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作者:流淩莎

嫁他,是母親病危懇求,是主上逼迫,對立的局麵,注定他們敵視,
為血母仇,為保兒子,她毅然助他,哪怕最後等待她的是無法回頭的絕路……

娶她,是形勢所迫,是為奪皇權,洞房之夜無落紅,八月產子,
打斷牙混血往肚裏咽,當他奪回至尊權勢之日,便是他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時……

幫她,是青梅竹馬之情,是奪取權利之計,人前邪佞無情的他,麵對她萬般柔情似水,
看她心願一天天一天達成,臉上笑容一天一天消失,是他親手將她推入地獄深淵……

愛她,是八年前的驚鴻一瞥,是八年後的心疼不已,看她從水靈佳人蛻變成深宮怨婦,
看她波瀾不驚的臉龐、欲哭無淚的水眸,他必須為她做些什麽,哪怕是違背自己的皇兄……



廢後 作者:流淩莎

第一卷 輸後
楔子
十八年前
寒風,冷冽呼嘯。
雪花,鵝毛紛揚。
道路,荒涼荒蕪,沒有人煙。
“咯吱”
一道不起眼小門開啟,推推搡搡,一個衣著單薄少婦被推出門,跌坐在三尺雪地上,緊接著,一個輕巧小包袱砸出,正中少婦額頭。額頭,頓時一片紅腫,包袱中顯然放置了堅硬重物。
“大夫人……”哀求之聲,淚水連連,少婦撲上去,從門內閃出一位雍容華貴婦人,抱住她的腿,苦苦乞求,“大夫人,求求您不要趕妾身走啊!嗚……”
貴婦嘴角輕扯,鄙夷之色絲毫不加掩飾,冷酷吐出一個字:“滾!”
“大夫人……”少婦繼續哭泣哀求著,希望可以打動貴婦的鐵石心腸。
門裏,傳出稚童號哭之聲,淒厲而惶恐。
柳眉緊蹙,不耐煩之色盡顯,貴婦沉聲道:“賤人,你做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還敢留在舒府!你想讓老爺成為朝野笑柄麽?把這個*****給她!”
聞言,站在貴婦身後的小廝將手中哇哇大哭的瘦弱孩童拎給少婦。
“妾身沒有!嗚……妾身真的沒有!妾身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老爺的事情……嗚……”少婦淚落連珠子,絕美的臉龐早已哭花,“大夫人,煙兒是老爺膝下獨女,嗚……您可以趕我走,求求您讓煙兒留在舒府吧!嗚……煙兒她真的是老爺親生的女兒啊!嗚……”
貴婦描繪精美容狀的臉龐在聽到“膝下獨女”四個字時,瞬間扭曲猙獰,厲聲暴喝道:“賤人,帶著你的*****去死吧!”憤恨的話語,妒恨的眼神,殘暴的舉動。
一道絕美的拋物線,自少婦頭頂劃過,來不及做什麽,眼睜睜瞧著年僅四歲的女兒擲落於地。
潔白雪地,殷紅一片,她孱弱嬌小的身軀下。
“煙兒————”淒厲嘶吼,少婦美眸暴大,眼底盡是血紅之色,不顧一切的撲到女兒身旁,抱起她。
號哭之聲消失,瘦弱的身軀微顫著,殷紅之血順著嘴角不住下流。
懵懂水眸,不在單純,不在幼稚,不在茫然,剩下的,是死寂的倔強!
瘦若如枯柴的青紫小手,緊握成拳,眼角,淚痕已幹澀,眼神,逐漸渙散!
