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原來你還在這裏 <辛夷塢>

她卻感覺到時間宛若靜止。然後那雙手同樣快速地鬆開,韻錦一抬頭,看到了程錚好像若無其事的麵容,他一言不發地將手裏的另一個麥克風遞到韻錦麵前。
韻錦的右手動了一動,又緊握成拳置於腿側,隨後,她避開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這首歌我不會唱。”包廂裏搖曳的光影滑過程錚清朗剛毅的麵頰,一次次地在他的臉上變幻著明與暗的交替,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一絲變化,就連遞出麥克風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沒有要收回的意思。周圍已經有人看出了氣氛的不對勁,隻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化解這略帶尷尬的場麵。
“正好,這首歌我最喜歡。”從程錚身後伸出了隻纖細的手,不由分說奪下他遞出的那個麥克風。隻見孟雪手持麥克風,微微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大屏幕,仿若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麽。
韻錦低低說了聲:“借過,我去一下洗手間。”她側身匆匆從程錚和茶幾間走過,他完全沒有為她讓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個地方悶悶地疼。
走出了沸騰喧嘩的包廂,外麵像是另一個世界。“……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隻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是前世流傳的因果,終身的所有也不惜獲取刹那陰陽的交流……”透過掩上的門,包廂裏的歌聲隱隱傳了出來。這是韻錦平日裏最喜歡的一首羅大佑的歌,她從來不敢唱出聲,隻是偶爾輕輕地哼,原來他記得。
她深深吸了口氣,既然出來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間走去。在快到洗手間的那個拐角處,韻錦再次被一個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聲,她揉著肩膀抬起眼,正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周子翼那張時常帶著壞笑的臉上此刻帶著點驚魂未定的神態,明知撞上了同學也沒說抱歉,飛也似地跑過韻錦身邊,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韻錦疑惑地走過那個轉角處,隻見莫鬱華的身影半掩在燈光的死角處。
韻錦心裏當下明白了八九分,她試著走上前幾步,“鬱華,你一個人在這幹嘛?”
莫鬱華聞聲轉過頭來看著韻錦,一雙眼睛在暗處閃著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見了吧?他的樣子……看見洪水猛獸也莫過於此。”
韻錦在心裏歎了口氣,靜靜走到舍友的身邊。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跟他說了?” 莫鬱華看著別處,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來的話會不會更好一點。”韻錦打心裏感到難受。
“不,我不想哭。”莫鬱華緩緩說道,“我早料到會是這樣,其實我沒有奢求過有什麽結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隻是想去洗手間,正好在這裏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說,也許這是老天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他,有一個女孩子在這三年裏一直偷偷地在注視著他,盡管她不漂亮也不聰明,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但是,她喜歡一個人的跟別的女孩子是沒有區別。於是,我說了,他跑了。”她頓了一頓,對著韻錦努力微笑,“我隻是不想一直背著這個秘密,畢業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再見,以後也許都沒有說出來的機會。現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求仁得仁,我為什麽要難過?”
韻錦心亂如麻,那時斷時續的歌音也不放過她“……來易來去難去……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緊護我胸口……”她的歌聲真好,遠遠地聽著,也有動人之處。莫鬱華已經先回去了,韻錦急急進洗手間,直到再也聽不見那歌聲。
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韻錦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細細地看著鏡子裏那張濕漉漉的麵孔。她沒有莫鬱華的勇氣,所以必須保護好自己,哪怕縮在殼裏麵,也好過赤裸裸地被傷害;她也沒有莫鬱華的清醒,沒有能力強迫自己抽離,她一旦放開自己向他走去,就會沉溺,所以隻有讓自己不要靠近。她從不提起,但並不表示不記得,那天晚上他的那個吻,帶著獨有的蠻橫的熱度,很久以後一直在還灼痛她。沒有人的心是鐵打的,何況是她這樣豆蔻年華的少女。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在反複地想,那麽多女孩子,他為什麽唯獨糾纏著她,憑什麽會是她?當然,可以解釋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問題的關鍵恰恰在於――她不願意做灰姑娘。是誰規定了灰姑娘必須被王子拯救?童話裏隻說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沒有人深究過,那幸福是多麽的卑微,沒有人問過灰姑娘原不願意,好像隻要她的腳合適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該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宮,然後永遠在幸福中誠惶誠恐,如果沒有他的拯救,她至今在冰冷的河邊浣紗。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個普通的漁夫呢?他們相愛,然後她脫離後母的家與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沒有了灰姑娘,隻有一個漁夫心目中永遠寵愛的公主。而她――蘇韻錦,也許是沉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裏的公主。所以她不要程錚居高臨下的感情,不要做別人羨慕的灰姑娘,不要再聽見有人說,看呀,蘇韻錦多麽幸運,被程錚愛著,為什麽從沒有人說過,程錚多麽幸運,能愛著蘇韻錦。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程錚誠然是天之驕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獨一無二。
