤怒,是絕望,還是甚麽?”
九章 氣氛囧 九章 氣氛
四人同聲道:“是恐懼。”費嬤道:“看也不敢看,似乎裏麵有甚麽怪物。”如藍冷笑:“或許是不敢看自己,一天天的越發老了。”
花椰道:“若是你們將鏡子扔了,它又怎麽回到了房中?”四人互望一眼,都覺尷尬。牛嬤結結巴巴地道:“是……本來,本來應該扔掉的,隻是這鏡子……嗯,我們覺得,它……它還能再用……”
花椰扶著柵欄,慢慢站起身道:“奴婢明白了。”剛一站起來,又覺頭暈目眩,腳步浮空,竟又一頭摔倒在地。似是聽到四人連聲驚呼,又慢慢轉醒,自地上爬起。牛嬤道:“你身上有血!”
花椰無力回答,鼓足力氣,手扶欄杆,慢慢挪出牢房。獄卒在門口守著,見她終於出來,叫苦連天道:“姑奶奶,你可總算出來了,這要教人知道,小人飯碗不保啊!”花椰淡然道:“大哥辛苦了,奴婢這就離去。”慢慢向常勝王的寑宮方向前進。獄卒看她背後,嚇了一跳,追上前道:“姑娘,你身後全是血,要不要我去大夫?”
花椰擺手,但想衣裳染血,不便直接去常勝王寑宮,便先回張淡香房中更衣。此時張淡香還在“天香苑”中,花椰心想也不必特意去打擾,想回去先將髒衣服泡在水裏洗了,再去常勝王寑宮。走過一條穿花回廊之時,卻與一個身著褐色衣裙的女子相遇,花椰抬頭一看,是薛弄玉,但見她麵色陰沉,似是根本沒注意到花椰一般,將回廊四周垂下的花枝用力撕下,將花瓣片片撕碎,再用力扔出。
既是正麵撞上,花椰不好回避,福身道:“薛姐姐。”按身分來說薛弄玉隻能算是她的平輩,是以她以平輩之禮相見。薛弄玉回過頭,見是花椰,眼神惡毒的將她上下打量,啐了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騷蹄子。”
花椰垂首不答,薛弄玉站在回廊中央,狠狠的撕下一把花瓣,握在手中用力揉碎,道:“我實話告訴你,別以為你能有多風光,王爺根本不可能真心待你!那原王妃美若天仙,不也沒留住王爺的心麽?”
花椰淡然道:“是。”卻又覺得她這話說的有些奇怪。若是針對張淡香到還合適,但自己隻是張淡香房中的一名婢子。花椰突然抬眼看她,又垂下眼道:“薛姐姐看到了?”她是看到了在桃花林中,常勝王與花椰相□的情景了,所以才會這般嫉恨?
薛弄玉並不反駁發問,隻瞪她一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花椰想必她真的是看到了,卻也不羞愧尷尬,淡然道:“奴婢隻是想盡量避免麻煩而已。”話外之意,她根本沒甚麽可隱瞞的,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被人知道常勝王與她有私情。薛弄玉更加惱怒,伸手指她的鼻尖:“你囂張甚麽?到頭來你也必是與我一樣,隨便被王爺安排嫁給一個下人!”
花椰皺眉,伸手擋開她,神色淒零,輕聲道:“奴婢……本是要嫁的,奴婢的夫君……”她想到柳蕪蔭,說不下去,用力咬住唇。生怕自己情緒激動而變了眸子的顏色嚇到薛弄玉,急忙道:“奴婢尚有事,先行一步。”側過薛弄玉,快步離開回廊。
薛弄玉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又惱又恨,卻又一呆,花椰背後雪白的衣襟上,居然有血跡斑斑點點自內滲出。難道王爺他……薛弄玉打個哆嗦,伸手摸摸自己的肩膀。常勝王不是個愛打女人的人,但他有時在床上興趣高漲之時,會用力掐捏自己的肩膀,聽她大聲呻吟,他興致便更高。難道……他也傷害了這婢子?而且不似自己,他竟令她流血,是極度興奮的緣因麽?
薛弄玉用力別開臉,伸手抓住花枝,連花帶葉狠狠捋下一大把,用力甩出。
——王爺,我從昆州千裏隨您而來,您怎能如此待我!
(*^_^*)
夜。
常勝王仍是教人備下了最好的外傷藥,教花椰洗了澡便去見他。等花椰進門,常勝王便令餘人退下,命花椰上床,褪了衣服,□背對自己而跪,正如花椰第一次與他同宿那晚一般。常勝王也如那晚一般為她敷藥,看到她身上破爛而猙獰的傷口,又很是不忍,一邊撫摸她的胸部,一邊親吻她背後的傷處,輕聲道:“還痛麽?”
“奴婢已經好多了。”花椰感覺到常勝王又有想要她的欲念,轉過身道:“王爺,您要將薛弄玉許給傭人。”
常勝王本來興趣挺高,突然聽到“薛弄玉”的名字,有點不太高興,道:“本王安排她嫁人有甚麽不妥的?她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哪還有找得到好人家?”
花椰皺眉道:“她想嫁的人是你。”常勝王皺眉道:“想嫁本王的人多了,本王又不是寺院,甚麽女人也收留得?”花椰輕聲道:“王爺畢竟寵幸過她。”
常勝王不耐煩道:“那是在入王府之前,本王去她的樓院,而且也隻那麽一次。她卻死纏著本王非要帶她回來,說是甚麽能做本王的下人也好,她隻想服侍本王。——哪知女人的心,就是永遠這般貪婪,給她金子她還要珍珠,給她珍珠她還要翡翠。她的目的原本就不光是想坐上本王的室妾之一,是非要坐到王妃的位子不可。——如此沒有自知之明、不安分自重的女人,本王若不早早安排她嫁人,難道還要寵著她,順著她,放任她繼續挑撥本王的室妾們與你家張淡香姑娘作對不成?”
原來這些事常勝王都知道。花椰微微張口,常勝王捏住她下巴道:“好了!不要再和本王討論這個問題,本王現在不想聽到這個女人的名字。“
“這個女人”。花椰歎息。看來常勝王已經相當厭煩她了。常勝王卻警覺,道:“你如何知道這件事?”花椰道:“穿廊裏見到薛姑娘,聽她說的。”她怕常勝王知道薛弄玉偷窺到他與自己在一起之事會發怒,是以隱過不提。常勝王冷笑道:“我說你也不是那種會搬弄是非的人。”花椰立即察覺他的不悅,輕聲道:“奴婢知錯了。”
常勝王將她摟在懷中,歎道:“椰子,你到底是個甚麽脾性?你似乎總在嚐試惹本王發怒;可本王真的發怒了,你卻又乖覺的讓本王心中不忍。你是否一直以此手段俘獲男人的心?”
花椰愕然道:“奴婢聽不懂。”常勝王一笑,轉過話題道:“今天你去牢中問話,可查問出甚麽了嗎?”花椰道:“王爺,奴婢覺得她們四人不似在說謊。明日奴婢還想去問問當日殮屍的人,或者有甚麽發現。”常勝王不悅的皺眉,半晌才道:“去罷去罷!——還真把自己當回事!”翻身背對花椰。
花椰歎氣,俯身將胸貼在常勝王脊背上,輕聲道:“王爺且聽奴婢解釋:奴婢雖不能判斷是否鬼怪所為,但奴婢似乎是有點端倪的。”
常勝王背後感覺她的酥軟,按捺不住,翻身將花椰按倒,以口相就,含住她一側蓓蕾,咬在齒間輕輕磨擦,道:“是甚麽?”花椰被他按翻嚇了一跳,背後傷口觸到床麵,雖柔軟卻還是有些疼痛,輕聲道:“奴婢在薛弄玉身上,感覺到了和那鏡子一樣的氣氛。”
常勝王突然抓住她的胸用力揉捏道:“本王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在本王麵前提起這個名字!”花椰顫聲道:“王爺,原諒奴婢一時口誤……”常勝王怒道:“晚啦!給本王趴過身去!”花椰翻身俯在床榻上跪著,常勝王自她身後用力入去,花椰出聲呻吟。好在這次常勝王隻抽了一百來抽便很快放了出來,攤平了四肢,躺在床上。花椰則倦著身體,縮在床榻一角,渾身顫抖。常勝王滿足之後,心中又生憐愛,伸手將她抱在懷中,輕輕吻她鬢角,道:“說罷,甚麽叫‘相同的氣氛’?”
花椰顫聲道:“秉……秉王爺……”常勝王愛憐的撫摸她的背,安慰道:“別急,慢慢說。”花椰顫抖一會,慢慢鎮定,輕聲道:“秉王爺。那就似一個人若總是在花從中工作,身上必然會沾染香氣,就算有一天他離開了花從到了他處,路遇的人也必然會在他身上聞到花香。一個人若總是在酒池裏工作,身上也會沾染酒味,就算有一天他偶爾到別的地方去,別人一樣會在他身上聞到酒味。”常勝王不解,道:“你在薛弄玉身上聞到甚麽味道?”
花椰搖頭道:“不是味道,是氣氛。奴婢在薛弄玉身上,感覺到了和那鏡子一模一樣的氣氛。”常勝王手肘支著身子側身看她,皺眉道:“那女人與鶯哥的死有關?”花椰搖頭:“奴婢不知。”常勝王皺眉道:“你不是今日遇見了她,怎麽沒問問她?”
花椰驀然想起柳蕪蔭,眼眶微微一紅,低下頭輕聲道:“奴婢失職……明日奴婢定會去問個明白。”
常勝王隻道她是痛得緊了,輕聲安慰她一翻,便命人熄了火燭,沉沉睡去。花椰在他懷中,耳中隻聽他沉重的鼻息,心中卻隻想著柳蕪蔭。
柳蕪蔭已決心一死,卻仍不忍心殺害她,隻與她一吻。花椰伸手撫著脖子。柳蕪蔭自戧之後,血流如傾。臨斷氣之前,他卻隻在她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那齒感與餘溫,似乎仍留在那裏,似乎永遠也不會散去。
十章 鏡
次日晨剛過寅時,花椰便翻身而起,穿起衣服。悄聲梳妝。常勝王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腳踝,低聲道:“做甚麽去?”
花椰忙跪道:“奴婢以為王爺未醒。”常勝王皺眉道:“本王軍人出身,有點動靜就醒。——說,幹甚麽去?”花椰道:“奴婢想早些回去,一會淡香姑娘起床,奴婢不能不在身邊侍候。”常勝王皺眉道:“又不缺你一個婢子。”花椰輕聲道:“奴婢的主子畢竟是淡香姑娘。”常勝王鬆手,翻了個身,道:“不用總是提醒本王你是誰的婢子,本王也沒有想要霸占你的念頭!”
花椰怔了怔,微微歎氣,常勝王扭頭,眼睛也不睜,道:“還歎甚麽氣?想走就走罷。”花椰低頭,在他唇上蜻蜓點水般一吻,輕聲道:“奴婢先回房了。”起身退出門外,快步離開。
這還是花椰第一次主動親吻自己。常勝王突然醒覺,手指輕輕撫摸被她親吻的唇,明明是冰涼的,卻似乎全身都被吻的熱了起來。常勝王摸一摸身體,居然又有了反應,隻得苦笑著自己握緊。他從未嚐試連續要同一個女人兩次以上,可不知怎得,隻要和這小丫頭在一起,他就一直仿佛青澀少年,不斷的產生欲望,似無論要多少次,也永遠也不會滿足。
——他根本未發覺,自己早已被花椰所媚,注定一生為她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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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椰回房服侍張淡香起床梳洗,卻又被她緊緊抱住,拖到床上纏綿一翻。待張淡香心滿意足,卻又不想起床了,便吩咐花椰盡可能將常勝王纏住,別讓他來自己房中,好讓自己安安穩穩的睡上一整天。花椰無奈,隻得答應。出門後花椰估摸常勝王也不會這麽早便來找張淡香,於是決定還是先去薛弄玉處,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些甚麽。
滄浪別院裏住的都是老媽子、婆子等,這個時間大多都起了床,而且也都離開了別院去分別做自己該做的事了。花椰打聽到薛弄玉的住處,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乒乒乓乓”一陣亂響,花椰老遠就看到薛弄玉,正從自己屋中向外扔著東西。
花椰又走近幾步,看得更加清楚,薛弄玉麵目猙獰,卻又似乎不是因為憤怒。薛弄玉將舊物重重拋出,眼角撇到一縷白影,“啊”的驚叫一聲,似是吃了一驚,抬頭卻見是花椰,更加惱羞成怒:“賤_人,你還來做甚麽?”
王府之中,下人不得喧嘩。院中一幹婆子等本來隻遠遠望著她又在瞎鬧,聽她這一聲呼喝,便齊向這邊靠攏,衝花椰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花椰視若無物,仍然靠近她,淡然道:“奴婢來看望姐姐,問姐姐早安。”說罷,輕輕拜一萬福。
薛弄玉大喝道:“誰要你來拜我?你是來譏笑我的罷!”花椰卻彎腰將她扔掉的東西拾起一樣來看,立即皺起雙眉。
——那是一麵鏡子。一麵銅製手鏡。
薛弄玉情緒極為激動,大步上前,手掰在花椰肩膀用力一推道:“不要碰我的東西!”花椰一個趄趔,手中銅鏡“鐺”一聲跌在地上,薛弄玉卻駭然失色,後退數步,不但不敢伸手去撿,似乎連看也不敢看一眼,轉身急急逃一般回到房中。花椰起身追到房前,薛弄玉卻已大力關上房門。
花椰拍門道:“姐姐且開門,奴婢並無惡意!”
