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間,新雪一般的柳絮飄滿江都城。
小秦淮畔的野桃、香蘭、春鵑都開了,嫣紅延綿一岸都是。
最近一些日子,柳青街歡香館的客人多了起來,遊春走路、商旅駒車的都絡繹不絕。
這天,一個年約三十,白麵微須的男子,帶著個斯文幹淨、背包袱的書僮進到店來,店裏已有兩桌客人在喝茶,他便擇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李二過去招呼,那書僮一擺手:“我們家先生在等人,你也不必倒茶了,就請借一風爐來吧?”
李二也不多言,答應一聲就去了,不一會除了捧來風爐,還端來兩碟小食。
隻聽那書僮對那男子說道:“公子,不若小的到門外去看看,那王員外該到了。”
男子點頭:“那便去吧。”
書僮走出門口,不曉得是不是飄過的柳絮進了鼻子,他大大地打個噴嚏。
我抓著自家養的烏龜在竹枝兒巷口地上玩,柳絮滿地打滾,我攢起一把在手心揉成一個棉團,方才那男子和書僮進店我已經看見了,但沒在意,這會兒書僮又走出門外來,朝著柳青街兩頭張望,像是在等什麽人。
不到半刻鍾的時間,果然有一輛馬車跑到歡香館門前停下了,我看看天色,已時近正午,桃三娘肯定在後院廚房裏忙得不可開*交了,不知今天做什麽好吃的?
我帶著烏龜一塊溜到歡香館側門,從側門進到後院。
新下來的嫩芽筍,切一指寬的小片配木耳、火腿絲,以及麻油、鹽、醬油、酒炒,便最是新春裏該嚐鮮的小菜!
我吸著鼻子道:“好香!”
桃三娘正將菜裝碟:“嗬,月兒,幫我把那邊青的、紅的莧菜都拿起來瀝幹水,待會要用的。”
“好!”我爽快答應著去幫忙。
這時從屋裏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口裏念道:“古人雲:茶之味濃香永,恰如燈下路人,萬裏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王員外,你說品茗莫不是品人一般?”
“是!和公子說得才是至真道理,我雖賣茶,但與公子你相比,卻是粗俗人一個!”接話的人比先說話的看起來要年長不少,我抬眼一瞥,才發現他就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富戶王員外。
說話的人,也就是方才帶著書僮進店那男子,他這麽頓著腔調講的那些,我都聽不大懂得,想必是個讀書人吧?可他們到後院廚房來幹什麽?
桃三娘殷勤迎上去:“客官,想吃點什麽?”
那人禮貌作一揖:“久仰歡香館桃三娘之名,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桃三娘擺擺手:“哪裏哪裏,客人實在見笑了。”
那人的目光審視一番廚房,看見炒好的筍,更高興道:“筍乃是天下蔬食第一品,當年陸放翁一首《野飯》詩裏就把筍喻白玉,覺得素饌更勝葷*腥魚肉,我等雖然沒有古人的風骨,但對道理卻是認通的。今日不若就請桃三娘給做一餐好素菜,我和員外清淡了口舌,才好品茶啊?”
王員外連忙附和道:“和公子說得有理,就勞煩桃三娘你做些幹淨素齋來吧。”
桃三娘也不多話,隻是笑著答應了。
既然是做素菜,桃三娘便把鐵鍋在火上燒幹油膩,並且水洗了三遍,才另切筍片加木耳清炒一碟送去給王員外與那位和公子,又吩咐何二,將我洗好的青、紅二色莧菜分別切小段,過一下滾油之後,青配豆腐皮,紅配冬菇絲,醬油麻鹽拌好,盛上碟子顯得青紅相間的,清香誘*人。
看著他們做好了菜,我便把烏龜放在大石磨盤上,然後幫忙把菜端出去。
風爐子上煮著一罐茶水,書僮正盛出兩杯,由王員外的一個小廝把杯子遞到桌上,王員外做個請的手勢:“和公子,嚐嚐這水,這可是我年前貯藏的一埕新雪,皆是讓府裏的丫鬟清早時從鬆枝上掃下來的。”
我把托盤拿到桌邊,然後輕輕端起碟子放到桌上,隻見那和公子細細飲一口茶,品味一番點頭道:“嗯,水是好水,隻是新水味辣,若能放置三年再用,必定味甘如飴。”
這時旁邊的書僮把水罐從風爐上移開,我忍不住伸長頸子瞥了一眼罐內,不知他們烹的是什麽茶葉,水麵一泓青翠如碧的顏色,我隔著幾步遠,也能聞到一陣奇特的香氣。
但我不敢停留,對他們道了一聲請慢用,我便回到後院。
桃三娘已經又做好一道鬆仁燒豆腐,看見我走回來的神情,便笑道:“那人似是個茶戲的高手,說不定待會還能看見他變戲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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