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夫計 作者:葉梵
我是誰
什麽東西這麽香啊!而且是我最不喜歡的麝香的味道!以前我男友特別愛用Davidoff的香水,那個牌子幾乎任何品種都有這種味道。後來在我無數次煞風景的噴嚏之下,他終於棄之不用。
分手之後想必他終於又可以恢複那種“熟悉”的味道了吧。我忍不住自嘲,也許從那時候開始,他已經在忍了,終於忍到忍無可忍,現在可以不必再忍。
可是……我有點迷惑,現在身邊怎麽又會有這個味道?難道是他……我立刻搖了搖頭,不可能!當初走的那樣絕決,我房間的鑰匙幾乎是丟在我臉上的,而那般驕傲的人,也絕不會小人地再配一把鑰匙乘人之危!
不及多想,我的身體卻先於我的思想打出了一連串的噴嚏,也讓我不由睜開了眼睛。
“啊——”噴嚏還沒打完,卻被一聲慘叫代替,在這漆黑的夜色裏先把我自己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是一張男人的臉,以距離我不到兩公分的遠近程度出現在我麵前。我一向不怎麽靈光的記憶卻在第一時間告訴我,這是張陌生人的臉,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中絕對不曾見過的臉。
還沒仔細再看清楚,一隻手幾乎是第一時間捂住我的嘴,但他與我的距離卻不見任何改變,他口中噴出的熱氣幾乎全吹在我臉上,讓我的臉又麻又癢:“剛來,想不到你竟睡著了,不是故意嚇你……”
說著他放開了手,順便用衣袖擦了擦臉。我一陣心虛,他擦的應該是我剛才噴嚏中噴出的口水吧。剛起了這份戲謔之心,轉念一想卻隻覺得一切似乎……詭異得很。這男人,我不認識,幹嘛這麽親密地跟我貼在一起?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還好,穿著衣服呢!不過……衣服,被子,枕頭一一摸過去,再抬頭看看床鋪上方,透著月色依稀可以看到帳上的流蘇和半垂下的紗簾——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腦海中迅速劃過!
難道我……穿越了?!這麽百裏挑一,千年不遇,萬載難逢的機會,竟被我趕上了?
為了這個突然浮現的念頭,我的心開始劇烈地狂跳起來,我不知道離我這麽近的男人是不是能感覺到,但除了心虛現在更多的是害怕。
這裏哪裏?我是誰?這個男人又是誰?
這麽晚進了我的房間,爬上我的床,可見我們關係非常不一般,他要是知道我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女子,要是知道這個身體裏換了另外一個靈魂,會把我當成妖孽,是沉豬籠,還是火燒,或者幹脆一刀殺了?
一瞬間我腦海中劃過無數心思,但我眼前的男人卻在我心虛的垂下眼睛的片刻,一隻手緩緩摸上我的臉:“晴兒(哦,這個身體的主人叫晴兒),怎麽了,你這是怨我麽?你是怪我這幾天沒來看你?你也知道,這幾日為準備赴邊關一事,我分不開身……何況如果真有大戰……”
邊關?大戰?我忍不住抬眸,這人是將軍?夜色中見他棱角分明的臉,很是英俊,我不由信了幾分——隻是一雙眼過於銳利,嘴唇薄而堅毅,分明是心機深沉、淡薄寡情之人,怎的會對晴兒說出這般溫和柔軟的話?而他眼中隱隱的情義又應該不是假裝。
我的心又狂跳起來,難道是冷厲將軍見到絕色女子便化成了繞指柔的故事?那麽身為他心愛的女人的……替身,日子是不是會不那麽難過?剛開始有點竊喜,卻立刻又想,如果他發現這個靈魂是贗品的話,會不會一刀揮出去也毫不留情?
立刻冷汗又冒出來,我忙又別過眼。
好在那男人還在繼續:“此次而來,是告別……天亮便走,隻怕一去良久,最快也要三五個月,慢則……一年……”
我心中大喜!快走快走,等你回來,要麽我已經穿越回去,把這個身體和靈魂完完整整歸還給你,要麽我也應該對現在的環境和情況有個大概的了解,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人摟在懷裏還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努力地不讓自己喜形於色,於是我隻好別過臉,繼續不瞧他。
誰知他卻猛地俯下身來,扳過我的臉,霸道地吻上我的唇,一下便撬開我的牙齒,舌長驅而入,攻城掠地,與我糾纏,如狂風暴雨,如風卷殘雲……啊,不及多想,我嘴上吃痛,胸前吃痛——原來他的手已經扯開我的衣帶,狠狠的捏到我的胸前。
“不!”我也不知哪開那麽大力氣猛地推開了他,順勢半坐直了身體。趕情不是來告別的,是來偷情的啊,見他激烈和稔熟的樣子是那般順理成章,難道之前他們就已經苟和了?
我為自己突然冒出了“苟和”二字羞怯不已。還不知道人家倆人的關係,就已經認定為狗男女了!
不過,他們倆到底是什麽關係?要是夫妻,應該不會大半夜偷偷摸摸爬上人家女子的床;將軍和小姐相愛,家裏人默許,兩人情不自禁?還是青梅竹馬,家裏人反對所以不顧世俗以身相許?又或者是將軍和青樓的紅顏知己(我祈禱不是最後這個猜測,不是瞧不起青樓女子,隻是我還沒做好玉臂萬人枕的準備,也不想做杜十娘和李香君,因為青樓女子動了感情通常都沒有好下場)?
“你……”那男子似乎是沒料到我的反抗,目光中閃過一絲銳利與驚怒,卻隻是盯著我,忽的淡淡一笑。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身子向後挪了挪,但見他探究的眼和唇邊的笑,卻又忙停了動作。那淡淡一笑勾起的嘴角十分迷人,襯著他英俊的臉和冷凝的氣質,隻怕是迷倒過不少女子吧,可不知道為什麽,卻讓我隻想到了陰冷,陰狠,陰鬱,陰鷙等可怕的字眼兒——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應該跟他有不同尋常的關係,我若抗拒的太明顯,隻怕以他的精明會立刻瞧破。
“你(叫他什麽?將軍?公子?相公?官人?這時候對男子應該怎麽稱呼?還是直呼其名?可惜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麽啊!)……”心底哀嚎一聲,頓了下又道,“我(我又該怎麽自稱?晴兒?民女?妾身?賤妾?)……”
這是我到這個世界來說僅有的兩個字,想不到竟都如此艱難,眼見他目光中又帶了絲□要欺身而上,我心一橫立刻不再多想:“我今天身子不舒服!那個(汗,這裏又該怎麽稱呼?月經?癸水?大姨媽?)……來了……”
說罷,我忙抬起眼睛直視於他。
以我多年來跟人打交道的經驗,謊話要說得理直氣壯,至少從氣勢上先壓倒對方才行。我若垂著頭,不是更顯心虛?
那男子似乎一怔,也不回避地直盯著我的眼。這是我到這裏來的第一場仗,不成功便成仁——我指甲狠狠掐著自己的手,拚命提醒自己不可退卻,我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雖然沒穿越前的我常常以醉生夢死來逃避現實,但老天既然讓我穿越,足見我命不該絕!
那個人盯了我一會兒,突然低低一笑,緩和了麵上的神色。我剛剛鬆了口氣,卻見他一把將我拉了過去。我毫無防備,立刻跌坐在他身上。他一隻手攬住我,另一隻手卻……一掀我的衣擺,直探向我的□。
我大驚!且不說所謂的癸水是假的,萬一要是被揭穿我是不是會性命不保,單止這個動作就已經羞死我了!不管之前他們親密到什麽程度,但目前這個身體,哦不,這個意識是我的,我的意識應該決定我的身體。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大怒:“你不信我?”
他竟是一怔,低頭看向我的手,而後順著我的手,漸漸向上,重新盯住我的眼——幸好這一回,沒有上回那麽久。之後他竟緩緩收回了手,目光卻比剛才又柔和了些,輕聲道:“其實我知道……”他終是沒說完,又微微歎了一口氣,“我是怕……”
怕什麽?!真正怕的那個人是我啊!我心中哀歎一聲,不過看來我是賭對了。這身子的主人隻怕還真不是逆來順受的小女子,能和這麽驚世駭俗的男人相配,性子果然要潑辣彪悍才行。
他抱著我的手緊了緊,低低的歎息就在我肩頭,沒由來的讓我心中一軟,也硬不起心腸將他推開(更多可能是不敢,沒讓他討到實質性的便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好在我是從21世紀穿的,那會兒早沒啥貞節烈女可言了)。
靜靜呆了一會兒,隱約聽得窗外的更鼓聲,但他卻仿佛身子一動。我大喜,看來這是要走了。誰知他卻猛地又俯過身來,繼續開始肆虐我的唇。好在沒第一回那麽激烈,隻是輾轉吸吮,企圖得到我舌頭的回應。我膽戰心驚地輕輕回應了一下(不敢不回應,怕他看出我的勉強,心生懷疑,但也不敢回應的太激烈,怕點燃他的欲火,而且我還沒開放到那個程度,與一麵之緣的人就可以產生□)。
雖然在現代我有過一個男友,也同居過一年,但分手三年,加之生活中又發生了一些其它變故,早讓我沒有了情愛的心思——或者,我早已不會愛人,也不敢愛人了。
這種煎熬幸虧沒有太久,許是時間緊迫,他慢慢鬆開我,緊緊盯著我的眼,笑了笑:“沒原來熱情了……難道你真的對他……”
他依舊隻說半句話,但那笑容未達眼底卻讓我頓覺遍體陰寒,沒想明白他說的啥,便不由自主地連忙搖頭。
“也是,你若對他有情還能跟了我?還能那麽待他……”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總算笑得不那麽糝人,但目光依舊冰冷,緩緩起了身,思量了一下,又道,“我也知道讓你待在這裏……又讓你……你十分勉強,但這件事事關重大,由不得你使性子,但別做得太過了,現在若是出了人命總是不好。”說著,他半彎了腰,輕輕撫了下我的臉,眼中似乎多了幾分溫和,“早點結束,我也想讓你趕緊回到我身邊……”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一句沒聽懂,不過我就是智商再低也不敢開口問,隻好淡淡應了聲“嗯”便別過了臉,反正他也說了“我”不情願,這樣表現應該也算正常吧。
因為看不到他的表情,良久之後聽到他緩緩直起身子,向門外走去(偷情居然還敢走大門,如入無人之境,不是自恃武功高強就是買通了這裏的人)。但我總歸是因為他要離開而微鬆了口氣。
他走了幾步,卻忽然頓住步子,似乎朝了另一個方麵淡淡重複了一句:“是該早點結束,對誰都好!”
我一怔,他跟誰說話?那冷狠殘忍間又夾雜著惡毒的語氣是我第一次聽見,忍不住渾身一顫,向他身影處望了望。漆黑一片,無聲無息——不敢多想,隻當他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好了。
誰知他突然半扭了身子,見我望向他(蒼天啊,我隻是好奇地看著他出聲的方向而已),挑了挑眉:“一去這麽久,竟沒有想跟我說的?”
我心中再跳,心道你再不走我非得心梗不可。一時間心中百轉千折,絞盡腦汁,硬硬地回了一句:“必如你所願!”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看著他終於到了眼底的笑,我長長籲了口氣——又賭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讓各位白等了,這章沒H!
作者無良地奸笑……
他人婦
黑暗中,我輕輕摸了摸臉,光滑細膩,應該年歲尚輕;手,柔嫩纖細,應該養尊處優(不對不對,手心的繭子是什麽),我腦中靈光一閃,難道這女子還練過武?我再哀歎,怎麽辦,現在可算得上是武功盡失?算了,先不想那麽多,再順手摸摸床被什麽的,柔軟舒適,還有屋中隱隱的檀木味道——想必家境不算太差吧。
我暗自道,年輕漂亮(姑且這麽想吧,如果不漂亮隻怕那個英俊高傲的男子也看不上眼),家境不錯,還會武功,就算一切都估計錯了,最起碼我穿成了女子,應該比我實際年齡年輕不少,這才是最幸運的——隻除了剛才那個讓人渾身不舒服的男子(先自動忽略吧,反正他也說了,少則幾月多則一年,老天保佑最好邊關不太平,讓他打個十年八年的)。
我心稍安,決定待天亮了找個人先問問情況再說。思及此處,竟有了困意,想必是剛剛跟那男人鬥法鬥得太耗精力。說不定這一覺醒了,我又回到原來的家裏——雖然那裏是依舊慘痛的記憶、不堪回首的往事,但至少比這裏安全吧!
老天一定是為了讓我盡快走出心情的低穀,才故意讓我做了這個夢,讓我明白21世紀生活的美好可貴。
透著大亮的天光,我望著帳上的流蘇。雖不十分華貴,卻也精致大氣。我歎息,果然還是沒穿回去。怔怔地想了會兒,我半坐起身子,扭頭打量著屋內的裝飾。果然是檀木家俱,很新,但樣式卻是古樸簡單——我喜歡!
我的床在裏間,此外還有一個妝台,一個衣櫃,一個半高的五屜櫃。隔著椏口向外望,外間有一排高高的架子,上麵滿滿的全是書。架子前是長長的條型書案,書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看樣子這主人還是喜歡舞文弄墨的人。隻是……我疑惑的四下張望,總覺得怎麽看也不像一個女子的閨房,整個屋子都透著幹淨整潔和硬朗的書卷氣。
更奇怪的是,看裝飾這房子的主人應該也算非富即貴之人,而富貴人家又怎麽會把書房跟臥室放在一處?
我歎息,腦子不夠使的人穿越過來就是不行。現代那點微末之技隻會讓人當成洪水猛獸,有了碩士學位又如何?要論心機求生存,隻怕還得從頭學起。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算一步吧。正想著,卻覺得鼻子一酸,一個大大的噴嚏猛地打了出來,此時方覺得屋子裏的陰寒。
這是幾月份啊,屋子裏也沒攏火。我順手抄起床旁邊搭在擱架上的衣服,入手質地不錯嘛,是冬衣,但繁繁複複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衣服,硬著頭皮剛要穿,卻聽得有人輕叩著門。我心中一喜,忙道:“進來吧。”
三個青衣丫環低眉順眼地輕聲而入,兩個人手上端著裝了熱水的木盆,另一個人洗漱用的布巾青鹽,我呆了下,好大的排場,起床也要三個人伺候。三人熟練地將東西放好,才恭身過來規矩地行禮:“奴婢見過夫人。”
什麽什麽?夫人?
我又是一呆,我是……夫人?隻一瞬間,我就可以肯定地說,昨天半夜那位,絕對不是“我”夫君!頓時心裏一抖,最可怕的不是出軌啊,特別是古時候的女子,要被人捉奸是會沉豬籠的,那豈不是比現代的我還要慘?
正在出神,已有人輕輕抖開一件衣服伺候我穿上,先是中衣,再是外衣,件件華麗而精美——對於古代裝飾我不了解,因為有同學曾經情迷漢服,我依稀覺得這套衣服有漢服的的式樣,卻又比漢服的質地手工精細,又多了些繁複。又有人細心地準備幫我穿鞋,我如夢初醒,猛地收回腳,咱21世紀的女性,怎能做封建主義剝削者?
那跪在地下的婢女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卻瞬間麵色發白,邊叩頭邊顫聲求饒:“夫人饒命,是青屏錯了,青屏不小心(估計是在想犯錯的理由)……不小心驚了夫人……”
認命地歎了口氣,我隻好把腳伸了過去。看來原來這位不是什麽太好相處的主兒,才會讓這些丫環們大氣都不敢喘。這事隻有慢慢來,動作猛了隻能驚嚇著人家。
那跪在地下的女孩也是十六七歲,見我伸過去的腳,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停止了求饒和哭泣,繼續給我穿鞋,一雙手卻仿佛抖個不停。
被人侍候洗臉擦牙的感覺真不好,總算被扶到梳妝台前,我倒是有點好奇自己穿成了啥模樣。怨念啊,是青銅鏡,就算打磨得工藝不錯了,也不如現代的鏡子清晰可鑒啊。我透著昏黃的銅鏡瞧了又瞧,再湊近點,似乎終於有點看清楚了這位本尊的容貌。
是挺漂亮的,瓜子臉,丹鳳眼,皮膚白晰,嘴唇紅潤,估計超不過雙十年華。隻是這眼神飄忽,鳳眼微挑,薄唇輕抿,卻怎麽看怎麽一副冷酷刻薄的樣兒,倒跟昨天夜裏那個男子有一拚——我不喜歡,還是有點懷念我現代那副其貌不揚卻忠厚老實的模樣!剛要皺眉,卻隱約見鏡中女子也眉頭微蹙,更顯陰冷。心中一動,不由安慰自己,相由心生,相由心生!於是對著鏡中的自己展顏一笑,哈,果然目光清亮,雙唇含笑,神彩飛揚,讓鏡中之人突然間帶了燦爛的神色,似乎更美了幾分。
那為我梳頭的女子卻是手一抖,玉梳子猛地扯緊了我的一綹頭發,讓我不由痛得“啊”了一聲。
那女子嚇得忙跪在地上,“撲通”膝蓋著地的聲音清晰可聞,聽得我心頭一緊——從小我最見不得人受病痛和皮肉之苦,若不然我也不會……思及前塵,心中一黯,忙甩頭揮去,既然老天讓我穿越,我要重新作人!