薛弄玉哪裏聽她的,隻隔門高叫:“滾!我不要再看到你這賤_人!”
花椰拍了一會門,薛弄玉卻連聲音也沒有了,花椰長歎口氣,隻得作罷,轉身去拾那鏡子,拿起細細觀看。
果然不大對勁。花椰皺眉,明顯有種奇怪的氣氛。是鬼嗎?看不到,說不上來。——但似有甚麽,在鏡子的邊緣。
——那是甚麽呢?花椰細細的看那鏡邊。似乎是鏽斑?不……不對,銅的鏽斑,應該是綠色的,但這鏡的邊緣,卻是鐵鏽一般暗紅。花椰將鏡子微微偏轉。——是紅色?不……不對,是粉色……對,是粉色!那靚麗而溫柔的顏色,就像是……
——桃花……
——對……就像是桃花……靜靜的舒展著柔軟的花瓣,安寧的令人沉穩,那滿天遍地的桃花,隨著微風,微微搖動……
——椰……
——椰子……
花椰突然驚覺,吃驚的雙手發抖,幾乎握不住鏡子的手柄。舉目四望,四周的婆子們似乎看動物一般正在圍觀她,見她目光看自己,這才三三兩兩四下散開。
——剛才那是甚麽?幻覺?花椰覺得胃中一陣翻湧,忍不住彎腰嘔吐。她眼前一片金星,似乎天地都在旋轉。花椰勉強走到一根柱下,扶柱而立,又抬起手來,望著手中的鏡子。
——鏡子仍是普通的鏡子,反射著金屬的黃色光芒。
一看到鏡子花椰竟又覺得有些惡心,再次嘔吐。早上也沒吃甚麽,隻嘔出一些酸水。但腦袋的眩暈感竟令她無法站立,她隻覺得似乎自己慢慢跪在了地上,然後倒下。平躺著真是舒服,花椰想。
(*^_^*)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聽到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驚呼:“懷孕?!”
好吵。花椰想。她還想再多睡一下,渾身都犯懶。
但天總是不隨人意的,一隻大手撫上她的額頭,與那大手溫柔的動作不相符合的,是那驚雷一般的嗓門:“你說她已懷有身孕一月有餘?”然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回王爺,正一個月零十二天。”
花椰睜眼,先看到張淡香,那怪異的神色是似是看到了豬在天上飛,而且還不是一隻,而是一群。——啊,這怎麽行,怎能張淡香坐著而自己卻躺著呢?花椰清醒了一大半,掙紮一下,勉強起身道:“奴婢……”
按在她額頭的那隻大手卻不許她起身,又用力將她按回床上,語意透著不耐煩:“誰讓你起來?給本王躺好!”
王爺?花椰轉目望去,果然是常勝王,一隻手撫著她的額頭,表情卻陰森森的,瞪著一個大夫打扮的人,道:“你可確定?”
十壹章 為難
那大夫躬身道:“小人確定。”
花椰輕聲插口道:“王爺,所謂‘懷孕’的,是奴婢麽?”常勝王皺眉道:“還能有誰?”花椰不敢再問。她知道自己身分卑微,自己懷了身孕,未必是甚麽好事。
常勝王手撫下巴皺眉道:“壹個月零壹十二天前,那是甚麽日子?”張淡香猶豫片刻,不敢看常勝王的臉,低聲回答:“是‘花朝節’。”
常勝王擰緊雙眉。花朝節?他雖要過花椰三次,但那日……“不奉天”也要過她壹次。那麽這孩子,也可能是“不奉天”的?
他正躊躇,那大夫卻又補充道:“不過王爺,小人隻能診出懷孕的天數。”常勝王皺眉道:“甚麽?”那大夫道:“依小人多年行醫經驗,行房過後的壹至二天之內,女人都有可能懷上身子。這丫頭腹中的孩兒,也未必就是‘花朝節’那日便懷上的。”
張淡香臉色慘然。她驀然記起,花朝節前壹個晚上,花椰似乎是在龍忘海房中過的夜。那麽說來,這孩子也有可能是那龍忘海的?
常勝王看到張淡香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甚麽。常勝王早知道花椰與龍忘海有私情,而且搞不好在王府中,她不止與他壹個男人有私情。如果在“花朝節”前壹到兩日花椰也曾與別的男人睡過覺,那麽這孩子的親父是“不奉天”、是自己、是那龍樂師還是另外甚麽人,隻怕更加難辯。——就算這孩子是自己的,他堂堂王爺,要壹個婢女所生的孩子做甚麽?若生的是兒子,他便不得給孩子以名分,便不得不給花椰以名分。他握緊雙拳,不知道自己在猶豫甚麽。他應該下令將孩子打掉,無論這是誰的骨血,都不應該讓他活在這個世上。
可是……常勝王回頭看向花椰,茫然而慘白的臉頰。她身體這般瘦弱,經得起這般折騰嗎?這個時代沒有甚麽“無痛人流”的技術,小產之所以叫小產,就是因為它對女人的傷害和生孩子造成的傷害相差無幾。所以壹直有個說法:小產便如同剝下女人壹層皮。
平時他都是冷麵冷言,但凡見到有身分不適者懷有身孕,便直接命大夫打掉了事。而這次,他居然如此猶豫!常勝王伸手用力搓著麵頰,久久無法下決定。
——是要保胎,還是打胎?
平日裏,所有女人都圍著他常勝王轉,以他憂為己憂,以為他喜為己喜。但麵對這個丫頭,他居然無法保持平日的傲慢,隻想壹想她將受的痛,他便覺得心焦。左思右想怎麽也拿不定主意,對那大夫連連揮手:“退下、退下,先退下。寡人有事會傳召你。”那大夫怔了一怔,躬身道:“小人可以先開些方子……”常勝王不耐煩道:“叫你退下便退下,若有必要開吃藥,寡人自會召喚你!”那大夫不敢再說,告退離去。這是他頭壹次出診甚麽藥也沒開,出屋之時表情很是納悶。
花椰坐起身道:“王爺,奴婢……”張淡香突然跪下,道:“王爺,且聽奴家一言。”常勝王皺眉道:“說。”
張淡香道:“奴家以前也曾有過孩子……”常勝王一驚,張淡香淚眼盈盈,道:“但那個孩子尚未成人形,便失去了……同時……同時也令奴家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常勝王皺眉道:“你說這個做甚麽?”張淡香道:“奴家肯求王爺慈悲,不要管椰子腹中之子,全聽天由命。若這孩子不幸而失,也是椰子的命;若這孩子平安誕下,奴家肯請王爺準許,將這孩子過繼給奴家,奴家會當他如自己親生壹般,了確奴家平生憾事。”
常勝王甩袖道:“胡鬧!你若有了子女,寡人將如何待你?”
張淡香叩首道:“即使王爺將奴家趕出王府,奴家甘願在這城中隨便找個院落安家。奴家仍是王爺的人:王爺若想得起,來看看奴家;若想不起,任奴家自生自滅也罷。”
常勝王心中壹動,這也不失為壹個好方法。側目向花椰望去,見她也下了床,陪張淡香跪在壹處,皺眉道:“且……容寡人思量幾日。”說罷,轉身出屋。
花椰原本想向他報告壹下在薛弄玉處發生的事情,但還沒來得及,常勝王已經走了。花椰不及不急追趕常勝王,先以張淡香為重,扶她起身,張淡香伸手摸花椰的頭,兩行清淚緩緩落下。花椰輕聲道:“姑娘莫傷心,若奴婢令姑娘為難,姑娘怎樣處置奴婢,奴婢也受得。”
張淡香強笑道:“傻椰子,我這是在救你,又怎會處罰你?”走到床邊坐下,問道:“你這幾日都在忙些甚麽,怎會在滄浪院中昏倒?”
花椰便將事情始末,自鶯哥之死壹直到自己如何去找薛弄玉,如何碰了釘子,如何在鏡中看到幻象壹壹說給她聽。她語調平淡,細枝末節卻交待的十分清晰。張淡香聽罷,難以相信,哧笑道:“隻怕是你身懷有孕,又太過疲憊,心裏不清楚,看到了幻覺罷?”
花椰在身上找找,卻找不到那鏡子,無以為證,隻好不語。張淡香道:“正好你也懷上了身子,就別老是東奔西跑的,好好在我房中休養,消停幾日罷。”花椰隻得應允,卻又道:“龍先生還不知奴婢已經懷孕,奴婢是否要去知會?”張淡香打她腦袋壹記,道:“你還嫌王爺不夠惱你?少和那龍忘海來往才是。”花椰卻知龍忘海是她親父,雖與自己有床笫之歡,但懷孕大事還是應該告訴他知道,隻是不能對張淡香和常勝王說起,隻得待時機合適再去知會他罷。
(*^_^*)
平日花椰睡的極淺而少,次日卻隻覺身子倦懶無力,壹覺睡醒隻見太陽初升,嚇了壹跳,連忙起床去見張淡香,跪下告罪。張淡香知道這是懷孕之後的妊娠反應,早招了常勝王賜給自己的兩個婆子侍奉自己,見花椰進來,也沒埋怨,隻逼她喝了壹碗粥,便沒事了。花椰卻以為張淡香是氣自己懶惰,她也不明白自己怎會如此。平日都好好的,懷孕也不是壹天,怎得現在身子突然懶起來?——但女人壹般都是懷孕壹個半月時(大約六周)才開始有明顯妊娠反應,她卻不知道。
十二章 桃花
花椰算算日子,自常勝王交待她解決事件到現在,已經過了兩日,今天已是第三日。不過昨日她已答應了張淡香不再出門遊蕩,薛弄玉又不肯見她,想弄清真相卻又隻覺得無處可去。房中張淡香又不要她身邊侍奉,花椰百無聊賴,推門出屋,走到屋簷下,抬頭仰望天空,卻隻在被樹葉遮擋的縫隙中看到一點藍色的光斑。
看到樹她突然聯想到花,花椰轉身回屋。雖然薛弄玉的鏡子已經不在身上,但更早之前她從鶯哥那裏拿到的銅製手鏡正放在房中。打開櫃子,花椰拿出鏡子,反複打量。
看上去似乎隻是一般的銅鏡,隨處可見。背麵雕刻著細致的同心圓紋路,邊上裝飾有蝙蝠的圖案,握柄的紋路似一株桃樹,柄底還刻有一個“曹”字,似是出自出名的能工巧將之手。花椰沒來王府之前,想也沒想過世上居然會有這般做工精細的銅製手握鏡;但是在王府中此物卻是平常又平常,幾乎所有稍微有身份的女眷皆人手一隻,隨處可見。這麵鏡子和在薛弄玉房前所見的是同一類麽?當時那鏡子她未細看,隻大致覺得都是握鏡的一種。自己在薛弄玉的鏡中看到的,那是幻覺,還是甚麽?花椰始終放不下,她翻過鏡子正麵朝上,細細的觀察鏡子,看是否能看出點端倪。
——卻果然,在鏡子邊緣上,看到一抹靚麗的淡粉色光斑……
——不對,是桃花。
——一株開放正豔的桃枝,自鏡子的邊緣,伸出一角。
自花椰的角度望去,那桃枝似乎正開在屋簷外,自她房間的窗邊掠過一角。
花椰轉身,尋找那枝桃花。她的屋自然是屋,沒有甚麽花草。而門外屋前則隻栽了兩柱榕樹,枝葉爛漫的鋪了一院子,也沒有甚麽花草。雖說現在正是桃花開的季節,要賞桃花卻最近也要到院與院之間相連的遊廊處。
——鏡中的桃枝是哪裏來的?
花椰又再回頭,拿起鏡子,仔細觀看。若是將鏡子移動,則那桃枝會消失不見,但若將鏡子靜置,片刻之後又會出現。總是在鏡中的景物之中,某個場景的縫隙處,微微擺動,就似真有這麽一株桃樹長在房間裏一般。
這桃枝如此清晰,比上次看到的隻一片粉色的光斑清晰許多。何故?花椰拿著鏡子走到房中,看著張淡香,猶豫許久。
張淡香坐起身道:“有事?”她素知花椰不是個有欲求的人,很少會主動理睬自己。卻見花椰將一麵握鏡遞上:“姑娘,您看,這裏可有甚麽?”
張淡香茫然接過,看了片刻,又側頭,道:“啊呀,左邊的眉毛低了些。”急忙放下小鏡子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拿起眉筆,卻隻見麵前的鏡中,花椰又拿起那握鏡,皺眉看著那鏡子不語。
——淡香姑娘看不到。
“鏡子裏有甚麽?”張淡香反問,怎麽這婢子突然也愛起美來?平日花椰從不打扮,幾乎沒照過鏡子,最多隻是梳頭時看上幾眼。
——鏡中桃枝仍在。
薛弄玉是否也在鏡中看到桃花?是否看到本不該存在的桃花被嚇到了,所以才將所有的鏡子都丟出屋?
