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後宮甄嬛傳 7 全文

第六章 姹紫嫣紅開遍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正是春光融冶時節。
春日的陽光如輕綢軟緞靜靜鋪滿未央宮的每一個角落,庭院內十六株花樹開得白紛紛如新雪初綻,樹枝花間彩蝶翩翩紛飛,格外好看。不過這一切都比不上雲意殿內的選秀盛事,所謂春光如醉,此刻皆在雲意殿中。
因皇後身子仍然需要靜養,不宜過分勞神,故而讓我與貴妃德妃三人前往相陪,一後三妃陪同皇帝在雲意殿內甄選。秀女早已由初選過兩遍,生肖八字不可與皇帝相衝,不可有殘疾疤痕,不可口吃口重,種種條件,細到嗓音粗細皆在考選之列。今日能來到雲意殿的秀女,自然都是難得一見的佳麗。
天際尚有半弦冷月未褪,我便起身盛裝。這是大周開國以來第一次妃子親與選秀大典,不能不隆重待之。我如此,想必德妃與貴妃亦如此。
想起昨日午後還與德妃笑談,前朝老臣正一品司空蘇遂信聽聞淑妃出席選秀大典,立刻上奏玄淩指我“狐媚君上,敗壞宮規。皇後健在,竟敢僭越犯上。”直到玄淩笑吟吟勸他,“皇後的確健在,身子卻不好。況且淑妃若狐媚,同去的德妃與貴妃不也成了狐媚。淑妃協理六宮,卻不專斷跋扈,凡事皆問詢於貴妃與德妃,極為賢淑,乃是後宮的表率。”
我笑言,“沒有德妃姐姐與貴妃姐姐,我便是狐媚惑主;有了兩位姐姐,我便是賢淑的表率,可見兩位姐姐才是賢淑的大旗,我到哪裏都得躲你旗下才好活著。”
德妃笑得打跌,“沒有你,我與貴妃姐姐不過是架空了的德妃與貴妃,自己尋地方涼快去罷了。不必說貴妃姐姐,就是失了生母的溫儀,如今有誰敢小瞧她!”
我合上雙眸不語,滿朝文武,誰不會看玄淩的臉色。而司空蘇遂信,他是老臣嗬。當年力保朱氏登上後位,如今,如何能看我一點點將皇後寶座蝕空。
槿汐的手勢均勻輕柔,紫葵粉將一張臉妝點得精致而細膩,渾然不見昨夜為玄淩看閱奏折至夜半的疲態。我輕輕一笑,老臣貴在“老”,兩朝元老,輔佐帝王。然而,也失之於“老”,我何必與他鬥,他的敵人是時間。
睜眸時槿汐已為我梳妝完畢。我慵懶的微笑,因為主持選秀大典,所以穿了茜色翟衣,比正宮皇後的朱紫略暗一色。衣著太過華美,總有喧賓奪主之嫌。畢竟,皇後尚在其位。衣著太過簡約,又是不敬禮儀。這樣盛典,豈可疏忽。我無意在此等場合挑釁皇後權威,徒起風波,因此還是中規中矩地佩戴淑妃禮製的赤金綴玉十六翅寶冠,梳望仙髻,別無他飾。
天方亮,皇後宮中的繪春已來相請,“淑妃娘娘萬福金安。秀女已在雲意殿候選,皇後娘娘命奴婢來請淑妃娘娘,莫誤了時辰。”
輦轎早已備好。待得入殿,皇後早已端坐其上,我輕笑,人前,她永遠是氣度不失的正宮皇後。貴妃之位居左側,我與德妃在右側。玄淩尚未到來。三妃之中,我是最末一個到。
靜宏深遠的大殿中,站滿了如花堆玉的秀女,卻安靜得連衣聲窸窣也不聞,亦無人教識,已有秀女帶頭跪下請安,山呼之聲蓋過環佩玎璫,“淑妃娘娘萬福金安。”
我和顏悅色吩咐了“起來”。我向皇後行禮後,再與貴妃、德妃互相問安。
待到坐定,德妃悄悄在我耳邊笑,“方才皇後先到,秀女們請安可沒有這樣整齊恭敬。”
我瞥一眼容色端正的皇後,低低道:“宮中吹什麽風,宮外下什麽雨,向來如此。”
德妃看向皇後的溫和目光裏透出無限蒼冷,“淑妃得勢,皇後無寵,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有誰不知呢?”
待到玄淩來,一眾秀女目光皆被點燃,似暗夜裏亮起的明星灼灼。一番行禮過後,選秀開始。
其實無甚新意與意外,此番選秀重在為予漓。而我與玄淩心知肚明,這一番功夫皆已落定在許怡人身上。
我端居高座,隻是有些茫然有些迷醉地俯視著那些娉娉婷婷的女子。坐在這樣高遠的殿堂深處,妙齡眾生之上,聽著內監特有孕的尖細嗓音報著每個女子的家世、姓名、年歲;聽著德妃偶爾在我耳邊私語評論幾句秀女的樣貌;看著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顏遵照宮規虔誠而恭敬地下跪行禮,仰頭麵聖;看著她們流轉的目光柔婉地流過玄淩的臉,流過炫耀的寶座,流過她們對未來榮華的期許與憂慮。
她們,多麽像極了從前的我,從前的眉莊,從前的安陵容。
時光一宕,隻叫人覺得無情。雲意殿還是雲意殿,隻流轉了花樣容顏。如今,隻剩下我獨自置身寶座之上,看著從前的時光仿佛又回來眼前,一場鏡花水月的繁華。
“太學禮官朱衡銘之女朱茜葳,年十四!”內監念到這個名字,音調拖得格外長。
玄淩轉首問皇後,“朱衡銘——是皇後的堂兄?”
皇後端容半日,此刻方有了破冰的笑意,“是。堂兄自幼得母後教誨,是極老成的人,茜葳是堂兄的幼女,秉承了她父親的性子,倒是懂事。”
“懂事便好。”玄淩喚她,“你上前幾步。”
茜葳依言上前,皇後揚一揚臉,德妃會意,舉起盞中茶水往地上一潑。茜葳卻是從從容容踏水而過,並未有半分遲疑猶豫,也無避讓之色。
玄淩不覺含笑,“確是朱氏的好家教。”
皇後微微含笑,如春風吹動波心,“茜葳今年十四,予漓十六,年齡上也堪相配。倒非臣妾偏心,隻是很喜歡茜葳的穩重,恰如淑妃當年。”她笑著看我,“妹妹當年也是如此,可還記得?”
玄淩憶及往事,不覺唇角含了溫柔笑意,打量茜葳道:“今日的打扮也很妥當,清簡而不失貴重。”
茜葳著一身葵色紗地彩繡花鳥紋大袖衫子,一條煙水綠牡丹紋齊胸襦裙,的確襯得她頗有幾分楚楚。
站在茜葳身後兩列的正是憂心如焚的許怡人,她咬著嘴唇,鼻尖沁出晶亮的汗珠,奈何她前麵的秀女太高,實實遮住了她的容顏。
這幾日玄淩朝政繁忙,或許忘了許怡人之事亦有可能。我心口不覺吊起,因著朱氏的緣故,玄淩似乎還是喜歡朱茜葳的,若等他開口定下了茜葳,之前種種功夫,可都是白費了。
我莞爾一笑,“皇後抬舉了。臣妾當年哪有朱小姐這般年少穩重,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我眼波溫柔,隻定在玄淩身上,“皇上最心疼皇長子。朱小姐出身後族,身份尊貴,匹配給皇長子倒也堪宜。朱小姐與皇長子本是姑表之親,不知素日宮中來往可曾見過,彼此可還心儀?”
皇後正待要說話,德妃恍若未覺,笑吟吟道:“朱小姐很會選衣衫顏色,煙水綠原是皇上喜愛的顏色。臣妾倒記得,皇長子素日倒很喜歡櫻色。說起來,若皇長子看見了朱小姐,也會覺得她更合皇上的眼緣呢。”
玄淩搖頭輕笑,“德妃和淑妃在一起久了,慣會淑妃那些油嘴滑舌。”
德妃盈然一笑,舉起障麵的水墨團扇遙遙一指,“話說起來,與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著櫻色的女子麽?”
玄淩隨手一招,出來是正是許怡人,一色櫻子紅對襟碎梨花綃紗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紋綾波襇裙,橫挽一支梅花銀珠長簪,清爽中不失嬌豔動人。
司禮內監唱道:“隨國公養女許怡人,年十六。”
玄淩聞得“許怡人”三字,眉心一動,便往下瞧去,不覺頷首道:“姿容不錯,年歲也與予漓相當。”他問立於階下的怡人,“可讀過書麽?”
怡人不假思索,“《女則》之外,也略讀過《詩》、《書》。”
玄淩想一想,“朕考一考許氏與朱氏,你們各自想好再回答朕。”二人恭聲答了“是”。玄淩道:“《詩經》開篇《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茜葳略一沉吟,從容不迫道:“詩三百,思無邪。《關雎》是講後妃之德,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身為賢德後妃,應為君主求取淑女,繁衍子嗣。”
這是毛夫子所解《詩經》,聖賢所解,必不會有差池。皇後含笑頷首,端過茶盞飲了一口,頗見輕鬆之色。
怡人頗為躊躇,隻是沉默不語。經不住內監再三催促,片刻,她似下了極大的狠心,鎮定神氣,仰麵含笑道:“詩三百,貴在民風淳樸,舉止自然。淑女與君子皆出自民間,淑女窈窕,君子見而思之,可見百姓不頑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禮,隻輾轉苦思,可見民風淳厚,並非強取豪奪之人,乃是教化之功。所以臣女以為,《關雎》隻寫民風,不講後妃之德。民間皆是淑女君子,品格高貴之人不拘於後妃之間,天下又怎會不大治呢?”
玄淩沉吟片刻,含笑撫掌道:“以小禮而見大德,很好。”
皇後眉心微蹙,輕輕向玄淩道:“聽聞隨國公隻有兩子,這許氏是養女,門楣不高。”
玄淩看她一眼,依舊笑著,“皇後心中已經先入為主了麽?朕求淑女為媳,未必要出身豪門。”
皇後忙垂首,“那倒不是。”皇後想一想,“皇上不讓臣妾多置喙此事,不如……讓皇長子自己擇選吧,畢竟是他自己的婚事。”
德妃笑著看了我一眼,轉首向皇後道:“其實皇上與皇後拿主意就可以了,何必要問皇長子呢。皇長子終究還是要聽兩位的。”
皇後略一遲疑,瞧見玄淩看向怡人的讚許神色,眸光倏然一沉,道:“請皇長子自己做主吧。”
片刻,皇長子已到,皇後溫言喚他上前,為他正一正束發金冠,“這許氏與朱氏都是父皇與母後相中的,你自己選定了誰,把玉如意交給她就是。”她鄭重叮囑,“娶妻娶德,該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時候了。”
予漓握了如意在手,遲疑不定,“還請父皇母後為兒臣做主。”
玄淩蹙一蹙眉頭,“現下不必求誰問誰,你自己拿定主意就是。”
予漓見皇後麵無表情,玄淩亦不多言,求助似的看向我,溫厚的麵龐滿是優柔之色。我溫和道:“殿下去吧。娶妻可是一輩子的事呢,最緊要感情親厚,才能夫妻和睦,皇室祥和。”
予漓略一躊躇,再不多想,徑自往許怡人身前走去。皇後麵色頓時一變,呼道:“漓兒……”
予漓猝然回頭,那股優柔神情如浮雲再度蔽上眉心。他猶豫著恭順道:“母後有何囑咐?”
