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回複:回複:蘇記棺材鋪是好文,深愛!

本帖於 2009-10-12 17:13:59 時間, 由普通用戶 意隨風行 編輯
回答: 回複:蘇記棺材鋪是好文,深愛!本白2009-10-06 21:13:14

夜雨透關山

  蘇離離猶豫片刻,道:“你……是看陳北光性情優柔多疑,想亂他心誌?”
  祁鳳翔抱肘道:“我以為恰恰相反。他們今日一見,陳北光必定振奮勝過往日。”
  “那為什麽?”若是以前,蘇離離必定不會這樣問下去。現下祁鳳翔既知道她身世,又將她捏在手中,便也沒什麽好怕的了。言談之間,反無所顧忌了些。
  祁鳳翔豔陽之下笑出幾份清風明月的涼爽,轉看遠處牆院之外的市井屋舍,辭色卻是肅然而不容置疑,“因為我必勝,陳北光必敗,隻是早晚的事。陳北光雖蠢得會為一個女人自亂陣腳,我卻不願以婦人相脅戰勝,白白辱沒了這大好河山。”
  他氣度卓然,風神俊朗。蘇離離看著遠處天地相接,層巒起伏,生平竟也第一次覺出了馳騁天下的快意。她十數年來蝸居一隅,擔驚受怕,一時卻倍覺釋然。即使天下紛紛攘攘,即使木頭一去不回又怎樣,蘇離離仍是蘇離離,自有一番天地,自有心意圓滿。
  她受這情緒鼓舞,當下真心實意道:“你這就是所謂‘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
  祁鳳翔望她微笑,“又胡說。我雖樂意狂狷不羈,也自有許多掣肘之事,不得不為。人生在世,哪能恣意無畏。你雖年少清苦些,卻還能悲即是悲,喜即是喜,這已很好了。”
  蘇離離一愣,暗思祁鳳翔確是喜怒極少形諸顏色,永遠不知他在想什麽。隻渭水舟中那夜,偶然將情緒顯露出來,卻是用釘子紮了他自己。他當時冷靜狠厲的神情如在眼前。
  蘇離離清咳一聲,“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隻因為遭遇差到了極點,所以無畏無懼。你有所持有所求,自然自由不了。”
  祁鳳翔點頭,看不出是讚許還是嘲諷,道:“不錯,有長進。聽著有些佛道意思了。”
  蘇離離還沒來得及得意,他又道:“隻是有些人不是不願放下一切,而是不能放。有進無退,一退即死。比如你爹,辭官遠走可自由了?”見她漸漸又眼現迷糊,高興道:“小姑娘,好好參悟吧。”
  蘇離離大不是味,此人專喜貶低別人來襯托自己的高明,可偏偏他怎麽講都像是有理。祁鳳翔洞悉人心一般安慰她,“不過冒傻氣正是你的可愛之處,改了倒一無是處了。”言罷,施施然地撣了撣衣襟,便往回走。
  蘇離離驀然想起,來見他可不為這麽鬼扯一通,連忙追上去叫道:“將軍大人你等等——!”
  祁鳳翔頭也不回,蘇離離大聲道:“我要回家,放我走!”
  祁鳳翔一撩衣擺邁進畫閣裏,平淡道:“不行。”徑自走到大案前,鋪開一張地圖,上麵標著三色線號。
  蘇離離一頭紮到案上,“為什麽?!”看他今天心情貌似不錯,遂決定死纏爛打一番。
  祁鳳翔閑閑地將圖一指,“你說蕭節會不會幫陳北光?”
  “啊?”蘇離離始料不及。
  祁鳳翔在圖上態勢指給她看,道:“如若你是蕭節,你會出兵給陳北光解圍麽?”
  蘇離離眉頭一皺:“陳北光一敗,他唇亡齒寒,自然要救。”
  祁鳳翔狹長的眼眸微微一眯,臉色一本正經道:“原來如此,你知道‘唇亡齒寒’,那你知道‘髀重身輕’麽?”
  “什麽?”
  祁鳳翔在椅上坐下,悠然道:“《戰國策》上講,楚國伐韓,韓求救於秦,派使者尚勒去遊說秦王出兵。尚勒講了‘唇亡齒寒’的道理,秦王很讚許,秦宣太後卻對尚勒說:‘當年我伺候先帝,先帝搭一條腿在我身上,我覺得很重;可先帝整個人壓到我身上時,我卻不覺得重了。你知道為什麽嗎?’”(注)
  他傾前湊近蘇離離,萬惡地笑道:“宣太後說:‘因為那時舒服啊!以秦救韓,正是負重致遠,韓國不給秦國好處,讓秦國舒服,秦國憑什麽出兵?’依我看,蕭節隻怕和宣太後差不多。”
  蘇離離聽得目瞪口呆,兼且兩頰飛紅,結巴道:“啊……啊,這……這太後可真大膽,朝堂之上,外使麵前敢說這樣的話……”
  祁鳳翔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如遭雷擊的表情,接著道:“這也沒什麽,秦太後大多驃悍若此。始皇之母趙姬,有一個中意的姘夫名叫嫪毐。《史記》中記載,此人有一項異乎常人的才能,你知道麽?”