貴婦笑了,笑的燦若罌粟,妖冶而致命,明快笑聲灑滿豪華宅院,惡毒滿滿,荼毒赤子之心。
沉重的小門,緩緩關閉,隔絕門內溫暖,徒留門外刺骨寒風,斑斑血跡,凝結成冰。
“煙兒……煙兒……”
倉皇的腳步,淩亂的發髻,驚恐的神色,哭泣的淚眼,哀求的話語。
奔走莫都各大藥房之間。
大夫紛紛搖頭,無可奈何歎氣之聲回蕩於天際。
若是成年人遭受如此重力砸擲,至少也要臥床修養數月之久,如此稚童,五髒六腑已裂,妄想修複,除非華佗在世,況且少婦囊中羞澀,即便真有在世華佗,她亦無力支付高額診金。
寒風割麵,不及心底巨痛,懷中女兒奄奄一息,嘴角鮮血不住外湧。
那婦人蜷縮於破廟角落,單薄衣衫緊緊包裹懷中體溫逐漸下降女兒,眼神渙散,近似癡呆。
“煙兒乖……煙兒不哭……”白皙厚實的手,凍瘡密布,輕拍著女兒的脊背,嘴裏咿呀唱著含糊不清的童謠,“煙兒不怕……娘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狂風呼嘯,鵝毛大雪漫天,眼前盡是一片白茫之色,三丈之外景色難以看清。
凍徹心扉朔風襲過,少婦隻覺懷中一冷,慌張低頭。
“啊————煙兒————煙兒————把女兒還給我————”
十八年後
冷風,凜冽如刀。
雨絲,飄飄渺渺。
荒涼,遍地橫生。
殘破茅屋,缺口細微,冷風直灌而入,肆無忌憚。
單薄白衫,輕裹纖細身軀,冷漠而空洞。
“嘩啦”
破了一個大洞的門,硬生生撞開,三五個衣著棉衣太監直衝進來,帶來滿室冷冽寒風刺骨,呼嘯於室內。
橫著眼,挑著眉,粗著聲,太監們厲聲道:“快起來,皇上召見你呢!”
纖細身軀,筆直背對他們,手中針線不停,仔細的縫製著小衣,女裝小衣,對身後太監蠻橫之聲置若罔聞。
“大膽廢後!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不起來,皇上召見,天大的恩賜,你想不要麽?”
素手輕揚,手中針線依舊,斂眼低眉,漠然至之。
他自橫來他自狂,她自漠然相待之,看他橫行得幾時!
“哼!小小一個廢後,竟敢無視咱家,咱家可是六品太監,比起一個庶民,不知要高貴到哪裏去!”說話的太監,手中拂塵輕揚,嘴角嗪著惡毒的笑,“拖走!”
話音落下,身後幾個官品低於他的太監蜂擁而上……
第001章
初春小雨淅瀝瀝,矮草沾染雨水,滋潤著碧綠油光,春風撫麵柔多情。
楊柳河畔,白馬蹄輕,埋頭啃草。
河麵波光粼粼,蕩漾層層微波。
一襲水藍飄然而至,佇立於河畔,水眸晶亮,唇瓣帶笑,青絲飛揚,裙袂飄飄,恍若出水芙蓉,美倫美幻。
欣賞著春水蕩漾,心,暫時得到片刻的寧靜。
十天!
她有十天的時間!
這十天,她是完全自由的,不受任何約束,不需遵守任何規矩,不用帶著麵具示人。
想到這兒,她的心情大好,唇瓣笑容更甜更美。
“喀嚓”
河麵碎裂,水花飛濺,烏黑墨發甩起,水滴四濺,不少濺於衣衫上。
輕笑一聲,絲毫不以為意。
她本可輕易避開飛濺的水花,卻不願,筆直的站立著,任水花濺自己一身。
無論何時,隻要一運用武功,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是如何煉成如今的身手,忍不住想起殘酷的過去。
此刻,能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事,哪怕是妄想。
偉岸的身軀,光裸的身體,點點水珠映襯著陽光,閃爍著流光異彩的光輝,霸氣陰霾的臉色尚未完全退去,觸及河畔衣衫半濕女子,不由得一怔。
好一個水靈佳人啊!
算不上絕色傾城之容,卻是那樣的賞心悅目,飄逸如瀑布的青絲,水波粼粼的剪瞳,蕩漾著絲絲空靈之感,不期然劃過一抹飄渺之色,快的讓人錯愕是幻覺,秀挺的鼻梁,略顯倔強之色,潤紅的臉頰白裏透紅,單薄的櫻桃小嘴讓人忍不住一親芳澤。
她的美,不如玫瑰的美豔逼人,不似牡丹的雍容華貴,不若寒梅的一身冷傲!
她的美,如同一泓清泉,清爽而幹淨,洗盡塵世間所有塵埃,褪卻塵世間所有煩惱!
她的美,沾染著少許山野之氣,不野性,惟是清新爛漫,仿佛是黎明十分第一口吸進胸腔的空氣,充斥著身心,再疲憊的身心,在見到她的美時,盡數化為烏有!
清新美人他見過不少,卻沒有一個比眼前的姑娘更給人如此清新之感的,原本陰鬱煩躁的心情,似乎在對上她淡雅柔美笑容之時,化做一縷春風,悄悄流走。
春天,真的到了!