皇後和顏悅色一笑,“母後能有什麽囑咐,不過是提醒你玉如意重,小心拿穩了才是。”
予漓的沉默似死水般在殿中蔓延,他眼神間無奈之色漸重,輕聲道:“是。”
我心中微微發急,隻冷眼看著下麵,目視同樣焦灼而無奈的許怡人。
她抬起的眼簾正撞上我冰涼目光。她是何等聰明樣人,怎會不知自己已在被皇長子選擇之列,一旦落選,連玄淩都不會再納她。如此興衝衝入宮,慘敗而回,隻怕連隨國公府都不能再立足。
不過是一瞬間的軟弱,許怡人輕掠長鬢,鬢角一朵斜簪的嬌豔牡丹輕巧落在足下,她低低唏噓一句:“可惜了這朵‘美人麵’。”
予漓驀然深吸一口氣,手勢一緩,玉如意生生從茜葳麵前劃過,順至怡人麵前。
皇後神色一黯,正要出言,可再來不及,怡人的雙手已牢牢握住如意,平舉下跪,盈然笑意若一朵嬌豔玫瑰綻放在她暈紅雙頰,“臣女多謝殿下厚愛,多謝皇上皇後厚愛。”
皇後鬱然籲出一口氣,似是長長一句輕歎,尾音融入雲意殿靜謐的空氣中。朱茜葳難掩失望之色,慢慢退回列中。予漓似乎有些不安,看著皇後道:“母後不同意麽?”
皇後默默搖頭,旋即恢複神色,“沒有。你有自己的主意,母後很歡喜。”她停一停,意味深長道:“皇長子果然長大了。”
予漓頷首,伸手握住如意柄,牽過怡人一並行禮。玄淩微笑頷首,“極好。朕也屬意許氏。下月二十六,朕就給你們完婚。”
第七章 風送宮嬪笑語和
塵埃落定。再選秀隻是過場而已,我也無甚興致,隻是靜默不言陪坐著,玩味著皇後平靜神色後難掩的失落。
玄淩亦有些疲態,偶爾有看中的秀女,皇後輕輕說一句,“這些人是上次臣妾召進宮給皇長子先看過的,皇上不宜留用了。”
如此幾次,一些格外出挑的秀女都被摒棄不用。玄淩愈加興味索然,隻礙著皇後的臉麵不能發作。皇後恍若不覺,神色和靜如秋陽下一池靜水盈盈,“為皇上挑選名門淑女侍奉左右乃是臣妾的職責。”她溫柔一笑,“秀女眾多,怕皇上勞累,臣妾已選出幾名絕佳女子,請皇上過目。”
皇後合掌三下,但見三位妙齡少女緩緩自殿外踏入,為首一名身段纖細婀娜,姿容清麗難言,一步一嫋,皆曼妙若飛鴻轉羽,待得近了,能看見一雙清幽妙目藏著人生幽幽沉沉的心事,寂寞如幽夜。
內監唱道:“弘文館從七品校書郎衛步延之女衛筠,年十七。”
衛步延?這名字仿佛哪裏聽過。然而玄淩微怔的目光已容不得我細想,他在那仰起的秀雅柔美的臉龐上停留須臾,側首問貴妃道:“貴妃,你覺得她像誰?”
貴妃素來聰穎,隻微微笑,“像她自己。”
德妃細細看著我,以團扇障麵,掩口歎道:“冤孽!冤孽!當年傅如吟入宮便是這個樣子,你已在這裏了,她還要找和你相似的人來做什麽!”
其實細細看去,衛筠和我頂多三四分相似,以端妃此時的平和,仿佛她與純元皇後也並非十分相像。我輕輕一歎,即便與我有相似,衛筠亦有自己動人之處。
衛筠身後跟隨兩位麗姝,個子高挑那一位宋氏神色清冷,略見豐腴;個子嬌小那一位薑氏似一灘月光破空照下,溫溫柔柔地包裹著你,極是嫵媚婉約。
三人一齊行禮如儀,皇後凝眸玄淩,“皇上意下如何?”
玄淩麵上神情怔忡,也看不出喜還是不喜。如此沉默半晌,一眾秀女皆有些不安,李長悄悄湊近了問道:“皇上——,可是留牌子?”
“嗯。”明帝眸色飄忽不定,在李長手心寫一“衛”字並一“薑” 字。
我冷眼旁觀,三中取二,皇後已是勝券在握。
“恭喜皇上!”皇後安閑地笑,“也恭喜妹妹,幾位親妹妹出閣,現下來了一位與妹妹相似的新秀入宮陪伴。”
“與臣妾相似有什麽好,臣妾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怎比衛妹妹年輕貌美,得天獨厚。”
玄淩深深望我一眼,柔聲道:“美人總有相似,嬛嬛卻隻有一個。”
有傅如吟在前,衛筠的入宮必定要掀起不小的波瀾。然而,她並不十分像我,也不很像玉嬈,應該也不是很像純元皇後。但不可否認,她的確有這種似是而非的神韻,讓人遲疑覺得不像之後,又忍不住去探究。
這樣恍惚一向,司禮內監已經唱過好幾列秀女,側首看過去,玄淩也有些心神不定,隨意留了幾個秀女,其中也有一個容色極美,讓人過目不忘。
待到宣唱完畢,玄淩隻覺意興闌珊,起身吩咐道:“你們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著。”
皇後福了一福,“那麽新宮嬪的名位,是淑妃妹妹擬定麽?”
玄淩略一思忖,“朕處理完政務,會到鳳儀宮。”
眾人請安告退,端貴妃在前,我與德妃緩緩行於身後,往太液池便散心。尋了一處安靜所在,端貴妃閑閑坐下,吉祥輕輕巧巧為她捶著肩,她望著太液眼波浩淼,“許久沒有這樣累了,選秀而已,如同男人們的政局,波雲詭譎。”
“可不是波雲詭譎,險象環生麽?”德妃撫著額頭,歎道:“皇長子選妃的事倒是天隨人願了,可橫刺裏竄出一個衛氏和薑氏,隻怕以後有得頭疼。想起當年傅如吟的樣子,我便害怕。”
端妃看我隻是望著湖水出神,握一握我的手,“她並不是很像,不值得你為她頭疼。”她輕輕一噓,伸出纖長兩指輕盈接住湖邊被風拂落的落花朵朵,“沒想到皇長子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實是皇後太急了,若讓皇長子娶朱氏也不好,皇上眼前雖說是親上加親,但難保不讓人揣測拉攏外戚為帝位圖謀;但娶了許怡人,許氏是養女,並無多深厚的背景,血脈不正,即便做了皇子正妃,但太子妃之位總難企及,終究吃虧的是皇長子。”
我向德妃深深鞠一禮,“此事還得多謝德妃姐姐的智謀。”
德妃望定湖心,冷笑一聲,“總不成讓我看著皇後倚仗著皇長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後之位。與其來日眼睜睜看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便不能讓她得償所願。”
貴妃默然一笑,“總之眼下這局棋,皇後是兩頭不討好。”
三月的春風,溫柔撫摩重重殿宇與道道城牆。“若能左右逢源,她不必如此辛勞尋得衛氏與薑氏。”
端貴妃溫然一歎,“是皇後自己看不穿,隻是試問宮中,有幾人能夠看得穿呢?”她遙遙指著燕禧殿,“尊貴如她都要未雨綢繆,防著年老色衰失寵,何況旁人。隻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罷了。”
賜許怡人為皇長子正妃的聖旨出來後,胡蘊蓉即便驚愕萬分,倒也沒有鬧起來,隻吩咐了人把許怡人送回隨國公府待嫁,一番心思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蘊蓉始終有些忿忿。然而無論她如何打聽,終究事情的首尾落在許怡人與皇長子早已兩情相悅上。蘊蓉既怪不得玄淩,又不能怪皇後,隻閉門賭氣病了兩日,饒是玄淩好好哄了兩日才罷休。
待到新宮嬪的位分頒賜出來,蘊蓉又是神清氣爽的樣子。最後入選的六人,其中以衛氏位分最高,冊為正六品貴人,賜號“瓊”。接下來便是薑氏和後來隨意所選的女子李氏,薑氏冊為從六品美人,李氏為從六品才人。另冊有一名選侍並兩名采女。
槿汐笑言,“薑氏原是美人兒,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薑’,可見有多巧。”又言及燕禧殿之事,“娘娘曉得莊敏夫人為何又心情好轉,皇上後來所指的李才人與胡氏淵源頗深,原是莊敏夫人父親族人之女。”
我彼時看著予潤與予涵在窗下教他們識字,聞言不由一笑,“她失了左膀又得右臂,自然又舒心了。”我雖笑著,卻難掩心頭的鬱結,衛氏與薑氏的得選,玄淩對皇後似乎又多了些許溫和與厚待。
春光滿園,昭陽殿,終究又有了陽光的照拂。
新宮嬪入宮的日子本在四月初,為了避開皇長子成婚的喜事,特意挪到了五月初八。皇長子大婚之事全由內務府打理,我隻與德妃、貴妃幫忙看著是否有禮儀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勞心的,是預備六位新宮嬪進宮之事。皇後與玄淩商定名位之後,餘下瑣事一應交給了我,我便每日著李長與槿汐一同打理種種事宜。忙碌之中,仿佛時光也去得格外不留情麵。
四月的時候,終於有片刻的喘息,玄淩為了慰勞我的辛苦,特意在太液池泛舟相陪,與我一同慶生。
因為宮中忙於皇長子的大婚,我的生辰便沒有鋪張。其實對於年近三十的女子,每一年的生辰都不啻於是樹幹上多的一圈年輪,昭然若揭蒼老的到來與歲月的冷漠。
而我,隻是陶醉於這樣難能可貴的清閑,花香薰暖,禽鳥翩然,連太液春水都有別樣的清澈與溫暖,正一年中最美最好的季節。
人間四月,芳菲天。
我伏在玄淩肩上,與他交握雙手,暖風拂上我們的麵,船艙裏,是快樂嬉戲的涵兒、潤兒、靈犀和朧月。朧月是長姊,很像模像樣地帶著靈犀撥弄琵琶玩,涵兒是謙讓的孩子,和潤兒撥著棋子玩弄,十分得趣,連頭發亂了也不理會。作為一個母親,這樣的場景,我是很滿足的。
湖上風大,龍舟逆風而行有些緩慢,玄淩為我緊一緊披風,溫柔凝睇,“嬛嬛,似乎歲月特別厚待於你,你與十年前,並無什麽分別。”
“能無分別麽?”我低低在他耳畔細語,婉轉柔膩,“隻是四郎不老,嬛嬛未敢老去。”
他唏噓,“這幾年,朕總覺得大不如前了。嬛嬛,朕是否已有老態。”他微一沉聲,“予漓要大婚了,前朝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厭煩,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覺得朕老了,所以要急著立太子了?”
“四郎”,我好言安慰,“四郎年富力強,不必急於國本。皇長子再好,也還需曆練。隻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憂罷了。”
他愈加握緊我的手指,有點生生的疼,“朕瞧了你代朕擬的詔書,極好。有你幫朕,朕很安心。”
我神色一斂,作勢便要跪下,“臣妾不敢幹政。”
他擁緊我,“別怕,朕心裏有數。”我輕輕閉上雙眸,好吧,若他真這樣信任我,餘生歲月,或許我們可以過得輕鬆而安慰些。
風急浪高,連太液池也有浪拍船舷的晃動,玄淩溫言道:“風大,進船艙去吧。”
我正欲答允,卻見太液岸青柳成蔭之下,一係離舟漂泊無根,隨波搖晃。孤舟上,似是神情落寞支離的瑛嬪。我低聲呼道:“是瑛嬪呢。”
玄淩軒眉一掀,不耐煩道:“她又發什麽瘋,朕這兩回召她,她都推脫了身子不爽,今日倒在這裏吹風。”
我心下疑惑,隻得柔聲道:“瞧瑛嬪的神情,怕是真的身子不適,別等下失足落水了。皇上還是派人接她上船吧。左右衛太醫也在船中,可讓他瞧瞧瑛嬪究竟是什麽病。”
李長揚一葉扁舟把他接上龍舟,瑛嬪卻有些臉色蒼白,勉強請了安,隻坐著沉默不語。玄淩素來不喜看嬪妃病懨懨無限淒苦的樣子,便吩咐衛臨道:“你給瑛嬪把把脈,瞧瞧是什麽症候。”
瑛嬪身子一縮,淺粉色素櫻廣袖長衣下的她愈加伶仃得似一般隨風飄零的櫻花。她怯怯道:“臣妾隻是偶患風寒。”龍舟的搖晃,使她的麵色愈加難看,她用力壓著胸口,似要把惡心不適壓回腹中。
玄淩揚一揚手,不再多言,衛臨恭聲道:“小主請。”
瑛嬪無可奈何,隻得伸出瘦伶伶的手腕,衛臨食指與中指輕巧一按,已然搭住了脈息。他沉吟片刻,忽然含了欣喜之色,“恭喜皇上,恭喜小主,小主是有身孕了。”
瑛嬪一怔,似是不能相信,與玄淩異口同聲問道:“真的麽?”