  蘇離離大驚失色,連脖子都紅了,兔子一樣蹦起來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我不想知道。”邊說邊走,落荒而逃。祁鳳翔靜靜地看她跑出了門,方倒在椅上哈哈大笑。蘇離離如離弦之箭躥出了將軍府,看見的人都要讚一聲,不愧是箭矢造辦,人如其職!
  回到北街的造箭司,一眾工匠正削得那木杆碴碴作響。這兩日祁鳳翔正要能射出五百步距離的長箭,箭身長、寬,各部位的重量都有一定的比例。蘇離離一一地驗查了一遍,坐到自己的棺材板前。
  鬆木獨板六寸厚,這個規格材質,棺材裏算是下品。她撫著鬆木特有的紋理,窘意漸消,心裏卻憤怒起來。祁鳳翔這廝真不是個好東西,看書都看得如此齷齪。轉而一想,也不對,《戰國策》怎麽能叫齷齪。那麽是他這個人齷齪,對!他竟然說……舒服……啊呸!
  想了一回,臉上又有些發熱。起身招呼了兩個人進來釘那棺材板。兩個短衣小工依著她的指導,叮叮當當釘好了。合了蓋子,處處合適,隻要刷上漆,就能嚴絲合縫了。其中一人讚道:“總管做的棺材比我們老家那最好的棺材鋪子做的都好。”
  蘇離離於做棺材一事也從不妄自菲薄,道:“我本來就是經營棺材鋪子的,經手的棺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那人低聲笑道:“是,是,總管知道不,那剪箭羽的小伍今天早上偷偷溜回家了。”
  蘇離離眉頭一皺,“什麽?!他怎麽不跟我說。”
  “他知道現在正忙,不許告假,所以私自走的。”他指指外麵,“還跟王師傅說好,不告訴你。”
  蘇離離心下雪亮,這人是在告小狀啊。不辭而別,師傅還幫著隱瞞,必然有不得以的苦衷,也許是家裏出了什麽急事。她看了一眼外麵,默然片刻笑道:“知道了,等我問明白再說吧。”
  告狀那人不料她就這樣辦了,想再添兩句,又看她神情淡漠,隻得悻悻而出。
  蘇離離冷眼看他出去,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別人能溜,她為什麽不能溜?祁鳳翔讓她造辦,她就傻在這裏造辦,又沒賣給他,憑什麽啊?此念一起,再難止住。方才他說後日辰時與陳北光決戰,到時兵馬一動,兩陣對圓,誰還顧得上看著她。
  天予不溜,反受其咎。
  第二天,天色陰了起來,祁鳳翔領兵往成阜。蘇離離早起飽吃一頓,穿著素日穿的衣裳,揣上餘下的軍需錢款,假作去找應文,實則攜款潛逃。遠遠跟在大軍後麵,自北門而出。她站在城牆邊,看著後軍遠去時揚起的塵土,心裏倒升起幾分茫然惶惑。
  天地越是高遠,她越是無處可去,那麽還是回京去吧。一個地方一旦住成了家,無論它是破敗殘缺,還是人去樓空,總會帶著某種眷戀。想起那青瓦白牆下的葫蘆架,牆外的黃桷蘭香,蘇離離振作了一下精神,沿著城牆折而向西行去。走了半日到了一個小縣,便在一家路邊小茶寮裏歇息。
  店家端上一壺花茶,褐黃的顏色,入口略有茶意,卻多的是澀味,還不如喝白水。蘇離離不由懷念起祁鳳翔的六安瓜片來,但願他此戰成功。一招店家過來,問:“京城是哪個方向?”
  店家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道:“客官,就是你來的那個方向。”
  蘇離離臉色一黯,回望了一望,“我不認得路,是那麽過去麽?那不是到太平府了?”
  “是,這裏也是太平府轄界。您沿著城外官道往東,一直走,就到渭水了,渡過渭水……您再問吧。”
  “哎,多謝。”她懊惱地應了一句,怎麽就記錯了。
  身後忽然有人冷冷道:“難道你又走迷路了?”
  蘇離離驀地回頭,“啊——”地一聲,“你,你怎麽在這兒?!”
  趙無妨一身藍布長衫,側桌而坐,不陰不陽地笑道:“果然是你。不在你主子身邊呆著,怎麽跑出城來了?難道是跟掉隊了?”
  蘇離離灌下一大口破茶,強自鎮定道:“他不是我主子。他是……是我一個朋友。現在他打架去了,我要回家。”
  “哈,”趙無妨笑道,“用兵不叫打架。”
  “不都是聚眾鬥毆麽,就是規模大點而已。”蘇離離小聲嘀咕。
  趙無妨注視著她,似是探究,“有趣,有趣。”頓了一頓,“既然是你朋友,他去打架你就不看看?”