後來,爸爸的去世,家裏的困境更讓她明白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學,但是當孟雪將那個沉甸甸的信封交到她手中,然後用她甜美的聲音說著:“蘇韻錦,我們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程錚都把一整個月的零花錢捐給了你”的時候,韻錦就知道她與程錚沒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個陌生人麵前謙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愛著的人麵前低下頭,不可以。

第九章請跟我一起
當孟雪的身影也出現了鏡子裏的韻錦身後時,韻錦沒有
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珠,心裏冷冷一笑,這樣的晚上,真是一個適合傾訴的時間,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話要說,有心事需要表達,好像一錯過,就再也來不及。
“真巧,蘇韻錦,你也在這裏。” 韻錦笑笑,仿若早有了準備,靜靜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程錚他很不開心,……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可能他的經曆一直都太順利了,沒有試過得不到什麽,所以才會那麽在乎。”孟雪對著鏡子理了理長發,也對著韻錦笑了笑,其實她也說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纖細高挑,五官精致,皮膚柔嫩,笑起來有總說不出的嬌俏,加之舉止大方,性格外向,待人禮貌,韻錦作為女生,在心裏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更讓人窩心,想必班上的男生在硬將她排進“八大恐龍”時,一定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龍,也是隻讓人憐愛的恐龍。
“你知道嗎,我沒事的時候最喜歡看言情小說,程錚總說那是沒營養的垃圾,可是我覺得,書裏那麽多完美的愛情,就算現實中沒有,看看也是好的。”孟雪似乎漫無邊際地說著,韻錦也耐心地傾聽。“在小說裏,我最不喜歡看到壞心的女配角,明明優秀的男主角愛著柔弱的女主角,她偏偏從中作梗,挑撥離間。可是,我現在真的感覺到我自己就在扮演這個角色。”她笑了一聲,但那笑容沒有傳遞到那雙有些黯然的眼睛裏。“你不會明白那種感覺,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住在同一個單位大院裏,程伯伯做工程技術室主任時,我爸爸是部門的項目組長;現在程伯伯做設計院院長,我爸爸就是院裏的總工程師,他們在一棟辦公樓,下班了也經常互相串門下棋。所以程錚雖然從小對我不是很熱絡,但也從來沒有理我太遠。你不知道,他性子倔強又好強,有時程伯伯都拗不過他,可是跟我總算融洽,因為我太了解他,也總讓著他。我以為就這樣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喜歡上我,畢竟他從小老說女孩子煩,隻有我離他最近,就連文理分科時,我也放棄了文科,選擇跟他在同一個班。我隻當他對哪個女孩都是淡淡的,原來隻是沒有遇上他在乎的人,你出現後,什麽都變了,從他裝做討厭你時我就知道,原來他也會為了一個女生變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孟雪眼睛籠罩著霧氣,這是韻錦在同一天晚上,看到第二個女生的淚光。
“感情真是一個霸道的東西對不對?它不問你緣由,不問先後,18年,我跟他認識了18年,從小我就喜歡他,可這18年比不過你出現的10個月,他就這麽認定了你,十匹馬都拉不回,我於是就成了一個完全的‘旁人’,全無辦法。”
韻錦始終不說話,她的漠然讓孟雪感到一絲無所適從,“蘇韻錦,你應該會以為我是來哀求你的,其實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就算你跟程錚真的在一起,你們也不會幸福。他的脾氣那麽倔,可我看出來了,你雖然不吭聲,可心裏是個有主意的人,你不會遷就他,你們這樣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碰在一起,否則,就等著互相傷害吧。更何況,你家裏的情況,你和程錚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夠了。”韻錦打斷了孟雪,有些事情她心裏明白,並不意味著她願意被人提起,就好像她雖然從來沒有打算過接受程錚,但卻不願意讓孟雪認為是自己的一番話成功地讓她知難而退。
韻錦回包廂裏拿了自己的一些東西,跟老孫打了聲招呼,打算先行離開。這個KTV距離學校不遠,步行也就幾分鍾的時間,她離開的時候,看見程錚坐在沙發上聽周子翼表情誇張地說話。她可以想像得到他怎樣地複述剛才發生的那段插曲,這個可惡的家夥!韻錦心中替莫鬱華感到不值。
連綿了幾天的暴雨也隨著高考的結束偃旗息鼓,韻錦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馬路上依舊熱鬧熙攘,她這才發現自己在這個省城的重點中學就讀了兩年,竟從來沒有留意過,這條街道是那麽繁華。
本能地感覺到身後有人,韻錦回頭,程錚斜挎著書包,站在幾步之遙。見她發覺,他索性上前與她並肩。 “這麽晚了,女孩子不應該單獨一個人走。”他踢著路上的小石塊。
“沒事,你看周圍還那麽熱鬧。那麽快就聽完你好朋友精彩刺激的曆險記了?”韻錦話出口後有些後悔,這些跟她又有什麽幹係?
程錚果然露出幾分愕然,“哦……那個……你也知道?” 韻錦不語。 “你就為這種事情不高興?”他有些疑惑。
韻錦想了想,還是自嘲地笑笑說:“我有什麽立場為‘這種事’不高興,‘這種事”在你們看來又是一場笑話。……他可以不接受,但憑什麽踐踏?”她平時並非言辭尖銳的人,也不輕易對旁人說起自己的想法,隻是這個晚上,好像有什麽堵在她心間,讓她不吐不快。
程錚愣了一下,隨後搶先一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頭看著她,“子翼心眼並不壞,今晚的事,他隻是太意外了。可是蘇韻錦,原來你也會為別人抱不平,真讓我意外。”他笑笑,“我的心意你還不是一樣的踐踏,誰來為我說一句‘憑什麽’?”