衛臨失笑道:“千真萬確,小主已有兩個月身孕。”他笑嗬嗬道:“小主自己也沒察覺月信不準麽?”
瑛嬪茫然地搖頭,迷迷茫茫的樣子很是我見猶憐。我溫言安慰,“一定是第一次知道要做母親,自己也嚇壞了,臣妾當年也是這樣的呢。”
玄淩十分欣喜,忙吩咐了李長道:“你好生送瑛嬪回宮,不要叫她與珝嬪、瑃嬪住一起了,萬一磕著碰著,將玉屏宮的正殿先撥與她住。朕等下再去瞧她。”
瑛嬪仿佛是歡喜過了頭,懵懵懂懂地謝了恩,被送回宮去。
我笑著向他作了一揖,“恭喜皇上,可要晉封瑛嬪妹妹了。”
玄淩很是滿足,笑道:“是該好好晉封,隻是眼下還不急。眼前事情繁雜,待忙完了手邊這些事,朕自然會晉她位份。否則忙中生亂,也容易出差錯。”
我“撲哧”一笑,伏在他耳邊悄悄道:“皇上才抱怨自己老,誰知就跑出個皇子來告訴皇上您正當英年。隻怕新妹妹進宮,皇上便有無數皇子來告訴你要返老還童了。”
玄淩下頜一低,便吻上麵頰來,“什麽皇子,朕隻想再和你生一個皇子。”

第八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
瑛嬪有孕乃是宮中一樁喜事,因著眾人都忙於皇長子成婚與宮嬪入宮之事,玄淩便托了素日與瑛嬪氣性相投的貞妃多去照顧,欣妃與瑛嬪住得近,便也常去看望。
這一日我方理妥手頭瑣事,想起昨夜玄淩說與我聽皇長子成婚,淑和帝姬亦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從未聽皇上提起,怎麽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淩刮我的鼻子,“你以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麽?你何嚐不是在朕耳邊三番兩次說起過。”
我不好意思,故意與他慪氣,“誰知四郎會這樣把臣妾的話記在心上呢。”
他饒有興致地說起幾個人選來,一一評說過去,我側耳聽著,素日奏章上所見,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淩告訴我,“你得空看見欣妃,也將此事說與她聽。畢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該她知道。”
於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處去。淑和帝姬本陪伴在母親身邊,聽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紅了臉躲進內殿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問得分明,末了向我慨歎,“阿彌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擇選了。我雖沒親眼看見,但聽著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長女,皇上能不用心擇選駙馬麽?皇上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極疼帝姬與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勝,撫著胸口道:“我也不盼別的,但求不要和親或是遠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於是說起昔年幾位長公主擇駙馬的舊事來,鶯鶯嚦嚦又是一大篇話。好容易止了話頭,欣妃興致不減,添了珠釵拉著我出去道:“瑛嬪自有孕後一直精神恍惚,咱們同去看看她罷。”
玉屏宮中瑃嬪與珝嬪正在研習舊年的琴譜,瑛嬪獨自在廊下逗著鸚哥兒,見我們來了,忙行禮如儀。我一把扶住了瑛嬪便笑:“使不得,別動了胎氣才好。”我問她,“太醫囑咐你多走動可以安胎,可去走了麽?”
瑃嬪性子活潑,口快接道:“哪裏呢。瑛嬪姐姐懶怠動,成日在屋子裏悶坐著,這鸚哥兒還是內務府變著法子孝敬來的呢,否則姐姐連門檻都不邁出來。”
欣妃拍著手笑道:“那可巧了,我正與淑妃娘娘一同說來帶你走走散心呢。如今太液池景致最好,你看多了心思鬆快,來日小皇子也愛說愛笑的。”說罷不由分說,挽過瑛嬪便走。
一行人走得極小心,欣妃一壁看著路,一壁與瑛嬪說起淑和幼時趣事。瑛嬪偶爾一笑一語,算是回應。我心下總有說不出的異樣,一時也看不出什麽,隻留心看著路,陪著一同說話。
行至歲寒閣前,已是湖麵開闊,湖光山色俱樂佳之處,一行人便一同坐下歇息。遠遠有莊敏夫人的歌女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古風《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歌聲回環往複,極是動人心魄,連上林苑內滿溢的盛春的柔靡光豔亦為之停駐不前。
瑛嬪在歌聲中有一陣恍惚,那種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蓮花被水波漾起細密的漣漪,晃碎她清麗的容顏。順著她目光望去,似是凝神看著太液池邊一樹冬青盈翠。然而眼波的一轉,仿佛有羽林郎赤褐色的衣袍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眼錯,然而瑛嬪眼中亦有一樣的波縠蕩漾,隻更潮濕而溫潤。心底漫出一絲如縷的狐疑,我悄悄按捺內心的波瀾,臉揚一揚,花宜會意,便悄悄往那棵冬青樹後去。
我拉過瑛嬪的手入內,含笑道:“你才有孕,要自己更當心身子才是。”瑛嬪的目光似還有些眷眷不舍,隻得答應著“是”。
我瞧出她未及掩藏的心不在焉,愈加細細分說。欣妃笑著簇擁上來,“這話合該淑妃囑咐你,宮中唯有淑妃兒女雙全,自然她最有經驗。”
我笑著啐她,“欣妃姐姐最輕嘴薄舌的了。倒是該咱們請教你,如何把帝姬養得如花似玉一般,又聰明又端莊呢。”
為人母者說起孩子便是滴滴瀝瀝好大一串話,便把瑛嬪的神思也岔開了。
待得說倦了,花宜上前來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該回去歇歇了,燕窩都燉好了呢。”我扶過她手,銀白色織錦裙裾拖曳過潔淨無塵的長長的鵝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響。指間握著一枚隨手折下的細長柳枝,隨口吩咐著花宜,“回去把柳枝刮在宮門前吧,用紅繩係了,可以祈福。”
小允子笑嘻嘻上來道:“‘柳’音同‘留’,春日裏各宮娘娘小主們都這樣做,想要留住皇上呢,其實娘娘原不用,皇上哪一日不來咱們宮裏呢。”
我正欲斥他貧嘴薄舌,然而眾人皆在,也不便出口,隻輕輕抿唇含了可有可無的笑意,不欲分辯。仲春的暖風教人醺然欲睡,欣妃猶自在笑:“小允子這話很是。待瑛嬪妹妹生下一子半女,皇上也是這樣待妹妹的。”
我覺得有些倦,正欲轉身,卻猝然,看到了清。
太液池煙波翠柳之畔,他一身銀白長衫立於風中,軟軟的風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縷烏黑的發,神態瀟瀟,若不是腰間那一根明黃絲絛表明他親王身份,一切,都宛若當年。
我有些意外的愕然,瑛嬪怯生生地退開兩步,卻是欣妃笑迎上去,打趣道:“許久不見王爺了,成了親有家室的人,可不比以往自在逍遙了。如今一左一右兩位側妃,若架住了你,可插翅也難逃了。”
一眾宮人被欣妃逗得一齊笑起來,玄清淡淡笑道:“欣妃最風趣不過。”
他側首看見立於欣妃身後的我,微微一怔,旋即欠身道:“淑妃也在此。許久不見了,淑妃可好?”
他那句“許久不見”叫我心生感慨,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玉隱出嫁那一日,距今也有八九月多了,此後宮宴相見,不過是遠遠望上一眼,彼此各安而已。
我如常答他:“勞王爺掛心,本宮身體安康。不知王爺今日為何入宮?”
我的聲線與形容舉止完全符合宮規禮儀,並無一絲破綻,正如眼前的他一樣,“久未進宮,今日來給太後請安。”
我才欲開口,卻見他身側垂柳之後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太液池邊風大,王爺還是披上披風吧。”語未歇,一件銀絲素錦披風已隨著一雙纖細的手輕巧落在他肩上。
那樣溫柔的語氣,那樣親密的舉止,仿佛天地間她隻能看見一個玄清而已。玄清微一側首,避過她要親自結上帶子的手,“多謝。”
她不以為意,隻溫軟笑道:“你我夫妻,王爺何必客氣。”
“你我夫妻”四個字出自她口中自然而微含得意的欣喜,原來能這樣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身邊,是那樣驕傲而幸福的事。
我注目於她,相貌姣好,身量勻稱,衣飾華貴而不失雅致。我未曾見過這女子,然而她自己已經嫋嫋行禮如儀,“妾身清河王側妃尤靜嫻向淑妃娘娘請安,願娘娘長樂未央,萬福金安。”
我這才想起昔日清河王大婚,這一位側妃尤氏尚在病中,並未出來見禮,所以今日是我第一次見她。不意,她竟是這樣樣貌溫婉的女子,如一掬靜水,潺潺流入人心。
我忙伸手扶住她,溫言道:“咱們是一家人,靜妃何須這樣見外。”
她軟軟一笑,“早該來向淑妃娘娘請安的,奈何身上一直不好,是妾身失禮了。所以今日與王爺一同入宮,是向太後請安,也是向各宮娘娘請罪。”
“靜妃身子不好原該養著,本宮與太後都很掛念靜妃的身子,怎會在這些虛禮上計較。太液池風大,靜妃牽念王爺的身子,也該顧忌著自己,免得王爺不放心。”
她臉上一紅,忙垂首絞著絹子,“淑妃娘娘說得是。”
我笑道:“玉隱今日怎不同來向太後請安,真是沒規矩。靜妃既和玉隱一同服侍王爺,得閑也要替本宮好好教導她。”
靜嫻隻是笑而不語,倒是玄清溫言道:“今日田莊上來報節上的收成,玉隱留在府中料理,所以不能來了。”
她略帶愧意,“玉隱姐姐善於料理家事,不似我身子不好隻會拖累旁人。”
我溫言道:“靜妃過慮了,聽聞靜妃頗通詩書,又得太後喜歡,怎可說是拖累。”
玄清亦溫和向她道:“你別多心。”
她聞言方肯怡然露笑,可見我所說的一大篇話全抵不過玄清這一句,她星眸微抬,“玉隱姐姐是娘娘的義妹,娘娘若不嫌棄妾身愚笨,隻當妾身也是妹妹看待吧。”
我隻是淡淡笑:“靜妃這樣抬舉本宮。”
“時候不早,別讓太後等著。”玄清看我一眼,似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微微扶住她手肘,“走穩當些。”尤靜嫻兩頰緋紅,嚶嚀答了聲“是”,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心中一酸,別過頭去看那岸邊幾株開滿了花朵的玉蘭樹,那瑩白厚密的花朵似一隻隻潔白的冰雪盞,看著擠擠挨挨地熱鬧,卻這樣冷清清地綻放在春風裏。欣妃隻顧笑,“六王待靜妃好親厚,想必不遜於對娘娘的義妹隱妃,這叫什麽來著……平分春色,六王可真是多情。”
我眼見他一雙身影消失於碧波翠柳之畔,與欣妃她們閑話幾句便也散了。甫回柔儀殿,卻見葉瀾依早已端坐殿中,端了一盞菊花蜜凍正飲得得趣,不覺詫異。倒是小允子捧了茶上來道:“灩嬪小主才到,娘娘就回來了。”
我由著花宜為我脫下外裳,笑道:“妹妹難得來坐坐。”
她頭也不抬,隻向小允子道:“上碗熱熱的茶來,記得要燙些。”
小允子不解其意,見我不作聲,也隻得去了。她見無人,方淡淡道:“太液池風冷,怕娘娘心口被冷著了,才叫上熱茶來。”
我心知肚明,坐下道:“你見到了。”
“王爺一雙嬌妻,見過隱妃怎能不見見這位靜妃,癡情之名耳聞已久,百聞不如一見麽。”說罷忙去捂自己的嘴:“說錯了,王爺沒有妻子,隻是一雙嬌滴滴的妾室陪伴左右而已。”
我睨她一眼,“你又躲在哪裏看好戲?”