——鶯哥本來特別愛照鏡子,可在出事前幾天罷,突然不照了,還要我們將所有鏡子統統扔掉,一樣也不許留。
——對,我還記得,她連澡也不敢洗,隻讓我用毛巾為她淨身。
花椰緊皺雙眉。——多麽相似的行為!是否鶯哥也在鏡中看到了甚麽?
打定主意花椰向張淡香福身:“淡香姑娘,奴婢思前想後,還是想再去拜訪一下薛姐姐。”
“哪個薛姐姐?”張淡香細細畫眉,渾沒在意,“你在這王府中還認識別的女人?”
花椰淡然道:“奴婢前日就是去找薛姐姐,在她院前暈倒。”
張淡香立即想起這個女人,心生反感:“不許去!你找她做甚麽?你不知她在那十夫人麵前說我多少壞話!這口惡氣,我還一直蔽在心裏呢。”
花椰低頭道:“奴婢想弄清一件事。”張淡香皺眉道:“甚麽事?你且說來我聽,看我高不高興讓你去。”
花椰實話實說:“奴婢想弄清,薛姐姐與鶯哥姑娘的死是否有甚麽關係。”
張淡香訝然:“鶯哥?那又是誰?”卻又隨即想起,道:“啊!你昨日說的那個歌伎?”花椰點頭,張淡香挑眉道:“去罷!若真見了人,替我好生數落她幾句。別老放著正經的不說,老在人背後說些下流話。”花椰應了,轉身欲走,張淡香卻又將她叫住,道:“別四處亂跑,再教王爺撞見你與人私會,他又要發怒。”花椰應了,轉身出屋。
再次來到“滄浪別院”,卻隻見薛弄玉房門緊閉。花椰上前拍門,卻聽到薛弄玉在裏麵大吼:“滾!我誰也不想見!”
花椰還欲拍門,住薛弄玉對麵的婆子自屋裏出來道:“你要找那姓薛的麽?”花椰點頭,那婆子道:“別叫啦,自昨天起就一直將自己反鎖在屋中,一直也沒見出來,不知在裏麵幹些甚麽。我猜她是不會出來的。”
花椰淡然道:“奴婢有理由一定要見薛姑娘的。”那婆子冷笑道:“那你就慢慢叫門罷。反正我是好話說盡了。”說罷又一轉身回到了屋中。
花椰不理會那婆子,仍是叫門,道:“薛姐姐,奴婢也看到了鏡中的東西!”她其實並不確定薛弄玉扔掉鏡子是為了甚麽,是否也與自己一樣在鏡中看到甚麽怪異的景象,她隻是一試。
可她這話說出,門內卻立即靜了下來,過了片刻,隻聽“咣啷啷”門鎖響,屋門被薛弄玉自內拉開一條縫隙,顫聲道:“你也看到了?你看到了甚麽?”
見到此時的薛弄玉花椰幾乎不敢認。她蓬頭垢麵,也不梳妝打扮,臉色蒼白,眼圈發黑,若不是久見鬼魂模樣,花椰幾乎認為她是一隻女鬼。花椰皺眉,道:“奴婢也在鏡中,看到桃花。”
十三章 出事
“桃花?”出乎花椰意料,薛弄玉隻嘴角揚了一揚,似是不屑,“隻是桃花?”
花椰原本以為薛弄玉與自己一樣,是看到了鏡中桃花,所以才害怕,見她如此神色才發現自己猜錯了。眼見薛弄玉又要關門,花椰急道:“姐姐,奴婢想知道,姐姐為何將屋中鏡子統統丟掉?”
提到這個薛弄玉臉色又變,睜圓了眼睛,用力瞪著花椰,過了半晌,才突然尖聲道:“這你管不著!”花椰知道她必是在鏡中見到某物,追問道:“姐姐在鏡中到底看到甚麽?”
薛弄玉臉色慘白,卻又突然發笑:“反正你也看到花了,急甚麽?你遲早也會與我一樣!”說罷不待花椰回答,用力將門緊閉,接著便聽聽“嘩啦”一聲,似乎薛弄玉又將門自內反鎖起來。
花椰拍門道:“姐姐!”卻又聽薛弄玉在門另一邊喊道:“滾!我不想看到你這騷_貨!”
花椰歎息,無奈轉身,少不得又是自從婆子們異樣的目光中穿過,回到張淡香房中。張淡香一看她仍是雙眉緊皺,便猜測她是碰了釘子,柔聲道:“我早說過那賤_貨不消理會。——可餓了罷?來嚐嚐咱們家鄉的點心。”說罷,推過一碟酥皮點心。
花椰輕聲道:“奴婢的‘家鄉’就在這裏。”張淡香一怔,她並不知道龍忘海十四年前在這裏的糾葛。花椰對那點心沒甚麽胃口,便推辭不吃。回到屋中,仍是潛心思索薛弄玉話中之意,一邊思索,一邊又將那鏡子拿出來把玩。
仔細看來,鏡中的桃花明顯不同於前幾日在天華公主的花園之中所見,比真實的桃花更加飽滿輕盈。花椰對美的東西沒有執著,卻也仍不免為它的豔麗的色澤吸引。看了許久,花椰放下鏡子長籲一口氣。——這樣的美麗,看多久也似乎看不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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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花椰居然睡的更沉,直到隱隱傳來的陣陣喧嘩將她吵醒。抬眼一看天色已經蒙蒙發亮,花椰暗自責罵自己,急忙起了床。門外似乎有人在肯求甚麽,聲音最大的自然是張淡香:“人還沒起來,吵甚麽吵?”一個婆子委聲道:“不是,姑娘您不知道……實在是不能再拖了……”
張淡香叉腰怒道:“我管她!愛死不死,愛活不活!”花椰推門出來道:“姑娘,甚麽事?奴婢可否幫忙?”門外站著兩個婆子,一見花椰出來,立即奔上前,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道:“姑娘,你可起來了!”其中一個就是在薛弄玉對麵住著的那位,前日才與花椰照過麵,拉住了花椰的手不住賠笑道:“姑娘原來是張姑娘房中的人,昨日又怎得不早說?昨日那都是誤會,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花椰皺眉,想甩卻甩不脫,張淡香一臉慍色,伸手用力將那兩個婆子手撥開,側身擋在花椰麵前,道:“幹甚麽?還想搶人啊?”花椰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輕聲道:“姑娘,這是……”張淡香回頭怒道:“沒你事!回去!”說著叉了腰堵住門口,似是絕不會讓人進去了。
另一個婆子央道:“張姑奶奶,你省省好,那薛姑娘實是熬不過今天正午了……”
花椰正轉身往回走,聽到“薛姑娘”三個字驀的站住腳步,又轉回身來,張淡香雙手抱胸,正待推拒,花椰卻自背後輕輕拉了她一下,張淡香便不說話,花椰轉到她身前,向兩個婆子福身道:“二位嬤嬤好。”那二人急忙還禮,花椰又道:“你們說的那薛姑娘,可是指薛弄玉?”
前一位婆子急道:“可不就是她麽?人快不行啦,眼看就等著咽氣了,就是最後想見你一麵,交待幾句話……”花椰不喜歡她這種說法,不等她說完,轉身向張淡香道:“淡香姑娘,奴婢……”
張淡香打斷她道:“你想去看她?”花椰點頭,張淡香沉吟道:“也罷!反正快死的人了,我若攔著你,隻怕你從今往後心裏都要偷偷怪罪於我。”花椰連忙道:“奴婢不會的。”張淡香笑道:“不過出門前還是先去洗把臉罷?看你這睡眼腥鬆的樣子。”
花椰急忙轉身回房,大製梳洗打扮一下,便又出來,向張淡香福一福身,便隨那兩個婆子離去。
出了院門,花椰立即道:“昨日薛姐姐還好端端的,怎得今日就要死了?”雖是問句,可自她口中問出來,似在陳述一般,兩個婆子看她一眼,才道:“姑娘你不知道呢,昨天晚上鬧的那叫一個凶!”花椰訝異道:“怎麽?”突然靈光一閃:“是否有人企圖將她掐死?”
兩個婆子驚訝的駐了足:“什麽?”詫異的互望一眼,又道:“不……不是,當然不是。她是自殺。”花椰皺眉,片刻才道:“事情經過怎樣?”
住薛弄玉對麵那婆子道:“昨天晚上罷?也不知睡到幾時,突然聽到砸東西的聲音。剛開始我不想起來,想著一下子就完了,一會卻突然‘乒乒乓乓’的響個不停。我尋思這誰啊大晚上的不讓人睡覺,成心想整死人啊?就推門出來看,一出來就看見別家燈都滅著,就薛姑娘房裏還亮著燈。那我自然就想,是不是薛姑娘還沒睡,晚上這麽折騰她想幹甚麽啊?就去砸門。誰知我砸了半天,薛姑娘不但不回答,房間裏的燈還滅了。我叫了幾聲,也不見人回話,隔壁的張嬤就過來幫我一起喊……”花椰向另一個婆子看去,那婆子卻搖搖頭,表示自己並非姓張。花椰點頭,頭一個婆子便繼續道:“……我們倆人叫,卻還是不見人回答。張嬤就說不會是出了甚麽事罷?我也覺得有些害怕,就去找了巡院護衛,把門劈開,進去一看啊……”她咋了咋舌,比劃著繼續道,“那薛弄玉,整個人就這麽擔在門口的水缸上,上半身全浸在裏麵,一雙腳用力蹬著牆壁,似乎還嫌自己浸的不夠深。四下裏的瓦罐啊甚麽的碎了一地,我最初聽的那砸東西的聲音,大概就是那些瓦罐被她摔碎的聲音。”她喘了口氣,又繼續道:“我們七手八腳將她抬起來,她手腳都沒知覺了。我們將她拖到床上去,她卻突然醒了,一邊笑一邊咳嗽著吐水,然後又突然坐起身,直叫‘那個丫頭,張淡香的丫頭!’聲音淒厲的……看樣子是不活啦,我們就趕緊來找你去。”
十四章 玉隕
花椰輕聲道:“從水缸中拖出來,可吐出水來了麽?”兩個婆子一怔,反問:“吐甚麽水?人有氣了唄,有氣了還不活?”花椰便不語。她也曾跌進井裏,後來聽她父親說過,是經一個老者指點,先拍她的背,令她吐出了水,才得救活。——而且花椰覺得,她這般淒厲的叫自己,也許並非是因為想見自己,或許還有甚麽別的原因。
“可知會王爺了麽?”花椰問。那婆子道:“有人去了。”
三人轉過幾條彎,來到“滄浪別院”,進院便見一眾婆子和護府的護衛團團圍著薛弄玉的屋子,議論紛紛。——這情景真如在袁泰房外一般。花椰心暗想,看來無論在哪裏,愛看熱鬧的人也是一樣的多。
兩個婆子分開眾人,連聲道:“讓開啊,張姑娘房中的丫環來了!”就好似帶了甚麽了不起的物事一般,護著花椰便進了屋。薛弄玉在床上躺著,臉頰深陷,麵色發紫黑色,頭發和衣服上全都是水,幾乎要將半張床都浸濕。花椰一見之下,大為心寒,皺眉道:“怎得沒人給她換衣服?”
住薛弄玉對麵那婆子道:“哎唷,誰還費得了這閑心?都要死的人了……”花椰回頭瞪她,冰冷的目光似一口深不見底的幽井,與那婆子一觸,那婆子竟重重打個冷戰,卻聽花椰道:“人現在還沒死,可卻看不到大夫的身影,——就算是要死的人,難道不該準備些壽衣壽帽?你們就一直坐在這裏幹看著人慢慢咽氣麽。”這個時候的人,相信死後另有世界,為了死後在另個世界能夠繼續生活,一定要準備壽衣壽帽以備死後所穿;有錢的人家下葬時還要培葬品若幹,以備死後生活之用;達官貴人等還要在死前修築陵墓等,以備死後居住。這些行為統稱為“準備後事”。眼見著人死卻不為他準備,讓他身後事沒有著落,是人生一大悲哀。但她們這些女人,若沒嫁人的,幾乎都是無親無故,薛弄玉生性勢利,又看得起這些婆子?是以一個朋友也無。若突然暴死,幾乎都是草席一卷,由幾個長工掘土,草草一埋。
那婆子嘴裏咕咕噥噥,也不知在說些甚麽,但呆站半晌,卻還是起身出屋,也不知是去找大夫抑或是去準備壽服了。
似是聽到聲響,薛弄玉發黑的眼眶動了一動,慢慢睜開,雙無神的眼眸慢慢移動,轉到花椰的臉上,神色立即變得又驚又懼,張大了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隻鼻翼用力吸著,似是驚駭莫名。陪花椰來的另一個婆子詫異道:“薛姑娘,你不是喊叫‘丫頭’、‘丫頭’的,我們把這丫頭帶來了。”
薛弄玉終於可以發聲,她努力從肺中擠出一絲似風聲一般的聲音:“不……不要見她……讓她滾……離開……離開我身邊……”花椰皺眉道:“薛姐姐,你該告訴我,到底發生了甚麽事?”