他比她高上許多,韻錦的感覺到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發出,帶著嗡嗡的回聲,一直蕩到她心裏某個地方,讓她抽不開身,狠不下心。
“誌願我會填Q大,如果沒有意外,暑假結束我就會到北京去,韻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陳述,那平淡中有著孤注一擲的期待。他低頭搜尋她的反應,良久,韻錦仰起頭,臉上是程錚沒有見過的燦爛笑容,她沒有回答,出人意料地踮起了腳尖,用自己的唇輕輕印上他的。
程錚的世界煙花瞬放,華燈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仿佛都成為布景,隻為襯映少年男女的淡淡一吻。
“程錚,這是我還你的。”在程錚反應過來之前,韻錦已經抽身走到了數米之外。“不要再跟上來了。”她說。
程錚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一動不動,他怕這場夢太容易驚醒。然而,有人終究比他醒得要早,回頭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後,韻錦轉過身,朝著他的方向在心裏說了聲:“再見,程錚。”

第十章夏蟲不可以語冰
那時的高考結束後還是先估分,再填誌願,最後才知道真實的分數,說起來填誌願也真如同一場賭博,光有好的分數不夠,還得有那麽一點好運,才能如願以償地考上心儀的大學。程錚無疑是個幸運兒,憑著物理單科成績全省最高分、綜合成績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績,還有他父親在自己大學母校的一番關係,領到了Q大這所國內工科最高學府土木工程專業的通行證是意料中事。可是當程錚頂著學校大力褒獎宣傳的光環,把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捏在手裏的時候,心中殊無歡喜。他從老孫那得知,蘇韻錦的錄取消息雖然還沒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數,幸運的話最多也就混個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誌願填得五花八門,唯獨有個共同點,她所填的大學的所在地無不遠離我們偉大的的首都。
程錚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無論她考上了她誌願中的哪一所學校,未來的四年內,他們之間都必定隔著千百裏的距離。可是她明明什麽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還有他的心,那一晚目送她離開後,他還以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應,以為她會跟隨著他的方向,原來錯得那麽離譜。他想過要聯係她,翻遍了好幾個人的同學錄,也沒找到她家的電話和地址,就連通知書的投送地址,她也選擇了郵寄到學校。
整個暑假,程錚家中不時充盈著來道賀、取經或乘機獻殷勤的人,那些人裏有他的親友、父母的同事、部屬、客戶,人人隻誇這眉目鬱鬱的男孩考上名校後仍寵辱不驚,可其中的滋味,隻有他深夜無眠地看著天花板時心裏最明白。一切都是他的獨角戲,就連讓他心蕩神旖的那一吻,原來也隻是她帶著憐憫的道別。十八年來一帆風順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淒惶的感覺,仿佛心中缺了一塊,這才發現身邊中有些東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蘇韻錦,你拿什麽還我?
蘇韻錦這邊完全又是另一番境況,程錚拿到通知書後的半個月,她也從學校領回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說起來還算幸運,以她那處在本科錄取線邊緣的成績,誤打誤撞地竟也考上了位於珠江畔那個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學,專業是公共關係學。大家看來個性內向的她選擇了這樣一個專業確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她是在跟自己較勁,當一切重新開始,她希望能活出一個不一樣的蘇韻錦。
籌集大學學費的過程並不順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讓家裏把能借錢的親戚朋友都借過了一輪,縱然學校的捐款讓她家還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計的人家,誰願意把錢借給這樣一個沒有了頂梁柱,沒有償還能力的家庭。好在她就讀的高中替她聯係到即將就讀的大學,考慮到她家的困難情況,予以暫緩交費,待到助學貸款批下來後再進行補交。蘇韻錦靠著暑假在家裏為縣城裏的一個服裝廠串了兩個月的珠子賺得微薄的一點錢,再加上媽媽想盡所有辦法湊齊的路費和兩個月的生活費,就這麽踏上了她上大學的路。
臨行前一晚,母女倆在家徒四壁的屋裏相顧淚垂。媽媽心疼女兒還沒踏上社會就背了一身的貸款,韻錦隻說欠銀行錢是付利息的,總好過欠了還不清的人情,惟一難過的是,到外省求學後,又要把媽媽孤零零一個丟在家裏。可是有一句話韻錦沒有說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媽媽還年輕,後半生難道就得一個人過下去?她的遠去求學也許是成全媽媽的另一種方式。
有一瞬間,韻錦也在心中想起過程錚,他這樣矜貴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裏,錯過了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許已經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了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第十一章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每個人剛到一個完全的城市都會覺得有少許不適應,韻錦也不例外,這個位於中國南方的大都市,有著她完全不熟悉的濃鬱的嶺南風情。但她很快融入了這個城市,或者說,是這個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地接納了她。她漸漸熟悉了這裏潮濕多雨的亞熱帶氣候,熟悉了鱗次櫛比的城市一角隱約可見的半舊騎樓,當然還有這裏最具代表性的繁華商業區……黝黑瘦小的當地人臉上有種坦率的精明,他們的主婦卻幾乎都是藥補的專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操著南腔北調的普通話毫無障礙地交流,沒有人在乎你來自哪裏。