  蘇離離隨口應道:“我不會打,怕血濺到身上,還是躲遠些的好。”
  “我正要去看他們鬥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蘇離離連連擺手,“不必不必,你一個人方便。希望打得精彩,祝你看得愉快。”
  趙無妨默然看了她片刻,微蹙了眉怪道:“你究竟是膽小還是膽大,是聰明還是糊塗啊?說你膽小吧,這時候還能對著我大大咧咧地胡說;說你聰明吧,小至園子大至城郭,連個路都不認得。”
  蘇離離摸出茶錢放在桌上,站起來道:“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喝。”
  走過他身邊時,趙無妨笑了一笑,手臂一晃,蘇離離隻覺後心一疼,人便癱軟下去,眼前黑了。
  依稀醒來隻聽得雨聲丁冬作響,仿佛那一年在明月樓聽言歡撫琴的聲音,心裏莫名寥落。蘇離離緩緩睜開眼,卻是倚坐在一個草棚裏,四麵風寒。趙無妨升著火,望著天邊出神。蘇離離一動,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又視若不見地回過頭去。
  蘇離離再動了動,坐正了,抱著膝蓋,看著外麵水滴,忽然道:“你別想用我威脅祁鳳翔,我跟他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
  趙無妨拈著一支樹枝,扒了扒火,道:“你至少是對他有用的人。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帶著個沒用的女人打仗。”
  蘇離離道:“我大約也隻能幫他做棺材。”
  “你姓什麽?”趙無妨突然道。
  “呃——”蘇離離慢了一拍,方道:“姓木。”
  趙無妨搖頭,“說謊。”
  這人怎麽和祁鳳翔一樣狡猾,蘇離離吸一口氣,流水般念道:“好吧,我不姓木,我姓莫,是京城如意坊後開裁縫店的莫寡婦的小叔子的二女兒,從小跟著我嬸子學裁縫,跟鄰街蘇記棺材鋪的少東家學過做棺材。”
  趙無妨默默地審視她片刻,道:“那蘇記棺材鋪裏都有些什麽人?”
  “嗯……他們少東家蘇離離,還有他一個老仆人。怎麽?你認識?”
  氣氛刹時變得有些靜,像危險的獵人和機敏的獵物,一個在尋找蛛絲馬跡,一個在躲避枝末細節。半晌,趙無妨陰惻惻地笑,“蘇離離,你跟我耍這些把戲。”
  蘇離離瞪眼道:“什麽呀,我叫莫問柳,百福街上人人都知道的啊。”
  趙無妨注視她神色,道:“我的人查出來蘇記棺材鋪的那個老仆,是當年太子太傅葉知秋的仆從。”他言盡於此,卻望著她一瞬不瞬。
  蘇離離表情未變,心裏是翻湧起伏,啞然怔忡道:“什麽?誰的仆從?”
  趙無妨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的人問他,他卻死也不肯承認。”
  蘇離離仍是愣愣地看著他,眼裏卻有大顆的淚溢了出來,掉落在幹草堆裏。
  趙無妨冷冷道:“你姓蘇。”
  *
  *
  注:小鳳講那個出自《戰國策》卷二十七韓策二,詳見作者按。

  林暗草驚風

  趙無妨上前兩步,一把捏住她下巴將她臉抬起來,有些急促道:“你是葉知秋什麽人?”
  蘇離離愣愣道:“我是他女兒。”
  趙無妨瞳孔倏然收縮,道:“你是他女兒?”
  “是。”蘇離離漠然地答。
  他拇指忽然摩挲著她下頜骨的肌膚,慢慢鬆開,似乎在思索。
  蘇離離冷冷笑道:“你想要什麽?天子策?”
  “當真有?”他遲疑。
  蘇離離點頭,“有,在祁鳳翔手裏。這就是他帶著我的原因。”
  “他逼你交給他了?”
  “沒錯。”
  毫無預兆地,趙無妨一掌扇在蘇離離右臉。雨滴聲中聽不出多大的聲音,卻打得她摔在幹草堆上。
  他陰沉一笑,“你實在是不會說謊。像這樣的東西,若是被人知道,必定不得安寧。祁鳳翔內有父兄,外有勍敵,豈敢自己拿在手裏。若是拿到了,必會殺你滅口,又豈會把你帶在身邊到處招搖?”
  蘇離離臉上像著了火一樣疼,慢慢坐起來,仍是平靜地說謊:“他沒有鑰匙,鑰匙在先帝的侍衛長時繹之手上,時繹之又瘋在陳北光府上。時繹之舊年認得我娘,所以祁鳳翔想讓我來騙鑰匙。但是沒成,時繹之帶著鑰匙跑了。”
  趙無妨冷冷看著她,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見蘇離離一副認命的表情,心裏重新思量自己的謀劃。正出神間,蘇離離難得地出手如電,出乎意料的一個耳光拍到他臉上,手勁雖不夠大,但也打到了他左頰上。
  趙無妨頃刻間反手又是一巴掌,將她打倒,氣猶未解,用力抓住她的頭發拖起來。抓得蘇離離尖叫一聲,卻咬牙道:“老子這一耳光是替程叔打的!”