薛弄玉突然嘴角上揚,似是要笑,空洞的眼睛望著房梁,卻又笑不出聲,半晌她才又看回花椰的臉,擠出聲音:“逃不掉的……我終於明白,那鶯哥不是病死……你也是,我也是……我們都逃不掉……都逃不掉的!”她笑容一斂,神色淒厲的道:“我會在前麵等你……等你賤婢,我會在前麵等你!”她說著,突然抬起雙手,尖而細的指尖,筆直的指向花椰;她上半身也用力抬起,臉上青筋暴跳,那表情恨不得將花椰撕碎一般,手指眨眼間便按上了花椰的脖子。
“薛姑娘!”那婆子吃了一驚,伸手將她隔開,似是使的力量大了些,薛弄玉被她一擋,重重撞向床柱,半身也跌在床邊,便軟倒不動。那婆子眼見闖了禍,連聲叫道:“薛姑娘,薛姑娘!”
花椰暗歎口氣,伸手將薛弄玉上身扶下,卻見她牙關緊咬,雙目上翻,眼看已經沒氣。花椰扶她躺平,伸手將她眼睛合上,慢慢站起身,轉身出屋,便聽身後那婆子高聲叫道:“快來人那!人沒啦!”院子裏立即亂做一團。
眾人自花椰身邊進進出出亂出一團,花椰自人縫中穿插而出,攤開了自己的五指。
——你逃不掉的!薛弄玉淒厲的叫著。
花椰心中莫名升起一陣悲哀,拳起五指。若自己真的會死,會不會嚇到淡香姑娘?父親會不會傷心?他已經失去母親了,如今卻連自己也失去……
抬頭看看天色尚早,她決定還是先去龍忘海住處看望一眼。——很久沒去了,想必父親也想念自己了罷,雖說張淡香千叮萬囑自己不要亂跑,但隻去呆一會,應該不打緊罷……
打定主意的花椰轉身向龍忘海住處走去,龍忘海正在譜新曲,見她突然來訪喜出望外,與她攜手入屋中,相擁相吻,褪去衣裳扶入床帷。激_情中花椰用力摟住父親的肩膀,將他的胸膛緊緊貼住自己的身體,企圖把所有的空隙都擠出去。
龍忘海愛極聽她在意亂情迷之時,口中嚅囁,“父親”、“啊——父親”喃喃不段呼喚自己。那呼喚聲總能輕易令他到達頂峰。射過之後龍忘海壓在花椰身上,保持著與她□的姿勢,細細的啃咬她的肩膀,久久不願與她分開。
過了半晌,花椰才輕聲道:“龍先生……奴婢是悄悄溜出來的,還要早點回去才行……”龍忘海手肘支起自己的半身,側過身躺下,手仍是在花椰身前不停的揉捏撫摸,道:“怎麽,最近那張姑娘對你這般嚴格麽?”花椰倦起身體縮在他懷裏,輕聲道:“不是淡香姑娘……是王爺不大喜歡奴婢總來會你。”龍忘海吃了一驚:“王爺?王爺怎會知道你與我有私情之事?這……”花椰淡然道:“王爺一直知道。”
龍忘海苦笑。怎麽忘記了呢?常勝王曾揚言將花椰許與別人,不就是為了戲弄自己麽?不過回來王府已經將近三個月,也沒見花椰嫁人,他還道常勝王隻是一時耍自己好玩,說過便忘記了。“怎麽這會突然在意起來?”他有些不安,“可是要將你嫁人?”
花椰微微搖頭,神色淒然道:“奴婢的夫君,已經被奴婢害死了。”龍忘海一驚,放脫了手臂,花椰自床上坐起身,穿衣結發,龍忘海也挑開床帷坐起身,花椰轉身拜道:“龍先生,奴婢今日前來,還有一件事相告。”龍忘海道:“甚麽?”花椰垂首道:“奴婢已身懷有孕,大約一個半月。”
龍忘海大驚失色:“懷孕?”花椰補充道:“不過龍先生且莫驚慌,未必便一定是先生的。”龍忘海更加吃驚:“你……你說甚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起來:“你……你還與別的男人有染?”花椰不敢回答,龍忘海疾聲又問一遍,花椰才勉強點頭。
龍忘海抬手就想給花椰一個耳光,但手揚起來卻打不下去。他有甚麽理由怪罪花椰不潔?他不是也剛剛才與她行過此事麽?更何況若這孩子果真是自己的骨血,他又怎有麵目麵對這由親生女兒腹中生出的兒子?龍忘海揚起的手用力搓著自己的麵頰。這——這等不倫禽獸之事,他當初怎做得出?如今後悔也晚了!心中悔恨交加,手掌卻被花椰輕輕拉下,捧在自己胸口輕聲道:“先生莫擔心,奴婢斷不會令先生煩惱。”
“你是……你是想把孩子打掉?”龍忘海吃驚,猶豫道,“王爺知道此事嗎?”花椰慢慢點頭。——常勝王知道,但他卻沒有下令懲辦自己……龍忘海打個冷戰,道:“難不成……你腹中孩子的父親……亦有可能是王爺的?”
花椰又點了點頭,龍忘海很是頹然,哭笑不得。他早知道常勝王是個放蕩之人,但卻萬萬沒想他居然也被自己的女兒吸引,居然還搞到懷孕的地步。龍忘海心中鬆了口氣,道:“王爺下令你打掉胎兒?”花椰皺眉不語,微微搖頭。龍忘海更是吃驚。王爺居然還想把孩子保住?花椰卻又搖頭:“王爺還沒下決定……”龍忘海歎氣。常勝王哪怕隻猶豫片刻,那也是對女兒有真情所致。
花椰向他福身道:“先生保重,奴婢回去了。”龍忘海點頭,起身送她至門口,道:“時常來看往老父啊,老父一人居住,無人陪伴,甚是寂寞。”花椰不答,龍忘海又道:“盡量天黑過來,切莫教人撞見。”花椰還是不答,側身在門縫中向外張望一眼,確認無人,便推門而出。
龍忘海回到屋中,收拾床鋪,卻又突然一怔。——花椰適才離去之時,說的可是“先生保重”麽?他直起身,一種不祥的感覺充斥心頭。想追上去問,走到門前卻又頓住。——他怕被人撞見,他怕流言蜚語。
龍忘海用力打自己一個耳光。他知道自己該打,可是就算該打,他卻仍然沒有勇氣邁出房間一步。
十五章 別主 十五章 別主
回到張淡香房中之時已是正午,花椰推門入屋,張淡香聽到門響,便道:“椰子回來了?”花椰應了一聲,到張淡香屋中,待要向她稟報經過,一眼瞥見張淡香化妝台上的鏡子,吃了一驚,幾步搶到台前,俯身觀看。
——鏡中,幾乎一半都鋪滿了粉色的桃花。那景象,就如同是在“天香苑”中的桃林一般。
桃花變的更加茂盛了!花椰呆呆的望著鏡子。張淡香在她肩頭一拍,花椰微微縮肩,回過頭,張淡香向那鏡子打量半天,也看不出到底有甚麽不對,狐疑道:“你到底在鏡中看到甚麽?”
“花海。”花椰輕聲道,張淡香驚訝道:“啥?”扶正鏡子仔細看,哪有一棵半棵小草的影子?茫然不解,卻聽門外有小廝傳報:“王爺駕到!”
張淡香和花椰整裝跪迎,常勝王一進門就揮手令無幹人等統統退下,黑著張臉道:“椰子,那薛弄玉死時你可是親眼看到?”花椰點頭。常勝王道:“聽說她臨死時,還和你說了好一會話。”花椰點頭,常勝王皺眉道:“別光點頭,本王要聽經過。”
花椰便將早晨之事簡要複述一遍。常勝王一麵來回踱著步子,一麵仔細聽她說。花椰說到“奴婢便自行出了‘滄浪別院’”就此打住,之後她去私會龍忘海之事不提也罷。常勝王立於屋中,沉吟半晌。
他是下了召命,將薛弄玉許給了自己身邊的年老從事,那從事鰥居多年,性格沉穩,薛弄玉若嫁他,其實不會吃苦,隻會享福。萬沒料到薛弄玉居然就死了!若真是自殺,豈非是自己將她生生逼死?一撩紫緞應龍袍,斜坐在床榻上,手扶額頭道:“照你說,這薛弄玉是自殺?”
張淡香知道這會若是插口,必要受牽累,不敢說話,向花椰使個眼色,意思叫她少開口,便悄悄退出,在外廂房煮水泡茶。花椰看到張淡香的眼色,仍是道:“王爺其實心裏有數,薛姐姐未必是自殺。”
常勝王當然覺得離奇,但又自覺難逃責任,攤手道:“那你且說來,她一個人反鎖了門躲在屋中,若不是自己跳入水缸,又怎麽做解釋?那水缸又不是大的爬不上來,要司馬光來砸!”
花椰道:“若是自殺,兩個嬤嬤在她房中看到燈光如何解釋?下決心要自殺,都跳入水缸的人,怎有閑情回屋中熄燈?”
常勝王用力搓著下巴,道:“依你看,她是怎麽死的?”
花椰輕聲道:“奴婢猜測,是和鶯哥一樣,被甚麽鬼怪纏住,吸幹人氣,死於非命。”
“荒唐!”常勝王一甩寬袖,側過身不聽。花椰輕聲道:“奴婢還在調查鶯哥之事,兩人實有太多相似之處。”常勝王皺眉道:“怎麽講?”花椰輕聲道:“她們二人在死前一個月時,都曾沉迷於照鏡子;在死前數日,卻又都對鏡子懷有極大恐懼,將鏡子全部丟掉;她們死時都是在夜裏;最早發現的人,都曾看到燈光。”
常勝王冷笑道:“你還少說了兩樣:她們都是被本王寵幸過卻又失寵的女人;而且她們都老了。”他攤手道:“這有何意義?本王斷案靠的是證據——證據!”
後兩條未必通用,至少在她身上不通用。花椰咬唇,輕聲道:“奴婢還未找到……”常勝王擺手道:“還不是一樣?沒有任何結論。”花椰道:“但至少說明,侍奉鶯哥姑娘的那四人,是清白的。”
常勝王沉吟片刻,口氣軟下來道:“本王仍需要一個可以服眾的說法——或者是凶手。”花椰微微搖頭,輕聲道:“也許不日便有了。”
常勝王挑眉道:“你已有了眉目?”花椰垂首道:“奴婢想……”她側頭望一眼張淡香,轉身向她跪拜:“奴婢想入常勝王身邊服侍數日,望姑娘恩準。”
——如果她要死,至少她不要死在張淡香身邊。她不要她傷心,或是受驚嚇。
常勝王雙眉一揚,難掩神色之喜。張淡香卻吃了一驚,張大了口茫然望著花椰,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花椰為何會突然舍了自己而去?張淡香前行幾步,撲在花椰前麵道:“椰子,我可是有哪裏惹你不高興麽?”
花椰搖頭,輕聲道:“也許一個月,也許隻數日。姑娘不必著慌,奴婢……”她怕自己雙眸變色,急忙俯首叩拜:“奴婢永世不望姑娘的恩情。”
常勝王站起身道:“也罷,這樣也方便一點。”張淡香慌亂搖頭,手足無措,常勝王扶住她腰,將她抱起,道:“別這麽害怕,寡人再自別處調兩個小丫環給你使喚,加上之前調給你的兩個婆子,四個換一個,還不夠麽?”
張淡香心中難過異常,強忍淚水,低頭道:“奴家……謝……王爺恩典……”常勝王在她額前一吻,放脫手道:“跟本王來。”他這句話自然是對花椰說的,他在那些不屬於他手下的人麵前會自稱“本王”。——花椰雖入府多日,但在他感覺中這個婢子幾乎從未屬於自己,就連得她側目看上一眼都難,是以一直在她麵前自稱“本王”。隻有在激_情之時,當他令她痛苦,感覺她已被自己征服,他才會自稱“寡人”。
花椰站起身,手捂雙眸,不敢向張淡香看上一眼。張淡香無奈,卻還是忍不住追到門口,含淚道:“王爺……可別忘記,時常……回來看望奴家!”
常勝王站住身子,轉身笑道:“這說的是甚麽話來?寡人今夜就來找你。”張淡香心中略安,跪送二人離開。
(*^_^*)
回到自己的寑宮,常勝王立即摒退左右,迫不及將花椰抱上床榻,與她纏綿一般。待雲雨過後,常勝王摟緊花椰,道:“你到底有何眉目?現在張淡香不在旁邊,你盡可說於寡人知曉。”
花椰倦著身體,輕聲道:“王爺應先放了那四人。”常勝王當然知道她說的是甚麽,不悅道:“好端端端的,幹嘛又提此事?”花椰道:“她們確是無辜。”常勝王皺眉道:“待你真有證據再說。”花椰皺眉道:“那恐怕奴婢見不到四人重見天日之時了。”
十六章 獨宿 十六章 獨宿
常勝王一呆,支起身體道:“此話怎講?”花椰卻不語,隻將身體倦得更緊。
——她並不怕死。或許死了就能償還柳蕪蔭的錯愛之情。她也不在乎甚麽腹中的胎兒,那本就是不該存在的生命。
常勝王甚是不解,卻隻道她本性善良,不忍看那四人蒙受不白之冤,又將她摟緊,溫言道:“好罷,本王答應你,等薛弄玉落了葬,便將她們四人放了。”
花椰自他懷中赤_身坐起,跪拜道:“奴婢謝代那四人謝王爺恩典。”常勝王笑道:“不過做為交換條件,至少你受本王寵愛之時,可不許再去見龍忘海。”花椰頷首,常勝王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腹部,柔聲道:“有一件事,本王隻告訴你一人知道。本王已決定,將這孩兒起名為‘溥’。無論男女,皆可用此名。”
花椰一怔,又叩首道:“奴婢代淡香姑娘謝王爺恩典。”常勝王一笑:“你總是代別人謝本王恩典,本王要何時才能給你恩典?”花椰輕聲道:“王爺總是在遷就奴婢……這不就是最大的恩典麽?”