她的學校是一所剛由幾所學校合並的綜合性大學,雖不算不上重點,但在至少這個城市裏還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於學校的學科設置總體上側重於人文學科,因此女生人數在學校中所占的比例略高於男生,並且一貫有著盛產美女的優良傳統,這也成了吸引相鄰大學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風景線。韻錦是她們這個專業裏為數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從作為大一新生甫入校園開始,她就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識,別人可以盡情地享受驟然輕鬆下來的大學生活,可她必須為了生活而努力。好在開學幾個月之後,助學貸款順利地發放了下來,她也通過班主任介紹,在係辦謀到一份課餘時間打雜的活計,每個月的酬勞其實很少,還不夠有錢的同學買一件衣服,但韻錦覺得很滿足。大一的課不多,相對於一周隻放半天假的高三來說,現在的自由支配時間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覺能應付學業和係辦的工作後,韻錦在進大學後的第四個月給自己找了一份家教。這份家教是學校裏外語係的一個女生在校外“擺攤”得來的,對象是個小學三年級的女孩子,家就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小區裏,家長要求家教每周晚上有兩天時間到家輔導小女孩功課,酬勞每小時15元。那個外語係的女孩子覺得酬勞偏低,便在學校的公告欄上轉讓這份工作,於是韻錦以35元的中介費換來了一個新的差事。
家教也許不少大學生勤工儉學的必選項目。韻錦的初次執教生涯進展得比想像中順利。學生的家庭是個清白簡單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點小小的嬌氣但還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個人陪著指導她做作業,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職員,平時無暇顧及女兒的學業,於是才在附近的大學找了個家教。韻錦性格謹慎安靜,授課耐心,偶爾小女孩撒嬌耍賴讓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韻錦也隻是一笑置之,頗得學生家長讚許。幸而男女家長都算謙和有理,也無報紙網絡上廣為流傳的女大學生家教被騷擾的擔憂,所以韻錦的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個月的酬勞加上在係辦的所得,也足夠她平日生活所需。
韻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這樣波瀾不驚的忙碌中度過的,教室裏她基本上是來去匆匆,不是休息時間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讓每個大學生津津樂道的社團生活她也無暇體味過。她的成績不好也不差,沒有出色到讓任課老師青睞,也遠沒到補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裏雖然沒有特別好的朋友,但人緣還算不錯。她覺得自己的默默無聞看起來和高中時並無多大不同,惟一的區別是她現在的心裏有著屬於自己那份小小的快樂,青春期那些晦澀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隨著高考結束那一晚的道別慢慢淡出了她的心。隻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告別了卑怯,不再老是低頭斂眉蘇韻錦慢慢的綻放出自己的光彩。其實她有一張白皙清秀的麵龐,高高的額際,眉目深秀,雖然衣著樸素,但身材窈窕,氣質沉靜,即使是走在這所以盛產美女而著名的學校裏,也不是不吸引周圍的目光的。有句話說,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動人的,如今的韻錦正屬於此類,就連她一次去到莫鬱華的學校後,莫鬱華的同學中亦有向她打聽的,不過既然當事人渾不自知,莫鬱華也就從未點破。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到莫鬱華,算來也是巧合,高考錄取完畢後,韻錦和她一聯係,才知道兩人竟然在同一個城市上學,不同的是鬱華的勤奮有了更好的回報,她考上的是這個城市最負盛名的一所全國重點大學,這所大學以偉人的名字命名,醫科為全國楚翹,而她正好是被該校本碩連讀的臨床醫學專業錄取,當時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點宣傳的對象。高中同班同學中,韻錦的同桌宋鳴是當年全校的理科狀元,因為誌願沒填好,最後上了哈工大;孟雪高考成績不理想,但還是如願以償地考到了北京,雖然隻是個名不經傳的三流大學,畢竟跟“他”在一個城市了;至於周子翼,聽說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學,關於這個人,鬱華沒有再說起,韻錦也就絕口不提。
韻錦和莫鬱華兩個人,高中同學兩年,雖說在同班屬於關係比較近的,其實都並不算深交,反倒高中畢業後,倒是漸漸親厚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高三最後的那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讓她們互相加深了了解,人總是這樣,分享了對方的秘密和傷痛會讓兩個人更加貼進。看上去她們兩個都是安靜的人,但實際上性格卻不盡相同,韻錦外表沉默,內心實則敏感倔強,莫鬱華跟她相比多了幾分豁達清醒。韻錦把莫鬱華當作自己僅有的朋友,雖說一個忙於勤工儉學,一個整天泡在實驗室裏,真正聚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多,但若遇上什麽事情需要一個人傾聽,總是能想到對方。