看她身形未量,臉蛋稚氣,瀑布青絲尚未綰髻,顯然不到及笈之年,心中大為讚歎,如此年齡便有此等風采,待她及笈之後,不知有多少豪門公子會踏破她家大門啊!
想到此處,內心隱隱煩躁,不知何故。
待遲鈍察覺水靈佳人衣衫半濕,略顯曼妙的曲線若隱若現時,他終於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麽“好事”,當下又內疚又衝動。
他不是沒有女人,享受魚水之歡也是夜夜必有,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如此衝動,麵對一個第一次見到的姑娘,竟產生強烈的欲念。
慌張上岸,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結巴道:“姑,姑娘……抱歉,在下不……不是故意的……”
“不礙事。”略顯清冷之聲流瀉而下,不絲飛流直下瀑布那般宏偉,反有水滴石穿的堅韌感。
心中恍惚,好感急劇增加,稍微整弄下衣衫,讓自己看上去不至於太過失禮,抱拳道:“在下莫,莫盛,不知姑娘芳名?”
瞧他模樣雖有些狼狽,卻不失高貴氣質,華貴的衣料,通體雪白的寶馬,蹄下生風,乃是千裏良駒,明顯是出身王公貴胄才匹配起的。
飛揚的劍眉,刀刻般立體的臉龐,高挺的鼻梁流露出睥睨天下的貴氣,堅毅的唇形,再加上他姓莫,她不會愚蠢到以為他是個普通人。
這裏是大莫皇朝,雖說天下姓莫之人何其多,能出現在都城附近,又有如此絕佳氣度的,想來身份最低,也是個能在朝廷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若在平日,她一定謹守本分,與他套近乎,以供不時之需要,此刻,她不。
水靈佳人淺笑,不揭穿他,斂眉低聲道:“靈靈。”
芳名?
她不曾有名諱!
目前的名字,是她踩著無數人的屍體,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水靈靈!
莫盛心隱隱發慌,為她一絲淺笑,的確,世間再沒有比“靈靈”而字更適合眼前的水靈佳人了,她清水般的模樣,惟有世間最為空靈的字眼才可以形容。
靈靈……
如果她姓水的話,不正是“水靈靈”的佳人了麽?
“靈靈姑娘要去哪兒,在下送你一程,當作賠罪,還請姑娘別怪罪在下。”莫盛結結巴巴道,臉上閃過一絲局促。
象他這種過慣了豪邁生活的男子,突然麵對如此水靈的小姑娘,生怕自己的粗獷嚇壞了她,隻得壓著性子,學那酸秀才般婆婆媽媽說話,心理別提多別扭了,而所有的別扭在對上水靈靈水靈寧靜的麵容時,都消失無蹤,如一泓清泉滑過心田,留下的惟有甘甜。
莫盛說話的神情有些別扭,可說出的話卻不容水靈靈拒絕,他說了是“賠罪”,若水靈靈不讓他送,便是“怪罪”他,若水靈靈不拒絕,則說不定會給自己惹來麻煩,朝廷之人,多結交無益,尤其是在此時。
水靈靈輕笑道:“不知莫公子要去哪兒?”
莫盛微怔,被她清水笑容迷眩了眼,下意識答道:“在下急著要出城。”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不迭。
水靈靈不揭穿他的窘迫,裝做有些為難道:“真不巧啊,靈靈剛好要進城。莫公子急著出城,想來是有急事,靈靈怎敢麻煩莫公子。”
莫盛臉露難色,此刻他實不該再多耽擱時間,晚一分到邊疆就多一分危險,朝廷大權盡在舒隆革手裏,那老家夥分明有弑君篡位之心,他此次離開都城,為的就是趕往邊疆奪取軍權,好讓他有所顧忌,在皇兄籌備好一切前,不敢輕舉妄動。
而此刻,他卻……
罷了,罷了!
莫盛從懷中掏出一塊成色極佳的雕龍玉佩,裏麵刻了一個“誠”字,遞予水靈靈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送靈靈姑娘進城,這塊玉佩乃在下貼身所佩帶,贈予姑娘權當賠罪,還望姑娘別瞧不起在下。”
平靜的麵孔微裂,水靈靈難掩心中驚詫,饒她再如何回避,僅從那玉佩的成色質地,以及鐫刻其中的字上也能推測出莫盛的身份————當今皇帝莫冉聹的親弟弟,誠親王莫冉盛。
想不到他如此年輕俊美,瞧他的模樣,不過二十出頭,此人戰功赫赫,是大莫皇朝的著名將領,在朝廷上與權傾朝野的舒相有的一拚。
誠親王年紀尚輕,發展空間極大,而舒相垂垂已老,任其再心思縝密,手段無數,又怎敵的過歲月侵襲,再加上他膝下無子,連個女兒也沒,過個幾年,還能敵的過年輕力壯的誠親王麽?