  趙無妨一手抓著她頭發往下拽,將她的頭仰起來。注視半晌卻沒有再動手,反古怪笑道:“仔細看看,其實你長得也不錯。我一說換你,祁鳳翔臉色都變了。”
  蘇離離罵,“放你媽的屁!”
  趙無妨抓著她頭發不鬆,反笑道:“這潑辣樣子還挺夠味的,不知扔到床上還有沒有這浪勁兒。”
  蘇離離大驚,且大怒。需知祁鳳翔有時也說些無恥的話調戲她,卻不會這樣露骨,隻讓她覺得鬱悶。然而這個人說的話,讓她切實地覺得被侮辱了。
  正在這關頭,草棚頂上突然“砰”地一響。趙無妨一下鬆開她,站起來凝神細聽,片刻之後衝出草棚。樹上跳下一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笠沿壓得很低,看去刺蝟一般,全身又滴著水。趙無妨直攻了上去,那人虛擋了一招,回身就走。
  趙無妨追出兩步,站住了,便見那人沿著林間小道淅淅娑娑地一路走遠。他折轉身,一把抓起蘇離離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走吧。”
  此時已是後半夜,雨點稀疏起來,但還是很快淋濕了蘇離離的衣裳。一路上,山林木葉散著雨後清芬,一陣風吹來,冷得她發抖。趙無妨抓著她手腕,隻管急行。蘇離離一路磕磕絆絆,腳上不知踢了多少樹根,就差沒死在地上被他拖著走了。
  行到天色將明未明時,鑽出了山間小道,沿著樹林邊滑下一道陡坡。蘇離離一交摔在了泥漿裏,膝蓋撞上泥水裏的石塊,疼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卻咬著牙不肯吱聲。趙無妨看她一眼,道:“看你也是個貪生怕死的,怎麽倒硬氣起來了。”
  蘇離離捂著膝蓋,有氣無力,“謬讚了,殺我害我的人雖多,你是混得最差的一個。”
  趙無妨伏在一道土塹後,從稀鬆的林木邊緣凝視前方道:“人不爭一時長短,你若足夠長命,便拭目以待吧。”
  前方昏暗的天色中隱現一道城郭,遠遠有人馬自右而來,火光如星,不計其數,漸漸在城門前一裏處站定。便見城門上也站滿了人,隻見身影,卻無火光。趙無妨沉吟道:“這架要打不成了,陳北光的手下根本無心招架。”
  少時,城門緩緩打開,天色漸明。陳北光當先一騎衝出了城門,手綽長刀,一身銅甲反著金色黯淡的光。身邊跟著一人,也騎了馬伴隨左右,衣袂蹁躚,正是方書晴。他站住陣前大聲道:“祁鳳翔,出來!”
  右軍陣形緩緩分開,像山川相酬的巋然與靈動,祁鳳翔徐徐策馬而出,意態矜持高貴,微微頷首道:“怎麽?陳大將軍要和我單打獨鬥?”
  陳北光將刀一指,“自古兵對兵,將對將。你我就鬥一場,我死了,你放過我的兵卒;你敗了,就收兵而回。”
  趙無妨這邊先“嘁”地一聲笑。
  祁鳳翔一手虛握著拳抵在唇邊,笑容襯得風神如玉,道:“將軍讀迂了書了麽?我今日兵多而氣勝,取成阜必也,豈有我一人之敗而致全軍無功而回?前日見你不明戰略,隻道是個腐儒;今日竟要戰場肉搏,真乃無用匹夫。世人竟稱你為儒將,可知‘時無英雄,而使豎子成名。’”
  陳北光被他一番折辱,大喝一聲,舉刀策馬直取祁鳳翔。後麵李鏗自祁鳳翔身後殺出,迎下他一刀,兵刃相交,火光四濺。刀鋒在祁鳳翔胸前一尺,劃過一道弧線,被擋了開去。祁鳳翔並不抵擋,也不閃避,甚至連笑容都沒有變一下,坐看李鏗與陳北光鬥在一處。
  方書晴欠了欠身,注視陳北光的身影,眼神竟第一次焦急起來。城牆上有人舉出白旗喊道:“我等願降!”陳北光回看了一眼,手下一鬆,被李鏗砍中手臂。他慘然變色道:“罷了,罷了,我占據冀北二十年,不想兩月便丟了。事不能遂,成敗由天!”
  趙無妨聽得這句,忍不住“哈哈”一笑道:“他竟還能怨天……”一回頭,卻不見了蘇離離。他罵了聲“賤人”,抬眼四看,見遠遠的山林邊上泥地裏有個人影貓著腰蹣跚向前。趙無妨看她一眼,卻見場上陳北光舉刀自盡而亡。方書晴將馬一拉奔到他身邊,不知是用的利器還是毒藥,須臾之間伏在陳北光屍身上死了。
  蘇離離回頭看時,見趙無妨已追了上來,連忙手腳並用,爬上土塹,跳出樹林,手舞足蹈道:“救命啊——!”