她嘴角一揚算是微笑,“做人辛苦,到哪裏都得演戲,宮裏更到處都是好戲,我便不妨礙娘娘與王爺辛苦一場。”
“你倒不認為靜妃是逢場作戲?”
“許多事看著太假,人家卻是情真。娘娘不過見了一回便心下不舒服,不知這靜妃的癡情日日落在隱妃眼裏。——我隻曉得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戲人人都愛聽,聽了都要唏噓,可落在馬文才眼裏,恨不得殺了梁山伯才好。”
我撥著茶盞,低首道:“玉隱未必是馬文才。”
她不置可否:“別小覷女人的嫉妒心。我倒忘了,馬文才還真未必有殺梁山伯的心,但女人,就一定會。”她停一停,“自成婚以來,王爺隻與隱妃一同進宮,如今靜妃身子好轉,隱妃今日料理家事之餘怕是要一長冷落滋味了。”
“不怕,”我矜持微笑,“她見慣我當年被冷落的情狀,她不會怕。到底,如今玉隱與尤靜嫻平起平坐。”
“正因為平起平坐,勢力平衡,王爺對誰稍稍好一點,另一方若心胸狹窄都勢必不能相容。”她徐徐調撥著菊花蜜凍,那琥珀樣的晶瑩倒影著她似笑非笑的容顏,“王爺為何會娶甄玉隱,娘娘比我更心知肚明。那張小像無緣無故怎會輕易掉出?王爺不是那樣不謹慎的人。”
我暗讚她的聰慧與洞察世事的機敏,喟然道:“木已成舟,灩嬪應當明白,握在手心的才最可靠。隻是我與你,一早便無玉隱這樣的機會。她雖是私心,卻也無可厚非。”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隱妃別誅滅了自己的良心才好。”她舉起蜜凍一飲而盡,“先告辭了,回去先歇著養養精神,日後怕是好戲不斷,不能不看呢。”說罷自行離去,淺綠衣衫隱現在繁花團簇之中,背影索然如孤鴻。
她是寂寞的,因為深愛,因為永不可得,才會寂寞如斯。
槿汐見我沉思,自畫屏後轉出,為我奉上一碟蜜漬櫻桃,笑吟吟道:“知道宮中妃嬪為何愛吃甜食?”
我隨手拈過一枚,櫻紅的色澤如血,“大約心裏苦,隻能多吃些甜食彌補。”
“是了。那麽娘娘該多吃幾顆。”她停一停,“灩嬪小主的話,娘娘未必要聽進心裏。”
我歎息,“可是她的話,也是我對玉隱的擔心。今日所見便知尤靜嫻是父母寵愛長大的女子,她喜歡王爺便坦然表示愛意,不管是在人前人後,恰如當年為王爺病倒引得人言如沸一般。而玉隱,她要內斂許多。”
槿汐笑著安慰道:“隱妃是有福之人,自然知道要惜福。再說,王府中到底隻有兩個女人,即便隱妃為當初靜妃橫插一足成為王爺側妃而惱怒,畢竟她也得明白,她與靜妃無論誰被算計了,另一個都會成為眾矢之的。娘娘先顧好自己才是。”
第九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
選秀之事塵埃落定,入選的新宮嬪也已安排了教習姑姑出宮各自管教。我一壁忙裏偷閑緩一緩心氣,一壁又囑咐槿汐派人整理出新的宮室,安排宮人服侍。一應事務皇後隻是撒手不管,我亦不便向她請教,隻與貴妃、德妃商量了辦,正忙碌不堪,倒是玉隱與玉嬈入宮問安留下與我幫手。玉嬈隻是一時好玩,而玉隱料理慣王府事宜,有她相助愈加得心應手。如此幾日,玉嬈早起入宮,傍晚向玄汾生母養母兩位太妃請安後回府,不幾日遇見玄汾入宮,便笑向他道:“玉嬈在我這裏,拖累了王爺要分心看顧王府之事。”
他卻隻是含笑憐惜,“她喜歡便由得她。臣弟若不在府中,她也無趣得緊,不如在嫂嫂這裏說說笑笑的好。”
玉嬈聽聞後亦好笑,不日便少來了,倒是玉隱住在柔儀殿偏殿方便為我料理,一住便是好幾日。這一日槿汐捧了一卷宮中宮室圖來與我看,說是有幾處宮室彩繪舊了不及補畫,不宜給新宮嬪居住。玉隱本在替我選繡花樣子,聞言便也過來道:“長姊你說過選秀之日皇上對這位薑美人青眼有加,那麽自然要為她選與皇上儀元殿相近的地方,但又不能不防她與長姊爭寵,所以長姊的柔儀殿得是她去儀元殿的必經之路,才能方便姐姐掌控,後頭萬金閣不錯,地勢既好,風光也不錯,想必入住後皇上和薑美人都會感念長姊細心。薑美人是皇後親厚之人乃是人盡皆知的事,不妨順水推舟由她們住近些,所以綺望軒也不錯,既與昭陽殿近,四周又多山石奇趣,哪天長姊不想見她們來往了,薑美人會摔上一跤也未可知。”說著,她自己亦忍不住輕嗤而笑。
我凝視於她,“你心思細密,既肯為我打算的這麽周詳,也肯為別人的居處安排,為何自己不想想為自己安排一個好居處。柔儀殿人來人往,你幾日不回去,王爺也會擔心。”
她纖細的指尖劃過細絹畫就的宮室圖,輕輕道:“王爺待我,不是如九王待玉嬈。姐姐,這點你不是不明白。”她輕輕一噓,“那一位憑著太後的寵愛在王府裏拿嬌拿癡得很,我名為理家,如今她興起來,府裏的人竟也漸漸敢覷我與她兩邊的意思掂量著辦。”
我好言安慰,“府裏並非隻你一位側妃,如今她身子好了,奴才們是要掂量掂量。所以我囑咐你,好好把住府中掌事之權。”
玉隱微一怔忪,仿佛是歎息,“她是千金之軀,凡事講究些也罷了,隻是我既掌事,聽了她意思去辦東西,倒似我矮了她一頭,成了侍妾一般聽她的吩咐。”
“虛名與實權那個要緊,你掂量著辦。她與你平起平坐,你自然要聽取她的意思。但辦與不辦,如何去辦,終究都是你的意思。”我拍一拍她的手,“人在其位,才能謀其政。你是清河王府的側妃,這個地位是你自己選的,自然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穩,你一走開,便是別人的天下。”我停一停,“雖然尤靜嫻看似無機心,但是防人之心也是要有的。”
“她怎會無機心,她是最富機心,她已經有身孕了!”玉隱這幾日偶有失神,我確是看在眼裏,卻總以為不過是與尤靜嫻爭風吃醋而已,竟不料……我一怔之下忙問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玉隱蔥白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泛起一帶灼烈的潮紅,“我不知道!我竟什麽都不知道!我這樣蠢,——我隻知道她病好後常與王爺一同品評書畫,也一同進宮向太後請安,可是突然傳出消息來,說尤靜嫻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我竟什麽都不知道!”玉隱過分激動,肩膀激烈地顫抖著,似撲棱著翅膀掙紮於籠中的困鳥。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即便是見過玄清對靜嫻的溫和,心底仍有一股酸氣直衝眼角,他,終於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由一個愛他的女人為他生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他“ 父親”。我微笑起來,這不正是我所盼望的嗎?然而,我的唇角這樣酸楚,笑容的僵硬無須對鏡便能自覺。槿汐適時遞上一碗熱茶托在我的掌心,那樣熱,滾燙滾燙地熨著掌心,似有一條熱熱的線直逼進跳動的脈搏,抵著心頭的酸涼在血液裏狼奔豸突。我輕輕道:“別著急。即便她有了孩子,稍加時日,想必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怎麽會有我的孩子?!”玉隱猛一抬頭,眸中的精光如要噬人一般,犀利刺入我的肺腑,“自我嫁與王爺,至今日已是十個月十二天……”她怔怔地,癡惘地,“為了避開尤靜嫻的癡情,他幾乎每夜留宿在我的積珍閣。可是,除了新婚那日他穿著中衣睡在我身邊之外,其餘每一夜,他都是連外衣都不曾脫去。”她的目光如刮骨鋼刀一般,狠狠自我臉上刮過,“你放心。王爺從來不曾碰我一下,即便白日裏他與我同行同坐無比厚待於我,但是他從未碰過我。連相擁而眠都沒有,更何來孩子!我與王爺最近最親密的,也不過是一起談論你而已。長姊,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憐!”
心底似被人擂著戰鼓,咚咚地混亂而震動。我從未想到,他們的婚姻被撕開恩愛的表象後竟是這個樣子!
“長姊,我早就不怕了!自我嫁給他,我便知道他心裏隻有你。因為一直知道,也曉得無從改變,所以我認命。左不過我是這樣,尤靜嫻也這樣。可是,眼下居然是尤靜嫻有了孩子,唯獨我被蒙在鼓裏,唯獨我沒有孩子……”她淒厲地叫了一聲,驟然軟軟地墮下身子去。
她的哭聲幽幽的,無比哀怨,似一條吐著鮮紅信子的小蛇慢慢鑽進腦海裏冰涼地遊走。她嗚咽著,如癡如狂道:“薑美人以後也有了孩子,她會去皇後的昭陽殿,她會貪看山石奇趣,顧不得腳下踩了青苔一滑,她摔了一跤孩子就沒有了,說沒有就沒有了。”
我越聽越是驚心,忍不住低喝一聲,“玉隱,孩子是無辜的!”
玉隱的哭聲漸低漸止,她緩緩站起身來,神色在刹那間恢複如常的平靜,她安靜而迅速地拭去淚水,淡淡道:“長姊,我說的是薑美人,她以後的孩子和您的孩子一樣,都是皇上的。我這般說是提醒長姊,那路不好,以後薑美人若真有了孩子也得小心。而且……”她意味深長地探尋我麵上憂慮神情,良久,才輕描淡寫,悠悠一笑,拍著額頭道:“長姊別憂心,尤靜嫻沒有孩子,方才是我說糊塗錯了。”
我立時怔住,旋即明白,徐徐道:“你合該去梨園演戲,比梨園子弟演的好多了。”
她唇角一揚,耳垂上的明金藍寶石墜子晃出海水樣的豔光,“看戲不止消遣,也為警醒世人。我與長姊皆為甄氏女兒,自然得提醒長姊,尤靜嫻不是蠢笨之人,當初她真病也好假病也好,潑出了漫天風聲得了相思病硬要嫁進清河王府,長姊就該知道她是舍得出去的人,也會用狠辦法。如今她得太後喜歡,來往宮中會更頻繁,長姊若不當心露出一分半分神色,那麽牽累的不止是王爺——自然,我是相信長姊的分寸與耐性的。”
鬢角的垂珠流蘇涼涼地在發燙的耳畔簌簌打著,冰一下,忽地蕩開,耳根又熱了起來。心中波濤樣的震驚慢慢被寒意凍住,不想,自己的親妹妹竟這樣的來試探我。縱然心底寒涼如冰,我亦極力平靜地微笑,“說話行事何須這樣大費周章,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我停一停道:“王爺是你的夫君,我的妹夫。”
“長姊一向最聰穎,難怪最得爹爹偏愛。隻是……”她瞥我一眼,“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妹妹隻是怕長姊貴人事多,又一時決斷不了,才多嘴提醒一句。”她幽幽歎了一聲,“王府中三人之局已成定數,我也無力改變,隻是有時與王爺二人相對,總還是覺著隔了長姊。我也無需瞞騙長姊,自成婚以來王爺自然沒碰過我,大約也不曾碰過尤靜嫻。我也好,尤靜嫻也好,與王爺都不過是明麵上的夫妻罷了。他心底真正當成妻子的人,始終隻有你。”
她步步逼來,滿腹委屈,我語調清淩道:“你自己說罷,要我如何做!”