聽說皇帝剛下了聖旨,明著說誠親王在都城閑散慣了,去邊疆曆練曆練,實則是想讓誠親王奪了舒相在邊疆東大軍的兵權,削弱舒相手中的權利。
想來他這一路,不會好走。
水靈靈笑的柔美,使早已對他一見傾心的誠親王險些神馳蕩漾,不假推辭的接過玉佩,說道:“莫公子如此說,靈靈也隻有收下。天色不早,莫公子趕緊上路吧,不然很難在天黑之前找到住宿之地。”
得罪誠親王沒什麽好,順水人情做一個便是。
江湖與朝廷,向來井水不犯合水,想必他們日後不會再有機會見麵,若有需要時,說不定他還能救她一命呢。
莫冉盛不知水靈靈心中打算,見她麵帶羞澀收下玉佩,內心隱隱雀躍,當即飛身上馬,依依不舍的瞧了水靈靈最後一眼,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第002章
熱鬧的莫都,喧嘩的街道,鼎沸的人聲,豪華的宅院,無不顯示了莫都的繁華。
陽光和煦,春風縷縷,水靈靈的心情大好,加快腳步往莫西市走去。
莫都的格局分布為四方分布,東市是皇親權貴居住的地方,寸土寸金,東市的一條
狗,命比西市的人金貴無比,南市皇城,坐南朝北的絕佳地理位置,無疑是風水寶地,
自然居住著全天下身份最尊貴的人,西市住的盡是貧民,窮困潦倒的樣子與其他三市有
著天壤之別,居住在北市的人,個個都是天莫皇朝舉足輕重的大商人,他們支撐著整個
天莫皇朝的經濟,雖無一人跽身官場,卻與朝廷大小官員,上至朝廷一品大員,下至七
品芝麻官,都與其有著密切的聯係。
嚴格的區分,使得所有人緊守身份,不敢逾越半步,否則就等著進衙門吃牢飯。
記憶中,應當轟鬧之極的西市,安靜的不尋常,本應丟棄滿地的贓物統統不見,被
一派幹淨取代,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似乎對她視而不見,但她感覺到每個人關注的
目光,熱切的關注著她。
為何會如此?
心中隱隱不安,輕吸一口氣,她仿佛什麽也有注意到,維持著原本的步履,向西市
最幹淨整齊的茅草房走去。
兩隊穿著不凡的人守在門口,個個身著灰色衣衫,看來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家丁,其
中兩個上了年紀的家丁的衣料明顯要好一些,其中一個五十來歲的家丁,手上拿了著白
紙,低頭看看白紙,又抬頭看看她,陽光映透下她感覺紙上似乎畫著什麽,看不清楚。
他們是誰?
守在她娘住的地方做什麽?
看他們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的模樣,必然出身於豪門大院,他們的主子不是在東市
有著顯赫地位,就是在北市有著金山銀山。
這間茅草房,是一年前她為娘買下的。
以她現在的能力,原本可以帶她娘離開莫都,到外地去,買座大宅子,請上一些仆
人好生照顧她娘。
她娘不願意!
原因,她沒說!
而她,知道!
她知道,她娘依舊深愛著那個生她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就住在莫都,多年來從未
離開,於是她娘也不願意離開。
生她的男人是誰?
她娘沒說,她也沒查。
目不斜視,水靈靈筆直往前走,無視攔住門口的兩隊家丁,以及他們臉上怪異的臉
色。
正眼不瞧他們一眼,腳步不停,無聲的訴說她的漠視。
“站住!”另一個衣料不錯四十開外的男子沉聲喝道。
腳步不停,無視他的冷喝。
“小姐請留步!”五十多歲的家丁趕緊攔在水靈靈麵前打圓場,拱了拱手,笑的有
些卑微,“大人命小人舒才前來接小姐回府,晚香夫人已在府中等待多時,小姐,請上
轎吧!”
一招手,一頂華美豔紅轎子已出現在身後,四周懸掛著夾雜金絲的銀線流蘇,一看
便知是朝廷一品大員府中最豪華的轎子。
晚香,是她娘的名字。
舒才?