  她所處本已接近祁軍陣腳,祁鳳翔聞聲注目,一時間也沒認出這一身是泥的人是誰。片刻之後,眉頭一皺,眼睛眯了起來,斷然令道:“拿下那兩人!”他身側騎兵應聲而動。
  蘇離離身子往後一沉,卻被趙無妨捉住擋在身前,有什麽鋒利冰涼的東西擱在脖子上。趙無妨的聲音切金斷玉般狠決,“祁鳳翔,你再過來,我殺了她!”
  李鏗勒住馬,回看祁鳳翔。祁鳳翔神色肅然,辨不出作何考慮,半晌,緩緩道:“我說過,再讓我看見你就殺了你。”
  趙無妨緊緊抓著蘇離離道:“今日隻是個小小意外,你可以當沒看見我。”
  “你手上抓著的,是我軍中逃奴。”
  蘇離離苦笑,她也不想弄成這個局麵,然而老天總是和她做對。如今毫無辦法,逃奴也好,人犯也罷,隻好任人宰割了。
  “我沒抓她,是這位姑娘自己送到我手上來的。”
  祁鳳翔抿著唇,眼神吃人一般的凶狠,盯著蘇離離,“放下她,饒你一命。”
  趙無妨凝視他神色,沉思片刻,拖著蘇離離後退幾步道:“別急,你的人總歸是你的,現下還要勞她陪我一陣子。”
  祁鳳翔勃然變色,一字字冰冷道:“你威脅我?”
  話音落時,他揚手抽出流雲箭,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坐騎之上身姿矯健挺拔,動作流暢漂亮,長箭呼嘯而出。趙無妨詫異地看他拉開弓,破風聲過時,蘇離離聽見自己肋骨“喀嚓”一響,低頭看見箭頭沒入自己胸肋,卻沒來得及感到疼痛。
  隻聽祁鳳翔咬牙道:“格殺勿論!”
  趙無妨在耳邊亦咬牙道:“你狠。”
  腰上一鬆,她向地下滑去,最後一眼看見遠處地麵上,陳北光與方書晴兀自相抱的屍體。當時一念起,十年終不渝。
  闔上眼,聽見馬蹄聲向後追了去,蘇離離轉瞬陷入了不知是此行第幾次的昏迷。
  蘇離離很少做夢,這次卻做了很長時間的夢。時而像是放在熱水裏煮,時而像是扔在冰窖裏凍,度日如年,無一刻的安寧。落雪紛飛的時節,驛外斷橋邊站著的青衣女子回頭一笑,正是十餘年來夢裏才有的情景。蘇離離仿佛回到十年前,輕聲叫道“娘”,心裏酸楚,已落下淚來。
  一隻手撫上她額頭,溫熱,寬闊,像含蓄的撫慰,瞬間打碎了記憶,不知身在何處。原來骨子裏,仍是無家可歸的蒼涼。意識逐漸積累,她努力地,努力地睜開了眼睛,欠了欠頭。一個人說:“你別動。”
  蘇離離定定地看著那人,半晌才從時光裏回到現在,有些疲倦地閉上眼,道:“你是祁鳳翔。”
  祁鳳翔坐在床邊,側了身看著她,氣色不太好,平靜道:“沒傷著腦子吧,認不出人了?”
  蘇離離覺得胸口有些悶,身上卻躺得很累,想動一動。祁鳳翔按住她腿道:“叫你別動。”蘇離離微不可察地一歎,低聲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祁鳳翔蹙了眉,“受點小傷怎麽就要死要活的?”
  蘇離離苦笑,不是她要死要活,是她確實要死不活了,她也沒辦法。沉默了片刻,也不反駁,低垂了眼睫看著眼前虛空。
  祁鳳翔將她的被子掖了掖,有些放鬆,有些疲憊,淡淡道:“你死不了,昏了兩天。斷了一根肋骨,傷及肺脈。救得及時,原本不算什麽大傷,可是又有點著了風寒。現在燒終於退了,再休養幾日應無大礙。”
  蘇離離“嗯”了一聲。
  他望著她,也不生氣,仍是平靜道:“你不該跑出來。可知道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世上有多少人想捉住你麽?造箭司裏我安排了侍衛,若是你不出來,便沒人抓得了你。”他吐出一口氣,卻道:“是我大意。”
  蘇離離原本以為自己逃了他會發火,然而他此時把所有情緒都掩蓋在平靜之下,反讓蘇離離心裏難受,抬起左手來,手臂酸軟。她懶懶地將手擱在額上,遮著眼睛,卻笑道:“沒什麽大意不大意的,我早死晚死在哪裏死都是一樣。”
  祁鳳翔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捉住她手,也不拉起來,反輕輕按在她眼睛上道:“你這是在怨我了。”
  蘇離離鼻子一抽。
  他接著道:“趙無妨當時為什麽抓著你不放?她知道你是葉知秋的女兒了是麽?”