揮了揮手,我淡淡道:“起來吧……”
不及我再開口,身側一直垂手而立的另一女子卻上前半步,輕聲道:“還是讓靈素給您梳頭吧,這府裏的丫頭調教的不好,笨手笨腳的……”
聽這言外之意,這位叫靈素的,似乎是這位本尊從娘家帶過來的。我心中一動,她應該知道這裏的不少事才對,要不要……我側目望了望她,卻忽然改變了主意,輕聲道:“不必了,讓青屏來吧……你們兩個,先退下。”
靈素和青屏似乎都一怔,青屏的手似乎更抖了。
但靈素卻隻是乖巧的應了一聲“靈素遵命”,便與剛剛梳頭的那名丫環端了木盆和布巾輕聲退下,還仔細掩好了門。
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隻剩下我和青屏二人,青屏似乎抖得更厲害,但半天見我隻是靜靜坐著,終於緩步上前,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擺在妝台前的梳子。
雖然我一直是長發,卻從沒留過這麽長的頭發,不知道這麽多的頭發自己要梳起來,會不會更困難。
透著鏡子隱約見青屏在和我的頭發作戰,下手卻極輕,估計是怕我再吃痛。我抿了抿嘴,決定先從比較不敏感的話題開始:“屋子裏怎麽不攏火?”
驀地覺得頭上的手一抖,青屏靜了下才顫聲道:“是夫人吩咐的,夫人一向……不畏寒……”頓了一下,又道,“何況……靈素姑娘也說,反正夫人……在這裏隻是休息,白天也不在臥室……”
我繼續怨念啊,原來這身子的主人還有不怕冷這一說。雖然是我原來一直怕冷,不過昨夜到真沒給凍醒了,看來這個特質還是沒變化。我輕輕“哦”了一聲: “你來……這裏多久了?”
“回夫人,青屏來了有……有……有……”
我聽著實在憋得慌,不由替她接道:“有什麽?”
頭發上又是一抖:“青屏十四歲被賣到王府,但……來這世子府……隻有半年……”
靜王府?世子府?我仔細琢磨了一下,想想前後的因果關係,難道這裏是——靜王府的世子府?可是我還是理不太清這其中的關係。
許是見我不說話,隻皺著眉,頭發又跟著一抖。我哀歎,再不製止估計以後我也不用考慮要學會自己梳這麽長的頭發了。索性開口:“你的手能不能先把我的頭發放了再抖?”
青屏一怔,隨後明白了我的意思,麵色大變,忙退了半步就要下跪。好在我早有準備,一把拉住她的雙臂:“不許跪。”
被我一喝嚇得一呆,青屏倒還真沒再跪,我心下稍安,指著我榻邊的圓凳道:“坐下說話。”
“青屏……不敢……”
“讓你坐便坐。”
於是青屏在我的淫威之下膽戰心驚地側身坐了一角,卻滿眼的不安驚慌。
我心下大歎,隱隱有些明白這身體的本尊隻怕……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緩了口氣,我湊近她一些,柔聲道:“你不要害怕,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
青屏剛要動,我用手一指,於是她又乖乖坐下,身子似乎都開始抖了:“夫人……夫人請問,青屏……知無不言……”
知無不言?我忍不住挑了挑眉,還懂成語,看來是識了些字的,這樣更好交流。於是我輕聲道:“你莫怕,我沒有惡意,而且……”讓人相信,總得拿出點誠意不是,我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實話跟你說,我……失憶了……”
“失……失憶……”青屏呆呆地瞧著我,眼中似乎有絲什麽東西閃過。我怕她不明白,忙又道,“今天早上醒來,我發現……發現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夫人……不是幾個月前失憶過……一次麽?怎麽……怎麽又失憶了……”青屏顫聲道,但語氣中似乎有絲掩不住的好奇。
我怔了下——啊,幾個月前失憶!完了,我知道這個借口也許的確是太爛俗了些,可是難道真要告訴她我的靈魂穿到了她家夫人的肉身上,才行?那不讓人當了妖孽才怪。
於是我幹笑道:“可我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青屏疑惑地看著我:“上回……夫人雖是失憶,卻隻不記得……”又頓了下,見我神色沒什麽變化,才又道,“隻是不記得有一段時間的事,這回夫人是……”
我忙道:“這回更慘,我……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那你還記得青屏,也記得靈素姑娘……”
這丫頭心思還挺細的嘛。
“你們自己一口一個‘青屏’,一口一個‘靈素’,我當然知道了。”
青屏疑惑地盯著我,良久良久。
哈,終於敢直視我了,算是進步吧。我忙浮現一個友好溫和的笑容給她,卻讓她似乎猛地一驚,忙垂下了頭。看來這表情以前那位肯定沒有過,我剛要開口,卻聽她輕輕地,卻緩緩地道:“那夫人,是不是連我家少爺都不記得了……”
“別說你家少爺,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我再再哀歎,想取信一個丫環都這麽困難,以前這主兒也太不會做人了吧!
正想著,卻見青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比剛才那丫頭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響聲讓我膝蓋都仿佛跟著發疼。我忙起來想拉起她來,卻沒成想她跪得那麽堅定執著:“那青屏就鬥膽求夫人發發善心,放過我家少爺吧!”
聞舊事
我沒由來的一顫,望著她抬頭的眼,眼中的淚,淚中的絕然淒涼,隻覺得背後生出絲絲寒意。她家少爺……應該就是“我”的夫君吧?這位本尊到底做了什麽啊,怎麽會讓一個丫環都看不下去,冒死相求?
我雖心中泛涼,但值此利害關頭,卻隻好硬著頭皮深吸了口氣,輕聲笑道:“我還沒求你呢,你反倒來求我了,青屏這是想要脅……”
“青屏該死,青屏不敢!”眼見她就要叩頭下去,這頭受得多了要折壽啊!不敢多想,忙一把拉了她喝道:“你若再跪我便教人……”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再嚇唬她,破壞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弱的信任,“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麽幫你?你幫了我,我自然會幫你……”
許是聽我話裏沒有太多威脅,她終是頓住了身子,緩緩坐回椅子上,半垂著頭不語。
仔細啄磨了一下,我緩緩開口:“現在是什麽朝代?”
青屏猛地抬頭,眼中的驚訝讓她十五六歲的眼中終於有了絲神彩,半晌才輕聲道:“大奕朝……”
大奕朝?我怔了下,這是我所學到的曆史中聞所未聞的朝代。細細追問了幾句方才明白,大奕朝應該是存在於唐宋之後,也許因為某些不可知的因素,曆史並不同有按應有的軌跡進入元朝,而是被南宋之後的北方義軍掌控大局,驅逐金人,最後由一名叫朱肅的人奪取天下,建立大奕王朝。此時已是大奕王朝立國一百餘年的時宗時期世元二年。
我叫白晴,是當朝禦史中丞白逸秋之女,與靜王府的少爺朱離青梅竹馬。半年前朱離不慎落馬,雙腿落殘,但白家執意許婚,由時宗皇帝親自賜婚,成就這段姻緣。但我覺得老的靜王府過於陳舊陰暗,不宜養傷,特地又請旨,另立新府,隻與少爺帶了少許仆從隱居於新府之中。
我靜靜聽完青屏的話,心中疑惑更深。
“靜王爺呢?”我理不出思路,隻能由著心中所想開口。
“靜王爺半年前出征北上,至今……未歸……”青屏猶豫了一下,微白了麵色,才輕聲說,“有人說他可能……”
失蹤?或者死亡?這等不祥的話用來說自己的主人實在不好,但從她的臉色上來看,隻怕是不少人默認了這個事實。我心中一動,昨晚那個男子說他要去邊關,難道……不是打仗,而是去……我輕呼了口氣,似乎有絲線索,淡淡道:“你說我與朱離少爺青梅竹馬,隻怕是言不由衷吧?”
青屏猛地一抖,麵色立時蒼白,顫聲道:“夫人……夫人你……”
她不會以為我是裝失憶來逗她玩吧。我隻好讓自己露出自以為最溫和的微笑:“我信任你,才留你來問清楚一切,你若想讓我……幫你家少爺,自然要把所有一切告訴我才行,不然有些事我遲早也會從別人嘴裏知道……”
我的威逼利誘顯然是有點作用,青屏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緩緩道:“反正有些事情,夫人遲早也會想起來的。青屏知道如此議論夫人之事是大逆不道,罪該萬死,但青屏隻求夫人一日還似今日這般……這般和善,便一日做些善事救救我家少爺……”
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我還是緩緩點頭,因為我看得出眼前這女孩似乎是抱了必死之心。我輕聲開口:“你來服侍我多久了?”
青屏似乎沒料到我如此問,不由道:“進府半年,服侍夫人……三個多月……”
“那你可曾見過我如此表情,如此語氣?”我指指自己的臉。
“不曾。”青屏搖頭,應該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直到此時似乎方真正微鬆了口氣,低聲道,“夫人自幼與少爺和樞密史姬大人的公子都十分親近,有人說……有人說夫人更鍾意於姬公子……不過,自那日少爺受傷後,白大人執意將夫人嫁了過來,聽說夫人也是極不情願,才會對我家少爺……”她猛的住了口,自覺失言,麵色微有些蒼白地盯著我。
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如果我真的是失憶,隻怕也不願聽到有人如此議論自己——幸好我不是失憶,隻當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了。
靜王爺,禦史中丞,樞密史,聽這官銜應該是延續了宋朝任用之製。聽聽就全是朝堂之上舉足輕重的人啊,難怪動不動就邊關,動不動就皇上賜婚的。但如果猜得不錯,昨夜登堂入室的那位,應該就是青屏口中的姬公子:“那位姬公子叫什麽?”
“姬暗河!”
好冷的名字,想起他昨晚的行為,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人跟他的名字果然相配。
“那麽……朱離少……”我頓了下,覺得既是夫妻,還稱人家為“少爺”隻怕不妥,我隨口問道,“我相公呢?他不跟我住一起麽?我需要每天一早就去拜見他麽,還是……”
青屏的麵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她怔怔看了我良久,像是在瞧妖怪一樣。我心裏一驚,不過轉念一想,反正這個身子就是你家夫人的,量你沒那麽大道行看出真相,我失憶失得很徹底不行啊——我反而定了心思。
大約是沒瞧出什麽破綻,青屏終於目光定在我身後的某一處,緩緩開口:“少爺一直跟夫人同室而寢啊!”
這回我……我就算再裝,也繃不住了,立刻跳了起來,向左右張望。內室布置極是簡單,除了那幾樣家俱再無其它,又如何藏得住一個大活人。
難道……我突然脊背一冷,難道——我成的是冥婚不成?剛才青屏也說半年前少爺墜崖受傷,莫不是沒挺多久就……我正準備四下去找牌位,卻聽青屏在我身後歎息:“夫人把少爺置於床左側的屏風之後,從不許我們踏過屏風半步,而少爺的一切,夫人一向都是親力親為的!”
床左側處是有一處屏風,上好的紫檀木,雕畫著江南山水,極是秀美。我隻道這道屏風是依牆而立,難道竟別有機關?!
這下不是脊背發冷,我簡直是全身發冷,腿腳發軟了——少爺,“我”的相公,昨天晚上就跟我在同一個屋子裏,隔著一道屏風,聽我跟別人……調情?
婦人心
我之前想了好幾種解釋,可又覺得哪種都沒法解釋。索性我也不想那麽多,反正我對青屏已經坦言失憶,大不了一裝到底好了。
但盡管如此想法,我去拉開屏風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不知道他會用什麽眼神和惡毒的話來迎接我——不過這點我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不論他罵我什麽,我都絕不還口,誰讓我心虛呢!
但當我拉開屏風,我卻發現自己的腦袋竟“轟”的一聲!屏風將內室與牆隻隔開了鬥室之地,而這窄小的空間裏,僅有一張軟榻,榻上躺著一人,隻蓋一床鋪薄被。卻見他麵色慘白,唇無血色,瘦骨嶙峋,毫無生機,若不是還微睜著一雙眼睛,我幾乎以為躺在那裏的是具木乃伊。但多年從醫的職業敏感卻讓我立刻知道,這人的蒼白麵色神情絕不止是因為室內的陰寒。
定了定神,我才有勇氣往前湊了兩步,到了他的榻前。看他眼雖半垂,但眉睫偶眨,鼻翼微動,胸膛起伏,我知道他是清醒的。想必剛才我跟青屏的話他也都聽得清楚,於是不再多做解釋,隻是順著他的頭緩緩向下打量,一直到他被蓋住的腳。
他也不看我,隻是保持著開始的神色,依舊死氣沉沉。
我深深吸了口氣,一把掀開了輕如蟬翼的薄被,卻不由倒抽了口氣——那帶著濃重寒意的空氣猛地被吸進肺裏,竟讓我五髒六腑間似乎都在隱隱作痛。
天啊,我看到了什麽!
薄被之下的身體雖然穿著中衣,卻是白色的絲綢質地,與薄被一樣,在這春寒料峭的陰室當中,根本無法禦寒。最讓我觸目驚心的,卻是那白色衣褲上的點點血跡和暗黃色痂痕——透著衣褲猙獰的告訴我那下麵必然是極重的傷痕與凍瘡!
我學醫五年,從醫五年,雖不敢說經驗多麽豐富,但至少在臨床也幹了好幾年,這點經驗我還是有的!可是當初,便是這點自以為是,才會害了……我心中一緊,撇開困擾我很久的前塵往事,我不是說要重新做人了麽,能把眼前這人救了,才是最重要的——也直到此時我才知道,青屏剛才跪地苦求我“救救”她家少爺是何意了,虧我還自做聰明的認為她小題大做,隻答應了“幫幫”她家少爺。
思及此處,我也隱約明白了,青屏最後神色怪異地盯著我說的那句“少爺的一切,夫人一向都是親力親為”的真正含義。
她這是在“親力親為”的謀殺親夫啊!
難怪昨晚那個男子,叫什麽姬暗河的人,臨走時候會說什麽別做的太過,暫時不要出了人命之類的話。還停在我床頭說了什麽一切都早點結束,我越想越氣,我居然還恬不知恥地回了一句“如你所願”!如他所願,那不是要把眼前這人活活凍死餓死啊!
“狗男女!”我忍不住大罵出聲,這樣的人不但應該沉豬籠,更應該踏上千萬隻腳永世不得超生才對。聽得身後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我才意識到青屏還在屋子裏,而我目前還頂著那無恥女人的“夫人”身份——真他媽的過份!我此時已經快忍不住要罵老天爺了,你讓我穿就穿了吧,幹嘛非要讓我穿在這樣惡毒陰狠的女子身上,她一推六二五跑得幹幹淨淨,又憑什麽讓我來給她收拾這個爛攤子!
正在腹誹當中,卻隻見青屏猛地衝了過來,一下跪在她家少爺的榻前,顫聲道:“少爺……少爺您……這是……怎麽會這樣,青屏不知道您竟然是……”
說著,她突然回頭瞪了我一眼,眼神無比憤怒幽怨——我心突的一跳,心道你這會兒倒是不怕我了啊。但我也正氣到敗壞處,見她這樣的神色,卻忍不住怒道:“別這麽看著我,我不是你家夫人,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話說了一半終是覺得不對,卻也收不回去。卻見此時,一向如僵屍的朱離少爺那骨瘦如柴的手竟輕輕動了動,碰到了青屏扶在榻上的手。青屏感覺到了,回頭怔怔盯著那手,忽地落下淚來,忙一把拉了他的手,用力在自己雙手中摩擦,還小心地嗬著氣:“少爺您的手怎麽這麽涼,怎麽……”
我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你沒看你家夫人給你家少爺穿的蓋的都是啥東西,大冷天還靠著外牆不生火,不冷才怪,沒看凍瘡都有了麽?眼見青屏的手要探向朱離的手臂去捂,我心中一凜,忙冷冷喝道:“住手,幹什麽呢你!”
青屏嚇得又是一抖,腿一軟竟坐到了地上,回頭看著我的目光又是怨恨又是恐懼——我估計我剛才那口氣跟她家原來那位夫人很像,把她又給驚著了。我歎了口氣,放柔了語氣:“你家少爺生了凍瘡,你這麽揉非得把他那條胳膊給廢了不可!”