大一結束的暑假,韻錦在回家的火車上,第一次跟莫鬱華提起了沈居安。沈居安是韻錦同係的師兄,今年大三,沒有認識他之前,在宿舍的臥談會上韻錦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他的名字,真正認識他則是係辦,韻錦沒課的時候就會在那裏收發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們係的學生會主席,深得老師喜愛,所以也經常出現在那裏,一來二往,難免熟悉。剛開始的時候韻錦對這種所謂的學生幹部內心頗不以為然,然而在近距離接觸沈居安之後,她開始明白,一個人會受別人歡迎絕對不會是毫無理由的,她從來沒有從一個告別了孩童時期的人那裏看到像他那樣幹淨的眼神。對,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形容沈居安,那就是幹淨。據說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韻錦一樣也來自於小縣城,不過這完全不影響他在別人看來的出類拔萃。關於他的成績優異,在各類比賽中頻頻獲獎的傳聞並不很讓韻錦在意,優等生她不是沒有見過,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時候的樣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當然他的樣子也是好看的,這種好看跟程錚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邪氣漂亮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種霽月清風般的特質,一如他平時待人接物,令人說不出的舒服妥貼。
韻錦記不清自己對他的留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某個夏日的午後,她從一堆淩亂不堪的文件中抬起頭,恰恰看到他的沉靜的側臉,當時她的腦子裏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然後他似乎意識到她的注視,看向她微笑,韻錦沒來由地就紅了臉。
就這樣有意無意間,兩人也漸漸熟悉了,可越是熟悉韻錦就越覺得看不透他,他待誰都很好,讓人如沐春風,但他的溫柔是無法觸及的,好像明明在身邊,卻無法貼近。不過他對韻錦分外照顧,偶爾兩個人也會在一起聊聊天,開開玩笑,韻錦忙著做家教,係辦的事情忙不過來的時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該做的做完。
“那麽,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喜歡他?”莫鬱華這麽問。韻錦想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隻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麽程錚呢?你跟他在一起又會想到什麽?”莫鬱華饒有興趣。 韻錦愣了愣,隨即脫口而出:“天崩地裂。” 話一出口,兩人均撲哧一笑。

第十二章有時候理智叫我們做一些清醒正確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暑假的時候,高中同學中的好事者組織過一次同學聚會,不知怎麽地神通廣大地聯係上了韻錦,非要她參加不可。韻錦本不想去,但心裏偏又想:怕什麽,既然老想著要克服自己的羞怯內向,不如就從現在開始。
於是聚會那天她一早從家裏坐車去了省城,聚會安排在市郊的一個公園燒烤,韻錦到的時候人已經來了不少,好像經過了一年大學生活的洗禮,原本被高考壓抑得木衲寡言的同學都變得飛揚跳脫了不少,看見韻錦,一幫男生開始咋咋呼呼地喊著:萬惡的大學把恐龍都折磨成了美女。韻錦笑笑,不以為忤,莫鬱華沒有來,她便跟著其他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他也在,她一來就看見了,隻是他正眼也沒瞧她一下,她也便不好做聲。他頭發短了一些,顯得五官更醒目了,隻是嘴角微抿著,比以往多了些淩厲的線條。即使是在他那所精英薈萃的大學裏,這樣的男孩也應當是引人注目的吧,韻錦想。不過也許他現在隻需要一個人的注視就夠了--孟雪跟他坐得很近,手不停地在為他烤東西吃,態度很是親昵。這樣也很正常,兩個人從小青梅竹馬,現在又在一個地方上大學,郎才女貌地,走在一起再自然不過了。
韻錦正準備動手填補一下自己的胃,一雙漂亮的手已經將一隻盛滿了烤肉的紙碟遞到她麵前,她揚起頭,就看見周子翼笑得燦爛無比的臉。
“我喜歡為美女服務。”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邊坐下來。 韻錦失笑,“周公子謬讚,‘小芳’受寵若驚。”
周子翼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說道,“不錯嘛,會開玩笑了。唉,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顆魚目裏的珍珠呢。” 韻錦半開玩笑道:“你有眼無珠也不止這一回了。”
“是嗎?”周子翼略揚眉,痞痞地說:“不介意的話就給個機會嘛。”
韻錦正待接口,就聽見不遠處好像傳來一聲冷笑,不由地看過去,隻見程錚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子翼說:“機會太多了你就不怕你的潔潔對你實行‘愛的懲罰’?”
周子翼聞言頓感無趣的摸了摸鼻子:“出來了就別提那個凶狠的女人了行不行?”
原來他有女朋友了。韻錦頓時明白,想到鬱華,不由替她感到幾分酸楚,一年多來,鬱華好像完全忘了周子翼這個人的存在,可韻錦知道,有些東西就算在心裏結了疤,仍然是不能觸碰的。
接下來,周子翼不著邊際地說笑了幾句,見韻錦心不在焉,也就訕訕地走開。程錚倒是興致陡然高漲了一些,跟孟雪有說有笑的,直到韻錦提前告別,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暑假結束回到學校後,韻錦一直在矛盾該不該跟鬱華說起這件事情,終於一天晚上在宿舍裏跟她通電話,扯了一通無關緊要的事情後,韻錦還是說了出來:“聽說他有了一個要好的女朋友。”她說得沒頭沒腦,電話那頭也沒問緣由,隻是靜默了幾秒鍾,然後隻是“哦”了一聲,鬱華淡淡地說“這很正常,我有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的權利,他也有。”
“可是為什麽你選擇那個人會是他?”那樣一個輕浮浪蕩的男生,居然會讓心如明鏡一般的莫鬱華這樣地喜歡著。
“有時候理智叫我們做一些清醒正確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第十三章沉默的糾纏的曖昧
大二的課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緊一些,韻錦周旋在係辦、家教和教室間如同陀螺一般。這年的清明她沒有回家給爸爸掃墓,媽媽打來了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個人去上了墳。媽媽再說起這件事時,終於可以不再流淚,時間過去了,多深的傷都會結成一個麵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長在一起,這個受傷的地方就會變得更堅硬。最後,媽媽還說,自己經人介紹,在縣城裏最大的一個服裝廠做了臨時工,累是累了點,收入還可以,以後韻錦打工也不必那麽辛苦。