  “是。”
  “他怎麽知道的?”
  “……嗯……我說漏了嘴……不過他也查了一部分!”
  祁鳳翔歎道:“真笨。你若是被他抓去,可知他會怎麽對付你?與其被他折辱,還不如被我一箭射死呢。何況我若陣前因為你而退縮,他就更要以為你奇貨可居了。”
  他拉下她的手來,蘇離離咬著唇,倔強間隱忍著委屈,眼睛潤澤清澈,如雨水洗過的山澗。祁鳳翔的手指撫拭著她眼角的淚,掌心摩在她右臉頰上,問:“挨了打了?”
  他神情並無戲謔與嘲笑,反倒認真而關切。蘇離離像是受了蠱惑,又像是孤獨久了的孩子經不起旁人用三分溫暖來引誘,內心帶著幾許掙紮,又有些希冀,問他:“我若是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祁鳳翔愣了一愣,望著她像是思索,又像是審視,有些遲緩,卻無比肯定,“我會難過。”
  他抽回手來,神色淡定,似陳述一個事實,“但若是重來一次,我仍然會用箭射你。”

  蝶倦晚芳時

  他抽回手來,神色淡定,似陳述一個事實,“但若是重來一次,我仍然會用箭射你。”
  蘇離離拉一拉被子,蓋住了頭。祁鳳翔去掀,她拉住不讓。祁鳳翔自然不能使全力跟她扯,怕牽動她傷口,“放開,別捂死了。”
  蘇離離哽咽道:“捂死算了。”
  祁鳳翔聽她哭起來,萬分無奈,惆悵道:“捂死了不劃算。”
  蘇離離抽得更厲害,“我自從遇到你,就再沒有好事……遲早是要死的,嗚嗚嗚……”
  祁鳳翔有些哭笑不得,站起來道:“怎麽叫遇上我就沒好事兒。在睢園我暗示你先走,你卻走迷了路,讓人掐得半死。時繹之那一掌我可沒拉你,推你走你不走,自己跑來擋暈了。雖說後來我嚇了你一嚇,到底是嚇你的,也沒把你怎麽著。這次更好,不聲不響地溜了,突然又在陣前跳出來。你要我怎麽辦?當著三軍將士的麵放他捉著你走?”
  蘇離離將被角扯開,憤然道:“你……你可以用箭射他嘛!”
  祁鳳翔冷笑,“你以為趙無妨是吃白飯的?我遠他近,再快的箭過去,他提一提你也能把你擋在前麵。還不如我挑個不那麽有害的地方不輕不重地來一下。”
  蘇離離氣得磨牙,卻駁不得,轉而恨恨道:“那趙無妨人呢?”
  祁鳳翔一張光風霽月的臉頓時棺材了,“跑了。虧他傷那麽重還能跑。”
  蘇離離冷笑,“真笨!這麽多人追一個,還讓人跑了,哈哈……”笑得太狂了些,牽扯傷口,又哎喲一聲。
  祁鳳翔無奈地笑笑,又坐回床邊道:“當時忙著救你,沒顧得上他。他帶著箭傷躥進了林子裏,再多的人也難搜。”
  蘇離離抓住他手臂,喘息兩下,低聲道:“程叔是他害的,我要殺了他。”
  祁鳳翔想了想,道:“他既然覬覦天子策,誌不在小,早晚死在我手裏。”
  蘇離離沉默半天,忽然又問:“肋骨斷了是不是要躺幾個月?”
  祁鳳翔笑,“肋骨是最沒用的。我早年和人動手,也斷過。斷了自己還不知道。現下有最好的大夫,你養兩天就能走能坐了。”
  蘇離離怒道:“我能和你比麽?你那肋骨裏裝的是鐵石心腸。”
  “我謝謝你口下積德,沒說是狼心狗肺。”
  蘇離離且怒且笑,繼而又一驚,“我衣服怎麽換了?”
  “你一身的泥,膝蓋也摔腫了,手腕又擦傷,難道就那麽躺著?”
  “誰……脫的?”
  “軍裏的老醫生脫的。”
  蘇離離微微鬆了一口氣,聽他補充道:“我在旁邊幫了幫忙。”
  “啊?!”這次憤怒了,“你看了……看了我?”
  祁鳳翔冷哼一聲,“我看你?你這種小孩有什麽可看的!我不看你,你早死得姹紫嫣紅了。”
  蘇離離哀叫一聲,“你給我出去!”
  祁鳳翔愈加可惡地笑道:“你躺在本將軍的大帳裏,還要我出去?”
  “啊——”蘇離離的聲音滑出一個顫抖的尾音,又埋進了被子裏。
  祁鳳翔正待繼續奚落,帳前有人稟道:“公子,藥熬好了。”
  “進來。”
  進來的是祁鳳翔身邊的長隨祁泰,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放在床邊長案上。
  祁鳳翔叫住他道:“你回來時,韓先生還說了什麽要注意的沒?”