半信半疑地仰頭看了我半天,青屏才緩緩鬆開手,半爬了起來,默默退到一邊。
其實吧,我也有點誇大其辭了,但青屏這一出手,把朱離手臂上的傷弄破的話,留下疤痕那是肯定的,但不這麽嚇唬她她哪能這麽快就住手?再說了,好歹我還頂著正牌夫人的名份,你一個丫頭在我麵前這麽對我相公動手動腳,就算我是冒牌的,麵子上也太不好看了吧。
正在此時,卻聽房門外有人敲門:“夫人,可有什麽事情,靈素剛剛聽到夫人……”
我心頭一驚,估計是剛剛聽到我的驚叫聲,但生怕她不等我應就直接進來,便頭也不回,大喝一聲:“滾,沒我同意誰也不許進來……”
門外立刻沒了聲音。身邊的青屏又是習慣性地一抖,我卻大概齊明白了,原來掌握她家夫人這個性子並不難,豎起眉毛大吼幾聲也許可以蒙混一陣子了。
而現在的當務之急卻是……我扭頭看著榻上這個半死不活的少爺,卻不料正對上他抬起的眼,那眼睛仿佛為他增加了無限的生機,因為我作為門診醫生也算看過不少病人了,像他這種病成這樣子還能眼睛這麽清亮的人,還真不多。
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麽他被他夫人折磨成這樣兒還能活著了,因為他有極為強烈的求生欲望。見我望向他,他竟沒有回避我的目光,與我對視中那抹銳利讓我極是不舒服。
是鄙疑,是探究,還是挑畔?我不及細想,隻是一把抓向他的手腕——沒辦法啊,我雖然學的是西醫,但我現在沒有聽診器,沒有化驗用的專用儀器,沒有X光機和CT設備,隻好憑借著僅有的那種微末的中醫基礎,先探探虛實再說。
我的手觸碰他手腕的那一刻,立刻感覺到他明顯的抗拒。估計我說了我失憶他也不信,以為我是在耍什麽花樣兒吧,不過……我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脈腕,頭不回地道:“青屏,以前你家夫人怎麽‘侍候’你家少爺的?”
青屏的目光真可以用如芒刺在背來形容了,但靜默了片刻,卻聽她終是小聲地道:“夫人……侍候我家少爺從來不許我們近前,吃穿洗漱從不假他人之手,隻命人將洗漱用品放於屋中(難怪剛才丫環們端來兩盆熱水和兩份洗漱用品,但我懷疑這位夫人隻是做樣子給別人看,她要真給他洗漱,他還能慘到這份兒上?)。有回侍候夫人的玉秀姐姐進來給夫人送東西,碰巧遇上了夫人在……”
在什麽?估計肯定是沒好事,以她家夫人的心狠手辣,想必那個叫玉秀的女孩也沒有什麽好下場。但我現在可沒工夫聽她說這麽多,淡淡打斷她的話,向榻上的朱離挑了挑眉:“天天都是我侍候相公,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莫不是因為有外人在場?”
我一邊說一邊卻毫不放鬆的把著他的脈,明顯覺得他的心突的一跳,是被我嚇著了,還是為我話裏的羞辱而憤怒?我才不理會他的反應,反正我是故意氣他的,誰讓他的眼神和動作太傷我自尊心!
不過摸著他冰涼刺骨的手腕,還有跳得虛弱的脈息,我又不由有點後悔了。他鄙夷的隻是這具身體,又不是我,我不是早就做好這樣的思想準備了麽,可為什麽在他的眼神中,我卻仿佛被人當胸踹了一腳一般疼痛難當——而昨天晚上,他的老婆當著他的麵和別人勾搭調情時,他又會是何種感受?
思及此處心沒由來的軟了下來,輕輕放開他的手,我轉身一把扯開屏風,又折回來試著拽拽軟榻下麵的被單角,向一旁的青屏道:“愣著幹嘛,還不過來搭把手兒……”
這下青屏倒是沒有猶豫,快步走過來,我又道:“我喊一二三,咱們一起抬這個被單,把他弄到床上去。”
不等青屏反應,我雙手分別抓住兩邊的被單角,輕喊:“一二三,過床!”
直到抓起床單,我才感覺到這人輕得簡直沒份量,至少比以前我抬過的那些病患都輕得多,估計我一個人完全可以抱起他。不過,這個“抱”字一閃念,我不由搖頭,他肯定是不願意我碰他的——昨日姬暗河做的那麽囂張和堂而皇之,肯定不是第一次,那麽之前無數個日日夜夜,朱離又是如何忍受這個身心都在摧殘他的夫人的“親力親為”?
我抬的是他腳的那端。他的腳是赤著的,我下意識地看過去,卻見他腳部的皮膚發紅發暗,又想到了剛才青屏說的朱離雙腿殘疾一事,又是心中一痛。趕忙別過頭,不行不行,再想下去,估計我都快得心絞痛了。
要說我雖不是什麽資深的專家,但好歹也混上了外科主治醫師,也見過不少病患,比這樣子慘得多的也見過,而且想前年我春節值班時,也曾獨立完成了因燃放煙花爆竹而炸傷的右腿的截肢手術,思及此處,心情卻是一黯。若不是因為那例手術的成功,我又怎麽可能沾沾自喜而非要為小冉手術,最後卻……那是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每思及,我都會淚流滿麵不能自己。但此時想起來,情緒卻似乎沒有那麽失控了。
難道是隔了時空的緣故?還是因為穿到了這位心狠手辣的女人身上,連帶著我的心腸都能變硬?
正胡亂地想著,卻聽青屏在一旁叫我:“夫人……夫人,您……”
我一驚,如夢初醒,發現人已被放到床上,我手裏卻還一直攥著被單。
斂了心神,我輕輕按了按他的腳,除了冰涼而且僵硬。
“剪刀!”我頭不抬,輕聲吩咐,“去找把鋒利的剪刀,還有一盆涼水一盆熱水,再讓人燒一桶洗澡水,對了……記得把火攏上,再帶五斤生薑過來……”
“剪刀有,熱水剛剛端進來兩盆,這會兒還有一盆,其他的……”青屏小聲開口,卻站著沒動。
我抬頭,立刻明白,起身放下床帳,走到大門口,一把拉開門:“來人!”
“奴婢在。”門口立刻有人回應。
早春的晨光直晃晃地映在我的臉上,讓我的眼隻覺得有些刺痛,但我卻毫不猶豫地直與對視——既然老天讓我來到這個時代,我便要做我覺得應該做的事,這回絕不逃避!
對著麵前的幾個人緩緩開口,吩咐了我想要準備的東西,我又道:“今天我不想出門了,把一日三餐都送到我房間裏來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爛俗情節終於出現嫋,失望了吧~~~~說好了,打人不許打臉!!
初探傷
借著等其他東西的時間,我拿了青屏遞過來的剪刀,將身子探進了垂下帳子的床上。卻見朱離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目光依舊清亮銳利,依舊含了鄙夷嘲諷。
這回我倒沒再生氣,笑嘻嘻地揚了揚手中的剪刀:“生氣?憤怒?真可惜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想殺了我,也等你好了再說吧,現在,我要……剪開你的褲子!”
我盯著他的雙腿,如果忽視那上麵的斑斑血跡和其他傷痕,也可以稱得上的修長均稱,看起來身量也算很高。不過,很汗,最後一句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要臉紅了,說得似乎有點太無恥了些。其實在醫院,這句話我也經常會對重傷急診的病患講,當然是十分嚴肅和急迫的,還要帶著隱隱的柔和和安慰。但像這樣的語氣和表情……有塊沙子地讓我鑽進去吧,難道穿到這個女人身上,我也跟著性情大變不成?
萬幸的是這時朱離已經閉上了眼,估計是被我氣的怒急攻心了。不過也直到他閉了眼,我才敢仔細看他的臉,除了淡漠消瘦之外,他也算得上是好看的男人了。一雙斜飛的眉不算太濃卻極黑而細長,筆直的鼻不像懸膽卻挺而高,薄薄的唇微抿著雖然青白而且幹燥得暴了皮卻堅毅安靜,蒼白的臉沒有刀削般的輪廓卻透著棱角分明的柔和——他的年齡大約在二十三四歲左右,在這個朝代加上他老子的身份,應該已經入仕了,不知道是文官還是武將?看這氣質和身子骨,應該像是文官,可那逼人的目光間不可抵擋的氣勢,不經意間就仿佛能讓對手丟盔棄甲,又像武官……
許是被我剛才的淫詞濫語嚇得一時失言,直到此時青屏才顫聲在帳外開口道:“夫人……用不用我……幫您……”
“不用!”我立刻搖頭,聲音大的嚇了自己一跳,卻也及時驚醒過來。以前沒這麽多花花腸子,怎麽到了這裏一切都變了?我一邊對自己說“醫者父母心”,一邊爬到朱離的腳處,順著往上輕輕剪開他的褲子。
才剪了一刀,我的手就有點要抖了。
那絲綢的布料極是親膚,早與他腿上的傷粘在了一處,如果繼續下剪,隻怕必然會扯到他的傷口,舊傷之上必添新傷。我暗罵自己沒用,真是越活越回去,當年解剖課對著那被福爾馬林泡白了的腐敗屍體下刀子開膛破肚,又何曾有一絲猶豫。
“衣服與傷口全粘在一處,時間久了結成了痂,我得把痂上的布料除去才行,你要痛就……就忍著吧。喊出來也沒用,聽著怪煩人的。”我又著補了一句,所以在急診的時候,我們最討厭的就是大喊大叫的病患,有時候忙一天下來耳朵比身體還累。估計這句話又得把他噎得半死,說等於沒說。
見他沒反應,我突然“哧”的一笑:“我想起來了,青屏說你的雙腿有殘,估計是沒感覺,我跟這兒瞎操什麽心啊!”
如願地看到他身側的手握了握拳,還是不夠淡定啊,不過有反應總好過沒反應,雖然我知道他這拳是恨不得打到我的臉上。
盡管如此說,但我下手時還是盡可能的一輕再輕。先剪了不觸及他傷口的地方,把傷口跟布料貼在一起的位置留出來——我越剪越心驚,雖然手不抖了,可心卻開始抖了。
因為那腿上,不止有凍瘡,還有褥瘡,還有……被人掐捏、針刺過的痕跡!有些痕跡是在皮膚上,有些卻是在傷口之上,特別是這些傷口已經紅腫、潰爛、化膿!
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來,這些傷痕出自誰手!我每處理一處傷口,都會忍不住暗罵一句“變態”或者“禽獸”,我害怕我若真醫好了朱離,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把我大卸八塊拿來解恨。其實大卸八塊已經算對得起這個身體了,最好是千刀萬剮再拿去喂狗……當然前提是,這個身體裏的靈魂不是我!
可是現在,偏偏是我穿到她的身上啊,憑什麽她做了孽我讓我來承擔!
胡思亂想的結果是一剪子下得重了些,那片衣料帶著他的膿痂被我扯了下來,血頓時從他的小腿的傷口處流了出來。我嚇得一哆嗦,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是不小心……”
他沒出聲,我卻注意到他的眉頭似乎微不可見的輕蹙了一下……心中一動,我不由喜形於色:“你這腿有感覺?是不是覺得有點疼?太好了,沒準還有救……”
這下他卻連眉頭都不動了。我有點鬱悶,人家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兒,自己的腿都無動於衷,我跟這兒瞎操什麽心啊。
不過想歸想,我再次提醒自己,醫者父母心!於是向帳外的青屏道:“手巾。”
青屏會意,忙絞了手巾遞了進來。我一摸忙丟了出去:“要涼的。”
“可是……少爺已經這麽……”
“聽你的聽我的?”我有點不悅,知道這是把朱離給自己的火兒出到了青屏身上,忙緩了口氣道,“凍瘡開始最怕用熱水,突然加速血液循環反而不利於傷口……一會兒我先用冷水,待讓你換熱水時自然告訴你……”
帳外青屏良久才淡淡應了一聲,立刻便換了冷水的手巾。簡單處理了小腿的傷口,我繼續向上剪。
膝蓋一側已有潰爛,我輕輕按了下,果然有膿水流出。我知道不止是血流不暢,隻怕是因潰瘍基底部缺乏血液供應,褥瘡已近三度,有了並發症。我忍不住閉了下眼,幾乎不敢再看下去——如果再發展下去,不止是截肢,甚至會有生命危險。而在醫療如此發達的21世紀,每年也有近六萬人死於褥瘡合並症。
如果說那是因為護理不周的話,那麽眼前這人的一切病症發展,卻是有人故意為之,而這個故意為之的人,卻又偏偏與我脫不了幹係,讓我情何以堪?
第一次從心中升起一絲愧疚感。剛才雖然會為他的傷口發抖心痛,但基本上是我泛濫的同情心和職業習慣使然,可此時卻突然覺得,如果治不好他,讓他這就樣英年早逝,似乎成了我的罪過。忽然間似乎心口壓了一塊大石,隻覺得堵得我難受,望著他閉著的眼、緊抿的唇和微弱的氣息,再無戲謔玩笑之心。
深深吸了口氣,我重新睜開眼,先暫時忽略一切,繼續向上動了剪刀,直到將他的褲子完全剪開。幸好他還身著內褲,不至於讓他和我的處境過於尷尬。
大腿的傷口比小腿更厲害,因為大腿皮脂肌肉更多,因此潰爛程度更甚。但現在我已經能夠做到手不抖心不抖了,我感激這十年來習醫所養成的心理素質,在需要我快速冷靜下來的時候可以排除一切外界幹擾而隻專注這一件事。
細心處理好大腿的傷口,估計又用去了很久,我呆呆地盯著他的內褲,心裏有一絲猶豫。
我知道,一般褥瘡多發於病患的腰背及兩股間,若要是在過去,我治療這種地方,何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猶豫。男性的身體構造我早在上大學時就學得一清二楚,在醫院時也給人做過護理,不是沒處理過類似病情。甚至也許以剛才的戲謔旁觀者的心思,我此時沒準邊調侃他就邊剪了他的內褲,可是……剛剛負疚的念頭卻像打開的潘多拉的匣子,讓我的罪惡感如雜草一樣在心裏漫延。一旦心裏有了雜念,便無法不畏首畏尾,就好像當時對小冉的病症與手術——心頭又是一痛,前塵往事夾雜此情此景,發現在現代我做人失敗,到這裏又穿成這樣一個更失敗的人。一時間讓我隻覺得萬念俱灰般的絕望。
這是我到這裏來第一次突然浮現出的這個念頭。
我靜靜地望著麵前的男子,咬了咬牙:“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我也覺得自己的確罪無可恕,死不足惜,但也請你,一定先讓我把你治好了,到時候你也一刀給我個痛快好了。”
這話說得飛快,我不等他回答就一把揪住他的內褲,毫不猶豫地剪了下去。我幾乎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但我做都已經做了,便容不得自己後悔,我眼觀鼻鼻觀心,隻看自己需要看的地方——果然不出我所料,大腿根部有褥瘡,好在沒有粘連,而我現在沒藥,也沒法處理。所以迅速將他翻身側臥,雙股和腰間的褥瘡極重,與內褲粘在一處。
此時朱離似乎已經重新安靜下來,又恢複了死氣沉沉的樣子,而我的手偶爾碰到他又觸感冰涼,真像……在摸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心沒由來的一抖,我忽然有點不敢想像,這樣風華正茂、麵色姣好、氣質溫文的男子如果真的沒有了氣息成了屍體的樣子,隻覺得心口的大石頭似乎更重了幾分——真是自虐啊,我繼續鬱悶。
我先用手巾把傷處捂濕,然後小心地剝離著傷口周圍的布料,盡管這樣,有些傷口還是不可避免的出血流膿。不過,估計原來他夫人動手可比我狠多了,他都能挺過來,我在他傷口處的那點傷痛隻怕算不得什麽。
要擱剛才,也許我會惡作劇地著補這麽一兩句,可此時我的心態已經失衡,仿佛之前的無數惡行也與我脫不得幹係一樣,想起來隻有莫明的心虛。
在壓抑和沉默間我終於處理完他的傷口,又要感激我的學校和醫院了。趕上病患多的時候,手術台上連著做三四個手術,站上十一二個小時也是常事,所以此時我雖然累得有點直不起腰,但總還能自己跨過他的身體爬下床。
發飆記
我順手扯了床上的被子輕輕蓋在他身上,低聲道:“你現在全身都是傷,不能立刻穿衣服,洗淨之後我會給你再塗點藥。”
沒反應?也許現在沒反應比有反應好。我確定他周身都蓋得嚴嚴實實之後,才把床帳掀起來掛好。青屏估計在帳外腿也都站直了,見我的動作,踉蹌了一下就衝了過來,直奔朱離身邊:“少爺,少爺……您還好麽,疼不疼……”
這丫頭倒是忠心護主啊!我一邊使勁伸著酸痛的胳膊、轉轉發僵的腰,一邊想著。扭頭見桌上的飯菜,頓時覺得已經餓得如狼似虎。什麽時候送來的不知道,但果然不用我吩咐,飯菜是兩份。
這位夫人雖然惡毒,但聽昨夜她與姬暗河的談話,應該是對朱離有所圖,因此還不想害死他,所以生存的必需估計還是能保證的。
我低頭看了看我到古代的第一頓飯菜,才發現早飯旁邊已經是午飯了。斜著頭透著窗框向外張望了下,雖然瞧不真切,但似乎日頭已經過了中天。用手摸了摸,幸好午飯還是熱的。
我端起一碗湯聞了聞,白白濃濃的,沒有海物的腥味,似乎是雞湯,上麵飄著兩個小紅棗,還有點黃芪當歸的味道。嗯,補血益氣,這位夫人還挺會保養。
緩步走過去,卻見青屏還在問東問西,好在沒有再上下其手。但朱離卻隻是半閉著眼睛沒怎麽吭聲。
我揚揚手:“你家夫人平時給少爺正常飲食?”