“不要緊,我都做慣了。”韻錦說。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興的是媽媽不再終日以淚洗麵。
另外盤旋在韻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離校,這個時候的大四學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簽約的單位,前一段時間傳出了係主任欽點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後又沒了下文。韻錦想知道他的去向,於是趁著兩人都沒課的一天,約了他在圖書館見麵。
她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正值下午三點多,看書、自習的人比較少,大閱覽室裏長長的凳子隻坐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遠遠看到沈居安的背影,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才發現他居然閉著眼睛伏在桌上,一本書半掩著臉。韻錦覺得有點好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睡著的樣子。四月午後的風透過閱覽室半敞的百葉窗,拂在人身上容易產生一種熏然的沉醉,的確是個適合偷寐的時間。韻錦輕輕拿開了他掩在臉上的書,那張幹淨柔和的麵容此時更有一種讓人心動的安詳寧靜。風微微撩動他的發絲,韻錦心念一動,慢慢探出手去拂開他額前的一縷頭發,剛觸到他的臉,他原本安放在書桌上的一隻手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後手的主人才睜開眼,淡淡地含笑看著她。
韻錦怔了一下,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也不急著掙脫,隻微笑回應,兩人相對無言,那糾纏的手指卻有種曖昧的默契。直到有人從身邊經過,輕咳了一聲,沈居安才徐徐鬆開手。韻錦將手收到桌下,過了一會才問他:“前段時間不是聽說你留校嗎?怎麽換成了別人?”沈居安一隻手支住下頜,若無其事地說:“是我拒絕了,我沒打算留校。”“那你……”韻錦遲疑地問。
“我已經簽了永凱。”他淡淡地說。
永凱集團?這個名字任誰都不會陌生,即使是在這個外企、大型國企如林的中國南疆大都市裏,永凱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的,傳說它招聘的概率是千裏挑一,而他竟然悄無聲息地簽下了這個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像裏,總是覺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的形象。”韻錦帶著一點遺憾道。
“相信我,我更清楚自己適合什麽。”不知是否因為剛從一場好夢中醒來,沈居安的臉上有中懶懶的笑意,這是韻錦所不熟悉的。“不管是工作,還是人。”他看著她,忽又補充了一句。
“鬱華,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韻錦晚上在電話裏跟莫鬱華說起白天的事,心中尤泛漣漪。 鬱華在電話那頭聲音透出笑意:“我隻能說恭喜。”
“可我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真不真實要什麽緊,感覺幸福就好呀。” “幸福?”韻錦回味這個字眼,她幸福嗎?誰能說不是呢?
剛掛了鬱華的電話躺上床,宿舍電話再次響起,舍友接過,然後喊了一聲:“韻錦,又是你的電話。”
韻錦匆匆起身,接過話筒喂了一聲,卻良久不見回音,她以為電話接觸不良,撥了撥電話線,又喂了兩聲,另一端還是沉默。她本能地想掛掉電話,然而腦子電光火石間像感應到了什麽,握話筒的手不由驟然捏緊。
“……是你嗎?”她有些不能相信地問了一句。 沒有回答。 韻錦於是也沉默,良久,她似乎聽到對方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然後響起了斷線的嘟嘟聲。
電話沒有來電顯示,韻錦遂問起方才接電話的舍友。 “男的,聲音很好聽哦。”舍友回答。
會不會是他?韻錦知道到自己為什麽下意識地想到他,可是他怎麽可能會打來電話?那天,他的表情是那麽冷淡。不會是他……
這一晚,韻錦就在這樣紛亂的思緒中沉沉說去,在陷入夢境之前,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輕輕撫過唇際。
第十四章菩薩也看不見我有多難過
圖書館那天之後,韻錦和沈居安之間有了某種默契,盡管兩人都沒有明確地表露過心跡,但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多了,有時走過學校的林蔭小道,沈居安會笑著牽過韻錦的手。把手放在他溫暖幹燥的手心中,韻錦覺得一顆心有了安放的地方。
即使沒有刻意張揚,他們的這段關係很快也被人知悉,但是對這樣一對璧人,大多數人都持羨慕和祝福的態度,韻錦宿舍裏的舍友都笑她是在大學的“黃昏戀”中最幸運的一個。
感覺幸福的時候,時間總是走地太快,轉眼“五一”到來,原計劃韻錦應該趁長假時間給她的學生好好補習,但臨近放假時,學生家長通知她,他們一家三口要進行長途旅行,補習自然取消。這樣也好,韻錦不是不鬆口氣的,她有了七天空閑的時間,反正沈居安都要畢業了,不如用這段時間兩人多在一起。
於是五一的頭一天,韻錦和沈居安約好了要一起到六榕寺去。一大早,韻錦剛梳洗完畢,從外麵吃早餐返回的舍友就告訴她:“韻錦,你男朋友在樓下等你。”韻錦臉熱了一下,她還沒習慣有人給沈居安的這個稱謂。不是說好了九點半嗎?韻錦看了看時間,九點還沒到,很少見他這樣心急,韻錦暗暗抿嘴一笑,匆匆下樓,沒留意到舍友臉上納悶等表情。
到了樓下,韻錦四顧均不見沈居安,正疑惑間,視線無意中落到宿舍樓對麵的人行道上,咋然一驚,她呆呆地甩了甩頭,不是作夢,那麽,站在跟她數米之外的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人現在應該在北京,或者應該在他父母身旁……他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偏偏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在她大學的宿舍樓下。可不是他還會是誰,他穿著簡單隨意的T恤牛仔褲,肩上斜挎的背包估計是行李,眼睛已經看向她的方向,眉宇間除了疲憊之外,還有韻錦以往熟悉的神采。
看見韻錦不敢置信的神情,程錚也不著急向她走來,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條不算寬敞的校園通道對視了幾秒,最後,韻錦不得不先做出反應,硬著頭皮走過去。
“呃……那個,你怎麽會在這裏。”韻錦站在他身邊,費力地吐出一句開場白。 程錚下巴輕揚,“怎麽,這學校是你的,別人就不能來?”