  祁泰恭敬道:“韓先生聽我說了一遍,說蘇姑娘的傷當時處置得很好。隻要她醒了,就把這藥隔天一服,七天後可以下地走動,吃滿半月可停藥。三月內不要跑跑跳跳,其餘並無大礙。”
  祁鳳翔稍放下心來,沉吟片刻,道:“江秋鏑怎麽樣了?”
  祁泰搖頭道:“還是老樣子,韓先生說找不到內力運轉不息的人相助,隻怕他好不了了。”
  “他這不是白說麽。”祁鳳翔皺了眉,眼神像暗夜裏波光粼粼的水麵,“就是少林的住持也沒有這份功力。”頓了頓,“你先下去吧。這兩天照樣煎了藥來。”
  祁泰應聲而出,祁鳳翔曲一膝坐到床上,用手指點著蘇離離唯一露在外麵的頭頂,“出來吃藥。”
  蘇離離不應,他哄道:“乖,聽話。”伸手拉開被子。
  蘇離離隻睜著一隻眼睛,眯眼半覷著他,幾分猶疑,偏又襯出幾分皮態。祁鳳翔失笑道:“這是什麽鬼樣子?”
  蘇離離緩緩睜開另一隻眼睛,低聲道:“你不會殺我的吧?”眼神嚴肅而膽怯,竟是真的害怕。
  祁鳳翔心裏有些不快,卻放柔了聲音道:“不會,你的小命在我手裏丟不了。快別鬧,乖乖把藥喝了。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韓蟄鳴開的靈藥,我千裏迢迢令人取來。”說著,小心地扶她半坐起來。
  蘇離離望一眼,皺皺鼻子,“這什麽味?我不喝,一看就苦。”
  祁鳳翔耐著性子哄:“良藥苦口,喝了我給你吃糖。”
  蘇離離咬著唇,仿佛那藥是她的大仇人,“我最怕喝藥,吃糖我也不喝。”
  祁鳳翔忍無可忍,大怒,“不喝我就捏著下巴灌!”
  但見蘇離離飛快地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下去了。
  五月正是鶯飛草長,晚春時節,漸漸有細蚊子飛,天氣也濕熱起來。蘇離離養傷這些天,下了兩場雨,空氣中都是草葉清香。祁鳳翔將三萬大軍分駐太平、成阜,自己卻不入城,隻在這山野紮寨,休整了半個月。
  每天,他扣住蘇離離手腕,內力突入她體內,從天突至鳩尾、巨闕,再分散到期門,蜿蜒回到俞府,一一穩固她受創的肺脈。蘇離離原本不知道習武之人真氣的可貴,又覺得是他傷的自己,便受之無愧,當之無怍。
  不知是那韓先生的苦藥見效,還是祁鳳翔的真氣有力,七天之後她果然可以下地走動,隻是右肋下數第二根肋骨,輕輕一碰,便隱隱作痛。隻是肋骨確如祁鳳翔所說,行動坐臥都很少受力,倒也不太辛苦。
  半月之後她就有些坐不住了,這天太陽一出,她吃完午飯就在祁鳳翔大帳四周溜達。遠樹含煙,山川縈霧,地上有淡黃的小野花點綴在草叢間。一季花期已過,蝶倦蜂愁,大多棲身斂翅,停在草顛兒上。
  蘇離離見一隻小巧的粉白蝴蝶收著翅膀,停在木柵,一時興起,伸出兩指,慢慢靠攏去拈它。還隔著數寸距離時,那蝴蝶抖一抖觸須,翩翩飛走了。蘇離離也不追捕,反站住,望著它微笑。
  忽聽祁鳳翔的聲音道:“你捉它做什麽?惹著你了?”
  蘇離離懶懶打一個哈欠,“沒惹我,就是想捉來玩。”回身見他束袖長靴,原本是英雄中人,卻偏有一種閑散出世的態度,兩種特質出奇的融洽,別有韻意。
  祁鳳翔淡淡一笑,“這裏的鄉人說,從這穀口入山兩裏有一棵大樟樹,已生長千年有餘。是這一方的地神。我去看過,路也還好走。你既這般無聊,不如帶你去看看。”
  蘇離離一聽有大樹木,欣然應允,跟著祁鳳翔慢慢沿著山間小道行去。一路隻聞空山梵唄,萬籟無聲,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竟把兩裏多路走了小半個時辰,轉過一縷飛瀑,遠遠看見粗壯的樹幹立在一塊闊地上。
  那棵樹原本很高,因為主幹太粗,遠看卻顯得低矮。枝條虯曲伸展,蜿若遊龍,形如傘蓋,氣韻舒張,令人見之忘俗。行至樹下,祁鳳翔拉她站住道:“我曾令手下士兵合抱這樹幹,十一人手拉著手才能抱一圍。”
  大樟樹像知道人讚它,婷婷綠蔭撐得如一座大房子的頂蓋,從樹梢到樹根都是怡悅氣息。
  蘇離離驚異非常,半晌歎道:“這麽大的樹,九寸厚的整板棺材都可以改好幾塊了。”
  祁鳳翔唇角有些抽搐,默然片刻道:“你要想用它做棺材,我替你砍了就是。”
  林間許是有風吹過,大樟樹枝條仿佛抖了一抖,天空也似陰沉下來。
  蘇離離走得有些乏了,鬆肩垂頸,“你還是饒了它吧,人家長這麽多年也不容易。”
  祁鳳翔伸臂將她攬在懷裏,讓她後背靠著自己胸口,權作休息。蘇離離有些僵硬,卻由他攬著。半晌,祁鳳翔道:“你怕我?”