常勝王動容,將她摟緊。原來她並非無情,她還知道自己為她付出良多,就算自己在她心中永遠也不若張淡香也罷,卻也終於在她心中盤踞一隅。他又忍不住苦笑。原來他對這婢子所求如許之少,真是有負他“常勝”的威名。常勝王拉高被角,將她一身春色掩入被裏。
——至少,她現在就在自己懷中。
常勝王直要得花椰困倦不堪,飯也未吃便沉沉睡去。昏昏然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天色已近傍晚,花椰聽到身側似乎窸窸窣窣有人起床,微微睜眼,見有人正服侍常勝王起床穿衣,忙以被遮體,坐起身道:“奴婢貪睡了,王爺恕罪。”
常勝王轉頭見她醒了,笑道:“不打緊。本王今夜說好了去你家張淡香處過夜,不回來了,你自管休息。有何要吃要用,就吩咐他們幾個。”說著,向身邊正服侍自己的幾個小廝、丫環一指。
花椰垂首道:“奴婢不敢。”常勝王一笑,待頭冠戴好,便揮開四人,走到床側,將花椰攬住,柔聲道:“不打緊。他們若膽敢怠慢你,回來本王收拾他們。”
那幾個小廝丫環表情都是又驚又詫,心下暗暗揣度這婢女到底是甚麽身分。花椰皺眉道:“王爺……”常勝王站起身道:“好啦,本王去了。你安心候著,天亮我就回來。”說罷命人掌起燈籠,出門向張淡香住處方向漸行漸遠。
花椰愕然,一個丫環過來躬身道:“妹妹,可要息燈麽?”花椰淡然道:“謝姐姐關照,請姐姐自便就是,不用理會奴婢。”其實那丫環早有意離開。同是婢女,憑啥你躺著,我們就都得站著?聽花椰這樣說,那丫環應了,給左右站立使個眼色,眾人一擁都退出房外。若大房間冷冷清清,燭光搖曳,隻剩花椰一人。
花椰躺回床榻,突然覺得餓,但又甚麽也不想吃。本來還想睡,卻又餓的睡不著。她坐起身,穿起衣服,突然想起鏡子。常勝王寑宮中當然也有鏡子,足有一人高,似是銀鑄而非黃銅,上麵雕花刻秀極盡能工巧事,還鑲嵌瑪瑙、翡翠等各種珠寶。花椰可在裏麵清晰的看到自己,尖瘦的下巴,冰冷的眉眼,纖細的肩膀。
——還有背後漫天的桃花。
花椰顰眉。又更多了,就似乎自己如今正身處在桃花之海,連枝葉都不見,隻能看到漫天粉色的花瓣飄揚。
她向鏡走近幾步。離鏡越近,便近乎離身後的桃林也越近。她在鏡前的跪坐,呆呆的凝望著鏡中炫爛的花海。
雖是夜晚,卻也絲毫不減光澤。若非明知自己身在王府,單看鏡中的景色,定會疑心自己已來到了西王母的蟠桃園中。花瓣漫天飛舞,流光異彩,令人心不自覺湧動出溫暖的感情。真想拋下一切俗物,就此投身其中!如此永不褪色的春光,一人獨享!
——樹影中,有人向花椰微笑。花椰轉身向她看去,她卻又不見。
——是誰?花椰想找到她的蹤影。
——椰……
——花椰……
——不要去……
——椰……
“花椰!”
花椰驀然驚醒,睜大眼睛,首先看到了銀製的大鏡。她茫然四顧,這是哪裏?
“你在找本王?”冷酷而高傲的男音自她背後響起。
花椰突然回憶起,自己已隨常勝王來到了他的寑宮,急忙轉身:“奴婢向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千歲。”此時天色已大亮,有隨從為常勝王寬去罩袍,常勝王道:“起來罷!怎麽不在床上等本王?卻一個人呆在這裏。你整夜都在鏡前做甚麽?看不出你也是個愛美之人。”
花椰已經完全記不起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似乎她已太過沉迷於那鏡花夢幻之美。猶豫片刻,道:“奴婢是在鏡中看桃花。”
常勝王摘到王冠,皺眉道:“甚麽桃花?”他回頭四望,房中當然不可能擺有甚麽植物,就連小蘑菇也不見一株。轉回頭來,常勝王坐於床榻,扶著花椰的腰枝令她坐在自己懷中,道:“你看到甚麽桃花?”
花椰輕聲道:“奴婢說了,王爺隻怕不信。”常勝王道:“你且說來本王聽聽。”花椰輕聲道:“就是桃花。隻開在鏡中的桃花。”常勝王愕然道:“鏡中花?”花椰點頭,常勝王尚不可理解,花椰又道:“奴婢懷疑,鶯哥和薛姐姐,都是因為在鏡中看到了甚麽,才死於非命。”
常勝王哧笑道:“桃花?”他放開花椰,起身走到鏡前,在鏡麵尋顧半晌,又哧笑道:“桃花會殺人?”他手扶下頷,不以為然的搖頭,隻覺得好笑。剛笑了兩聲,麵色突然大變,轉過身大步回到花椰麵前,一把抓住花椰的下巴令她抬頭看自己:“你說……那兩個女人,都是因為在鏡中看到桃花,所以死了?”
花椰微微掙脫,輕聲道:“奴婢隻是這樣猜測。”
十七章 變化
常勝王皺眉,顫聲道:“你要如何證明你的猜測?”
花椰不敢看他,垂眸望地,輕聲道:“若是數日之後,奴婢也同她們一樣,慘遭不測……”
常勝王大喝道:“住口!”驚得四下眾丫環小廝都打個哆嗦,齊齊下跪,花椰亦立即下跪道:“王爺息怒,奴婢知罪了。”常勝王怒道:“你知甚麽罪?”他大踏步回到花椰麵前,道:“本王還道你突然對本王有情,才來與本王同宿,原來你又是另有目的!你到底何時才能真心為本王想一想?”常勝王怒不可遏,“花椰,你可懂得男女之‘情’為何物嗎?”
花椰叩首道:“奴婢魯鈍……”常勝王怒道:“你好好反省罷!”高聲道:“來人!”有小廝奔上前來,常勝王甩袖道:“為本王更衣!”那小廝應了,招呼同伴前來,合力為常勝王換過衣服,常勝王轉身出屋,也不說去了哪。
待他走遠,花椰直起腰來,突然覺得空虛莫名。
——花椰,你懂得“情”為何物嗎?
似乎是觸碰到了她的死穴:唯獨這一句話,她無力反駁。
(*^_^*)
雖是生氣,可常勝王心中還是放不下,生怕離開時間久了,花椰突然斃命,在外麵轉了一圈,辦了些瑣事,終於還是回到寑宮中,卻見花椰仍是呆呆坐在原地,姿勢也未變過,原本滿腔怒火頓時熄滅,化為濃濃愛憐,揮手令眾小廝都出去,走到近前將她扶起。花椰一驚,垂首道:“王爺適才教訓的是,奴婢知錯了。”
常勝王皺眉道:“你根本不知自己真正錯在何處,可是本王就是放心不下你。”花椰心中難過,垂首不語。常勝王長歎一聲,將自己腰間所懸玉佩解下,遞給她道:“這個是本王的護身之物,有辟邪的作用,你貼身帶著。”花椰接過,戴在衣內,常勝王道:“本王已命人出去尋訪會降妖除魔之人。”他冷笑,“本王不信,有本王在此,哪路妖魔敢動你一根毫毛!”
花椰叩首道:“奴婢謝王爺關愛。”常勝王不耐煩的擺手道:“行了行了,那些無趣的官話少說一些罷。”花椰應聲“是”起身垂手立在他身側,常勝王攬住她腰,將麵貼在她腹上,道:“從現在起,你一步也不許離開本王身側,明白嗎?”花椰輕聲道:“奴婢記下了。”
雖說如此,可常勝王對於鏡中有花,花會殺人之事仍然不大相信,又笑道:“那桃花與你‘花’椰本是同宗,緣何不放過你?”花椰輕聲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心中也無把握,隻是桃花太美,鶯哥姑娘和薛姑娘癡迷照鏡子的舉動便可解釋。”
常勝王道:“那又為何會將鏡子扔掉?為何初一見不覺得可怕,見到時間長了反而害怕起來?”花椰猶豫道:“奴婢也不知……”下意識的轉頭向鏡中望去。
側麵看去,鏡中甚麽也沒有,鏡就是鏡。待花椰走到鏡前正麵,除了自己,便隻看到花海。常勝王起身走到她背後,將她環在臂中,在她後頸上親吻數下,道:“如何,能看到本王嗎?”
他身前的可人兒輕輕點頭道:“可以……”身體突然重重一振。常勝王立即將自己的目光自花椰修長的脖頸移向鏡子,便在反光中看到她微皺雙眉,目光直視鏡子的左下角,似是看到了甚麽可厭又恐怖的怪異之物。
雖明知道很可能隻有花椰在鏡中才能看到,常勝王卻仍是下意識的轉過身,向身後看去。鏡子正對大門,角落方向的門邊就隻擺著一架香爐,嫋嫋青煙緩緩飄散於空中。“你看到甚麽?”再轉回身來常勝王問道。
花椰皺眉,微微搖頭,常勝王將她臉扳正麵對自己:“說,看到甚麽?除了桃花之外。”
花椰掙脫,伸手一指鏡角,道:“女人的手臂。”
常勝王吃了一驚,又向鏡中細看。可是沒用,他甚麽也看不到。難道是甚麽冤魂?他連忙問:“你可看得出是何人的手臂?”
花椰皺眉搖頭:“就隻一截手臂,好似有女子趴在地上,她的身體隱在鏡麵看不到的位置,那手臂卻橫出鏡角……”花椰下意識的模仿著那手指的動作,道:“就是這般,向奴婢伸著。”
——慘白的手臂上,細長的五指用力向前張開,好似無論碰到甚麽,那手都會將它牢牢抓住!
常勝王皺眉道:“那真是一條手臂?——為何會是一條手臂?”花椰搖頭,目光仍是看著鏡子一角,道:“奴婢覺得,它似乎就在尋找奴婢。”
常勝王立即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拖離鏡前,道:“那麽,你便不要再呆在鏡子之前。”他的身體突然一頓,連麵上的表情都僵硬起來。
花椰知道常勝王已經想到了,卻還是忍不住道:“這便是……鶯哥姑娘她們將鏡子扔掉的原因罷。”
常勝王用力甩袖,怒喝道:“胡說!本王絕不信甚麽鬼神之說!”可是就連他自己都聽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花椰垂首不語,突聽門外有報:“王爺,侍衛常大人求見。”常勝王一振,似是抓住一點希望,揚眉道:“叫他起來!”
這常侍衛還未進門,便先聽到他咳嗽之聲。待他推門入內,也自知不便靠的太近,一拱手道:“卑職常無言,見過王爺。”常勝王放脫花椰衣襟,走到門邊常無言麵前,道:“如何,可有眉目?”
常無言拱手:“卑職聽說,咱們城裏……最近……最近新近來了一個神人,專修鏡子、化妝盒等小玩意,卑職想……想請示王爺,可否叫那人入府,看看是否有甚麽蹊蹺。”他說話有氣無力,不住咳嗽,似是病的不輕。
常勝王皺眉道:“神人?甚麽神人?幹甚麽的神人?會降妖捉怪麽?”常無言有些尷尬,道:“這倒不曾聽說……”常勝王皺眉甩袖道:“那有甚麽用?本王要找的是……”
十八章 異狀
常勝王話未說完,突然便聽身後“咕嗵”一聲,似是有人跌倒,常無言抬頭一看,滿臉驚奇之色,常勝王急忙轉身,見正是花椰,俯身倒在鏡案之前,一隻腳伸的筆直。花椰雙手捉住鏡案之腳,似是正在用力掙紮,想要擺脫甚麽;而她想擺脫的力量,正來源於她伸的筆直的那一隻腳,就似被巨大的力量拉扯一般,可是放眼望去,卻又分明是甚麽人也沒有!
常勝王一邊大步上前,一邊高喝:“何方妖孽,敢在本王麵前撒野!還不快快把人放開!”手按劍鞘“嗆啷”一聲寶劍出鞘。或許是真的怕了常勝王,常勝王剛一拔出寶劍,花椰隻覺腳上拉扯之力突然減緩,用力蹬地,坐起身子,常勝王也搶到她身前,一把將她抱住。花椰靠在他胸前,但覺他心跳如鼓,耳中隻聽他道:“再去給寡人找!寡人要的是會降妖捉怪的神人!”