韻錦急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剛才我舍友說我男朋友在樓下。”
“是我說的。”程錚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怎麽樣?我可是問了好幾個人才問到你住哪間。還有,你們這裏的女生幹嘛都一副沒見過男人的樣子”
“沒怎麽樣,你別胡說八道。”韻錦頭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程錚雙手環抱胸前,道:“蘇韻錦,你發現你在我麵前老是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
這句話正好戳中了韻錦的軟肋,她也正困惑著,為什麽一看見他,那久違了的自卑、怯懦、慌亂又全回到她身上,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她明明沒有虧欠過他。
“是不是你心裏也明白,你欠了我的。”他像有讀心術一樣,故意彎了彎腰,將臉貼近她的,慢條斯理地道。
韻錦心裏泛過一絲惱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惹來他不懷好意的笑,正想說什麽,發現程錚看向了一旁,她也順勢看過去,沈居安白色襯衣,深色褲子,一身清爽地站在不遠處。
韻錦敏感地從程錚身邊退開了幾步,想壓抑住自己加速的心率,“你來了?” 沈居安笑容溫和地一如往常,眼睛裏看不出波瀾,“我猜到你會早一點,所以也早到了。你有朋友?”
程錚慢慢直起腰,“韻錦,你不介紹一下。”他冷冷說道,眼神戒備地看著對麵這個相貌氣質俱是出眾的男生。
“哦。”韻錦回過神來,連忙為兩人介紹,“這位是沈居安……居安,這是我高中同學程錚,在北京念書
她那麽親昵地稱呼那個人,卻又急切地撇清和他的關係,程錚初見到她的喜悅被一種恐慌慢慢取代。“他是你男朋友?”他問,期待著她的否認。告訴我他不是,告訴我!
她沒有回答,但紅著臉看沈居安的表情已經給了程錚最明確的答案。
過去常聽說傷心可以讓一個人心碎,程錚總是嗤之以鼻,可如果一顆心像現在這樣被人撕扯著,他寧可它碎掉,再沒有任何知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再跟自己作對,千裏迢迢跨過大半個中國來找一個朝思暮想的人,他不是沒有想過最壞的結果,可在他想來,最糟也不過是她不理他,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她會成為別人的!他應該馬上離開,徹底忘掉這次愚蠢的旅程和這個讓他痛恨的人,可骨子裏的執拗和驕傲讓他沒有動,當沈居安向他微笑致意時,他甚至也擠出了一個笑容。
“特意來這邊旅遊?”沈居安問道。 “算是吧,有親戚在這邊,順便也來看看老同學。哦,我不會打擾到你們了吧。”程錚嘴上說著,可神情裏並無半點歉意。
韻錦有點詫異於他的不動聲色,她自我解嘲地想,也許是她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竟以為他出現在這裏專程隻為找她。“沒有的事,我們正準備到六榕寺去,你有興趣嗎?”
“當然。”程錚一口答應。反倒了韻錦愣了一下,誰都聽得出來她的邀請不過是客套話,沒想到他真的答應一起去。
於是這一次的出遊成了韻錦感覺最怪異的經曆,與兩個出色的男孩子結伴而行,她卻如坐針氈,全然搞不懂程錚想幹什麽。好在沈居安應付得體,一路上他態度友善地適時將當地的風土人情向程錚娓娓道來,不卑不亢,從容自如。程錚也扮演好了一個聽眾的角色,似乎對沈居安所說的頗有興趣。
六榕寺就坐落在六榕路上,雖說是長假第一天,但寺內香火並不算特別茂盛,進入寺門後,古刹林木森森,寶相莊嚴,讓人的心不由得也沉靜了下來。
三人邊走邊看,寺內香火最盛的當然還是觀音像前,不管時代怎麽更替,世人得不到滿足的欲望總是那麽多,自己無能為力,隻得求助於虛無的神佛。沈居安如鄉隨俗地跟其餘香客一樣買了香燭,分別遞給韻錦和程錚。程錚沒有接,他搖頭道:“我不信這個。”沈居安笑笑道:“誰都有實現不了的願望,如果相信能讓你比較快樂,為什麽不信?既然來了,就點一柱香吧,傳說這裏的觀音菩薩很靈驗,說不得真的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程錚沉默少許,沒有再堅持,接過香點燃,跟另兩人一樣鄭重在神像前叩首,再在功德簿上分別寫下本人姓名和所求之事,然後在功德箱裏投下香火錢。韻錦見他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張百元紙鈔投進箱裏,不由說道:“隻要略表心意就好了。”程錚答道:“我的心意不止值這一點。”
三人點過香後,沈居安見韻錦被香爐旁的高溫蒸得額上有一層薄汗,便出提出到寺門口買水。忽然間隻剩下程錚和她兩個人站在原處,韻錦沒來由感到幾分尷尬,便自己隨意地四處走走。不想往前拐了個彎,便到了六祖殿前,這裏有是別有一番洞天,韻錦見殿內的六祖像衣訣翩然,神態明慧,栩栩如生,不禁心裏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六祖悟道的典故,正出神間,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停在了她身後,不需要回頭,韻錦也可以感覺到是誰。
“你在這幹嘛?”他問。 “我在看六祖的神像,可能也隻有六祖那樣的天生慧根,才能有這樣超然於一切之外的神情。”韻錦看回六祖像。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六祖。”程錚慢慢走到她身邊。 韻錦心中湧起一種無力感,“程錚,你回去吧。”
“為什麽要回去?我還要好好看明白,原以為你隻是還不會去愛人,原來你隻是不會去愛我。你可以為子翼有了女朋友那麽失望,可以那麽快地在學校裏找了個如意的男朋友,為什麽就吝嗇給我一個交待?”