她滿目哀怨如秋色生波,欲說還休之間,她驀地跪在我足邊,哀泣道:“我哪裏還能知道怎麽辦,我一向隻有些糊塗主意,但求長姊疼我。”她哀哀道:“長姊比我還明白,王爺若一輩子想著長姊,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我身子一震,心下酸楚難言,仿佛心上舊傷又被人潑上無數新鹽一般,隻生生地痛,“你要我親口對王爺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麽?”
她眸中有雪白淚花,“妹妹怎麽敢叫王爺傷心!隻是敢問長姊一句,方才我假說尤靜嫻懷孕一事時,姐姐心裏難道沒有半分難受麽?妹妹別無他想,隻求姐姐不要再有這樣在意王爺的心思,給妹妹和王爺一條路走,也給甄氏滿門一條活路。”
一言一字冰冷傾入耳中,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既嫁與王爺,便該明白我再無牽念王爺,更無妨害你們夫妻之心。我若真還為王爺之事憂心,也是牢記一家姻親,本該同舟共濟相互扶持,而非彼此算計試探。所以,你實在無需費心憂慮。”我壓抑住內心的洶湧,生怕漏出一絲一縷神情再叫她多心,隻得佯裝回身去看內務府送來的應時綢緞。手指翻過一匹匹綾羅春錦,似翻疊著自己淩亂的心緒,層層疊疊,翻出無數暗湧激流。姐妹血親,原來,也不過如此!忍著齒冷,好容易靜下心揀選出一匹煙紫垂花錦,淡淡道:“皇上喜歡看我穿紫色,拿這匹緞子裁剪春裝自然好。妹妹也選一塊去裁製新衣吧。”我轉首,極力逼出一笑,“你是不是與王爺做明麵夫妻我並不知曉,我隻知道,既然你是他的側妃,就要在其位,謀其政。在身邊的才是最要牢牢抓緊的,王府裏的日子天長地久,你要懂得抓住最要緊的才好。”
她緩緩站起身來,含了一縷稀薄的笑意,連神情亦如霧氣一般朦朧微涼,“長姊今日的教導,玉隱銘記在心,但求長姊也要記著妹妹今日所求,許妹妹一個安穩。等下我還要去探訪珝嬪,有些話長姊不方便開口為王爺說的,珝嬪大可代勞。”
我瞥一眼案上的宮室圖,“看你方才運籌帷幄,謀劃周全,在清河王府中,你自然不會吃虧。”
玉隱淺淺一笑,微見得色,“還好,暫時未落下風。”
她話音未落,花宜進來道:“娘娘,六王府的靜妃到了,說是給娘娘請安。”
我一笑,“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見不能背後說人。”
玉隱蹙眉,眉心的花鈿也成了扭曲的殘花,“我不愛見她,在王府裏就夠看她纏著王爺了,躲到長姊這裏就為避開她得些清淨,竟也不能如意。”
我極力平息心氣,示意她往畫屏後躲去,“眼不見為淨,我打發了她也就罷了。”
玉隱點點頭,起身往畫屏後的閣子去。我略略整理衣衫,向花宜道:“去請進來吧。”
第十章 忍將慧心費思量
尤靜嫻一色粉嫩嫩的春衫微薄,衣裙皆是寬敞的式樣,衣帶上的絲條既不吊墜子也不鑲珠,輕飄飄的垂落著,行動時便有些翩翩如蝶的風姿,我笑著讓她:“靜妃今日怎麽得空來坐坐。”
她怡然而笑,輕聲細語:“才剛來向太後請安,上次入宮倉促,還未來得及向娘娘請安。”
我客氣的笑:“靜妃非要拘泥這些禮數,倒叫咱們生分了。”
她低首:“娘娘客氣,妾身不能不懂規矩。”她轉頭看左右:“聽聞玉隱姐姐這兩日住在娘娘這裏,怎麽沒瞧見她?”
“真是不巧,玉隱才剛去了德妃那裏,說是要給朧月帝姬裁衣裳呢。”
她談然笑:“玉隱姐姐很喜歡孩子呢。”
花宜捧了一盞“桂眉”來,我笑道:“也不曉得靜妃喜歡和什麽茶,這桂眉不是什麽名茶,倒是難得茶葉裏有桂花香氣,靜妃隻當喝個有趣吧。”
她捧起輕輕一嗅,不由讚道:“好香,當真有趣的緊。”
然而她隨手放下,歉然道:“娘娘勿要生氣,妾身不宜飲茶,隻可惜妾身沒福了,否則真想品一品這好茶。
我忙問:靜妃身子不舒服嗎?可傳太醫看了?”
她臉上一紅,害羞別過臉去:“也沒什麽,太醫說妾身有了一個月身孕,胎氣未穩,所以暫時不能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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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妾身之外第一個知道妾身有孕的人。”我頷首:“本宮覺得無比榮幸。”
“雖說妾身想要向玉隱姐姐負荊請罪,其實更有一個極大的困惑想請娘娘為妾身解答。”
我淡淡含笑:“靜妃如今有孕在身,矜貴無比,為使妹妹安心養胎,本宮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慢慢靠近我,一抹粉色的春意停駐在我身邊緩緩坐下,全不似她此刻語氣的微涼如霜:“自妾身嫁入清河王府以來,一直聽聞王爺鍾情玉隱姐姐多年才納入王府,又極為尊崇冊為側妃,玉隱姐姐也一朝飛上枝頭。王爺如此的確是情深意重。”
我淡淡接口道,“玉隱對王爺也是情深意重,自然,靜妃對王爺也是如此。”
“玉隱姐姐對王爺的好妾身自然看在眼裏,可是……妾身嫁入王府近年,留心之下卻也有些疑惑。”她側頭沉思:“似乎王爺是很厚待玉隱姐姐,府中之事皆由她打理,也常常宿在她閣中,可是王爺對玉隱姐姐的那種喜歡,並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是否就是同情,妾身不知道,反正不是那種男女相悅的喜歡。”
我自自然然地哦了一聲,溫婉道:“孕中多思,本宮當年也是如此。或者王爺如今是鍾情靜妃多些,所以靜妃才會如此覺得,那更應該高興才是。”靜嫻微微搖頭,唇角淒微的苦笑似零落的花朵:“王爺對妾身隻有同情而已,再無其它。所以也隻有妾身自己知道腹中這個孩子是怎麽得來的,妾身隻有那一次機會,也算是上天垂憐。隻是他當時便不算情願,恐怕如今知道有了孩子也不會高興的。”“王爺膝下無子,怎會不珍惜靜妃腹中的孩子呢?何況對靜妃而言,無論手段如何,目的都已達到,終歸是留住了王爺的血脈。”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那是因為,妾身不能沒有這個孩子,隻望王爺的心會留在妾身身上。妾身既然嫁與了王爺,自然不能眼睜睜瞧著王爺對自己理也不理。妾身已經用盡了辦法投其所好,與王爺談詩詞、論歌賦,可是王爺怎麽也都是淡淡的不涉兒情長。直到妾身發現,玉隱也在這樣努力地投其所好。若是王爺真與外間所傳與玉隱姐姐兩情相悅,她又何須這般費力討好王爺,所以,妾身開始疑心。”
我笑吟吟直視她,“靜妃好奇什麽,不妨說與本宮聽聽,本宮也好奇得很哪。”
她略一沉吟,露出沉靜的神色:“妾身開始疑心玉隱的婚事是一場精心布下的局,或許是玉隱自己要盡上枝頭變鳳凰想盡辦法嫁與王爺,可是若真如此王爺大可不理她,更不必大費周章尊崇她的地位。所以,王爺這麽做或許是在借玉隱尊崇另一個人,而他接受婚事的起因是一張小像……”
她話鋒一轉,“妾身起先以為那張小像是九王妃,畢竟當時皇上也對淑妃小妹青眼有加。可是九王妃既能嫁九王爺為何不能嫁六王,且她與九王這般恩愛,那必定不是的了。聽聞淑妃還有位閉門修行的妹妹,想來是心如枯井的人了。那麽……”
她隻是波瀾不驚地望著我,眸底猶疑的的暗影。我粲然笑起來,“靜妃怎的不說了,本宮正聽得入味呢。”
她細細探究我的神色,極欲在我麵上尋出任何一絲破綻。而我,隻以略帶好奇的笑意相對。良久,她輕輕歎息:“妾身不敢再疑心了,再疑心,王爺便是滔天死罪。”
我驚吧一聲,急忙掩口道:“既是如此,靜妃妹妹可別再瞎疑心了,真叫人聽了害怕。”我當窗臨風,伸手拈過一片伸進長窗的翠色竹葉,道,“靜妃嫁入宮中,本宮亦不妨把自己生存於紫奧城中多年的經驗講與與你聽,疑心易生暗鬼,很多事,你愈多想,愈害怕,就愈加容易被人察覺生事,就譬如貴妃,她是諸妃之首,位高權重,但若紫奧城中的人與事她日日都要掂量揣測,盤根究底,她豈能像如今這般安享福壽。所以,不多慮者,方是智者。”
她皺眉,大有忌憚之色:“但願如此,如此事當真,必定會為王爺招來殺身之禍,不堪設想。”
我頭也不抬,隻低頭撥弄著手指上滾圓碧綠的翡翠珠子戒指,談然道:“無憑無據,當然不會當真。本宮說過,靜妃妹妹是孕中多思。”
她起身告辭:“好吧,隻當是妾身多思了,妾身如今是王爺枕邊人,許多事除了枕邊人,外人是瞧不出來的。王爺是妾身夫君,妾身一定萬事以他為先,決不讓王爺置身危牆之下。”
我盈盈含笑:“夫婦之道,這是應當的。”
她深深的望我一眼,似要從我麵龐上探究出什麽,然而她終無所得,眸中軟弱之情漸漸如霧彌漫,低聲告辭。
我見她身影消失於柔儀殿門外,才緩緩鬆開一直藏於袖中的左手,才發現自己已是滿手冷汗。我的話,尤靜嫻未必聽不進去。然而,她已經有所察覺,接下來,又會是誰呢?這樣一個秘密,一旦被人撕破一角,所有真想都會難以保全。
正沉思間,玉隱豁然從屏風後轉出,凝視靜嫻離去的方向良久,喚我:“長姊”,她冷然吐出幾字,“這人留不得了!”
我回視她,無聲無息泯去手心的冷汗,心平氣和道:“你不要胡來,她腹中有王爺的孩子,而且她心中隻有王爺,不會做出傷害王爺的事。”
玉隱一開口,似吐出無數森冷的冰珠子,“我自有無需忌器的法子”,那終究是清的孩子!不!不!我心中一急,連口氣也顧不得斟酌了,“比若真對他的孩子子下手,別怪我不顧姐妹情分!你別忘了,你是怎樣做成清河王側妃?”
玉隱一愣,直直望向我道:“我怎樣做成王爺的側妃的?”她眼中瞳孔激烈一縮,轉而笑道:“自然是婚姻天賜,也得長姊一心成全。”
我望著她富貴裝束,金玉錦繡,輕輕一歎,“玉隱,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否則,那張小像怎會那麽巧就落了出來?”
她睫毛劇烈一顫,如羽翼垂下,避閃著我犀利目光,“長姊與我玩笑嗎?”
我搖頭,“我並不與你玩笑,也無心去計較。隻是尤靜嫻都會疑心的事,難道我從未疑心過嗎?我隻是想著你是我妹妹,想著你對王爺的一片癡心,但你若真動了傷害王爺血脈的念頭,我必將此事訴之王爺。你想一想,王爺能容得下一個拿著他與我的情分來步步算計的人?能容得下一個處心積慮害他血脈的人?”