常無言遠遠看著也覺事有蹊蹺,似不能以常理論之,急忙領命轉身離去。屋中常勝王用力擁緊花椰,輕聲道:“剛才……是怎麽回事?”
花椰伸一指鏡角,道:“奴婢自作主張,想去為王爺泡茶,路過鏡子,腳便被‘它’捉住。”常勝王皺眉雙眉,道:“‘它’想將你帶到哪裏去?”花椰搖頭道:“奴婢不知,大概是和鶯哥姑娘她們一樣的地方罷。”常勝王雙眉倒立,顫聲道:“不許胡說!”花椰垂眸道:“是。奴婢知錯。”
常勝王長歎口氣,背轉身子將花椰抱在懷中,一點頭發絲也不外露,慢慢度過那麵大鏡,將花椰抱上床,道:“從現在起,你甚麽也不要做,哪裏也不許去。可聽明白了麽?”花椰跪拜道:“奴婢知道了。”常勝王雙手叉腰,花椰又道:“王爺……奴婢想,奴婢知道鶯哥姑娘和薛姑娘是怎麽死的了。”常勝王一驚,花椰道:“奴婢剛剛腳踝被抓住時,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其實這種事情並不少見,之前花椰也時常遇到。晚上若是做了噩夢,醒來身體會突然無法移動,也無法出聲,通常人們叫“鬼壓身”。隻要有陽氣的活人輕輕碰一碰被壓之人,立即就可緩解,否則就要一直等著那鬼自己離去。有時鬼很快就會離去,但也有時會一直壓到天亮為止。花椰受這苦並不是一次兩次的了。可在大白天,自己尚清醒之時就出現這樣的狀況,卻還是頭一次。
常勝王口唇翕動,半晌才道:“若不是本王聽到聲響……”花椰垂眸不語。
征戰殺場多年,死人見得多了,他還從未如今天這般懼怕過。常勝王用力用手搓著麵頰,不原再去想種種可能性。
為分散精神,常勝王命人做些飯食送入屋中。花椰害喜,吃飯沾不得一點油膩,常勝王便命廚子單獨為她準備酸湯麵。
待花椰端著碗,將湯水也全喝下肚,常勝王命人撤下杯盤,便聽門外有人報:“稟報王爺,侍衛柳大人求見。”常勝王道:“傳。”
但聽“吱呀”一聲門響,柳蕪蔭推開門扉,跨過門檻,走到他的麵前,拱手道:“稟報王爺……”
常勝王突然驚醒。
他猛然坐起身,才發覺自己躺上床上。對,他驀然記起,用過晚飯之後,他與花椰纏綿一番,便上床就侵。昏昏然不知睡了多久,因常勝王臨睡前命人將房間所有的燭台都點著,是以現在房中亮如白晝。
常勝王清醒的好似被人兜頭潑了一頭冷水。——怎會夢到“不奉天”?夢中“不奉天”像平常一樣進門,向常勝王向禮,分明是想向他說些甚麽。——不,也許“不奉天”已經說了,可是常勝王卻怎麽也回想不起來,他到底說了甚麽?常勝王手撫額頭,全是冷汗。這一摸額頭,卻牽動懷中一物。常勝王低頭一看,正是花椰,緊倦著身子,縮在自己懷中,此時雙眉緊鎖,睡的正酣。常勝王愛憐的為她將被角掖好,躺回她身側,緊攬住她的腰。
正要入睡,卻感覺懷中可人兒,突然自被中坐起身。常勝王一驚,道:“你做甚麽?”睜眼一見花椰的樣子,大吃一驚,“啊”一聲叫,也坐起身,一伸手便握住了床頭的寶劍。
花椰正慢慢轉過頭,一雙無神的黑眸,直直的瞪著常勝王,嘴角微微上翹,似是對他充滿不屑。
這必不是花椰!花椰幾乎從未直視過自己。常勝王按劍怒喝:“你是何物?”
“花椰”並不回答,慢慢轉回頭,起身下床,赤_裸的身軀在搖曳的燭光中有種異樣的魅力。常勝王緊跟著跳下床,叫道:“你到底是何物?你要將椰子怎樣?”
“花椰”腳步突然有些踉蹌,似是被甚麽拌了一下。常勝王一把抓住花椰的手腕,吼道:“站住!”
突然有風,刺眼的風,刀子一般,自常勝王臉頰上劃過。
似有人笑,卻又似乎是風聲,常勝王分辨不出。
他下意識的一閉眼,卻感覺手中拉住的這人身體突然一沉,似乎渾身無力一般。常勝王一手遮眼,努力睜開,果然見花椰已經軟倒在地。
門外有數名隨從聽到響動,試探著叫道:“王爺?有何吩咐?”常勝王高聲道:“沒事!統統退下!”幾人便不再出聲。花椰卻被驚醒,朦朧中睜開眼睛,便看到常勝王的臉,輕聲道:“王爺,有何吩咐?”
這才是他的花椰!常勝王心中鬆一口氣,附身將她打橫抱起,回到床邊。花椰微微掙紮,四下一看,道:“王爺,奴婢為何不在床上?”
常勝王苦笑道:“我還想問你。”將她蓋入被中,溫言道:“你可做了甚麽噩夢麽?”
花椰側目回憶,半晌才道:“奴婢夢到花海……”她微一猶豫,“奴婢似乎是一個永遠也不會老的女人,好多男人都愛奴婢。”
常勝王挑眉,嘲諷道:“那還用做夢?你現在不就被很多男人愛著。”
花椰垂眸道:“是,奴婢知罪。”常勝王攬住她的腰,道:“行啦,你沒錯,有錯的是本王。”花椰不知怎麽說才好,隻得沉默。
十九章 怨氣 ˇ十九章 怨氣ˇ
常勝王歎了一聲,拍拍她背,道:“你不知你剛剛突然自己起身,一言不發便向廳前走,嚇了本王一跳。”花椰怔道:“奴婢不記得了。”常勝王苦笑道:“嗯,那時樣子,就似你被甚麽附了身。”
花椰皺眉道:“可是,奴婢在鏡中始終看不到甚麽鬼怪……難道是因為奴婢懷了孩子,眼力變差了?”
常勝王聞言沉吟道:“或許有可能。”想了一想,問道:“你第一次看到鏡中有異狀,是在何時?”花椰道:“就是有大夫確診奴婢懷孕那日。”常勝王道:“那*****為何會暈倒在滄浪別苑?”花椰想了想,道:“奴婢去找薛姐姐,在她扔出的握鏡上看到桃花,不知怎麽隻覺得頭暈目眩,就倒在地上,覺得躺著很舒服,就想多躺一下,誰知醒過來時,便已經回到了淡香姑娘的房中。”
“在薛弄玉的鏡子上……”常勝王摸著下巴,苦笑道,“你們一個接一個的出現異狀……倒似會傳染一般。”
“傳染……”花椰喃喃自語。常勝王又道:“我原以為,隻有像鶯哥、薛弄玉般已經失了寵又失了年華的女子,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哪知你……”
花椰突然從床上坐起,常勝王嚇了一跳,亦從床上坐起,又伸手去按寶劍,卻聽花椰道:“或許……或許真的是這樣。”
常勝王怔道:“甚麽?”花椰道:“奴婢在鏡中看不到鬼,因為原本就沒有鬼。——奴婢隻在鏡中看到怨氣。”常勝王皺眉,花椰轉頭道:“或許那真是鶯哥的怨氣,因為當年您曾如此寵愛過她,後來卻將她拋在別院中不聞不問,她在冷宮中一天天等待,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日日衰老,長年累積的怨氣,化做了鏡中的桃花。——或許,那就是女人最大的願望。”
——永遠不老的春光。
常勝王聞言,握住寶劍的手緊緊用力,低頭不語。花椰輕聲道:“王爺恕罪,奴婢又無禮了。”
常勝王搖頭,抬起頭道:“或許鶯哥和薛弄玉的異狀都可解釋,那你呢?你在鏡中看到桃花,又是甚麽?”
花椰垂眸道:“也是怨氣。——奴婢猜,這是得不到王爺的愛的薛姐姐的怨氣。她或許在鶯哥姑娘死前曾與她見過麵,而她恨我,到死都呼喚奴婢的名字,她想我死,鏡中的怨氣在她手中又變得更強烈,在遇到奴婢之後,便幫她完成心願。”
——花椰第一次看到鏡中之花,正是在薛弄玉撞破她和常勝王關係之後第二天,她去找薛弄玉那日。
常勝王手撫額頭,突然道:“等等,薛弄玉恨你……她怎會恨你?”這是不合常理的事。若她恨張淡香還情有可原。
花椰輕聲道:“王爺,薛姐姐對王爺寵愛奴婢之事早已察覺。”她還是不願將薛弄玉是如何在桃林中偷看到常勝王與自己親熱的事的告訴他,免得他生氣。但常勝王聽到此話就已經怒不可遏:“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到死也不知悔悟,到處打聽家長裏短,四處翻人小話。品性如此,難怪死於非命。”
花椰叩首道:“王爺,請收回前言。薛姐姐是為王爺而死,隻是一個可憐人。”
常勝王用力拍打床鋪,手拂床案半晌才道:“可憐人,哼,這世上可憐女子也未免太多了點。——被本王拋棄的怨氣,和得不到本王的怨氣,一個接一個的流傳,一直到了你這裏。——你卻又有何辜?”他用力握住寶劍的劍柄,陰沉沉的道:“依你看,這怨氣是快要在王府中成精了?害死兩個女人還不夠,還要將你害死?”
花椰道:“精怪之事奴婢不敢說,因奴婢年紀尚潛,許多事物未曾見過。——但王爺,可還記得‘林中人’?”
常勝王吸了口冷氣。
他當然記得!那“林中人”的真身,居然是他的侍衛。因被自己的親兄弟殺死,怨氣不化,接連害死活人,又吸收更大的怨氣,終於成了精怪。那道士用來化去怨氣的人偶還未用完,那林依然是個禁地。
——本來可能隻是一個人的不甘而生成的怨氣,卻很自然的感染身邊所有接觸的人,使他們也生出怨氣,繼而得到更多的負麵情緒,使怨氣變的更大、更具傷害性。
常勝王長歎一聲,人所在的社會,不就是一直如此循環麽?捏住花椰的下巴令她抬頭,常勝王輕聲道:“本王若是有一天也不再寵你,你會不會怨恨本王?”
花椰沉吟半晌,道:“奴婢不知。”她垂眸望著常勝王手中寶劍,猶猶豫豫的道:“正如……正如王爺所說,奴婢……不懂得……為何女人……會因一個男人不再與自己上床……而怨恨他。”
常勝王聞言真是哭笑不得,卻又猛然覺醒,驀然覺得心痛,用力收緊雙臂,將花椰抱住。
——花椰不懂情愛。
自她記事起,便沒人教過她甚麽叫愛,幾乎所有喜歡她的人,都隻一味的在她身上發泄欲望而已。在她的概念裏,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大概就隻建立在床事上,除此之外,便一無所有。
常勝王長歎一聲。而他自己,又焉懂何為情愛?在他潛意識之中,女子無非是床上玩物,人肉蒲團而已。若沒遇到花椰,他從來也沒想過,原來掛心一個人,竟會令人心痛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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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大致知道原因,二人再次躺下,就睡得踏實許多。一覺醒來天色微明,常勝王還要處理公務,雖說不想花椰離開自己身側,但畢竟她是個下人,又是女流,跟著自己辦公並不合適,常勝王叮囑她:“千萬莫要接近鏡子,甚麽也不要做,哪裏也不許去,待本王回來。”花椰應了,叩送常勝王出門。
整個白天花椰哪裏也不能去,但她也自知身分,整日立在床側垂手等候吩咐,可進進出出做事的丫環、婆子、小廝們,都不自覺要多打量花椰兩眼,看看這到底是個甚麽三頭六臂的狐狸精。——隻花椰自己不知道,她這一入常勝王寑宮,王府裏就傳遍了:現在最受王爺寵愛之人並非王爺自外地帶回來的歌伎張淡香,而是張她的一個貼身使喚丫環。常勝王寑室的這張床,除了原王妃,可還沒第二個女人睡過,如今常勝王卻整擁著這個婢女入睡,可見對她的待遇,絕不一般。
有閑人的地方,話傳的極快,莫應兒不到傍晚時分就知道了消息:薛弄玉死了,是在花椰去看過她之後死的;這個婢子可不簡單,把王爺迷的七葷八素的不說,還懷上身子。王爺也沒命人把孩子打掉,聽說要是生了下來,王爺就要娶她為妾室了。
莫應兒一驚,手中喂孩子吃飯的湯勺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她心中著慌,沒有主意,站起身想找人商量,卻突然驚覺,薛弄玉也去了。這個王府中唯一為自己著想的人(至少她自己這麽認為)也不在了。她該怎麽辦?莫應兒自覺命苦,竟哭了起來。是自己已經年老色衰了麽?可她今年明明還不到十八歲,還是容顏大好的年華。是自己言語無味,粗鄙可厭麽?她也精通琴棋書畫,自小熟讀《詩經》、《離騷》。她怎得就是留不住王爺的心呢?哭罷多時,一抹眼淚,她決定還是抱著零兒先到常勝王寑宮中拜會一下,就說是以為王爺在,在他宮中等他。若是真的撞見王爺,就說是小王子想念王爺了,不知道他屋中還有別的人在。
打定主意,莫應兒命奶媽將孩子抱起,便向常勝王住處走去。他們之間住的並不遠,沒入門先有人報:“莫夫人到!”寑宮內一幹人等全都跪拜迎接,花椰自然也不例外。
二十章 問罪
進了門,有人奉上茶來,莫應兒不理,四下打量,便看到花椰,一身素衣,好似穿孝一般,在床邊遠遠跪著,伸手一指,道:“那個婢子,可是新來的麽?”其實她是明知故問。她在張淡香身邊見過花椰兩次了,現在又問,是給她一個下馬威。
一個婆子走上前道:“回夫人,這丫頭……”莫應兒瞪她一眼,道:“我問你了麽?我問的這個婢子。”那婆子“哎”了一聲,後退數步,不敢言語。花椰知道這是衝著自己來的,上前幾步,又複叩拜道:“回夫人,奴婢花椰,原在張淡香房中做事,與夫人見過的。”
莫應兒假意打量她幾眼,道:“哦,原來是你。那你好端端的,不在張姑娘房中做事,跑這來幹甚麽?可是做了錯事,被人趕出來了麽?”眾人一聽這話,分明是莫夫人在找這丫頭的茬,都不接話,站在一邊看熱鬧。花椰似是不覺,淡然道:“不是。”
莫應兒等著她的下文,可是她隻兩個字“不是”便不往下說了,莫應等了半晌,皺眉道:“那是怎麽回事?”