  蘇離離老實道:“有點。”
  他柔聲道:“不用怕,我不會害你。”
  就算要害她,她也跑不了啊。蘇離離放鬆了些,倚在他胸口。祁鳳翔嗅著她發絲,低頭時,唇觸了觸她耳廓。蘇離離側開了頭去,默不作聲。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隻覺得林間的風習習吹過,拂在麵上,柔軟清涼,心緒迷茫。蘇離離輕聲道:“陳北光和方書晴那樣死在一起,不如把他們一起葬了吧。”
  祁鳳翔下巴抵在她頭發上,觸感是柔軟而糾纏,口氣淡漠冷凝,“那有什麽值得羨慕的。兵敗身死,一事無成,葬便葬了吧。”
  蘇離離低低得“嗯”了一聲。
  祁鳳翔聲音裏忽帶起幾分笑意,道:“我記得遇見你時,你在那定陵墓地隨口誆我,說什麽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便是煙火紅塵的真意。當真是這個心思?”
  蘇離離不答。
  祁鳳翔握了她手,手指順著她指骨慢慢地一根根梳理,似在沉思,卻也不再說話。
  有一些話,誰也不願先說,仿佛誰先出口誰便落敗。人於情感之中便如螻蟻微渺,彼此伸出觸須稍一試探,心下明了。
  蘇離離忽然笑了一笑,道:“你那時什麽都看出來了吧?心裏一定笑我蠢得離譜。”
  祁鳳翔也笑,“還不算太離譜,勉強算是可愛吧。”鬆開她身子,走到大樟樹身邊,手撫樹身道:“這棵樹曆盡千年,看過勝衰興亡,應比我通達,我且對它許個願吧。願它神力,助我達成。”
  說著,斂容正色,心下默祝道:“生年當蕩平天下,掃靖宇內,築享升平。”
  蘇離離興致也起,道:“那我也許一個吧。”想了半日,仿佛無所求,心裏默念:“樹神啊樹神,讓我今生有吃有喝,無病無災,棺材賣得多,銀子全進帳。”想了一想,覺得太俗了點,又道:“有生之年,平淡生涯;鶯儔燕侶,蒼顏白發。”
  祁鳳翔見她正襟凝神的樣子,失笑道:“你莫不是在求棺材鋪財源廣進吧?”
  蘇離離猛然睜開眼,“你怎麽知道?呃,不止,還有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他溺愛地摸摸她的頭發,“你也太貪心了些。前時讓你做兩具棺材,正好能用了,‘寡決匹夫’就是陳北光。”
  蘇離離也不避諱,直言道:“我猜那‘貪婪小人’定是蕭節。”
  祁鳳翔點頭微笑。蘇離離涎臉笑道:“豫南前府台大人傅其彰的六小姐,美名播於天下,都說是神仙中人。等你打下豫南,不妨娶回家去,輕舒繡帳,拂展牙床,以慰征塵勞苦。”說到最後一句,自己先笑得彎了腰。
  祁鳳翔大笑,卻佯怒道:“真是沒羞沒臊的,越發什麽話都說出來了。”
  兩人說笑著往回走。待得他們身影走遠,寂靜的山林間,一棵小樹苗枝條微晃,樹幹裏發出一個清亮稚嫩的嗓音,“老大,那個帥哥走了。”
  大樟樹粗大的樹腔裏低沉道:“唔……”
  小樹苗道:“您剛才為何發抖?”
  老樟樹的聲音滿是洞察世故的精練,“他可不是一般人,鬼神尚且敬而遠避,何況我們樹精。”
  “他們許的願能成麽?”
  “嗯……能成。”
  小樹苗年輕,定力不足,興奮了,樹枝亂顫,“啊……那您看他們倆能成麽?!”
  “唔……”老樟樹沉吟片刻,枝葉呼吸吐納,盡得玄門精妙,宏大悠遠的聲音響徹法界道:“淡——定——!”
  樹林之中遠遠望去,頓時升騰起一片祥和瑞氣,仙姿嫋嫋。
  世上千年,不過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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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到哪裏去看下邊的? -ioioxxioio- 給 ioioxxioio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28/2009 postreply 22:37:48

深愛真好! -tiantu- 給 tiantu 發送悄悄話 tiantu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05/2009 postreply 02: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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