青屏聽我問話,忙直了身子,盯著我手中的湯,半晌才低聲道:“夫人一向讓端兩份飯菜進屋的,但……有一回收泔水的高老頭偷偷跟青屏說,從屋裏的汙桶中經常能看到上好的食物……”
我手忍不住一抖,湯幾乎要灑出來,就知道這夫人沒那麽好心。我忙將湯遞了過去:“給你家少爺喂點,還熱著呢,小心別燙著他。”
這事交給青屏做應該沒問題,我估計他對著我也是食不下咽。青屏接過一怔,卻也不多說什麽,便半跪在床前的腳凳上。
我便不理會他們,選了個正對著他們倆的位置,專心致誌的解決自己的溫飽。那少爺倒也合作,由得青屏小口的喂,他便小口的喝——能撐到今日,隻怕這份能曲能伸的識實務的心態必是起了重大作用。留著青山在,一切總有轉機,我倒不由得有點讚歎他。
因為側臥著,喝東西實在是不怎麽方便,一碗湯喂得跟我吃飯的時間差不多長。眼見青屏喂得差不多了,我也狼吞虎咽地吃飽了,我起身道:“你也大半天沒吃飯了,若是不嫌棄,我給你留了點,你湊和吃吧。”
青屏明顯怔了下,不過這回好像沒怎麽抖,我笑笑,是個好現象。
“青屏……不敢!”但這點進步隻限於她沒發抖,卻還是半垂著頭明顯抗拒。
“你若覺得看著我吃不下去,自己端到外間吃去。”何嚐不知道夫人的淫威在她心目中已經根深蒂固,我可沒打算才短短半日就能將她洗腦。
“夫人若還有剩下的,青屏是否可以再喂少爺一些……”她猶豫著開口,我方明白她是覺得我給她家少爺吃少了,虧了嘴了。能開口提問,足見是漸漸退卻了些恐懼,我忙開口,也算說給床上那人聽,別以為我還在虐待他似的:“他餓了一天,所以脾胃很弱,不能暴飲暴食,先喝點湯水潤潤腸胃,而且如果吃多了,一會兒沐浴對身體也不好……調理也得慢慢來,不能……”
我還要繼續說,卻聽得有人敲門:“夫人,奴婢來送熱水了。”
我忙向床上看了眼,卻見朱離喝了幾口湯麵色還依舊青白,不由微歎,果然得慢慢來,這身子不是虧了一天兩天了。
我猶豫了一下,放下帳簾,示意青屏跟我到外間,又把裏外間的隔簾也拉個嚴嚴實實,才打開門。
兩個壯婦抬了一個大木桶進來,見我拉上的簾,忙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飛快低下了頭。
“就放這兒吧。”我指了指屋子的一角,又見靈素托了一大盤子生薑,也示意她放到桌上,“再添兩個火盆。”
靈素順從地稱是,而後目光掃了我一眼,輕聲道:“那……夫人今日還去前院的堂屋麽?”
哦,合著我每天就跟這兒睡個覺,平時都是在前院的堂屋待著曬太陽啊,難怪這個臥室這麽陰冷沒人氣。那我不在這裏的時候,朱離呢……我的心又是一緊,他依舊被關在小而冷的鬥室之中,被孤寂和傷痛折磨著麽?
這個叫靈素的丫環眼神太過精明,所以在看她第一眼的時候,我才決定留下了青屏當援手。想必這位夫人的不少事情,都有她的助紂為虐吧。思及此處,我有點憤怒:“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沐浴之後想再休息會,有事我會再吩咐你的。”我冷冷地道,目光直視於她,果然在我的目光中她別過頭,但神色卻比剛才自然了些——我一凜,這才是她家夫人慣用的語氣吧,看來以後我得注意了。
讓眾人都退下,一會兒靈素又命兩個丫環端來了火盆。
我仔細掩好門,拴上門環,然後四下看了看,掂了掂隻覺得鎮紙還算順手,便就著那個托盤把靈素拿來的生薑一塊塊輕輕敲爛,拋到裝滿熱水的木桶中。
這才回身去打開了隔簾和床簾,刻意沒去看朱離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誰讓我心虛啊!每聽上一分他家夫人的惡行,我就心虛一分,我估計朱離的病真要好了,他也不用親自動手殺了我了,因為我肯定死於心髒衰竭!
裝了熱水的桶挺沉,我和青屏一個是曾經習過武,一個是幹慣粗重活兒的丫頭,連拖帶拉倒也給搬了進來。屋子裏漸漸熏出一股薑的味道,我長長籲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道:“青屏,你可知道府裏有值得信任的男家丁?”
青屏目光隻盯著桶裏的水,半晌才道:“以前我家少爺有個自小看著他長大的老仆,我們都管他叫陳伯。夫人搬了新府,本來是不想讓他過來,但他天天求,而且還……還求到夫人的娘家去了,結果夫人隻好把他帶了過來,但現在隻讓他住馬棚,管夫人的幾匹馬……”
那是,這位夫人這麽虐待他家少爺,哪能讓忠仆跟旁邊看著啊,還不得跟她拚命才怪。我咬牙,決心這回再聽到什麽都不能心肝發顫,見青屏隻說了一半,不由道:“那府裏這麽大,怎麽可能……沒有男仆……”
青屏終是抬了抬頭,又立刻垂下,沉默了良久才小聲說道:“還有……府裏還有兩個男家丁的,可是……可是……可……”
“可是什麽啊,你怎麽又抽抽回去了。”我聽得心急,又想吼她,卻終是在出口的刹那壓低了聲音。
但青屏還是忍不住一抖,卻是飛快地說道:“有回青屏在後院的花園裏,看見夫人跟一個男家丁……拉拉扯扯地糾纏了好一會兒……”
我靠!我幾乎失語了!拉拉扯扯地糾纏?估計那是青屏說得保留,我就是白癡也猜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許是見我臉色蒼白,青屏忙退了一步,小聲道:“青屏絕不是故意想偷看的,而且青屏馬上就退開了……”說著她又趕緊著補了一句,“不過青屏看著,好像是張義在糾纏夫人,不是夫人……”
他一個家丁奴仆沒夫人的默許敢對夫人無禮?要不是因為相處了半日我知道青屏是個老實孩子,我真以為她是想故意在朱離麵前毀我的。
蒼天啊,鬼神啊,最好讓我現在就倒地身亡,我寧願還回現代去醉生夢死、繼續頹廢地自生自滅,也不想到這個鬼地方來自虐。
我覺得心口壓得不是大石了,是一個馬蜂窩。因為青屏這句話給狠狠捅了一下,馬蜂飛出千千萬,不斷噬咬我的心。我有點要抓狂,在屋裏走來走去,總覺得不做點什麽自己肯定要瘋了。我想找塊牆狠狠地撞過去,可為什麽這屋子裏左邊是床右邊是窗後邊是屏風前邊是大門,想找個沒東西的地方咋就這麽難?
實在有點受不了,現在我就是心裏堵得難受,特別想大喊大叫,不發泄出來一定會把自己逼瘋了,可我又怕真叫喚出來,不但嚇著朱離和青屏,肯定也得把靈素她們給招來。我抓狂地開始扯自己的頭發,還是覺得不夠解氣,索性抬起手,“啪啪”狠狠扇了自己兩記耳光,打得我呲牙咧嘴,還真是痛!
痛得好,痛得解恨,也痛得清醒。起碼我知道,做下這等禽獸不如行為的不是我,我替自己打她出氣了。
捂著臉,卻忍不住歎息。問題是這身子痛了還是我在痛啊,這要真到臨死前挨朱離一刀,隻怕比這個還痛吧。
“夫人……”青屏在我身邊又開始哆嗦了,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是有點嚇人。仿佛聽到一聲咳嗽,是朱離?莫不是著涼了?也是,凍成這樣兒現在才在被窩裏捂熱乎點,隻怕身體各個器官開始複蘇,咳嗽是正常的。我下意識地想看向朱離,卻又忍著沒回頭。幾乎可以想見他目光中會有怎樣的不屑和嘲諷,剛才我真像瘋子一樣打自己,他不會認為我又在使什麽壞心眼兒吧……
“夫人……”
青屏可能是見我神情呆呆的沒反應,又怯聲喚我,我不由惱羞成怒,大聲喝道:“別叫我‘夫人’,我不是你夫人……”
這話說出口我又恨不得再扇自己倆耳光了。剛才我還承認自己是夫人,隻不過失憶,現在這樣出爾反爾,還不把她給嚇壞了?
好在這丫頭比剛剛見我那會兒膽子大點了,要麽就是見我對她家少爺沒像原來那麽凶狠所以對我有了信心,要麽就是已經有點適應了我的語無倫次,雖然聲音還是弱弱的,但總算是又開了口:“那……那青屏不叫您‘夫人’,叫您……什麽……”
說實話,現在我聽到“夫人”二字,就真是咬牙切齒地恨啊,叫我夫人真是折磨我的最好辦法。可是不叫“夫人”,又該叫我什麽,難道要她叫我現代的名字?我才沒那麽傻,她真恨她們家夫人,那豈不是連帶著恨我?再說了,我都說了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前世一切便譬如昨日種種死了。
我又有點想扯頭發,哀歎著抱著腦袋道:“我都不知道你應該叫我什麽,要不你叫我‘小白’得了!”
反正這個時代,我叫白晴,這個稱呼就好像那會兒我在醫院,年紀長、資曆老的同事一向叫我小X一樣,小白小白——我現在果然很白,白癡的白!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文章中的幾個疑似口字的方框,原來是晉江在淨化網絡,我無言了……我一向不太喜歡太BH的文風,但不得不說,MS矯枉過正了些。
下筆時候有點哆嗦,我咋就偏挑了這會兒發小白文?唯一慶幸的是人家的文隻白不黃,所以方框還不算太多,大家湊和看還是能看懂的。我盡量回避那些字眼兒,但肯定還是有不回避的,那就……小強填字吧!
語驚人
“青屏……青屏不敢……”又有點哆嗦,但這回我不用回頭就知道,這丫頭一定是在偷偷地笑。
“笑笑笑,哪天我把記憶找回來,看不扒了你的皮!”我惡狠狠的盯著她,怎麽也得把剛才自己大意的失言給著補回來不是。可是看到她的臉立刻慘白,我心“咯噔”一下,估計這個玩笑開大發了。
我忙上前去拉她的手,她的手竟比朱離的還涼,我又心虛起來,勉強笑道:“好了,對不起,我逗你玩的……”
她忙掙開我的手,又退了兩步,才輕聲道:“奴婢不敢,夫人……”
這下倒好,成了“奴婢”了,人就是這樣被慣壞的。我歎息:“都說了不能叫‘夫人’,要不,你叫我小白,我叫你小青得了……”說著我忽然笑了下,這兩個稱呼怎麽讓我想起《白蛇傳》?我倒是記得《白蛇傳》的故事講的是北宋年間的故事,不知道這會兒在大奕朝裏有沒有流傳?
見青屏有點迷茫的眼神兒,我估計就是有流傳目前隻怕也沒流傳到婦孺皆知的地步,下意識望向床 上的朱離,卻又忽然覺得有點不妥。我看他幹嘛呀,我就真是小白,他也絕不是小許,人家恨我都來不及呢。不過這眼神不能轉的太快,我想收回目光已經不可能,於是我的目光正對上朱離清亮而銳利的眼睛。
心虛,絕對的心虛!不像剛才與他還敢對視一二,這會兒越知道他家夫人的劣跡我越心虛,特別是剛剛還在他麵前發飆,還說了小白小青的瘋話——老天保佑這裏沒有這個故事吧。
我剛想回避他的眼,卻突然發現這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在“看”我。剛才的目光雖然也很清亮銳利,但卻仿佛沒有焦距,在透著我看著別的什麽,而此時他的目光竟是停在了我的臉上,帶了讓我不但心虛而且害怕的探究。是在懷疑我又有什麽居心,還是已經懷疑了我的身份?
我早說過,這個的眼光絕對有讓人想丟盔棄甲的潛質,此時我覺得他的目光能在我的臉上燒出一個大窟窿來一般。
可偏偏我這個人就是嘴欠,而且屬於越緊張越得瑟的那種。見他這樣嚇唬我,我不由湊近了幾分笑道:“本來是想找個男仆來幫你沐浴的,可惜你也看到了,陳伯不在近前,僅有的兩個男仆我又不敢用,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碰你,不過呢,你是想讓我幫你洗,還是想讓青屏幫你洗?”
這話一出口,青屏的臉立刻紅到了耳朵根。我側目望著她,不懷好意的一笑,心道你再敢自稱“奴婢”,我就讓你做小!想青屏再是下人,終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要真讓她給洗,那不得讓朱離娶她負責人家一輩子!
說完,我又立馬又瞅向朱離。朱離目光還停在我臉上,仿佛對我的話聞所未聞,我有些氣餒,忽然轉念一想,自打我見著他,他一句話都沒說,對我說的話似乎也毫無反應,莫不是……我隻好又向青屏道:“你家少爺是不是失聰?那敢情好,你剛才毀我那麽多話,他一句都聽不見……”
其實最主要的是,昨天晚上姬暗河的話,他要是真沒聽見該多好!
“誰說的,我家少爺耳朵好使著呢,聽了一遍的曲兒我家少爺就能彈出來,而且我家少爺不但琴彈得好,詩書畫武功樣樣精通,是咱們大奕朝公認第一佳公子,想當初為求我家少爺一歌一曲一詩一笑的女子……”青屏忙開口辯解,好像護著小雞的母雞。
“成了成了,我知道了。”我趕緊打斷她,別刺激我了。其實,我是更怕刺激到他——大奕朝公認的翩翩佳公子這會兒正半死不活的躺在這裏苟延殘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我頓了下,“你這麽崇拜你家少爺,要不你給他洗得了……”
又見熟悉的哆嗦。唉,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而且我也沒打算剛來這兒,就給朱離收個二房。
我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你家少爺就我一個夫人?”
古代坐享齊人之福的人多了去了,朱離這把年紀要是風流些,隻怕幾兒幾女都應該可以開幼兒園了,不會……這麽守身如玉吧。
還好這句話總算讓青屏從尷尬中脫離開,卻是小聲道:“我家少爺原本是有未婚妻的,但因為這婚事是……是白禦史向皇上求來的,王家……王家也隻能解除了婚約……”
言外之意,合著白家是仗勢欺人,棒打鴛鴦啊。我正要開口,卻聽青屏似乎極不情願地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家……我家少爺自小便喜歡夫人……隻怕不娶夫人,也不會娶那王家小姐……”
我閉了閉眼,方能平息下又湧到心口的怒意。聽得出青屏話裏的意思,想必那王家小姐必是溫柔大方、知書識禮十分好的,可惜她家少爺去偏偏看上了這麵若桃花、心如蛇蠍的白家小姐!
我知道古代悔婚意味著什麽,能讓朱離想到悔婚的執著感情應該有多深?
不知道當初朱離得知自己要娶到心愛的女子是何種心境?而娶了她之後沒有得到愛憐,反而是無休止的羞辱和折磨,又是何種心境?這樣的打擊隻怕不止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
心底忽然有絲柔軟,我望著木桶中漸漸散了些的熱氣,知道水晾得差不多了,於是向青屏道:“你端了飯菜到外間吃吧,我給你家少爺洗洗傷口,晚些時候再寫個方子給你,你讓人照著方子拿些藥來……”
“夫人……懂醫?”青屏遲疑著問。
我幹笑道:“隻是會些偏方,姑且一試。”
“那幹嘛不請大夫……”
我雙眼一瞪:“好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你家夫人虐待你家少爺麽!你是不想讓你家少爺做人了,還是不想讓我活了?”就算請大夫,我啄磨著也得等外傷好一點再說吧,要不然……堂堂靜王世子被折磨成這樣兒,又是皇上賜的婚,不鬧到金殿上才怪!
青屏一怔,臉上半白半紅的,估計又是害怕又是不好意思,沉默了片刻,她似下了半天決心,才輕聲開口:“夫人……”
我再瞪眼:“說過不許叫‘夫人’……”
青屏卻沒理會我的話,緩緩開口:“青屏是想說……夫人好像不是夫人了……”
五雷轟頂!