花椰淡然道:“此中緣由,要待王爺回來之後,向他稟明,方可告訴夫人知曉。”
莫應兒聽她這般回答,怒火立即升騰而起。她並不知花椰生性冷漠,還道花椰是因為這幾日受了寵,便囂張起來。回憶起最初自己去張淡香小坐,這婢子便不愛搭理自己,可見她從那時起便沒將自己放在眼中。莫應兒奶媽皮氏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莫應兒用手一擋,示意她退開,道:“好罷,不問便不問。待王爺回來,我會親自問他。”說著,莫應兒端起茶杯來,抿一口,皺眉道:“這茶都涼了,隻怕是放過了晌午的陳茶。”有丫環急忙跪倒:“夫人明鑒,這確是剛泡的新茶。”莫應兒搖了搖頭,隨手將茶水往地上一潑,道:“重新泡過。”
泡茶的丫環無奈,隻得起身打算重泡,莫應兒卻將手按住茶壺,眼望花椰,道:“張姑娘房中的丫頭,你連泡茶也不會嗎?”
花椰直起腰,淡然道:“奴婢是淡香姑娘房中的婢女,應隻服侍淡香姑娘一人。若夫人非要喝奴婢泡的茶,還請夫人吩咐。”
莫應兒聽她這話外之意,竟似自己在無理趣鬧一般,雖說她生性溫柔不擅發火,也氣的臉色忽紅忽白,那皮氏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我家夫人教你泡茶,誰教你這般囉嗦?我看是要人掌你二十記嘴,才該分得清尊卑!”
房中眾丫環婆子都在一邊看熱鬧,看花椰這個婢子怎生與這一老一小鬥法,卻見花椰隻站起身,走到廳前,拎了壺便向外走,似是去泡茶了,不僅失望。皮氏以為這丫頭是怕了自己的氣勢,心中暗暗得意。片刻之後花椰轉回,為莫應兒奉茶,莫應兒隻看了一眼,便道:“放著罷。”花椰應了一聲,也不抬頭,便將茶杯放在桌上,那片絢麗的桃花倒影,便在茶水裏搖晃。
花椰微微皺眉。以往隻在鏡子裏才瞧得見了,這會卻連茶杯的倒影裏都有桃花。——怨氣又更強了。
莫應兒又道:“你今年多大?”花椰道:“回夫人,過了五月奴婢就年滿十四歲。”莫應兒冷著臉道:“才十四歲,便開始學著勾搭你主子的男人了?”
雖明明是常勝王用強、占了花椰的身子,但在這個時代,發生這種事情,人們都會責怪女方。但莫應兒又不是花椰的主人,花椰不是太在意,淡然應道:“是。”莫應兒見她不反駁,又道:“看起來長的標標誌誌,誰知骨子裏卻是一副狐媚子的脾性。”花椰淡然道:“是。”
莫應兒無論怎麽責辱花椰,她反來複去就是“是”,看似是莫應兒占了上風,她心裏挫敗感有多強卻沒人知道。就好像一個人握著斧子,鼓足了勁要劈柴,一斧子下去卻甚麽都沒有,連地麵都沒碰著,那種空落落、使不著力的感覺,很是難受。
莫應兒尷尬的坐了半晌,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生是好,突聽門外有人傳報“王爺回宮”,莫應兒與一幹人等急忙起身相迎。常勝王還沒進屋就知道屋中有人,若是沒人,自己回自己屋,門口的侍從不會傳報。進屋一看是莫應兒,常勝王笑道:“唷,應兒,怎麽,有事麽?”莫應兒嚅囁道:“妾身沒甚麽事,隻是王子想念父王,所以妾身大膽,帶了他擅自來王爺屋中等候。”
常勝王原本對莫應兒還頗有好感,隻是他是軍人出身,喜歡敢做敢當的人,很不喜歡莫應兒這無論出甚麽事,都拿兒子頂在頭上當擋箭牌的這種做法,不悅的皺眉道:“那就該在屋中老實候著寡人,怎麽,還堵上門來,是不是寡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差人向你報告?”莫應兒臉上變色,撲通跪倒,口稱:“妾身不敢!”
常勝王由下人服侍著寬了罩袍,看莫應兒還跪著,便道:“你還有事麽?”連名字都不叫了,是心裏已經起了煩惡之感。莫應兒顫聲道:“王爺……妾身……妾身……”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常勝王掛心著那鏡中花之事,無心與她聒噪,便一擺手:“沒事便自去罷,寡人還有事忙。”
莫應兒心中難過,懸然若泣,說不出話,由奶娘皮氏扶著,慢慢出了屋。臨到門口,莫應兒回頭向花椰望了一眼,花椰雖不抬頭,仍能感覺那目光如刀,在自己身上猛猛割落。
等莫應兒走了,常勝王揮手令眾人都退下,往床上一躺,長歎道:“可累死本王了。”花椰連忙捧茶上前,為他揉腿,道:“王爺辛苦。”
常勝王一笑,接過茶抿了一口,道:“她來做甚麽?”花椰不愛翻人閑話,便道:“十夫人說,是小王子想念王爺了。”常勝王擺手道:“話。明明就是想來刁難你。”花椰道:“十夫人心係王爺一人,王爺不該如此待她。”
常勝王冷笑不語。其實常勝王貴為封疆大吏,哪裏缺得女人?那些一心為自己、心甘情願做一切事情的女人,他根本不稀罕。他喜歡張淡香,是因為張淡香太聰明,總能搔到自己癢處,不輕不重,適可而止,這種女人似乎就是生來為男人受用一般,實在不可多得;而他喜歡花椰,就是因為花椰生性冷漠,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反而總是激起自己想占有她、想征服她的欲望,結果卻令自己越陷越深。若是花椰當初便如莫應兒一般,麵對他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他恐怕看也不會看她一眼。常勝王不願多提這些事,別過話頭道:“本王聽說離此不遠的終南山中,有頗會降妖捉怪的道士。本王已派人去請,不日便可將人請下山。”
花椰頷首,她卻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撐到那時了。現在她舉目四眺,她身周圍一切能反光的器物上,全是桃花的影子。
一個身著淡粉羅裙的女子,就站在桃花的陰影之中,長發墨麵,麵容難辨,隻隱約看到那女人嘴角含笑,慢慢的舉起一隻手,向花椰伸過來。
——你逃不掉的。她似乎說。
似是薛弄玉,但卻似乎不是。似是莫應兒,卻又似乎不是。
——不要再傷害別人,比如莫夫人,比如淡香姑娘。花椰暗自祈求,——不要再傷害旁人。
——由不得你來說。桃花影中,到處是笑聲。——我既受了傷害,就也要去傷害別人。我要讓別人受傷,好讓他們知道,我傷的有多重。
二十一章 魂飛魄散
用罷晚飯,自有人來收拾杯盤碗盞。常勝王手一揮,命所有人都退下,卻聽門外有人報:“報王爺,侍衛柳大人求見。”
常勝王道:“傳他進來。”隻見門分左右,柳蕪蔭跨過門檻,上前抱拳:“王爺千歲。”
常勝王搖頭道:“無陽啊,寡人真想念你。你跑到哪兒去了?寡人要人到外地給本王辦事,他們的腿力都不如你。要是你還在的話,這終南山一天就能打個來回。”
柳蕪蔭苦笑道:“王爺,您怎麽忘了?卑職不是已經當著您的麵,自殺身死了麽?當時卑職用的,就是卑職的哥哥送給卑職的這把小刀啊。”
——說著,柳蕪蔭伸手拿起手中那把短刀,抵在自己脖頸之上,用力捅入。刹時隻見鮮血四濺,耳中但聽撲通一聲,屍體倒在地上。
(*^_^*)
常勝王驀然驚醒。伸手一摸額頭,全是汗水。
又是“不奉天”,他又夢到“不奉天”。這到底有甚麽寓意?常勝王長出口氣,突然聽到有人唱歌。
歌聲不似在耳邊,似乎在廳前。常勝王皺眉,還道自己聽錯,翻身坐起,仔細去聽,果然是歌聲,唱的是“秦樓月”,聲調委婉,十分動聽。
常勝王伸手去推花椰,卻推了個空,回頭一望,隻見身側床榻空空如也,花椰早不知了去向。
心中知道不對,常勝王披衣而起,伸手又握住床前寶劍。這劍還是他的王兄賜給他的,劍鞘上雕著龍鳳,鑲著寶石。剛下床,常勝王心中突然一跳。——睡覺之前他並沒吩咐要掌燈,房間裏更沒有一根火燭是燃著的,怎得四周卻這麽亮堂,有如白晝一般?常勝王快步來到廳前,轉過彎來,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
但見眼前,鋪天蓋地,全是鮮花,就似乎自己不在自己的寑宮中,而正在女兒所居之處“天香苑”的後花園中一般。朵朵花瓣似乎都在放光,照個整個寑宮中光華璀璨,一個白衣女子,長袖垂地,披頭散發,直直的站在鏡前,歌聲,就是從她口中發出。
但聽她漫聲輕唱:“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夕陽殘照……”
常勝王脫口叫道:“花椰!”這女子不是花椰是誰?
可仔細再一打量,常勝王卻又不敢確定。這真的是花椰嗎?他從來沒聽過這婢子唱小曲。但聽她越唱聲調越淒慘,慢慢抬起頭,眼望鏡子,忽而一笑,鏡中的影子,也衝她微笑。
常勝王下意識的向鏡子望去,倒抽一口冷氣。本應映出花椰的鏡麵,此時倒映出的,卻是一個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與這身影不知多少次共登極樂,隻是一個多月前,她已然身死。常勝王後退一步,手握寶劍沉聲道:“鶯哥,是你嗎?”這女子的臉雖看不清楚,可這身材,氣度,就連剛剛唱歌時的聲調,也全都似鶯哥模樣!
花椰不答,那鏡中的女子也不答,隻慢慢將雙手舉起,直直向常勝王伸出。常勝王喃喃道:“寡人以為,你早已仙去……”恍恍然向她走近幾步,道:“寡人……從未忘記過你,從未忘記過你!”
鏡中那女子似是不屑,嘴角上揚,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突然十指彎曲如鉤,向前一撲,雙手似是抓住了甚麽,用力掐緊。常勝王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卻見鏡前花椰姿勢大變,雙手扶著自己的喉嚨,整個身體都似乎被甚麽大力量提了起來,渾身隻腳尖勉強挨著地。
常勝王大驚,扔了寶劍撲上前高叫:“花椰!”那鏡中的女子,分明是掐著花椰的咽喉!
常勝王抱住花椰,隻見她大張著雙眼,表情十分痛苦,雙手扶著脖子,可她脖子上又分明甚麽也沒有!常勝王用力將她雙手向兩邊扮開,可一點用也沒有,隻見花椰雙目翻白,似乎就要被人活活掐死,可常勝王伸手去挌,手臂在空中揮了半晌,甚麽也沒抓著。
——這是當然的,本來就甚麽都沒有。
常勝王又驚叫一聲“花椰!”心中又急又怒,轉過身看那鏡子,帶著哭腔吼道:“不管你是誰!你放過她,你放過她罷!都是本王對不起你們,你們應當衝著我來!你要甚麽本王都給你,你放過她罷!”但見鏡中的女人自頭發的縫隙中露出白仁多而黑仁少的一隻眼,自上而下,充滿憐憫而嘲諷的望著常勝王。
——我隻要她死!