他的臉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你要什麽交待?”韻錦猛然轉身,卻撞到他的懷裏。程錚一把抱住她,不管不顧地說道:“你不喜歡我就算了,憑什麽親了我之後又把我丟開,這樣算什麽?”
“放開,菩薩都在看著呢。”韻錦一把拍下他環著她的手。
“可是菩薩也看不見我有多難過。”程錚頹然地垂下手,“韻錦,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你至少告訴我,我是哪裏不夠好。”
這是韻錦第一次看到向來驕傲強硬的程錚在她麵前如此軟弱,也不由得黯然:“不是你哪裏不夠好,恰恰是你太好了,我們不合適。”
“我不明白這是什麽鬼道理,那沈居安就合適?”他不忿道。 “這不關你事。”
程錚被刺痛了,口氣也變回強硬,“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這樣對我。那天晚上你說什麽‘這是我還你的’,告訴你,你還不完!”
韻錦沉默地看著他,這才是她熟悉的程錚,她最討厭他的盛氣淩人,不講道理,還是一點都沒變。她越過他,一聲不吭地走出六祖殿,正好看到沈居安拎著幾瓶礦泉水朝這邊走來,看到了沈居安澄淨的笑容,韻錦紛亂的一顆心才像安定了下來。

第十五章比較在乎那個人永遠是輸家
接下來幾天,程錚都提出要韻錦帶他四處逛,他以老同學的身份提出這樣的要求,韻錦也不便拒絕,但從六榕寺回來之後,她就盡量避免單獨跟他在一起,每逢出遊必定拉上沈居安,並且她對程錚的態度始終不鹹不淡,無論他明裏暗裏說什麽,她都無動於衷。沈居安像對程錚和韻錦之間湧動的怪異氛圍沒有絲毫察覺,每次韻錦約他一同出遊,他都欣然前往,也多虧有了他的睿智和好涵養,才讓這莫名其妙的三人行沒有顯得那麽尷尬。
這樣幾天下來,程錚也仿佛心也慢慢地灰了,第五日時,他向韻錦和沈居安提出次日要返回北京,韻錦心裏暗鬆口氣,於是出於禮貌,當日晚上與沈居安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為他踐行。
一整晚,程錚都顯得異常沉默,與沈居安悶悶地喝了幾杯啤酒,都沒能驅走臉上的蒼白。看著他這個樣子,韻錦心中實有幾分不忍,也不好說什麽,隻祝他明日一路平安。一頓飯在三人的沉默中吃了許久,眼見差不多結束了,程錚舉起了啤酒杯,難得客氣地對兩人說:“多謝你們這幾天抽空陪我,如果打擾了的話,我用這杯酒賠罪,別的也不說了,希望你們陪我幹了這杯。”
沈居安舉杯道:“哪裏的話,你是韻錦的老同學,我們盡地主之宜是應該的。”他看了看韻錦,隻見她對這滿杯的啤酒麵露難色。
“我酒量不好,能不能就隨意了?”韻錦舉杯苦笑道。 程錚直直看向她,“這是我第一次敬你的一杯酒,就連這個要求你也要拒絕嗎?”
他這麽一說,韻錦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這時,沈居安喝盡自己杯裏的酒,從韻錦手中接過她那一杯,淡淡地對程錚說:“不介意的話,這杯我代韻錦幹完。”
程錚嘴角微微揚起,語氣卻生硬:“隻怕有些事情是你代替不了的。”
開始一直持續的表麵的和諧被程錚這時的不依不饒打破了,韻錦沒說什麽,一把搶回沈居安手中的酒杯,仰頭就喝。她平時幾乎滴酒不沾,滿滿一杯啤酒喝到一半已有作嘔之勢,連沈居安都替她捏把汗,她卻硬是強忍著喝盡,最後嗆了一下,邊咳嗽個不停,一張臉憋得通紅,眼裏也被嗆出了淚花,沈居安忙遞過紙巾。
程錚冷眼看著這一幕,待她喝完之後,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地笑著對沈居安說道:“她就是這樣強,一點也激不得。”
沈居安拍著韻錦的背,見她緩過來了,才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倒是挺喜歡她這樣的性子。” 程錚接過他的話;“可有的時候她軟硬不吃的樣子,真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也不會呀,韻錦的性格是外柔內剛,隻要你給予她足夠的尊重,其實都是很好相處的。”
韻錦見這兩個人你來我往地,當她不存在似地對她評頭論足,心裏頗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插話。 “你跟她認識沒有多久吧?倒像是挺了解她的樣子。”
“有時候,了解一個人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
程錚又笑了笑,說道:“既然你那麽了解她,能不能代替她回答一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問題。”他說到這裏,韻錦已有幾分猜到他下麵的話,程錚不理她投來的警告眼神,繼續說道,“我一直沒想通,曾經有一次她在大街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吻了我,然後又把我丟在原地,到底是為什麽?”
“程錚,你……”韻錦氣得一口氣沒緩過來,又咳了起來。
沈居安望著程錚沉默了一會,沒有發作也沒有問下去,隻是抓過韻錦擱在餐桌上的手,說道:“如果韻錦不願意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想一定是因為你說的那件事隻是一場誤會。一個吻可以有很多種含義,就像她吻我的時候,我從來不需要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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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了! 我又沾不上了!太感謝+崇拜以前搬文的JMs了!放棄了, 我還是享受八! -毛毛小雨- 給 毛毛小雨 發送悄悄話 毛毛小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01/2010 postreply 23:40:52

女主性格真別扭,不喜歡 -HK1999- 給 HK1999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2/08/2010 postreply 13: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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