我當然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麽。我的表現有這麽明顯麽!我欲哭無淚,都是因為太急於搏得別人的信任,才會這樣忘乎所以。可是若被人知道……我一抖,下意識望向朱離,他的眼還睜著,但似乎又沒了焦距,顯然心思沒在這邊。還好還好,雖然我也很想讓他知道他夫人的一切惡行與“我”無關,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像青屏這麽單純地信任我,也許他隻會認為我是另有陰謀,畢竟昨晚我跟姬暗河的相處和對話應該毫無保留地全聽在他的耳朵中,要擱我,肯定也不信!
我這回沒再瞪眼(知道瞪眼已經嚇不住青屏了),我低頭半晌才道:“青屏,我真怕……”
“怕什麽?”青屏不由自主地接口。
我非常非常嚴肅地道:“我真怕萬一哪天我真的記起了一切,又成了原來那樣兒,該怎麽辦?”
血色立刻從青屏臉上褪去,隻是這回沒哆嗦,卻是白著臉要向外走。我咬著唇沒去安慰她,有時候太敏感未必是件好事,而這件事一旦真的被捅破,我是怕會連累到她——畢竟她是我在這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回來!”我在她身後輕喝,青屏頓住身形,緩緩回頭,目光微垂不看我,我心一軟,輕聲道,“把飯端出去,再不吃就該涼了。”
見她還想開口,我卻扭過頭,“還有,記得把簾子關嚴了,在外間仔細聽著動靜點兒……”
我實在不想用身份還壓她,可是有些事在沒有明朗和適應之前,也許這種方式對她更好。
如願地見到她端了飯菜出去,又掩好簾子,我探身到桶裏試了試水溫,應該比較合適,見桶邊細心的搭了兩條白色的布巾,我抽了一條來到朱離床前。要是沒失聰,我跟青屏的話他應該聽得清清楚楚,我也懶得解釋,隻是掀了他的被子,迅速用布巾包了他的下 身才笑道:“你身上的傷口需要清洗一下,而且味道也實在不怎麽樣,我不怎麽會侍候人,您將就些吧。”
說著試著去抱他。剛才跟青屏抬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沒多沉,加上我原來在病房也護理過病人,所以知道怎麽抱他比較省力和方便。但我胳膊剛穿到他的身下,就明顯感到了他的抗拒,他突然抬眸看了我一眼,緩緩吐出兩個字:“青屏。”
這是我來這裏這段時間,他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比我預料的還要溫潤醇厚,雖然氣息很弱,但卻吐字清楚沉穩。我忽然明白剛才青屏說的,有不少少女會求他的一詩一笑了——如清露般的純淨卻又帶了酒的溫厚,不用太過表現,這樣的聲音已經可以迷死人了。
我一怔,突然卻是眼中發酸發脹。就是這樣溫和柔潤、高雅清朗的聲音,卻用最最殘忍的方式,對我來了以後說的第一句話,在淩遲我的心!
我當然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
剛才故意對朱離說他是選擇讓青屏給他洗,還是讓我給他洗,其實不過是我跟青屏開的玩笑。可現在他對我的觸碰的抗拒,眼中的冰冷淡漠和隱隱厭惡,甚至“青屏”二字,明顯是他做出了他的選擇。
他寧願毀了青屏的清白,收了她做妾,也不願我碰他!那麽我在他心目中,竟已經真的麵目可憎到了這種地步麽?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這回要框多少!
傷心處
怔怔地盯著他半垂的眼和淡漠的表情,我隻覺得心疼難當,心口的馬蜂窩仿佛跟巨石一同出現,堵在喉中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終於又找回了小冉死在我麵前時那種心痛欲碎的感覺,我也終於發現無論我穿到哪裏,都注定是一個失敗的人。
放手吧……我告訴自己,這本來就不是我應該管的事。我不是聖母,也不是觀音菩薩,那女人的爛攤子我沒有必要替她收拾!
可是,要我真這麽放手就走?首先說我走哪兒去啊,一無專長二無家產三無武功,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可是皇帝的賜婚,我要真逃了萬一他覺得麵子上不好看了,還不得天涯海角的通輯我?就是眼前這主兒,如果活下來還能饒了我?估計不等皇帝動手,早就把我偷偷給哢嚓了不可!
正在人神交戰,因為想了那麽多,心反而沒那麽痛了。忽然想到朱離還在胳膊上托著,正猶豫要不要放下他,卻覺得他的身體似乎沒有那麽明顯的抗拒了——我不由低頭,卻見他正帶了絲古怪的神色望著我。我一凜,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應該是慘白的,就像我在現代無數次夢到小冉,大汗淋漓的從夜裏驚醒一般,我曾經無意中看到鏡子裏的那種表情,自己都嚇了一跳!估計那將是我一生都永遠抹不去的傷痛!
深深吸了口氣,我反而雙臂一用力,將朱離抄在懷中——活在悔恨中的我早已經死了,如果我還在為小冉的死自責和傷心的話,不如先好眼前這人的傷治好吧,不然也許許多年後,我依然後悔!
其實剛剛給自己找了無數個不能走的理由都不如眼前這人身上的傷痕和心裏的傷痛更能打動我。我承認我有點母性情結,連流浪和受傷的小動物都不能棄之不管,更何況是這樣的大活人?不然也不會對小冉——不,我用力搖頭,不要再想小冉,過去的讓它過去吧!
過去的讓它過去吧——可是,過去的真的能讓它過去麽?我低頭望著眼前這人,他身上的傷痕觸目驚心,他心上的傷痕可想而知,這些真的可以當做沒有發生一樣麽?他最甜蜜的渴望化為泡沫時,他最心愛的女子對他肆虐時,他從小的朋友與他的妻子在他麵前調 情時,一個翩翩佳公子成了慘不忍睹的廢人時,他的傷痛可以說過去就過去麽?他的傷痛會比我少一分麽?
聖母,我果然有當聖母的潛質。我的心在這一係列的捫心自問中融化,終是不可抵抗地原諒了他的刻薄。
身子比想像中要沉呢,幸好床離木桶沒有幾步遠,小心將他放進木桶中,我方扯下圍在他身上的布巾。卻見他眉宇似乎動了下,我當然知道他布滿傷痕的身體在加了薑的熱水中必然疼痛非常。我盯著他的雙臂,還好,雙臂白晰修長、肌肉飽滿,雖然有些凍瘡,但看來沒有殘廢,應該可以自理。
我也知道他肯定不願意我碰他,於是取了布巾遞給他。他半垂著眼接過,輕輕拭洗身體。我見他不再抗拒,於是柔聲道:“我知道你身上的傷一定很痛,如果你開口罵我打我能減輕傷痛的話,你就說出來,你腿殘了,手還能動,我一定主動湊過來任你打罵……”
以德報怨——我注意到他沒答理我,眉頭卻蹙了幾分。
我絞了另一條布巾輕輕搭在他背上,那上麵凍瘡不多,但褥瘡極多。長期仰臥,背臀均為褥瘡多發地方。我盯著他的背,又道:“你若是真喜歡青屏,趁著我現在還在失憶,沒那麽多做壞事的心思的份兒上,我替她作了主,你收了她吧,我心裏還能好過點……”
成全良緣——還是沒有反應,但似乎後背微僵。
我抑製不住上揚的唇角,卻語氣低柔傷感道:“我是怕哪天我若真還回到了原來的那樣兒,起碼還有人護著你,給皇上或者你親友通個風報個信什麽的,好救你於水深火熱之中,總比你現在這樣兒強……”
替他著想——還是不答理我,但胳膊上的肌肉漸漸攏起。我的心忽然間輕鬆了不少,不理我不代表沒聽啊,至少沒表現的那麽冷漠麽,何況……也許我猜對了,他剛才叫了“青屏”一定是在故意氣我,那會兒我爬在他身上給他處理傷口剪掉褲子時,他怎麽沒叫“青屏”?
識實務者為俊傑,他既然有那麽強烈的生存意誌能挺過來,自然明白這一點,也明白處理他身體上的傷口肯定還得我來。我才不管他氣我還是恨我,反正不視我如無物就行——從醫多年,當然明白積極治療與消極抵抗的區別。恨總比沒感覺強,如果這樣能夠支持他活下去的話!
外屋突然傳出咳嗽,青屏嗆著了……我幹笑,這裏外間就隔道簾子,的確是有點不隔音,每回氣朱離,都讓可憐的青屏當炮灰。
我識相地沒再開口,默默地替他攏了微濕的長發,就著水輕輕洗著。一時間屋子裏似乎安靜了片刻,我卻無暇顧及,隻是怔怔的想到了那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要是那個女子能一心一意的待他,又何以至此?就算他殘疾了又如何?青梅竹馬二十年還比不過兩條腿麽?一顆真誠的心還不如轉瞬即逝的皮肉表相麽?
而心若不在他身上不付出也就罷了,為何偏要下這麽重的手來傷害一個深愛著她的人?
輕輕的歎息忍不住逸出口,我不知道我還能歎得這般輕柔溫和。
清洗之後,那些傷口雖然沒有那麽猙獰,卻瞧得更清楚一些。凍瘡部分有的傷口周圍泛紅,有的已經潰爛,這些我用剛才剩下的生薑小心給他塗上,應該能夠起點作用,可是褥瘡比凍瘡嚴重……除了膝蓋側方那處流膿的傷外,其他不少地方也有紅腫和水泡。這個時候沒有消炎藥,也沒有抗生素類的藥膏可以很快見效,隻怕今天刺激到傷口會……我又歎息,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折騰一圈下來,初春天黑得早,眼見就已經掌燈了。我穿越到古代的第一天啊,給人當了護工加醫生加出氣桶,外帶自虐的心顫肝顫,還打了自己倆巴掌——這都什麽事啊!
我呆呆地望著青屏給朱離喂了些粥和清淡點的小菜,開始考慮晚上的睡覺問題。我當然不可能再讓朱離去睡那個硬榻,我當然也不可能自己去睡那個硬榻,我更不可能跟他睡一張床。先不說我樂意不樂意,人家樂意不樂意,他腿殘了可胳膊沒殘,萬一睡到一半惡向膽邊生掐死我怎麽辦?
猶豫著要不要讓青屏晚上搬進來陪住,不過想想已經霸占人家一整天了,不好意思讓她跟著我一起“贖罪”。更何況我來到這兒的第一天已經反常規了,若真把她留下,還不定靈素會怎麽想呢!
我千不怕萬不怕,就怕這個從娘家陪嫁來的丫頭跟她家原來的夫人一條心,萬一發現我不是原來那主兒,還不得第一個揭發我?
說來倒也奇怪,要說最想我不得好死的應該是朱離啊,我不但不怕他還救了他,這不是自尋死路麽?
我咬著筷子細細啄磨著。除了我泛濫的同情心和自虐的愧疚感之外,估計也是因為我在賭這人的良善與精明。洗了澡換了幹淨的衣服,靠坐在溫暖的屋子裏,蓋著厚厚的被子,讓他的臉終於有點人色了。雖然嘴唇還是青白的,但至少看著像個活人了。
而且這人長得還真是挺好看,比閉著眼睛死氣沉沉的時候更好看了。夾棉的白衣穿在身上,竟由骨子裏散發出溫文高雅和飄然出塵,不愧是皇親國戚,有股子高貴氣質啊。可是那高貴卻愈發透著淡漠疏離的波瀾不興……或許是我開始多心了?他的目光好像天山上永恒的冰雪,清冷漠然,又含著探究與淡淡嘲諷——是本來就如此,還是因為他夫人給他的傷害?對世事的看破,還是對情愛的絕望?是對所有人都如此,還是僅僅是對我才這樣覺得刺目,我讓隻想遠遠逃開?
驀地反應過來,有這種遠遠逃開的感覺,是因為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看向了我,我竟還傻傻地想問題,後知後覺。
此時回避他的目光好像顯得我多心虛一樣,我隻好放下還含在嘴裏的筷子,向他咧嘴一笑。卻見他忽然厭惡般的別過頭,輕輕推開了青屏遞到唇邊的勺子。
看見我竟然惡心的連飯也吃不下去了?我就像被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一般,從心裏涼到外。我有這麽麵目可憎麽,好歹為了他也忙活了整整一天,我這算什麽啊,憑什麽別人犯了錯,讓我來替她還債,又為什麽別人虐了人之後推得幹幹淨淨,讓我跟這兒自虐般的救他,還得看他的臉色受這份屈辱——眼淚一下子湧進眼底,忍了一天的委曲終於要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我卻忙抬手去擦,不想在他麵前流露出這些脆弱。
忽然覺得指甲有些劃臉,低頭才發現有一根竟然折了一半。剛剛一心全在朱離的傷勢之上,竟沒注意到這手上那鮮豔殷紅的指甲這麽長——我忍不住一抖,我說怎麽剛才動剪子和幫他沐浴時這麽別扭,有這麽長的指甲又怎麽能舒服的了?沒把他傷口劃破了算是好的。
在現代出於職業習慣,我的十指指甲一向修得短短的,不但方便工作手術而且不容易藏汙納垢,隻有這裏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人家的大小姐才會留那麽長的指甲。而她,當初是不是也正是用這尖而利的指甲,讓朱離那已經傷殘了的腿雪上加霜?
又是一抖,我不敢想下去,扭身抓起了擱在桌上的剪刀幾下便把那幾根刺目的指甲剪了下來。
“夫……您這是……”
估計那邊二人早已停下動作看向我,青屏更是一把衝了過來,想奪了我的剪刀,是怕我殺人還是自殺?我不理會,換隻手又把另外幾根指甲也剪了下來。
“有修指甲的銼刀沒有?”我全剪完才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笑道,“不習慣而已,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拿指甲出完氣,我的心情平靜不少。其實又何嚐不明白朱離厭惡的不是“我”,而是這個身體?是不是她曾經也向他這樣笑過,是不是這樣邊笑著邊用那鮮紅的指甲掐過他?
我暗罵自己沒出息,人家都這樣對你了,你還給人家找出無數種可恕的理由來,可是每每想到他的身體,他的傷痕,我的心總是莫名地柔軟——我曾經不相信前生來世,也不相信因果輪回,但穿到這裏我又用什麽解釋?
所以,估計我還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麽白的清水文,還是見著框,我改!
筆墨情
結果還是被我不幸言中了。偏偏是怕什麽來什麽,當天夜裏,朱離就發燒了。這下我倒不用考慮怎麽睡的問題了,因為我估計今天晚上不用睡覺了。
摸著他發燙的身體,我這個恨啊。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年代一定沒有頭孢黴素、青黴素,不但青黴素,連土黴素都沒有。因為他的發燒不僅是因為受涼,而是因為身上瘡毒發炎而引起了高燒!這種高燒光靠物理降溫肯定不行,必須把炎症去了才行——我又有點想撞牆,為什麽我偏偏學的是西醫,早知道要穿古代,學中醫多好!
突然靈機一動,我想起以前學藥理的那點知識,加上在臨床也幹了幾年,不由大喜。連翹治丹毒、斑疹、癰瘍腫毒、瘰鬁等症,魚腥草治蜂窩組織炎、癤、癰等,金銀花對鉤端螺旋體病、細菌性痢疾、癤、癰有效,黃連也可以治口瘡、癤、癰、吐血等……我拚命回想以前關於所有中成藥中的消炎類成份,雖不太懂劑量大小,但這些藥大都是以清熱解毒為主,不算是藥性太猛的虎狼藥,吃多點大不了多拉幾回肚子,對身體影響也不大。
於是奔到幾案前,卻麵對著桌上的筆墨紙硯有點發呆。小時候練過幾年毛筆字,學的是顏體,也算寫得有模有樣不至於太寒磣。可是問題是,後來因為學業關係,我就將書法丟下了,除了練的那點字之外,其它的繁體我不會寫啊!