常勝王拚命想挌開掐住花椰的手,卻驀然驚覺,這鏡子就似花椰的影子,隻倒映著花椰一人,現在是影子掐住了本體,他入不得鏡子,無法救她。難道真的無法可想了麽?“不奉天”幾次托夢,難道就意味著花椰將死,將去陰間與他再續前緣,做一對鬼夫妻麽?
眼見懷中花椰掙紮動作越來越緩慢,常勝王心中一陣絕望。他終於還是沒能救她的命!臉上一熱,上戰場幾出幾入,傷過內腑,斷過骨頭,他都未曾哭泣,如今卻滿麵熱淚!
卻突然聽到“鐺啷”一聲,自花椰懷中掉下一件物事。
常勝王哪裏還有閑情低頭去看,卻一瞥眼間,隻見“不奉天”就站在那鏡中女子的背後,手指著花椰的腳下。
這是箴語麽?常勝王也顧不得許多,袖子抹一把臉,低頭一看,那是一把短刀。
——好眼熟的短刀。
刀尖鋒利,刀身古樸,刀柄似棗木所製,落在地上,淡然反著黯啞的光芒。
這刀……他在哪裏見過……
對了……這是柳無陽……不對,是那“不奉天”的短刀!他在“不奉天”的手中見過!
記得當時,當自己看到這把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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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刀不錯。”常勝王眼望他的腰間。“不奉天”淡然道:“王爺好眼力,卑職的這把刀,是卑職的兄弟親手所贈,世間便隻這一把。”
崔無絕皺眉道:“以前怎麽沒見你用過?”“不奉天”笑道:“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卑職也不願動用它。”茶無潮伸手過來,嘻笑道:“這麽稀罕?老娘到想看看,是甚麽寶貝玩意?”
出乎眾人意料,“不奉天”麵色一變,後退一步,道:“萬萬不可!”見眾人麵露驚疑之色,他賠笑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刀鋒利無匹,乃陽氣所凝,若是被‘陰物’碰到,定要見血,甚為不吉!”
眾人“哦——”了一聲,便不再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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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氣所凝?”常勝王心中靈光一閃。陽氣?他抬頭向鏡中望去,那正掐著花椰的脖頸,猙獰而笑的女子的身影。
——這不正是極陰之物麽?
常勝王伸手將短刀抄起,剛一抬手,那鏡中女子便臉露驚訝害怕的神色,常勝王不及多想,將那短刀雙手握緊,奮力向鏡中插落。
突然眼前似突然有旋風刮起,常勝王下意識的一閉眼,手上的感覺似是刀子插到了甚麽動物的體內一般,常勝王是軍人出身,什麽死人沒見過,哪裏會被這種異狀嚇到,手中毫不留情繼續刺向那物的體內深處。耳中似乎有動物臨死時長聲悲嘯,似馬,又似狼。風極大,觸麵生疼,常勝王無法張開雙目,手上卻毫不放鬆。風漸小,那詭異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常勝王突然便感覺手上刀插入的觸感消失了,睜眼一瞧,卻見四下裏一絲光芒也無,一片漆黑。門外有人聽到動靜,連連驚呼:“王爺,可有吩咐?”常勝王回手抹一把額前的冷汗,高聲道:“掌燈!”
門外人應了,有人端著蠟燭進來,將燭台一個一個點亮。常勝王定了定神,借燈光向鏡子瞧了一眼,驚的“哎呀”大叫一聲,手腳冰涼,失了顏色!
——隻見那刀子被自己釘在鏡麵之上,被他一同釘住的,還有一雙女人的手。血如潑墨,自那雙手上流下,將半個鏡麵都染成紅色。
那雙手,十指修長,慘白如玉。
——那卻是花椰自己的手!
常勝王急忙跳上前,自鏡麵上用力拔下刀,花椰身軀這才滑倒在地。常勝王也不管她一身都是血汙,將她抱在懷中,輕輕拍她的臉頰,掐她的人中,顫聲道:“椰,椰子?”
進來點燈的眾小廝丫環們,也都目瞪口呆,不知這到底是出了甚麽變故。常勝王回頭怒吼:“都看著幹甚麽,還不快給寡人請大夫!”眾人應了,一擁而出。常勝王回過頭,繼續掐花椰的人中,哭聲道:“椰子,醒來!不要嚇唬寡人啊!”
卻聽懷中可人“嚶嚀”一聲,緩緩睜開雙眼,向常勝王瞧來。常勝王心中一喜,卻聽花椰輕聲道:“王爺,奴婢知錯了。”
常勝王一呆,吸吸鼻子,道:“你,你可又甚麽地方錯了?”
卻聽花椰輕聲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若不是犯了天大的錯誤,王爺又怎會落淚呢。”
想是剛剛為花椰擔心,居然又落了淚。常勝王急忙用袖子擦幹淨臉,勉強笑道:“你知道自己錯了便好。——待你身子好了,本王可要罰你,要天天罰你,聽你叫救命。”
花椰皺眉,輕聲道:“是……奴婢知錯了。”
常勝王一笑,長吸一口氣,將花椰抱起,走到床邊放下,為她蓋好被子。但聽門外喧嘩之聲漸近,有小廝引著大夫一路狂奔而來。
終章 (坐看鏡花開)結局
次日張淡香聽說花椰受傷,急忙忙趕到常勝王寑宮,抱住花椰,哭得跟個淚人相似。花椰雖平安無恙,常勝王仍是不放她回張淡香房中,隻說雙手傷勢太重,需要靜養。但虧得沒傷到筋脈骨頭,受傷雖重,等好了還是會和常人一樣。張淡香見她沒有大礙,也放下心來,知花椰自己雙手不方便,竟親自為她倒了杯水喝。花椰抿一口,張淡香將茶杯隨手放在床案邊,問起事情緣由,常勝王惱道:“還能為了甚麽?都是你們女人愛美之心所害。”
張淡香見花椰受傷如此重,心中淒苦,難免有些怨懟之情,抹一把臉上的淚痕,苦笑道:“王爺此言差矣。”常勝王挑眉,張淡香向他福身道:“王爺要先寬恕奴家言語衝撞之罪。”常勝王這會因為花椰已度過大難,心中正高興,張淡香說甚麽衝撞他的話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點頭道:“寡人怎會怪你?”
張淡香才道:“王爺,你道我們女人天生都是愛美的嗎?王爺錯了。”她歎一聲,道,“奴家小時在祖父家中,隻知學習詩書禮教,哪裏懂得‘美貌’二字是何物?待十二歲那年奴家家道敗落,奴家被賣入青樓,才突然明白,原來‘美貌’二字,竟會令奴家坐上紅牌之位。——王爺,你道女人為何愛美,說白了,無非是因為女人知道,自己美麗了,才會有男人喜愛之故。若是男人個個不嫌美醜,我們又何苦為這臭皮囊所累?”
常勝王挑眉,伸手在她麵頰上一掐,道:“如此說來,到是寡人累了你們不成?”張淡香連忙道:“奴家失言了,望王爺恕罪!”常勝王皺眉,向花椰瞄了一眼,心中感慨,卻又笑道:“你到是仗著自己生就一副好皮囊,說這些風涼話。”張淡香苦笑:“是。奴家若是生的醜,又哪裏有機會說這些招人的話給王爺聽呢。”
常勝王歎道:“你沒招惹寡人,你說的有道理。”誰教這社會的主權如今就抓在男人手中呢,女人自然要為討好男人千方百計的保護自己這副皮囊相,這也是她們唯一的武器了。
張淡香小坐片刻,雖依依不舍,卻隻得撒淚相別。聰明如她的女人,知道若是賴著不走,要常勝王不耐煩的趕自己出門,那可是犯了大忌的,下次常勝王不來找自己不說,再不讓自己與花椰相見,她還有甚麽活頭。
待張淡香出門,常勝王坐在床邊,道:“本王該為你安排一個人服侍你,你手也不方便,也不便靠近鏡子……”
花椰卻道:“王爺寬心,鏡中花已不見了。”
常勝王驚訝道:“自今日早還沒照過鏡子,你怎知道?”
花椰道:“奴婢感覺得到。數日來如芒在背的感覺已沒有了。而且奴婢也已經看不到一絲桃花。”
常勝王皺眉道:“你怎知你看不到?”花椰垂首不語。常勝王便知她這是懶得跟自己爭辯的表示,皺眉道:“好罷好罷,本王信你就是。”拿出那短刀來,道:“這把刀,怎會在你身上?”
花椰驚訝反問:“這把刀,怎會在王爺身上?”常勝王皺眉道:“大膽,是本王在向你提問。”
花椰垂首道:“是,奴婢知錯。”又道:“這是奴婢的夫君……”常勝王怒道:“‘夫君’二字,不必提了。”花椰輕聲道:“是。”回憶起往事,悲傷道:“這是柳侍衛大人自戕時所用的刀,奴婢當時便拾了去,一直收藏著。”頓了頓,花椰輕聲道:“奴婢……奴婢原本想用它追隨柳大人而去,卻沒成功。”
常勝王皺眉:“此事不許再提。”花椰垂首道:“是。”常勝王長歎一聲,道:“本王真想將這刀扔掉,但它卻救了你一命。”卻又苦笑。看來這刀是不吉利,為花椰碰觸三次——一次是“不奉天”自殺之時,一次是花椰自己自殺之時,第三次就是昨晚——三次都見了血。常勝王將刀插入自己腰中,道:“此刀乃極陽之物,你不可再碰,還是由本王收著為妙。”花椰哪能跟常勝王搶,隻得垂首道:“是。”心中卻尋思這王爺的說法,怎麽和柳蕪蔭一模一樣呢。(不知此刀者,請參看“林中人”)又道:“王爺,現在可結案了麽?”
常勝王一怔,道:“結甚麽案?”花椰道:“就是鶯哥之死,現在可結案了麽?那四人確是無辜。”她念念不忘,仍是四人性命。常勝王皺眉道:“本王不是已經答應過你會放人了麽?”突然想起一事,笑道:“今日,卻正好是第七天。”花椰愕然,常勝王將她抱起在懷,溫言道:“你可還記得本王給你定下的七日之限?”
花椰想起確有這麽回事,便道:“王爺好記性,奴婢總算不負王爺所托。”常勝王笑道:“待你身子好了,本王要好好賞你。”說著伸手入她衣內,在她胸前用力一掐。
花椰吃痛,皺了皺眉,心思這王爺真是好侍候,罰她也是與她相歡,賞她也是與她相歡。
常勝王在她身上又掐又揉,弄的興起,正待上床,突聽門外有人報:“稟王爺,侍衛常大人,同終南山‘六合觀’惠山道長求見。”常勝王記起,這是前日自己讓常無言去請的,便道:“傳。”站起身整整衣襟,走到外廳,坐在椅中等候。
不多時常無言便領著一位道士模樣人進得門來,先向常勝王行禮,常勝王向那道士回禮,笑道:“你二人遠來辛苦了。”常無言任務達成,拱手告退,那道士揖首道:“貧道惠山,聽這位常侍衛說,貴府中有妖孽作遂。”
常勝王笑道:“是有的,到昨日還有,今日卻不打緊了。”惠山挑眉道:“可是那妖孽已被除了麽?卻不知是何妖孽?”常勝王道:“說是妖孽有些勉強。”便將昨夜之事大致描述一遍。惠山沉吟片刻,笑道:“那麽說來,是不打緊了,貧道告辭。”
他揖首要走,常勝王起身道:“道長既然來了,先別忙走。這妖孽真的除淨了麽?何故本王插的是那鏡中妖孽,最後刺在本王愛寵身上,還望道長賜教。”
惠山撚須笑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妖孽,隻怕原本不是有形之物,而是人長期照著鏡子而生出的怨氣幻化而成。”常勝王暗暗點頭,那道長伸出手指:“影子,陰物也;女子,陰物也;怨氣不消說,更乃陰物也。刀劍自古以來,都是辟邪的陽剛之物。這妖孽乃極陰之物,由王爺您這陽氣極盛之人,手握鋼刀刺入,再加上人的血潑上,再強的陰物也經受不住,立即消散無形。”
常勝王點頭,又不解道:“可是後來……”惠山撚須道:“王爺以為,怨氣如何傷人?”常勝王一時不解,惠山道:“怨氣未成形體,自己不能傷人。——一切傷人之念,皆幻象爾。”
常勝王若有所悟:“你是說,鏡中女子傷人之事,都是幻覺?”惠山點頭,常勝王恍然道:“本王的愛寵與本王都受了幻覺指引,以為是鏡中妖孽要至她於死地,其實確是自己欲將自己掐死,是以本王一刀刺去,便將她自己的雙手釘在鏡上。”
惠山道:“王爺英明。”常勝王道:“依道長看,這妖孽以後還會再出來麽?”
惠山眯起眼睛,笑道:“那卻要看王爺您的造化啦。”又揖首道:“事已至此,貧道無所作為,就此告辭。”常勝王道:“道長遠道而來,不吃杯茶再走麽?”惠山笑道:“貧道不是為吃茶而來。”大步便出了門,自顧去了。
常勝王呆了片刻,轉頭向床頭望去,頹然跌坐回椅中,喃喃道:“如此說來,是否這怨氣除盡便絕了後患,卻還是個未知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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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花椰,一側身,眼角卻瞥到案上擺放的茶杯,那茶水的倒影中,卻似有一片桃花的花瓣,正緩緩自空中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