玉隱脫口道:“長姊,你知道我一向最疼涵兒和靈犀!”
“他們兩是你外甥,你身為姨母,自然疼愛。“我緩一緩氣息,慢條斯理到:“尤靜嫻

第十一章 玉樹纏枝作煙羅(上)
無論我是否擔心,日子中就是看似波瀾不驚的過了下去。
衛氏的入宮似為表麵波平如鏡的後宮投入了一塊巨石。入選的諸位秀女之中,玄淩對她的厚愛顯而易見。先是未入宮便賜正六品貴人之位,封號亦是寓意甚美的:“ 瓊”字,甚至玄淩親自囑咐了把臨近太液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來賜予她居住。此次入宮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獨她一枝獨秀,占盡風光。
皇後雖然不管宮中事務,然而聽聞之後亦不由歎息:“如此厚愛,連當年淑妃入宮亦不過如此。”
皇後是謹言慎行的人,這一番喟歎比較倒是來得突兀。如此將瓊貴人與我昔年入宮之景想比,越發引的眾人好奇。終於連心高氣傲的胡蘊容亦知道了,說道:“這樣說來,美倒美得很,我倒聽那日選秀的宮人說起,衛氏美得狐氣。”
人美似狐該是如何美法?眾人未曾見過,愈加明裏暗裏揣測。終於韻貴嬪來向我請安時試探道:“聽聞這位瓊貴人美麗無比,娘娘不怕?”
“怕什麽?”我徐徐吹著盞中的清茶,抬眼看她,“貴嬪不妨直說。”
韻貴嬪笑嘻嘻的比著護甲上的金珠,“瓊貴人未入宮就聲勢顯赫,比之娘娘當年有過之無不及,娘娘不怕她入宮後狐媚惑主,奪你的寵愛。”
我笑著睨她一眼,“怎麽韻貴嬪以為皇上是不禁誘惑之人,輕易便會叫人狐媚了去?”
她斂聲:“不敢。”她唇邊綻開一絲冰冷的笑,“我隻是為娘娘擔心呢。娘娘已經是三子之母……自然,娘娘望之如二十許人,當真看不出之差幾年便三十了呢。”
我如何聽不出她的諷刺,以顏色製止花宜眼底的怒氣,笑吟吟道:“多謝韻貴嬪。說來你在宮中已久,雖然位份上不如本宮,可論年齡,本宮終得喚您一句:姐姐。可若不細說,誰知您比我年齡大呢。大約不曾生養過的女子不顯老些,這是好生羨慕姐姐”。我喚來花宜,“姐姐眼角已有皺紋了,恰好太醫院送來幾盒珠容養顏膏給幾位老太妃,先給姐姐用著正好呢”。
花宜笑著捧了上去,“貴嬪娘娘真好福氣,聽聞宮裏的老太妃都用這個,娘娘用了一定能年輕十歲,看上去隻像四十了”。
韻貴嬪冷冷一笑,“娘娘客氣了,我比不得娘娘凡是寬宏,連皇上寵愛也不放在心上,不似咱們日日念著皇上”。說罷氣衝衝出去了,連撞上了在門口等著請安的暙嬪也不曉得。
暙嬪嘴快無忌,不出半日便合宮皆知韻貴嬪在我宮裏無禮冒犯。到了夜間居然連玄淩也曉得了,晚膳過後特特來瞧我,安慰道:“韻貴嬪不懂事,你別與她一般見識就是”。
我才哄了孩子們睡下,正卸晚妝,聞言不由駭笑,“什麽要緊事,臣妾倒不放在心上”。
玄淩狐疑道:“外頭傳的厲害,說韻貴嬪如何在你這裏撒潑吃醋沸反盈天,你倒也不生氣,究竟她與你說了什麽?”
“外頭傳的厲害,皇上竟然連她為何鬧將起來也不曉得?” 我想一想,“哪裏什麽要緊事,不值得生氣。”
玄淩取過我一縷青絲把玩,道:“還真不知道她為何鬧騰,也罷,終歸她不懂禮罷了。”
如此一宿無話,晨起槿汐為我梳妝時亦說起,“韻貴嬪原不是那麽衝動無謀算的人,昨日倒有些有心做出脾氣來呢。何況小事罷了,外頭什麽傳言竟那樣快?”
我伸手撫一撫梳得油光水滑的長樂髻,眉心有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雕琢成的玉蘭飛蝶步搖,雖說玉光清雅,卻也晃的眉心瑩然如水。我比著一對明珠耳鐺,道:“該留神的是今日的新宮嬪入宮了。”
新入選的宮嬪在正午前皆以到達自己所居的宮殿。因著玄淩的另眼相看,也因著眾人的好奇與忌憚,妃嬪的禮物饋贈便似流水價一徑到了瓊貴人鎖住的恰春堂。然而瓊貴人隻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應付,連個謝字也不出來說一句。如此幾次,眾人更議論起來,這位新貴人的架子倒是端的忒的大。
花宜悄悄來告訴我,“那瓊貴人可不的人心了,才一來便生出那麽是非,好張揚的樣子,各宮的娘娘們都不喜歡呢。”
我掐了一串連珠蘭在手心,緩緩道:“不喜歡又怎樣,隻要是皇上寵幸的,有幾個她們能喜歡?與其到時(),暗藏不軌,還不如早不來往,何況隻要皇上喜歡,她們也還不敢動瓊貴人呢。”
話雖如此,然而到了夜間卸妝,小允字道:“欣妃娘娘送了幾匹宮緞去給瓊貴人,誰知貴人不領情,還道上用的段子料子花樣還不如官用的呢,可把欣妃娘娘氣著了。”
花宜冷哼一聲,“還未承寵便如此跋扈,得罪了六宮的人有什麽好處?再者這般不順心,那般不順意,娘娘送去的東西還不知該怎麽議論呢?”
我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頭發,淡然道:“本宮不過按規矩賞寫東西,人人都一樣。既送了她,她愛做什麽說什麽都由著她,無需置氣。”
然而話音未落,卻有宮女的步伐帶起風聲而進,恭聲道:“恰春堂的瓊貴人來拜見娘娘,娘娘可要一見?”
我頗感意外,新入宮的宮嬪未見皇後而先拜見妃嬪,這並不合規矩,何況是如此漏夜而來,她又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我微一沉吟,道:“告訴她,本宮已經歇下了,三日後自會相見,不必急在這一時”。
那宮女應聲去了,也不多話。倒是次日與玄淩一同用膳,他停了箸問道:“瓊貴人的住所她可還喜歡?”
我抿嘴笑道:“別的都不喜歡,隻對皇上選的恰春堂無異議”。
玄淩哧的一笑,“朕不過掛個名頭,還不是你選擇了東西布置起來,倒叫朕白白承情。”說罷問我:“聽聞瓊貴人脾氣不好。”
我方欲將後宮諸人的怨憤說與他聽,他卻自顧自笑了,“但凡美人,大約都有些脾氣。瓊貴人年輕張揚些也是有的,不打緊,你好好教導著,也勸宮裏的人好好收斂些性子,別看朕喜歡她就心裏手裏折騰的慌”。
我訝然與他的偏心,隻做含笑,“若論姿色,瓊貴人的確貌美,事實皇上並非沒見過美人,為甚麽這樣喜歡瓊貴人?”
我隨口一問,他到凝了神,圓潤的銀箸停在薄薄的指尖,“論婉約,她不及你,論冷,不及瀾依,論美麗,也無從與從前世蘭平分春色。隻是她美麗中帶著清寒的倨傲,更兼一縷清愁,倒是氣韻獨特”。
我夾了一筷胭脂鵝脯在他的碟中,笑道:“秀色可餐,皇上也要多進食才行。既皇上如此喜歡,想來侍寢之時自然是瓊貴人第一了”。
他頷首,笑意微微收起,“嬛嬛,朕這樣讚她,你竟不吃醋?”
我驚詫,我竟毫無醋意嗎?如此豁達,或許是真的已經不愛了,隻是,他卻不樂意呢。於是故意蹙眉,停了筷子,低低說道:“臣妾若是吃醋,皇上也還喜歡她,他日總要一同侍奉皇上的,何必彼此難堪。大度不成,吃醋便是嫉妒之罪,臣妾也為難了。”
他見我()然不樂,忙握住我的手,溫柔道:“朕知道你心裏其實也不高興,想著你能不介意,卻怕你是因為不在乎朕而不介意”。
我揚起煙籠般的禾眉,低低道:“臣妾隻是相信在四郎心中永遠有嬛嬛,不會為任何人取代”。
他撫一撫我的臉頰,暢然一笑道:“朕的確如此。”
誰知到了夜裏,瓊貴人更早了一個時辰便來拜見,我才要拒絕,小允字勸道:“瓊貴人誰也不放在眼裏,獨肯尊敬娘娘,這份心思本就難得。何況她是皇上青眼有加的新人,娘娘何必有意避著?或許她有要事也未可知。”
我想一想,搖頭道:“皇後雖隻剩了個架子,卻也還是皇後,未見皇後而先見妃嬪,本宮何必為了她而落人話柄,不見也罷。”
小允字眉頭一皺,“娘娘也知皇上對她另眼相看,不是為她是怕皇上來日觸怒起來……”
我思量片刻,緩緩起身道:“見!”
新宮嬪入宮後的第三日,照例要至昭陽殿參見合宮妃嬪。入選的宮嬪並不多,鶯鶯燕燕一起也不過站了一列,一個個按規矩先向皇後行大禮跪拜下去。剪秋在旁邊得了吩咐,上前道:“皇後娘娘有旨,免禮起身。”又一一按著眾妃的位份拜見,才一應入座。新入選的宮嬪難免有些局促,入座後皆垂首不語,一時間殿內倒是鴉雀無聲。
皇後居於正中九鳳朝陽座上,和顏悅色吩咐賞下早已預備好的各色禮物,朝下笑道:“諸位妹妹都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以後同在宮中都要盡心竭力的服侍皇上,為皇家綿延子孫。妹妹們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處。”
話音未落,榮嬪的純銀護甲擱在茶盞上叮 一聲響,皇後不覺抬眸橫了她一眼,意在提點她要行事穩重。榮嬪忙起身笑道:“回稟皇後娘娘,不是臣妾有意失儀,而是入選的妹妹既有六個,為何眼下隻有五個?方才臣妾用心聽著,似乎未見瓊貴人啊。”
榮嬪的疑惑正道出在做嬪妃心中困惑,一時間不免互相詢問,偶偶私語。胡蘊容一嗤,揚起靜心畫就的遠山長眉,不以為然道:“久聞瓊貴人盛名,又是好大的氣性,總不成今日參加嬪妃便要給咱們一個下馬威,不來了吧?”
皇後微微一笑,“什麽下馬威,蘊容你言重了。晨起淑妃先來已告知了本宮,瓊貴人昨晚便提起得了風寒,恐怕今日會遲到些許。”
我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瓊貴人的小太監又來回稟過一次了。”
榮嬪慢慢綻開的淡薄笑意,“終究臣妾不是選修入宮的,不曉得有這樣的道理,原來風寒就可以不來請安,不知是風寒太重還是瓊貴人身子太嬌貴,抑或合宮參見,是我們這些妃嬪麵子不夠重呢?”