方子這東西不像別的,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別救命不成反害命,那我可就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猶豫了片刻,我磨好墨,翻出筆和紙,蹭到朱離床前,見他雖然雙頰發紅,眼睛緊閉,但我知道他也正忍受著高熱和傷口處又痛又癢的折磨,肯定沒睡著。我清了清嗓,道:“那個……我,我知道應該給你請個大夫的,可是這麽晚了,估計……估計也不好請人……”
汗,這話說得又勉強又心虛,其實他也應該明白我欲蓋彌彰的心思,也就懶得解釋,索性一咬牙又道,“我自己啄磨了個藥方,可是有幾個字不太會寫,麻煩你幫我寫下,我怕萬一寫錯了,對你……對你身子不好……”
朱離半抬了眼,隻盯著我手中的筆,卻不出聲。我急道:“我好歹也是救你啊,你別老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兒行不行,要不咱們就賭賭運氣也行,我寫的藥方要是毒死了你,算你運氣不好,不過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了,”這話怎麽聽著有點曖昧啊,我一頓,忙又補充道,“反正我怎麽都活不了,你要死要活自個兒看著辦吧……”
不知道是我刺激了他,還是他自己想通了,我見他手指動了動,心中大喜,忙把紙和筆都塞到他手裏,又從床裏揪出一床被子幫他塞到他腰後麵——其實人家都病成這樣了,還把他抓起來幹事是有點不人道,萬一他要是燒糊塗了寫錯了的話……不過看他的樣子,意誌力又那麽堅強,肯定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
“嗯,黃連兩克……哦,不……”我剛開口就犯了錯,一克等於多少錢來著,我得用古代的計量單位啊,想了想,開始考驗我的乘法,“黃連三錢,連翹兩錢……嗯,魚腥草……嗯,兩錢……還有……金銀花……”
我正啄磨金銀花要三錢還是四錢來著,卻見朱離修 長的五指已經運筆如飛,迅速寫了幾行字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大驚失色。
“黃連三錢,黃芩一錢,大黃四錢,銀花二錢,甘草半錢,花粉二錢,木通一錢,淡竹葉二十張,鹿角霜五錢,熟地七錢,鎖陽五錢,黃明膠三錢,骨碎補十錢……”前麵的幾味藥是清熱消炎排毒的,後麵幾味藥是舒筋益氣壯骨的,我雖沒開過,但類似的方子總還見過,何況我們醫院也有中醫科和中西醫結合治療科。
我真想把紙直接摔他臉上奪門而出。我忙活了一天,枉我每做件事還跟他解釋半天,合著他什麽都明白著呢!我冷笑:“看來我是多餘救你,你自己活的那麽明白,是不是知道怎麽樣才能半死不活讓人難受是吧,還是你就一心找虐找死的,你明白說啊,讓我跟這兒瞎操什麽心啊!”
我氣得又有點要抓狂。這還要不要人活啊,我到古代來就剩這麽點本事了,估計在他麵前還一文不值。還有今天做了那麽多傻事,指不定他心裏怎麽笑話我呢!
他卻不理我,就著另一張紙還在繼續寫,寫完之後又遞過來。
我居然不爭氣的下意識就接了過來:“大黃、當歸各一錢,獨活、柴胡、蒼術、厚樸、土茯苓各六錢半,桂枝三分,忍冬藤三錢,硫黃七錢,蘇葉、赤芍各三錢。 上藥加水煎湯去渣,留汁待溫,淋洗患處,或加熱水全身浸浴。”
大部分藥性認得,加一起就不認得了。治凍瘡和褥瘡的方子?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我真想用眼神殺死他。
這位先生寫完之後卻連看都不看我,直接閉上眼睛。我攥拳忍了又忍,看著他的麵色似乎又紅了幾分,嘴唇似乎又白了幾分,終是認命地歎了口氣——誰讓自己技不如人呢!
誰讓自己不但技不如人,心眼更不如人呢?不過幸好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缺心眼兒,也沒打算跟他鬥這點——隻是枉我還覺得他可憐,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恨得我這牙根兒癢癢啊!
賭氣地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卻又轉身回來,笑著挑了挑眉:“方子還湊和,就是字兒太難看了,虧得青屏還誇你詩文第一,墨跡難求呢,一團軟趴趴的字,一點風骨都沒有,大奕朝第一才子?哈哈!”
說完我才又扭身準備去叫人照方抓藥。其實他病成這樣,又良久沒動過筆,我也是過於苛求了,但不多言語上著補幾句,我實在是意難平,氣難平。
“這是你的筆跡。”他突然在我身後淡淡開口,聲音因為發燒而有些暗啞,但似乎不影響他的溫潤,不過還是嚇了我一哆嗦。
這人不是喜歡裝聾作啞麽,這會兒怎麽這麽好心的開口?故意嚇我?不對,故意氣我!我剛說完他的字難看,他就說是我……什麽什麽?我的筆跡!
我一時呆立當場,立刻明白他說的是誰了!他夫人,我那位前身的字?古時女子習字本已驚世駭俗,平心而論,這字尚可入目,但正如我剛才笑他的那樣,唯是少幾分風骨,若說是女子之字,則另當別論。
可是……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他對她的筆跡信手撚來,是熟之銘心刻骨,還是情之所依所鍾?我早已經想不起與我相戀多年的男友的字跡,甚至連他的模樣也漸漸模糊,他竟起筆之間如此純熟,宛如穿衣吃飯自然,這份感情又會是多深?
微微苦笑,拋去心中的痛,一切關我何事?人不是我傷,心也不應該由我來痛,因為那份執著深沉的愛,亦不屬於我!
“來人!”我拉開門,春天的夜晚如此寒意逼人,凍得我由身至心的痛楚,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竟打得眼淚直冒。
“夫人。”靈素聞言過來。披了件外衣,頭發有些淩亂。
我早早打發青屏去休息了,也知道是靈素值夜,睡在我東側的廂房。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將手中的紙遞給她:“他燒得厲害,去按這個方子找人去抓藥。”我不想也不敢多說,言多必失。
靈素微怔,接過紙才低聲道:“夫人您這是……”
“才發起燒來,我也不想啊。昨晚……他來……你知道吧……”我微微壓低了聲音,昨天也是靈素值夜,姬暗河走得那麽明目張膽,我賭靈素知道。
見靈素半垂了眸點頭,我才又道:“他跟說我,最近不能出人命,何況若……真有事……豈不是前功……盡棄……”
反正昨天晚上姬暗河走的時候的確說過類似的話,我雖然不知道他有何所圖,但終歸似乎是朱離身上有他想知道的東西。靈素是夫人的陪嫁丫頭,又如何不明白其中厲害?我再賭她知情!
見她無語,我努力讓自己麵目猙獰些:“得換點別的辦法……軟硬兼施……”
屋裏突然傳出咳嗽聲,有些撕心裂肺。我一怔,莫不是真有風寒?是褥瘡之上再添新病,還是洗澡著涼了?真要是著了涼可麻煩了,現在身體太弱,最容易引病上身,別再發展成肺炎……
靈素目光閃了閃,我明白她的心思,淡淡道:“昏昏沉沉的,還沒醒。你且去吧,仔細別讓別人看見……”
她自是明白她家夫人原來都做過什麽,被人發現這方子不難猜出病症——忽然明白了朱離為何要用“我”的筆跡了,隻怕他的字真如青屏所說,名滿京兆,被熟人看到更是麻煩。
“靈素自會謹慎,這就讓趙嬸去辦。”靈素點手,將藥方揣在懷中,猶豫了下又道,“要不是靈素來……侍侯,夫人身子尊貴,怎幹得如此……”
“不必。”我立刻搖頭,她來我還不放心呢,“要取得他信任,還得我自己……”
汗,這話說得,估計真要讓朱離聽見了,我不但前功盡棄,還得打回原形不是!再說了,我聽著她也不情不願的,估計靈素跟著她家小姐又何曾伺候過病人,就算長得好看,但畢竟也是一身瘡疥的殘廢之人。
又聽到一陣咳嗽,我有點待不住了——關鍵是我覺得每回他咳的時間都“恰到好處”不免覺得心虛,靈素似乎倒是沒太在意,見我示意,欠身行個禮轉身便走了。
我輕聲掩門,快步回屋,隻盯著床上那個人瞧。
卻見他雙頰潮紅之色愈深,嘴唇卻愈發青白,拳也緊握於身側,似是隱忍著什麽。我心下不忍,思及他剛才的咳嗽,還真怕又染風寒,伸手探向他的脈腕。但我手指剛碰到他的手腕,卻見他雖不睜眼,卻準確躲開我的觸碰。
我心一沉——果然是聽到了我跟靈素的談話啊,這人還真長了對兔子耳朵,我說話夠輕了。不過,這下真是跳進太平洋都洗不清了。
一時間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要不趁他不能還手的時候,毀屍滅跡逃之夭夭得了,正好靈素也不在。反正橫豎一死,好歹逃了還能消遙幾天呢,過把癮再死也值了。我幹嘛非跟自己過意不去,救了恨我入骨之人等著他來殺我?我有病啊?
不過當我的身體悖離了我的意誌,緩緩坐到他床邊的腳凳上時,我驚竦的發現,我還真是有病!難道我不是母愛泛濫,而是真有自虐傾向不成?
黯傷神
“也是,我忘了你自個兒就是大夫,我還跟這兒班門弄什麽斧啊。要不你給自己號號脈,再加幾味藥?我估計靈素還沒走遠。”我盯著他的臉輕聲笑道,見他不理我,我又道,“這會兒再感了風寒可真是雪上加霜,就算您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自己了……你要死,也別這種死法啊,這不成了大風大浪都過了,在陰溝裏翻船?我以前……那麽……對你,你都不想死……”
說到這兒,我自己都忍不住一哆嗦。唉,這叫拿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啊,我還真病得不輕!瞧我這奉獻精神,要擱現代,怎麽著死後也得拿個南丁格爾加白求恩獎吧!在這兒,我隻求個全屍就成!
見他還不理我,我正要繼續開口,卻發現他把剛才回避我觸碰的胳膊似乎挪回了一點點。我心中一喜,估計這是被我唐僧一樣的念叨受不了的,看來精神摧殘果然比一切都有效。
不管那許多,我一把抓了他的手腕摸向他的脈。疑難雜症咱不懂,頭痛感冒什麽的倒是還有點常識。不過我左摸右摸,上摸下摸(別想歪了,人家隻摸脈),脈隻虛不浮,隻沉不滑,怎麽也都是濕毒之症加氣血虧損。
我皺眉:“剛才那麽咳嗽我還以為你得把肺咳穿了呢,合著你閑的沒事逗我玩是吧,人嚇人嚇死人啊,老大!”
我有點氣悶,不過更多是發泄他剛才拒絕我的觸碰——太傷自尊了!這回總算揪著他點兒錯,我還不得給自己爭點麵子。
不過他一睜眼,我的囂張氣焰立刻又矮了下去。果然還是心虛啊,雖然不是我做的,可我說不是誰信啊!估計這護工保姆再當下去,連我自己都不信了!
再說了,剛才他的手腕那麽燙,現在他的眼神又自孤寒銳利中透著隱忍的痛楚,我……我怎麽好意思再說他?
抿了抿嘴,卻不敢笑了。我怕再向他笑,他會又露出晚上吃飯時候的表情。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會兒,我心機沒他深沉,心眼兒沒他多,耐性沒他好,於是首先敗下陣來。
低頭瞧著自己的手指頭,忙活了一天,上麵的蔻丹有些斑駁,像褪了色的舊木門,又像凋零得差不多的殘花……殘花敗柳……我忍不住苦笑,這身子的主人也太不知道愛惜自個兒了,丈夫情人,竟連男仆也不放過,就算是我不知道的大奕朝,也猜得到應該延續了宋朝風俗舊製,總不會比現代還開化吧。
開始還慶幸沒穿成青樓女子,這會兒倒寧願穿成青樓女子了。人錢兩訖,各不相欠,總比欠這種人情債良心債強。
突然間有些理解朱離,自己的老婆背著自己跟別人(不對,還有當著自己的)……還不止一個,想想連我自己都有點惡心,他又怎麽能容忍這樣的手來觸碰自己。第一次由心中生出的是除了愧疚之外的羞恥感。我既然知道精神摧殘勝於肉體折磨,又何苦再讓他受這般的雙重折磨呢!
思及此處,我識相地離他遠了幾分,聽著他的呼吸似乎有點急促,我忙探頭看了看他。卻見他目光還盯著我——莫不是自打剛才我主動避開他的眼神之後他就一直這樣瞧著我?真是嚇死人不償命。
“我都丟盔棄甲了,你咋還不依不饒啊!”我心情突然變得惡劣,忍不住向他大吼,但見他整張臉都燒紅了,終是沒再開口,半坐直了身子想試試他的溫度,這回終是忍住了,隻是低聲道:“要不……我還是叫青屏來吧……”
我總算明白了他白天為什麽寧願讓青屏給他沐浴而不選擇我的真正原因。是因為……這身子不幹淨吧!像他那樣清高淡漠的人,在“我”做了那麽多壞事之後,又怎麽可能到現在還對“我”念念不忘,心存愛意?又怎麽可能還能忍受“我”的觸碰?
我剛要起身,準備去把青屏從被窩裏挖出來,卻聽他低聲道:“水……”
這麽高的燒,不補充水份真是不行。瞧我光顧了跟那兒自怨自艾了,還南丁格爾獎呢,南丁格爾要知道我連水都不給發燒的病人喝足了,非得也跟著穿越過來罵死我不可!
忙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溫偏涼,下意識想到對腸胃不好,可是一時間也懶得尋熱水了,估計原來那主兒連冰水生水都敢給他喝,他沒準早練就了不死之身、銅牙鐵胃的。盡管如此想,心還是不由得一軟,走回床前將杯子遞給他。
他吃力地抬抬頭,我知道他下半身殘疾,沒人幫忙不方便起身,便認命地跪坐在床前的榻板上,將杯子湊到他唇邊。
他就著我的手一通狂飲,喝到最後因為角度問題,杯裏的水夠不著了,我剛想說“要不我再給你倒點”,結果他輕輕抬了手,托著我的手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而後放任自己的身體放鬆,直接跌在柔軟的枕頭上。
他的動作……自然得仿佛這種接觸與配合發生了無數次一樣,可我知道這一定是他第一次這麽做,第一次在成了親、受了虐待、傷了心之後,主動碰“我”的手!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知道!
心的一角莫名地酸楚,又酸又疼!現代的我曾經如此驕傲,就算男友誤會了我而提出分手,我都不曾為自己辯解半句,不曾開口說一句軟話去挽留他——我問心無愧,何必心虛解釋?
可是此時我卻因為朱離的一個小小的動作而歡喜得幾乎要哭。那麽多年來我一直小心地維持的自己的尊嚴忽然變得如此可笑而可憐——特別是,明知道那份深情不是對我,明知道那份寬容也不是對我!
低頭看著手中的杯,上好的骨磁,白得純淨剔透,似乎能映著我的眼。
一時間屋中安靜下來。耳畔是他急促而微弱的呼吸聲——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隻要對我的話有反應,對我的付出有感覺,對我說上一句話,我都覺得會那麽的開心和歡喜……為什麽,為什麽?
遠遠的又傳來更鼓聲,一下,二下,三下……昨夜也是這麽敲的吧,想到姬暗河那霸道而深情的吻,陰鷙而冰冷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如果他回來了……“我”該怎麽辦?
胡思亂想也許時間過得很快,聽到敲門聲,我忙爬起來,去開門。
靈素端著藥站在門口。
估計原來一直是她侍候我,加上今天我又讓青屏在屋裏待了一天,不讓靈素進來更顯得心裏有鬼一樣。
我猶豫了一下,扭身進了屋。
靈素稔熟地跟我進了內室,見朱離躺在床上,不由一怔,下意識看向我。我見他閉著眼,隻道他睡著了,不由向靈素用中指在嘴唇邊比了比。
這回我不敢多說了,萬一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他,又指不定給我什麽氣受呢!我故意撇撇嘴,努了努下巴,做出一付無可奈何、十分勉強的表情。
她就算是下人,也知道朱離這身子骨和病情,若再發了燒還住在陰冷的鬥室當中的後果——如果不想出人命,隻能把他搬出來啊。
靈素輕輕點了點頭,我看不出她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但誰讓我就這智商呢,沒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靈素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又把藥從保溫的藥盅裏倒出來,抬頭看看我。
剛才你自己說過要替“我”分憂,我不讓你試一下怎麽像當慣夫人的人呢?其實我也是想看看,朱離對靈素又是什麽反應(汗,我知道自己是挺不厚道的,連夫人都這麽恨,當丫環的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見我低頭不語算是默許,靈素端了碗向床邊輕步走過去。還沒到跟前,卻見朱離緩緩睜開眼,輕輕道:“滾!”
靈素腳步微滯,手一抖,手中的碗幾乎要摔到地上。幸好我早有準備,忙在第一時間接過了碗。不過我也沒比她出息多少,那碗裏的藥在手中晃蕩,幾次都要晃出碗外。
第一次見朱離這麽淩厲的眼神和這麽冰冷的語氣,似乎周圍的空氣都能降上好幾度——明知道不是對我,我卻也忍不住心驚肉跳的。看來相比這態度,之前他對我的不理不睬和回答,算是溫柔的。
我和靈素迅速對視,我當然得做出一副恨恨的表情來配合他,於是冷哼了一聲,向靈素無奈地道:“去把青屏叫來吧。”
“我”要“洗心革麵”,又不肯自己動手,支使個丫頭總比支使她強——靈素應該比我知道朱離恨“我”恨她都到什麽份兒上,這下也怎麽著該明白青屏跟我屋裏呆了一天都幹些什麽了吧。
這下靈素似乎倒沒再猶豫,忙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靈素拉來了有點睡眼惺鬆的青屏。我有點不落忍,白天就已經折騰她一天了,晚上還不讓人家睡覺……
“夫……夫人……”青屏怯怯地在我麵前開口,瞧那樣兒我就知道,她這是是怕我又成原來的“我”。
輕輕“哼”了一聲,我也沒多解釋,隻是努努嘴:“藥在桌上,去喂你家少爺……”
“是。”青屏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從我身邊蹭過去。
“那……靈素就先回去了。”
我點頭,見她要走,跟了出去,到門外輕輕拉住她:“這事你知我知,青屏那兒你就不用管了,重要的是先把人穩住……”
我主要是怕她找青屏的麻煩,但卻明顯感到靈素身子在我手下也是一抖。這都怎麽了,大奕朝比較流行哆嗦?不過我來這裏似乎也染上了這毛病。但我從她眼中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估計——她是以為我使喚完了青屏會殺人滅口吧。
唉,我搖頭歎息,這夫人的人品也太差了點吧,做人做到這份上。不過我沒開口解釋,還是先安定下來一切再說吧。
靈素走的時候細心替我掩好門,我心微微安定下來。
沒跟著青屏進內屋,反正已經把她叫起來,還是讓青屏喂他吧。想到剛剛他那眼神兒,我也有點渾身惡寒的意思,我得緩一緩才行。
我扭頭望著外屋的書架,有整整一麵牆那麽大。我還從來沒一下子見過那麽多線裝藏書呢。輕輕吸了吸隱約可聞的油墨的香味——是新書吧!我對各種味道一向十分敏感得出奇,所以才不能忍受男友身上的香水!
這龐大的書架,這嶄新的書,這長而堅實的檀木書桌,這齊全的筆墨紙硯——但我肯定朱離一次都沒動過。雖然聽青屏講了大概,但我知道她肯定也有所保留。
比如這個府邸,一定不是因為環境優雅、安靜怡人,“我們”才搬來的,估計是方便“我”虐待朱離,無人問津而設計的。隻是我也不免有些奇怪,他一個堂堂王爺世子,竟真被人丟在這自生自滅、無人問津麽?還有這白家人,好歹也是禦史中丞,怎麽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他們與靜王聯姻,是真的心存愧疚,還是另有所圖?而皇帝的賜婚,又是真心成全,還是助紂為虐?
還有那個跟“我”狼狽為奸的姬暗河,在這當中,又是什麽角色?
一時間頭大成八個,我發現我真的,的確,應該叫——小白!
理還亂
我像一隻把線團玩亂的了貓一樣,根本不可能理由任何頭緒,所以任由自己腦中一片空白。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早晚都是個死字。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忽聽身後有腳步聲。
我回頭,卻見是青屏端著碗,垂著眼。
“喝完了?”我皺了皺眉,這也太快了吧。
“沒……沒……”就在我皺眉這工夫,青屏迅速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忙垂了下去。我何嚐不知道她的心思,故意湊過頭去,在她耳邊冷冷道,“我白天是小白,晚上是夫人,你覺得好不好?”
青屏一怔,忙退了半步,我卻明顯感覺到她鬆了口氣,一瞬間整個人似乎活了過來一樣,雖然態度依舊恭謹地道:“您能不能不這麽嚇唬青屏,青屏膽子小……”
我笑了笑,沒吭聲,卻突然被自己的話也嚇了一跳。《大話西遊》裏的紫霞與青霞共用一身,想著我汗毛都要炸起來,要真萬一這夫人的魂兒回來了,我大不了回現代,或者一死了之,那麽青屏該怎麽辦?朱離……還要回來陰暗寒冷的鬥室當中麽?
唉,我還真是操心的命!我才來了一日,就開始有牽掛了,人家還不一定領我這份兒情呢!
“夫……您……”估計青屏也不知道應該叫我什麽好了,吱吱唔唔半天,我才回過神來,笑道,“人前你還叫我‘夫人’,人後你就叫我‘小白姐’好了……”
“這……青屏不……”
“你再敢跟我說個‘不敢’,我就……”我就怎麽樣?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我眼珠子一轉,冷笑道,“我就把你家少爺再關回去……”
青屏又要哆嗦,卻似乎忍住了,遲疑了半晌才緩緩道:“夫人不會的。”
我無言!這丫頭敢情也是扮豬吃老虎,看出我這隻“紙老虎”一點威風也無。認命地歎了口氣,我做人也夠失敗的,連個丫環也鬥不過。可是我也不敢太較真兒,畢竟要改變她根深蒂固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更何況,也是被她白天那句“夫人不是夫人”嚇得有點怕。
我忙轉移了話題:“怎麽這藥……”
“少爺不肯吃。”
我奇怪,他自己開的藥又怎麽不吃?都燒成那樣兒了,還扛什麽呢!
驀地心中一動,我接過碗快步走進內室,坐到床前的腳凳上。他雙目微閉,麵色還是紅的嚇人,呼吸也依舊急促,沒有半點改善——要不是剛才見過他發飆,我還以為他就一直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兒呢。原來古人誠不欺我,讓我不由得想起“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的經典名句,果然病老虎也終是老虎!
我知道他醒著,於是湊到碗邊聞了聞,才笑道:“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鼻子比別人靈,我剛才聞過了,沒有什麽別的異味,跟你……跟我寫的那個方子應該沒什麽出入……”他既然不想讓別人知道是他寫的,我便沒說破,隻是將碗遞了過去,“你還是趕緊喝了吧,再燒別燒出點別的毛病來,本來身子就不行……”
瞧這話說得,我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忙住了口。他緩緩睜開眼,瞧了我一眼又閉上。
“還不信我?我要真想害你,何必這麽麻煩,早上一剪子直接給你哢嚓了不就完了,犯得著費這工夫呢。”我被他那麽大譜兒氣得有點發狂,端著碗狠狠喝了一大口,又遞又過去,“這回成了吧……還怎麽著,要不找跟銀針試試?”
他什麽時候把眼睛睜那麽大的?嚇死人啊,這麽盯著我幹嘛,這張臉估計你都瞧得夠不夠的了,是想記得清楚了,萬一死了到閻王爺那裏好告我是吧——我惡毒的想,但目光不讓分毫。
誰知他竟……抬起頭,一張嘴,就著我的手,幾口就喝完了藥。看來我以身嚐藥得了他的信任了是吧!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心頭的火一拱一拱的,既然這麽不信任我,幹嘛還……驀地覺得不對勁兒,他他他怎麽能用我喝過的碗喝藥?
雖然不是我喝藥的那邊兒,可是這麽曖昧的舉動卻讓我的臉騰的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兒。什麽意思啊,這人有讀心術是麽?剛才知道我有羞恥自卑感,所以特地用這種方式來安慰我?還有那會兒就著我的手喝水……
這算什麽,是對我辛苦一天的“回報”,還是對我“棄惡從善”的褒獎?告訴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告訴我隻要我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還是可以從頭再來?
我覺得自己端碗的手又開始抖了,這回是氣的!
我不是小貓小狗,主人抓抓撓撓就可以幸福的閉上眼睛享受生活,我不要別人的施舍和恩賜!其實為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於自然和真心本意,根本沒有想那麽多,隻覺得這樣的病人隻要愛心和同情心的人,都會像我一樣伸出相助之手。
後來漸漸得知了他夫人的那些惡行後,我是生出的愧疚和贖罪感。但這些心思除了是因為我用了人家的身子所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心(當然可稱之為,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做得更心安理得而找了充分的借口。
我永遠也忘不了小冉死了之後,他的媽媽和家人衝到我麵前,揪著我的衣襟、扯著我的頭發質問我“算什麽東西”時候的表情。我算什麽東西?我一直以為我做的是我應該做的,可這世上其實是有很多東西,是應該做而不能做的!
在這裏,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做一些事情了,可是……可是這一切似乎脫離了我的初衷。我是很期望他能夠理解我,原諒我,善待我,但我卻突然很害怕這種改變。
因為我不知道他這種變化是對我,還是對“我”!是對一個善良的陌生人,還是對他曾經那麽深愛和痛恨的人!
一時間心亂如麻,隻覺得眼前這雙眼似乎變得似曾相識,就像是小冉……我用力搖頭,隻想甩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卻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眼中被甩出。我下意識地去捂眼睛,卻聽“叭”的一聲,手中的碗,在大理石地麵上,應聲而碎。
這聲音一下子驚醒了我。我見朱離還在盯著我,也知道自己的臉色剛才肯定是青紅交加,難道嚇著他了?這人一直一副病入膏肓、苟延殘喘的模樣,但回想剛剛發生的幾件事,我突然覺得他並沒有表現的這麽……悲慘!
莫不是還有隱情?苦肉計?反間計?瞞天過海?暗渡陳倉?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聰明人,再加上現在腦子裏亂得很,更是懶得想那麽多。見青屏聞聲快步過來要收拾地上的碎碗,我擺了擺手,彎腰撿了兩塊大點的磁片,舉到朱離麵前。
“夫人……小,小……白姐……”青屏似乎嚇了一跳,開口喚我。變了稱呼啊,好現象。看來有時候人就得逼一逼才行。我現在沒工夫理她,隻是盯著朱離,將兩塊碎磁片對在一起。雖然能拚上,但上麵已有裂紋,邊邊角角的碎紋也讓兩塊碎片根本不可能嚴絲合縫。
他這般聰明,又豈能不明白破鏡難圓的道理?就算他曾經的傷痛不是我做的,但那些疤痕能消除麽?就算身上的疤痕消除了,心底的呢?
我不是聖母,他亦不是聖父。這種身心之上的痛平常人會記一輩子,就像……我笑了笑,於是隻盯著碎片,而不去瞧他的眼:“別勉強自己,我隻做了我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你也隻做你自己應該做的便好。”
我又有點懷疑了,他真的這麽好的心腸,連那麽害過他的人都那麽容易就寬恕憐憫?又或者正是因為他太容易寬恕,才會讓他夫人為所欲為?
“小……小……白姐……”青屏指著我手裏的磁片,果然叫開了第一次口,下一次就沒那麽難了,“我是怕傷了您……”
好意我領了,反正我的心思朱離也應該明白得差不多。我從善如流地將磁片交給她,順便看了眼朱離。他還在看著我,可是眼中……似乎又是開始那種銳利淡漠和嘲諷了。
我忍不住苦笑,也許一切回到原點是好事。
“我累了,到外屋歇會兒,你伺候你們家少爺一晚上吧。”我起身,對青屏吩咐。既然折騰了她,索性麻煩到底。我剛準備開口說讓青屏明天白天再回屋好好補個覺,我放她一天假,卻忽聽朱離道:“你回屋……”
我一怔,和青屏同時看向他。卻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淡淡地道:“讓夫人來吧,我習慣了。”
這是我來一天以來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但我發現,他說得越多我越恨得牙根兒癢癢,難怪他家夫人這麽狠命折磨他,氣得我都想……更可惡的是,青屏居然立刻點頭稱是!
我真是怒火攻心:“你有病是吧,你嫌我虐你虐的不夠是不是,要不我再多掐你幾下?針呢……”我扭頭到處尋摸,大叫,“青屏,給我把針拿來,你家少爺活得不舒服,我再多給他紮幾針……”
青屏嚇得一哆嗦,趕忙退了兩步,顫聲道:“青……青屏……就在外麵,您有事就叫青屏……”
說著轉身小跑著便離開了屋。
果然欺負我是外來的,他們主仆倒是一條心。我氣得一步跨到床邊,一把掀了他的被子,口中邊念叨著:“有事,我現在就有事……我快被人逼瘋了……沒針我可要動剪子了……”
話是這麽說,可是想到他傷痕累累的腿,我知道我肯定是下不去手。見他通紅的臉和眼下的淤青色,終是認忪地住了手,我隻好咬咬牙,給自己著補點麵子回來:“咱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惜我等不起。”他疲憊地閉上眼,語帶嘲諷,淡淡地道。
這口氣凝在喉間,卻差點把我噎死。這人絕對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潛質。不對,還不是氣死人不償命,是人都快被他氣死了,還得覺得他是那麽的可憐,錯全在自己!
“你會武功麽?要不你告訴我啞穴在哪兒,我紮你啞穴得了。”我怒道,卻隻盯著他腿上的那處潰爛心疼。最簡單的方便是剜了那塊腐肉,可是那處離大腿主動脈太近,而且這裏根本沒有手術條件,萬一失血過多那個了,我可就真成了“謀殺親夫”了。但如果不加治療引起並發症,毒素入血,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夜未央
一時間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雖然知道他是故意氣我,我卻隻是覺得胸口悶悶的疼。
“你既然習慣我侍候,要不再把你挪屏風後頭得了。”我嘴上不依不饒,卻還是垮了雙肩認命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我也知道他硬挺了這一陣隻怕也快熬不住了。見他表情沒那麽痛苦,知道可能是藥稍微見了效,他不理我,我也就懶得理他,跟屋子裏轉了一圈,想找個方便點的地方也眯一會。好歹也忙活了一天,我知道後麵的麻煩肯定不比今天少。
古人都講什麽席地而臥,我想著就鬱悶。本來就是平房,還大理石地麵,我就是墊個十床八床被子,估計明天早上還得腰酸背痛。於是拚了兩張椅子,又從床上拽了一條被子一個枕頭,我和衣倒在上麵,開始還想著明天一早得叫人把牆角的那個硬榻扔了,那根本不是人住的,還有上麵的被褥味道也有點忍受不了,然後再換個軟點的……後來不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怎麽著,便睡著了。
隱隱聽著有人說話,我睡得有點迷糊,睜眼看看外麵的天。剛有點泛著灰暗色,看來是還沒亮呢,這是誰這麽不長眼,擾人清夢!我原來就有點神經衰弱,睡覺一向輕,有點動靜就醒,估計跟在醫院值夜班的習慣也有關係,何況這椅子睡著實在是不怎麽舒服。
剛想起身,卻覺得身上的陣惡寒——該不是那個什麽姬暗河又來了吧,我看他真不應該叫暗河,應該叫暗夜才是,老是大半夜出來嚇人!
有點害怕,可是聽著又不像,但似乎就在朱離的床前邊……想著原本應該是我睡在床上的,我不由猛地一起身,輕聲喝道:“誰!”
話音一下停止下來。
估計我這動靜也把說話的人嚇了一跳。那人猛地回身,我嚇得一哆嗦,差點沒直接從椅子上摔到地上去。這才真正叫做用目光殺人呢,比晚上朱離看向靈素的目光多了N倍的殺傷力,要不是我知道眼珠子上沒有經脈,我還真以為自己中了無形的六脈神劍,胸口被灼出一個洞!
不過,我特別想這借這個機會假裝自己被嚇暈過去,隻可惜我不爭氣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聽話地——僵硬在那裏。
“寧兄……”朱離輕輕喚了一聲,總算讓我的身體脫離了那男子目光的桎梏,我立刻重新倒在椅子上裝死。
朱離似乎咳嗽了一聲,我心跟著一跳,也不知道他燒退了沒。
“少爺,您這是何必……”我耳朵不太好隻能隱約聽到幾個字。不過我倒寧願現在失聰的人是我,我就猜朱離身上肯定有秘密。隻可惜一般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的人,都會不得好死。
“都過去了。”朱離的聲音這麽暗啞,肯定是又該喝水了,這位不速之客也太沒眼力價兒了,專挑人家生病時候來啊——我又在腹誹,不過又想,要是昨天晚上來,還不第今天。
“什麽叫過去了……我才離開三個月,這賤人就害您至此……豈能……”
我閉上眼睛,要是耳朵也能閉上該多好。就算那個人手起刀落我不知道心裏還少了點恐懼。不像現在,還得聽著別人怎麽盤算殺了自己——果然風水輪流傳,前不久我還說我是刀俎朱離是魚肉來著,這會兒我也成魚肉了。不過我有點慶幸,幸好這一日待朱離還算不錯,這人怎麽著也得替我說兩句好話不是。
果然聽他還算有良心地輕聲道:“她失憶了。”
“她說失憶你便信了?當初她不也說過失憶……”那人恨聲道,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卻沒再說下去,頓了下又道,“王爺既然把您托付於寧某,寧某沒有擔負起王爺的囑托便是寧某失職……”
“你……這是何必……”朱離又咳了一聲,“是我……讓你去的……”
“要知道你這樣兒,我哪兒也不去!而且既然我已經回來了,斷不會再讓這個賤人再傷害於你。少爺宅心仁厚,寧某眼裏卻容不得沙子。我今日定是……”
不是吧,我似乎感覺殺氣濃了幾分。我寧願死在朱離手裏,卻不想不明不白死在這個人手中。正猶豫要不要大叫救命,卻聽朱離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若想殺她……何需等寧兄動手……”
腳步一頓,殺氣又散了幾分。我心微微一鬆,又似乎覺得朱離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難道……他要親自動手不成?
“少爺,你這是……”
“婚……是皇上賜的,做媒的是劉……太師,保婚的是……樞密史,她娘家是……白禦史……”
我聽著都明白了,全是朝廷要員,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以那人的智商,應該比我聰明吧——“我”要真死了,隻怕朝中正好有人可以借機會生點是非什麽的,畢竟靜王爺離府半年生死不明,估計早有人想做文章了!