榮嬪的話雖然刻薄,然而瓊貴人自入宮以來便不得人心,欣妃心直口快,道:“她愛來呢便來,不愛來便不來,本宮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隻是她是否連皇後和淑妃也不放在眼裏?即便皇上寵愛她,總不至於眼看著她這樣沒規矩。”
蘊容從懷中取出一柄象牙鏤花小圓鏡,照著鏡子細看眉心墨魚花鈿,笑吟吟道:“罷了,一進宮便知道她是個美人坯子,心高氣傲,又是皇後親自引去選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誰知她連皇後的麵子也不給,這樣的時候推脫了不來呢。”
榮嬪俏生生一笑,“誰說的呢?我瞧瓊貴人是極會做人的,()隻是看是誰的麵子罷了。我可是連著兩夜在未央宮外瞧見瓊貴人了。誰說人家心高氣傲,見了真佛自然俯首帖耳上趕著去,隻不過瞧不上咱們罷了。”
榮嬪剛說完,挑釁似的向我一笑,滿座嬪妃皆在,我怎容她蓄意挑釁,唇角一揚,起身回道:“瓊貴人是曾連著兩夜夜訪柔儀殿,一回臣妾已經睡下沒有見到,昨夜是瓊貴人特來向臣妾告假,說身子不適今日的合宮陛見會晚些到。”
皇後的目光在我麵上似鋼刀一刮,瞬間又是和藹可親的神奇,“你協理六宮,她來告訴你也是對的,隻是既然說晚到,這個時辰也差不多了。”她轉首傳喚繡夏,“去恰春堂請瓊貴人過來吧。”
榮嬪猶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訴瓊貴人,再不來,可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蘊容笑嘻嘻的向欣妃道:“聽聞瓊貴人很是得罪了姐姐?”
欣妃揚一揚眉,不以為意道:“左不過看不上我送去了東西罷了,也沒什麽要緊的。何況她來了才幾天,合宮裏得罪了多少人了,我也懶得與她計較。”
蘊容忽得正色,“欣妃不計較是你大度,但規矩不能不立。” 她似笑非笑看著皇後:“瓊貴人是皇後引薦的人,不能叫人背後議論娘娘寬容無度,毀了娘娘的聲譽。”她水漾眼波輕俏一轉,“瓊貴人既然身子不好,這頭一個月的侍寢,便免了她吧,如何?”
座中嬪妃正中下懷,早露出三分喜色,隻不敢言語,窺著皇後的神色罷了。
皇後倒是氣定神閑,伸出芊芊玉指端過茶盞輕抿了一口,道:“既然是妹妹的心意,倒不是不能教給她一個規矩。”皇後溫和道:“等下本宮告訴給她就是,至於薑氏,李氏五位妹妹,綠頭牌已經製成,今晚便有侍寢的資格了。”
五人到底年輕,羞的滿麵通紅,齊聲道:“嬪妾等謝過皇後娘娘關懷。”
然而,瓊貴人並沒有到。
她再也沒有出現在紫奧城過。
繡夏來回稟時,已經嚇的麵無人色,期期艾艾。“回稟皇後娘娘,恰春堂中並無瓊貴人蹤影,奴婢曾去查看她的臥室,床鋪整潔,並無有人睡過的痕跡。”
皇後聞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裏?”
繡夏嚇得 撲通 跪倒在地,“其實從昨夜瓊貴人回恰春堂後再無人見她出來過。可是,她就是這樣不見了。”
眾妃驚的麵麵相覷,皇後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黃梨木雕花椅欄上,“胡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周的後宮怎麽可以說不見了人便不見了人!皇上曾向本宮提起,今日便要瓊貴人侍寢,本宮可以回稟瓊貴人身子不適不能侍寢,卻如何跟皇上說他心愛的瓊貴人一夕之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後極少動怒,瑛嬪膽小,嚇得睜大了眼睛縮在貞妃身邊。我自入紫奧城以來從來未曾見過如此咄咄怪事,一時不容多想,便由著皇後下令羽林軍Bianco搜紫奧城。
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恰如皇後所言,“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仿佛一夕之間,瓊貴人便人間蒸發,再無蹤影。
而且那人還是玄淩的新寵,心頭所愛。
自瓊貴人入選以來,玄淩心心念念至今,然而尚未得到便先失去。我完全可以想象,玄淩會如何震怒。
“其實,也並不算活不見人的,“一直在旁怯怯不語的薑美人輕聲道,她畏懼地看了我一眼,“昨夜,淑妃娘娘應該是最後一個見到瓊貴人的人啊。”
“本宮?”我不免吃驚而訝異,然而細細算起來。如果真的是她見完我便不見了的話,那我的確是她所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淑妃娘娘待瓊貴人的情分不薄啊,且不說瓊貴人隻肯見淑妃娘娘一個人,淑妃娘娘也很維護瓊貴人。僅僅是因為皇上寵愛瓊貴人嗎?也不盡然吧,並未見淑妃對薑美人另眼相待啊。”
薑美人挽一挽鬢邊長簪墜下的細細銀流蘇,眉眼低垂,柔柔弱弱道:“臣妾怎及瓊貴人有福,能得淑妃娘娘眼緣呢,那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呢,臣妾自愧不如。”
“可不是?前幾日淑妃為了瓊貴人還曾苛責臣妾呢?”韻貴嬪冷冷笑道:“臣妾當時還委屈得緊,瓊貴人是什麽來頭,淑妃要這樣護著她。”
我明知韻貴嬪信口雌黃,當日她在我宮中爭吵,瓊貴人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何曾真是為了她呢?然而這樣細細辯駁起來,其實是無從辯駁的。
“至於淑妃娘娘為何會厚待瓊貴人?臣妾倒是聽說一樁新鮮事呢。”榮嬪比著手指上的護甲,輕輕在椅靠上劃來劃去,“瓊貴人姓衛,淑妃娘娘的心腹太醫也姓衛呢?”
德妃斜睨她一眼,溫然問道:“怎麽?不可以兩人都姓衛嗎?”
德妃素來溫和無爭,然而她素有威信,宮中嬪妃無不敬她三分。
她乍然相問,榮嬪亦不敢故弄玄虛,道:“自然沒有不可以的。”榮嬪揚一揚手中的纏花帕子,點著唇角道:“淑妃娘娘的心腹太醫衛臨乃是瓊貴人衛氏的遠房親戚,算起輩分來,瓊貴人還該叫衛太醫一句‘表舅’呢。為了這一層心腹幹係,淑妃也不能薄帶了瓊貴人啊。”
德妃以目光詢問於我,我搖一搖頭,雙目瞬也不瞬看著榮嬪,似笑非笑道:“還是榮嬪消息靈光,本宮倒不曉得還有這層關係呢,大約也是榮嬪與瓊貴人親近的緣故,她才肯告訴你。”
榮嬪冷笑一聲,抬眸看著我道:“再親近,也不比瓊貴人夜訪淑妃這般厚密呀。”
“好了。”真紅石青福紋的精致立領的襯得皇後頗含威嚴之色,沉聲道:“事已至此,又牽涉良多,本宮不能不稟告皇上。你們都先回去,不可私下再議論此事,以免以訛傳訛。”
眾人肅然起身,恭恭敬敬答了“是”,安靜告退下去。
這一宿,注定是無眠了。
第十二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下)
午時我曾召來衛臨一問,衛臨不覺失色,“微臣與瓊貴人的確有親戚情分,隻是實在是遠親,而且多年不來往了,實在無從談起娘娘為了微臣厚待瓊貴人啊。”
我暗暗頷首,欠身到”若真如你所說也便罷了,隻是今日有人蓄意提到了你且連這層遠親關係都查得清清楚楚,隻怕是有備而來事情不是你我想象的這樣簡單。從前是溫實初,如今是你做本宮的左膀右臂,難免被人算計。”
衛臨不以為意,“若怕算計險惡,微臣早早就回鄉做一個江湖郎中,豈不快哉!”
我輕輕轉身,鬢發摩擦在青鏤玉枕上有悉踤的輕音,午夜有風微微蘊涼,卷著五月初夏的甜美花香連綿送來,似一卷浪潮輕輕拍上身,又四散退開,無孔不入地在這寂寂深殿內蔓延溢開。我不能入眠,側耳聽著遙遠的殿外細碎的聲音,是羽林郎帶走了怡春堂的宮人在審問嗎?是被審的宮人們在啼哭呼號嗎?那麽細碎而散亂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在靜夜裏聽起來,愈發淒涼而滿含絕望。
槿汐聽見我輾轉反側的動靜,柔聲道”娘娘早些歇息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她為我掩我被角,停一停道”皇上今日雖然震怒,可是此刻歇在薑美人處,恐怕也無心理會瓊貴人之爭,娘娘何必操心呢?”
月光溫柔如罔,漫天匝地鋪開,我低低”嗯”了一聲,複又睡在那如罔的月光裏,心慢慢的冷下去,一分一分的似浸在寒水裏一般。我隱隱約約地覺得,我是在墜進一張精心築就的網中,像蛛絲網一樣,兜頭兜臉粘住我,網得我無從逃脫。
這一宿,我自然是睡不好,天光剛亮我便翻身下榻,隨意梳通滿頭青絲,揀件月牙白垂花宮錦長衫披上,由著花宜為我對鏡梳妝。
因著我要避嫌,玄淩將瓊貴人之事交給了皇後與端貴妃處置,我倒也極清閑,晨起喂過了三個孩子吃飯,便陪著他們一同玩耍取樂。
約莫到了辰時三刻,我照例要去向太後請安。召喚槿夕為我更衣,卻不見她人影。
雕花長窗蒙了湖藍色冰梢窗沙,望出去有些影影幢幢,盛花枝底下,仿佛是李長在槿夕耳邊悄悄說著什麽,槿夕隻蹙了眉心一語不法。我心中一沉,再度喊道:“槿夕……”
槿夕帶著笑顏應聲而來,我仔細留神,她眉心尚有未曾化區的憂慮,我溫言問道:“可是李長來了?”
“是” 槿夕微微遲疑,李長已經垂手近來,低聲道:“皇上請娘娘到朝陽殿一趟”
我含笑直視他,“皇上要我去朝陽殿請安罷了,何以這樣說不出口?槿夕替我更衣吧。”
李長一怔,跪下道:“奴才不敢欺瞞娘娘,據派出去追查瓊貴人隻事的人回報,住在瓊貴人家中的表哥也不見了。而傳聞其實瓊貴人與她表哥早有私情……”李長漸漸說不下去,”皇上他,請娘娘走一趟。”
我心中一沉,到底定下心思更衣梳洗,往朝陽殿去。五月的天氣。正上初夏時柳蔭深碧,鳥鳴花熟之時,一縷縷風也柔酥酥溫柔柔的撥人心鉉。而我,隻覺得永巷這樣的漫長,左右紅牆綿延的無窮無盡,倒影著幽光細細,遙望的天光彼岸,隱約可見鳳羲宮宮殿花影幽深的一角,在湛藍如壁的天空下更見陰沉詭異。
昭陽殿中人比不多,沉默不語的玄淩與貴妃,在窗下抄錄太上感應篇的皇後,各懷有難言的微妙。
我方進殿,榮嬪現象我笑起來,親親熱熱的拉過我的手道:“淑妃娘娘來晚了,還未向薑妹妹道喜呢,早起皇上已經封了薑妹妹為貴人了。”
我含笑向薑氏點頭:“恭喜妹妹了。”我摘下發髻上一枝點金滾珠步搖插在薑氏的桃心髻上,“來的倉促,未及為妹妹準備禮物,小小心意,妹妹笑納就是了。”
薑氏首一偏,為難的看一眼玄淩,怯怯笑道:“多謝淑妃娘娘,可是臣妾不幹接受娘娘的好意。”她停一停,似再思量這些話是否該說出口,思量片刻,她道:“臣妾怕接受了娘娘的好意之後,也會一夕之間被人送出宮去。”
我的手勢僵持在半空中,惟聽見步搖上朱釵玲瓏有聲,聲聲擊在心頭。我轉首,看著依然沉默不語的玄淩,喚道:“皇上----”
他的神情陰晴未定,並不似抬頭天空晴雲萬裏。我心頭慢慢生出涼意,輕輕道:“不是臣妾。”
“不是淑妃,那麽會是誰?”皇後放下手中的筆,聲音清越,“羽林軍已經查出,前夜瓊貴人自你宮中離去後,你的宮裏便送出了一隻運水的木桶,那種木桶,要躲下一個人是綽綽有餘的。”
我看著皇後道:“宮中運水讀來在夜半,日日如此,有什麽稀罕?”