“何況,她若……真有……事,隻怕……更得懷疑……”我不知道他是故意說得聲音低不想讓我聽見,還是氣息已經弱了下去。但見那人不再開口提殺我,想必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原來他跟“我”一樣,都是有所圖的。原來那位夫人對他的虐待,隻怕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秘密,而朱離的隱忍與苦難,也不過是想守著那個秘密,就算是我,待他所謂的好,不也是不想讓人知道我的秘密麽?
這個世界真滑稽,到處是秘密!大家用著各種心機手段成全自己而已。我忽然想笑,卻覺得麵部僵硬,實在笑不出來。
“那……少爺白受了這些苦,這腿這傷,豈能讓寧某咽下這口氣!”殺氣再盛,難不成死罪暫免,活罪難逃?他也要在我腿上多紮幾刀不成?
“這腿本來……就廢了……什麽關係……呢……”
難怪對原來那位的虐待他可以等閑視之,難怪就算躺在那麽陰冷黑暗的鬥室之中他也可以生存下來……明知道也許這些不過是他計謀的一部分,但我卻一點都不能忍受他這麽自報自棄地用這種平靜的語氣形容自己。
虧他還懂得醫理,難道他不知道就算是半身不遂,這種的凍瘡褥瘡一樣會影響肢體的血流,會造成大麵積的栓塞,會引起數種並發症,會危及生命麽?他剛剛還在發燒也與之不無關係,又怎麽可以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聽著他越來越弱的氣息,我原來隻以為他不肯開口是漠視和鄙夷我,現在才明白他的氣血虧損到何種地步,說上這幾句話就已經喘成為樣兒!枉這位忠心耿耿的寧笨蛋還說什麽“有負王爺所托”——您要是在跟這兒叨嘮下去,一會兒你家少爺掛掉了,您就真有負王爺所托了!
我想著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倆人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士可殺不可辱,你們當我真是暈過去了是吧,說話做事一點麵子都不給我留。特別是朱離,看在我辛苦照顧你一天的份兒上,就算對我的忍耐是委以蛇委,也好歹別說的那麽直白好不好,太傷自尊了。
我怒從心中起,一把掀了被子“騰”地坐了起來,拿了靠在火盆旁邊的水壺(我發明的給水保溫的土辦法,明兒個得叫人弄個爐子跟屋裏了),又到桌上取了杯子,拿著水三兩步就衝了過去,一把扒拉開那個礙眼的身形,將水杯遞到朱離嘴邊,喝道:“喝了!”
朱離似是一怔,倒是很給麵子的就著我的手喝了幾口,快到杯底的時候我長了記性,及時收回了手:“還要麽?”
見他搖頭,我才起身,轉身向著那跟黑鐵塔般的身子(直到站在他身邊,我才發現,這人長得還真是又壯又高,氣勢駭人),還是很沒出息地不敢看他的眼,我的平視隻能到他的胸前。個兒輸人,咱氣勢不能輸人,於是我冷冷地道:“這位……這位‘寧兄’,我家相公這身子骨兒您也看到了,今日病得厲害,不宜見客。有什麽要事,三日後您請早,記得三更前來,窗戶我給您留著,過了五更門窗上鎖,您再來我就喊人了……”
這話一出口,我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一滯。我立馬警覺地想退兩步到安全範圍,卻沒想到倒是那人先“噔噔噔”退了三步,直到桌邊。
我抬頭,終於敢看他了。身子雖然高大,長得似乎還不錯,二十七八的年紀,微黑的皮膚,威武的麵龐,剛硬的五官,凜然的氣勢——一看就知道是武俠小說裏說的那種名門正派之人,我心略安(不過嶽不群剛開始也挺道貌岸然不是?我抓緊機會腹誹一下)。不過,這人心理素質也忒差了吧,我這麽幾句就把他嚇成這樣兒?我還要開口,卻見朱離緩緩開口:“我……跟你說了……”
“她……真的失憶了……”雖然還是有點遲疑,不過這語氣總算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了,“可是她真不認得我了?”
我一抖,有點心虛的看著那人——我該認識他?再抖,看向朱離,暗自祈禱,不是……不是我跟他也有一腿吧……
卻聽朱離又輕咳了一聲,見我瞪向他,輕聲道:“她連……自己都不認得了……”說著,微微頓了下,“你先回吧,有事……三日後來……”
我搗蒜般地點頭,心道朱離你總算還有良心,給我麵子。那人似乎不料朱離如此說,但卻隻是怔了怔,便點頭向朱離行了個禮,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準備離開。
見有人給撐腰,我有點小人得誌的意思,於是對著他的身影道:“還有,看您也是武功不錯的高手,麻煩您下回來時,先點了我睡穴什麽的,我膽兒小,別沒事就說什麽‘賤人’、‘不放過我’什麽的……您要真瞧我礙眼,甭打招呼直接動手,給個痛快就成,不用事先通知我……”
你抖?正常,我就是想讓你抖,你嚇唬我半天,我不回報一下多對不起你啊——如願的看到預料中的效果,我才滿意地收回目光。
扭頭卻見朱離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氣色雖然還是不大好,但似乎臉沒那麽紅了,看來他自己的藥果然有效。他雖緊抿著嘴,但唇角似乎……有一絲笑意,竟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很特別的風華神采,我有點相信青屏所說的大奕國第一佳公子的話了,不過估計真要恢複到人見人愛的程度,還是任重而道遠的。
轉念一想起剛剛他跟他“寧兄”的對話,合著你的快樂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很有意思麽?
我不由氣不打一處來:“看什麽看,睡覺!”我吼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垂死ing……
今天感冒,鼻塞,發燒,嗓子發炎說不出話.
吐血更新,字字血淚,我容易麽我!!!
療毒傷
清新的空氣,讓人精神爽朗——此話誠不欺我。我原先所在的醫院地處城鄉交界處,占地麵積也不小,空氣比擁擠的市中心已經算好太多了。但和這裏還真是沒得比。
後院很寬闊,站在正屋門口的台階上,居然能看到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因為是初春時分,還隻是青黃之色,灰暗暗的。但“悠然見南山”的感覺已經讓我興奮不已,心裏想著回頭也在院裏多種幾株菊花,待到秋天一定更有感覺。
“啊啑啊啑啊啑……”我一連打了五六個噴啑才住口。空氣是好,但終歸是早春初寒,冷得很。我很想像古人一樣練套拳什麽的舒筋活血一番,威風凜凜倍兒有麵子。隻可惜我的運動神經一向不發達,小時候屬於連體育都會不達標的人,除了因為長在海邊會遊泳之外,就隻有廣播操可以拿得出手了。後來有陣我們醫學院流行練瑜珈,我怕被人看出某人的手腦不協調,愣是沒敢去。
於是隻好象征性的伸展下筋骨,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我也得感冒,這才回了屋。
此時朱離已經由青屏侍候著梳了頭,正在洗臉。我上下打量了下,精神尚可,氣色不佳。也是,擱誰跟那鬥室之中一待就好幾個月,麵色還能白裏透紅那才是神仙呢,再加上這半身的殘疾和一身的瘡痛……心又是一軟,原來想調戲幾句的心思也沒有了。
正好靈素帶了兩個丫環端了早餐,我起身到外間。湊過去看了兩眼,我淡淡道:“從今日開始,魚蝦之類的海物先別上了,每餐隻挑些清淡的小菜……還有,上午下午和睡前,各加一頓湯,隻揀雞、鴨和豬骨什麽的……”
我本來還想說要在三餐外加點水果什麽的,可是又傳來朱離的咳嗽。昨天一晚上睡著了也沒咳,再說我也號了脈,沒什麽風寒之症。我發現這人早不咳晚不咳,每回我一說話他就咳,莫不是……我心念一動:“嗯,先這樣吧,我想起來了再說。”
靈素忙應了一聲,抬頭看了看我,我知道她的心思,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有青屏在裏麵侍候就行了——估計她是看懂了,猶豫了一下,先打發那兩個丫環下去,才輕聲道:“那……今天您還……還推少爺出屋不……本來應該是昨天……”
我一怔,推少爺出屋?這是哪一出?
什麽昨天今天的?昨天因為朱離的傷勢我忙得昏天黑地的,自己都一天沒出屋。今日我倒剛從外麵回來,知道天氣還不錯,風和日麗的,但我才不相信她家夫人原來有這麽好心,每日會推朱離出門曬太陽。而且朱離昨天瘡毒發作,今天雖然退了燒卻還是虛弱得很,就算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於他有利,但天這麽冷,他身子又弱,再凍出個好歹來,我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可是看靈素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又有點猶豫,隻怕哪句話說錯了,讓她心生懷疑怎麽辦?這會兒裏麵那位倒是不咳了,您要是咳嗽一聲,我也有個借口進屋請示啊。
正在幽怨,隻聽青屏一聲驚呼:“少爺……少爺您這是怎麽了……”
我心一哆嗦,忙衝了進去,卻見朱離雙眼緊閉,麵色蒼白卻半靠坐在床上,表情痛苦,卻是咬緊嘴唇,一聲不吭。
我忍了又忍,看向跟進來的靈素。言外之意,我就是想帶他出去估計也不行啊!見靈素麵色也有點不太好看,估計是想起了昨天晚上朱離的目光,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引她到外屋,輕聲道:“這事我再啄磨啄磨,回頭真要出門再準備吧。”
“要不要……請……”她也猶豫了一下,終是住了口。我估計她是想說要不要請大夫,但想著這身的傷的罪魁禍首是她家夫人,終是住了口。
“還是我自個兒來吧。”我認命地歎口氣,“按昨天的那個方子再熬付藥來,還有另外一個外敷的,也趕緊弄來。”
見靈素退下,我忙關了門,一下子衝到屋裏。
可能是聽到我的腳步聲了,朱離睜開眼。我一怔,上前半步輕喊道:“咳嗽幾下就完了,幹嘛非裝暈,你想嚇死我啊!我又沒非要讓你出屋,你非弄這出,我都快被你嚇出心髒……”
待看清了他的麵色,我後麵的話卻頓住了。他雖然睜開眼,但目光中卻有著隱忍之色,蒼白的臉上也全是汗。難道他不是在裝,而是……
“我……我正準備給少爺洗臉,少爺突然就……”青屏麵色也蒼白著,咬著唇半帶了哭腔。
我覺得心髒都快停了,忙湊過去道:“你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你快跟我說……”
輕歎了口氣,朱離卻搖搖頭。我心中一動,忙一把伸手就去掀他的被子。他卻似乎早料到我這個舉動,隻是輕輕伸手按住了被。
我怒罵道:“都這會兒了,你還跟我玩這一套,你放心,你若好了,打死我也不碰你!”
朱離不理會我,隻是輕聲道:“你出去。”
我一聽剛又要急,卻聽青屏應了一聲,轉身離開,放了內屋的隔簾,又合好了外屋的門。
我這才反應到他的意思。昨天我給朱離處理傷勢時也是刻意回避她的,如果朱離沒打算娶她,這些事的確不適合一個未婚女子在一旁。
心下略有點安慰,我才緩緩掀開了他覆在腿上的被子。果然……昨晚剛換的衣褲上隱隱滲著一片暗色膿血。我隻道熬過了昨天應該會有好轉,卻不知道他膝蓋上方的傷竟是這麽嚴重!
還好這次的傷沒與布料粘在一處,我輕輕挽了褲角至膝蓋上方,卻是一怔。隻見那裏的潰爛雖然依舊紅腫流膿,但傷口之上卻隱隱有著一抹暗黑之色。昨天給他處理傷口時,帳子裏較暗,加之我一直以為他身上除了凍瘡和褥瘡,隻有些外傷是手擰或者針刺的小傷,直到此時我才突然明白了——這個傷口上竟有毒!
我的心突然一哆嗦,估計是昨天處理傷口和沐浴,促進了他的血液循環,竟逼出了他傷口上的毒素發作。
難怪流出的膿血也是黑褐色的。
這都什麽事啊,還有沒有天理啊,要是老天真的有眼,這樣的女人就該天打五雷轟!要是老天真的有眼,就不該讓我穿到這樣該天打五雷轟的女人身上!這女人是人還是禽獸!就算對待陌生人都不能這麽殘忍,何況還是自己的丈夫,對自己如此一往情深的男子,那麽優秀而俊朗的男子!
“藥裏有……清熱解毒的……成份,再吃幾副……應該會有……效……”他見我神色輕聲開口,“我剛才是故意的……沒……沒事……”
你還安慰我,看你那臉色兒,痛不痛癢不癢的,你比我清楚。
他本是那麽能忍之人,竟也忍到滿頭大汗麵色慘白——我知道他剛才暈倒肯定是裝的,為的是青屏那聲驚呼好替我有理由推了靈素的話,可眼前的表情……我怒瞪著他:“還跟這兒嘴硬是吧,你再多說一個字,我真找人封了你的啞穴!”
話一出口,卻有點不落忍,覺得人家夠痛苦了,何況這些痛苦還是“我”一手造成的,忙又眨眨眼別過頭。見架子上的水盆和布巾還是幹淨的,估計青屏還沒來得及給他洗臉,我絞了布巾輕輕處理了上麵的膿血,隻覺得拿了布巾的手卻抖得厲害,不是害怕,而是憤怒和心疼!
拭去了膿血,那隱隱發著烏黑的顏色則更明顯地分布在傷口周圍。對於毒我知道的不多,但如今既然是傷口周圍泛了黑色,他還有痛癢感,可見並不是什麽劇毒,又在皮膚淺表。估計隻是當初他夫人閑的沒事的時候折磨他時下的。我一咬牙,一閉眼,一攥拳,猛地伏下身子,用了袪毒中最原始的一種療法。
“不!”他猛地一震,想用手推開我,但他下肢根本不能動,整個人又虛弱得很,手臂根本夠不到我。我即做之,則安之,用力地吸吮,吐出一口,黑色,再吸,吐出來,還是黑色,再吸,再吐……
我估計隻有小時候喝奶時候使過這麽大勁,難怪有人說什麽“使出吃奶的勁兒”的話,隻怕就是形容我這種狀態了。
聽得到朱離在我頭頂上傳來壓抑地拒絕與懇求,也能夠感覺得到他的上半身在掙紮,但隻可惜,這會兒他又成魚肉了……忽然他停止了掙紮,靜靜地開口:“晴兒……求你……”
我剛吸了一口血水,聽他這麽一喚,身子一震,差點把血咽了下去——惡心死我了,不帶這麽害人的!我忙先吐了出來,才咧了帶血的嘴,猙獰地望著他:“您這會兒別說叫‘晴兒’,您就是叫我姑奶奶,叫我祖宗,也沒用!”
我何嚐不明白他的心思。晴兒……我寒,我猜他自個兒叫出這兩個字兒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你想用這兩個字讓我住口,作夢!都到這份兒上了,眼見吐出來的血已經漸漸紅了起來,我怎麽能前功盡棄?
不過……那“求你”二字,卻還是讓我的心狠狠酸痛了一把。那麽隱忍的朱 離,那麽淡漠的朱離,那麽堅強而倔強的朱離,被困於陰寒鬥室之中,受傷於親人之手,他可曾會想到有一天會對恨之入骨的女人說出“求你”二字!
我心亂如麻,動作卻沒停,幸好再有幾口,已經吸盡黑色,吐出來的血隻有鮮紅。我不由大喜,卻顧不得很多,忙衝到桌邊抓起茶壺直接飲水,拚命漱口。但口中濃腥滋味卻始終都在,我很沒有麵子的伏在麵盆之上,大吐特吐了良久才覺得略微舒服些。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床前,卻見朱離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中卻似乎褪盡了冰冷淡漠疏離嘲諷種種情緒,隻餘一層我看不懂的氤氳。
“沒那麽誇張吧,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跟我以前……”我笑笑,卻忽地住了嘴。好險,我差點想說,跟我以前給人做人工呼吸比,這算什麽啊!
人口呼吸在學校雖然練過,但都是用假人,我還真記得第一次真正給人做人工呼吸時的情景。那是剛畢業那年初冬,我下夜班走到護城河邊正趕上一個跳河自殺的人。
我傾盡所有的呼吸和力氣,最後也沒救活那個人——但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人那冰冷嘴唇和絕望的氣息,忘不了最後他的女朋友趕過來撲到他身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與追悔。再哭喊追悔有什麽用?死了就再活不過來了。
那天晚上,我悄悄地走開,悄悄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大吐了整整一個晚上,也大哭了整整一個晚上,也許便是從那天開始,我才真正學會了珍惜生命!
我苦笑地頓了下,才趕緊著補剛才自己說了一半的話:“你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跟我以前那麽對你比,這些算……”
“住口。”朱離突然開口,嚇了我一跳,“別再提以前。”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大病,今天未愈。
再次吐血,更新三千。
我既生病,豈能罷休,
可憐朱離,一起發毒,
可憐小白,又當聖母,
可憐諸位,慘不忍睹,
飽受刺激,跟著嘔吐。
千般辛苦,不如我苦,
半日發燒,半日迷糊,
偶爾清醒,吃藥無數,
勉強更文,又停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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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下文,還得再等,
不知明日,能否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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