“運水的車出宮日日都有人查驗,自然不稀罕,可是前夜自淑妃宮中出去的水桶,卻因押送的小內監小回子有淑妃宮中的腰牌兒免了查驗,淑妃在宮中權勢煊赫,連小小一個內監都有此許可權,誰還敢查驗呢?”皇後說後,自袖中取出一枚手掌大小的鍍金腰牌,上麵是端端正正用隸書所寫的“未央宮”三字,四周嵌流雲紋,的的卻卻是未央宮的執事腰牌無疑。
皇後將腰牌拋在我麵前,繪春端上準備好的赤金雲牙盆,恭聲道:“請娘娘浣手。”
皇後婉言歎息,“宮中陣風吃醋隻事曆來層出不窮,這種事隻要不過分,本宮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淑妃你在竟這樣不能容人。皇上喜歡的人才入宮,你便敢把她悄悄送出宮去。你這樣跋扈後宮隻手遮天,當真是本宮與皇上縱容壞了你嗎?”
皇後仿佛痛心疾首的樣子,剪秋忙上來在指尖點了薄荷油,揉著皇後的額頭道:“娘娘在宮中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麽還這樣看不開,瓊貴人再得寵又能怎地,終究越不過娘娘去,娘娘何苦這樣不能容人呢。”
“恐怕不隻是不能容人,二十淑妃奶奶姑娘善心大發,想做好人吧。”榮嬪輕哧一聲,剔了剔水蔥似的指甲,慵懶道:“瓊貴人的遠房表舅是淑妃娘娘心腹衛臨太醫,瓊貴人早有心上人,恐怕他這個做救救的未必不知,想必也是?貴人漏夜拜見淑妃奶奶姑娘真正的原因所在。淑妃娘娘既要賣給衛太醫一個薄麵,又可除去來日爭寵的心腹大患,在水桶裏裝個把人出去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
太遙遠,仿佛隻是他人口中聽來的故事。那般稀薄不真切,卻全像是真的。樁樁件件都指向我,--是我。因為害怕?貴人奪寵,也為了成全她一段情意,放她出宮。
多麽像一個笑話,但它卻被人編製的如此真實放在我麵前,叫人不能不信。
榮嬪站起身來,弱者腮依在玄淩身邊,轉眸一笑,“話說起來,娘娘今年已經芳齡二十七了吧,--不是二七十四的豆蔻年華,是年近三十的二十七了呢,若臣妾是娘娘,即便容顏不老,心裏也會真正害怕,後宮的美人層出不窮,而自己年華老去,更何況?貴人如此盛恩入宮,和娘娘當年一般。”
我冷冷的倪她一眼,“若那是你害怕的,不要把自己當做本宮來揣測。榮嬪你還沒有聰明到可以摸透別人的心腸,否則---”我瞥一眼皇後,“你也無須被人玩弄於手掌之中。”
她嫣然一笑,“臣妾是否被人玩弄是不得而知,臣妾自然也怕年華老去,但更怕不明不白被人一夜之間送出宮去。”
“皇上”,我屈膝於他麵企鵝,仰望他沉默的麵孔,“是非曲直臣妾無從辯駁,但求皇上找到那一夜送水桶出去的小回子,問他是否臣妾指使,臣妾願意與他當麵對質。”
他無聲的點頭,吩咐繪春,“帶小回子進來,朕不想冤枉了淑妃。”
繪春裙擺一揚,轉身自殿外帶進一名小內監,他他不過二十歲上下的摸樣,淨白麵孔,一幅老實的樣子。未央宮上下服侍的內監不下數十人,我並不記得這個小回子,隻是有些眼熟而已。我冷笑一聲,反問道:“皇後不以為茲事體大,臣妾就該吩咐小允子或者小蓮子去辦更妥帖嗎?反而指使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內監。”
皇後眼皮一抬,並不搭理我,隻吩咐剪秋,“再揉一揉,腦仁上突突跳的厲害。” 剪秋答了“是”,手勢愈加輕柔。韻貴嬪冷笑,唇角一勾,目光逼視著我,“小允子和小蓮子是娘娘的心腹內監,在宮中亦舉足輕重,派他們去不是太咋眼了嗎?” 她用足尖點一點小回子,“這樣的小內監,既不打眼,又有未央宮的腰牌撐腰,最合適不過。”
玄淩輕輕吸一口氣,微帶憫意,“將你剛才所說的在說一遍給淑妃聽。”
小回子抬頭看我一眼,身子一哆嗦,受驚似的磕了個頭,“那夜?貴人來訪,淑妃娘娘本像前一夜一般打算不見的,誰知後來又見了,二人密談了片刻後天已經玩了。淑妃娘娘便人送貴人回去,便是奴才去的。回來後奴才本打算睡了,誰知娘娘叫進內殿,說有個機會曆練,問奴才肯不肯去。奴才想娘娘素日有事隻吩咐給允忠管很連公公,難得娘娘肯抬舉,就答應了。娘娘就吩咐奴才去怡春堂外學夜貓子叫兩聲,說叫完了瓊貴人便會自己出來了。”
韻貴嬪冷笑一聲,膩聲道”果然呢,瓊貴人的性子 ,若不是她自己肯出來,誰能綁著她呢。”
玄淩一眼橫去,韻貴嬪忙低了頭,小回子接著道”然後擬才就看見瓊貴人換了宮女的衣衫出來了。奴才按照娘娘的吩咐把扮成宮女的瓊貴人帶到了未央宮外後角落的水車那裏,把她裝進了空桶運出了宮。其餘的奴才就不知道了。”他極裏想著,”對了,那夜瓊人到訪,是奴才在殿外守著伺候的,隱隱約約聽見兩句,什麽到了那邊自有人接應,你自在了,本宮也自在了這些話。”
榮嬪嘴角泛起清冷而鄙夷的笑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什麽自在不自在呢,終究逃不出皇上的聖明的。”
玄淩平視著我,眸底唯見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你自己告訴朕,她深夜找你是為什麽?”
我並不收回自己的目光,坦然看著他道”的確隻是來向臣妾告假,因為她身子不適,次日的合宮陛見會晚些到。”
“可她若真的身子不適,大可打發人來告訴,不必親自來找你。”
我搖一搖頭,”此事,臣妾當時也沒有細想,但柔儀殿眾人都可以為臣妾作證。臣妾並沒有說這樣的話。”
“柔儀殿眾人……”榮嬪冷冷道”他們哪一個不是你的心腹臂膀,難道會說真話?也隻有一個小回子敢說出真實情罷了。”
我冷眼覷著小回子,平靜道”小回子,她們給了你什麽好處,要你這樣來誣賴本宮!你若是個明白人,她們今日可以利用你,明日也可以殺了你滅口。”
“淑妃是指本宮嗎?”皇後背脊挺直,頭頸微微後仰,凝神端詳著我。”本宮的確有錯,錯在為皇上挑選佳麗時未曾弄清她的背景,不知她心中已有他人。”她看一眼玄淩,這件事上臣妾責無旁貸,還請皇上責罰。”
玄淩的手指”篤篤”地叩在沉重的桌上,”算了,這些也不時皇後能查到的。”
皇後婉轉謝恩,方看著我道”但既然瓊貴人是本宮舉薦入宮的,本宮又有什麽理由要漏夜送她出宮呢。要送她走的,隻不過是看不得她在宮內的人罷了。”
我垂眸道”臣妾並未指是皇後所為,臣妾隻是不明白,瓊貴人若真有心上熱門人,大可在入宮前就一走了之,何必要入宮後再大費周章呢。”
榮嬪一雙明眸骨碌一轉,”呀”了一聲道”臣妾想,若是她在家時就走了怕會牽連家人,反正宮中自然有權有勢的人送她出去,反而更周全呢。”
“本宮沒有榮嬪說得這樣蠢。”我橫她一眼,”瓊貴人入宮不甚馴順,卻肯尊崇本宮,她離宮前最後一個所見的人就是本宮,難道本宮不怕皇上追查起來第一個就是牽連了自己嗎。”
“這……”榮嬪語塞,”或許是事出從權,淑妃也未免考慮周全呢。”
“皇上,”一直未發一言的貴妃翩然起身,”此事大家各執一詞,眼下再議也無所結論,臣妾以為終究要等找回衛氏與其表哥才可定斷。” 玄淩深以為然,才要說話,一眼看見門外探頭探腦的小廈子,喝到”什麽事鬼鬼祟祟的?”
小廈子嚇得一溜跑進來,跪下道”回稟皇上,京城護軍剛回報的消息,在離京城七十裏外的山上,發現有一男一女的屍體,身上有許多刀傷,身邊的錢財全被擄走,像是山賊所為。”
韻貴嬪拍一拍手道”這下可好了,死無對證。”
榮嬪微眯了雙眼,含了朦朧而閃爍的笑意看我,”究竟是山賊劫財還是殺人滅口,倒是不得而知了。”
我看也不看她,”榮嬪真是心思機敏,這話正是本宮想問的。”
她笑,”咱們都是白問了,該回答的人去做了苦命鴛鴦。人已死了,怎麽說都由得娘娘。”
事已至此,他人已將所有一切做絕,隻逼到我走頭無路的境地,映著殿外清曉天光,飛花滿苑,我的心境反而平複下來,我靜靜道”臣妾辯無可辯,但臣妾的確沒有做。”
玄淩反手立在窗前,五月晴光拂落他一身鮮豔的光影,”嬛嬛,其實你也會吃醋,是不是?”
我想起那日與他的對答,深知他的疑心,我溫然道”嬛嬛是凡人,因為在意皇上,自然也會拈算吃醋。可是皇上也說過,嬛嬛在皇上心中無可取代,所以嬛嬛從不害怕。”我說得坦然,無暇去顧及皇後耳得此話是眉心劇烈的跳動,”所以此刻,嬛嬛隻在意皇上是否相信嬛嬛,其餘皆不重要。”
“淑妃,”他轉身,伸手撫一撫我的頭發,”一個瓊貴人不要緊,朕若知道她心有旁騖,自然也容不得她。就像當初,因為你在,如吟再像你,沒了也便沒了。朕隻是在乎朕的女人是否敢背著朕玩著許多花樣,利用朕對她的寵愛在後宮裏翻雲覆雨,隻手遮天。”
“皇上,您說的那個人並非臣妾。”
“嬛嬛,朕亦希望如此。”他微笑,言語間卻憑空透出幾絲空洞,”朕隻覺得心煩,朕知道你也心煩。最近宮中瑣事太多,或者你也累了,有事放手讓貴妃和德妃打理吧,蘊蓉和貞妃也幫得上忙。”
我不敢多問,心驀然收緊,凝視他道”皇上這樣說,是不相信臣妾嗎?”
榮嬪急了,”皇上,此事證據確鑿,明明就是淑妃……”
“好了!”玄淩揮一揮手,溫和地打斷她的話,赤勺,你知道朕為什麽寵你容你,別辜負了朕的情意。”
榮嬪愕然片刻,很快不甘地垂首下去,不再說話。
玄淩握一握貴妃的手,”淑妃有孩子要照料,以後,多勞煩你。”
貴妃盈然下拜,”皇上客氣了,臣妾會盡力,隻是怕會力不從心。”
皇後靜默片刻,抬起頭時依舊帶了和氣的笑容,”皇上吩咐了就是,臣妾們都會盡心盡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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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行了。哭啊。我恨恨恨!!! -天涯宅女- 給 天涯宅女 發送悄悄話 天涯宅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5/2009 postreply 13:01:42

求求你了,快把結尾貼上來吧 -soso2008- 給 soso200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5/2009 postreply 20:33:09

大姐啊, -soso2008- 給 soso200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5/2009 postreply 20:34:13

大姐啊,看不到結尾今晚要睡不著覺拉 -soso2008- 給 soso200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5/2009 postreply 20:35:07

Thanks a lot! -julie55- 給 julie55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16/2009 postreply 0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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