朝廷中,姓舒的一品大員隻有一人。
竟然是他!
水靈靈從沒想過,他會是生她的男人,卻並沒有意外。
殘留的記憶,早已告訴過她,生她的男人身份顯赫,並且殘酷無情。
很聰明的做法,困住她娘,守住住所,隻要她回來,就走不了。
水靈靈淡然掃視周圍,轉身離去。
目標,舒府。
她不喜歡按別人選擇的路走,更不喜歡生活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第003章
毫不理會一直跟隨在身後的轎子仆人,水靈靈步行至舒府,身後長串的“尾巴”甚是惹人注目。
一丈高的門,門匾上兩個純金大字熠熠生輝,也分外刺眼。
敞開的大門,兩派家丁佇立著,從門外一丈遠的地方延伸至門裏,似在迎接什麽人,遠遠的,她看見大堂上坐了好些人,主位左側坐著一個滿頭華發的男子,約莫五十歲,主位右側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婦,全身上下珠光寶氣的。
憑借模糊的記憶,她想,她知道她是誰!
“恭迎大小姐回府~~~~”抑揚頓挫的連綿之聲響起,隨著她緩緩踏入舒府,所有家丁的腰彎下。
嘲諷的弧度,在心底揚起,麵無表情的走向大堂,那裏有人在等她。
她必須把她帶走!
在這裏,她會無數次受傷!
沉穩的腳步,不似十四歲少女應有。
“煙兒……”最靠近左側主位上衣著華美的中年婦人喜極而泣道,無情歲月洗滌過的容顏,瞧不出年輕時的光彩照人,粗挲的手指,是個每天過著清貧日子才有的手,與她臉上濃厚的脂粉華麗的衣裳完全不符。
看著她激動萬分,心滿意足的模樣,尤其是眼底漾著的三分春色,水靈靈心底劃過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娘,煙兒來看您了。”低聲輕喚,比似她臉上冰冷的溫度,給人溫暖的錯覺。
“煙兒。”蒼老沉穩的聲音,從側麵傳來,帶著些許欣喜,“你終於回來了,爹盼望了你好久。”
終於?
盼望?
水靈靈嗤笑一聲,專注的看著她的母親晚香,柔聲道:“娘,您的身子好些了麽?女兒認識個很有名望的大夫,這次回來是特意接您去看病的。”
此話一出,周圍之人皆倒抽一口冷氣,亦有不少譏笑之聲悄悄傳出。
廳堂裏刻意偽裝的愉悅氣氛開始壓抑。
“煙兒,咳咳咳……”晚香急切著想說什麽,話未出口,揪心的咳嗽聲早已按耐不住,一溜煙從嗓子眼冒了出來,回響在安靜的廳堂裏。
水靈靈輕拍晚香微駝脊背,強行扶她起身,笑道:“您看您,病的連自家的門都走錯了,還強撐什麽?煙兒雇了輛馬車,娘,我們上車吧。”
既然娘下不了決定,就讓她這個做女兒的替她做決定!
“放肆!”一聲尖銳厲喝,拍案之聲隨之而來,“煙兒,你當舒府是什麽地方?任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麽?”
“大夫人,煙兒年紀還小,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晚香慌張推開水靈靈的手,趕緊跪下磕頭,淚流滿麵道,“大夫人,妾身……”
“娘,你在做什麽?”慍怒,悄悄衍生。
大夫人得意的冷哼一聲,高姿態的斜視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晚香,挑釁的瞪著水靈靈。
“煙兒,趕快跪下給大夫人磕頭認錯!”晚香惶恐的拉扯著水靈靈拖地長裙,懇求的抬眼望著她,“隻要你肯認錯,大人就不會趕我們出門!”
白皙素手,慢慢握成拳頭,又慢慢送開,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冷眼一挑,自己瞧清大夫人的臉,雍容華貴,脂粉厚重,遮擋不住歲月在她臉上身上留下的痕跡。
再美麗的女人,也阻擋不住歲月的侵襲,即便傾城傾國,幾十年後,也不過是朵早該凋謝的昨日黃花,苟延殘喘的拖延凋零時間,不過是汙染眾人的視線。
素手輕揚。
“啪”
一聲清脆,令所有人錯愕,緊接著的一句話,讓他們石化。
“真可惜,早知道就留長指甲玩兒了!”萬分惋惜的看著自己的素手,指甲修理的十分平整,沒有一丁點兒毛躁,是精心打磨的成果。
“你……”大夫人不可置信的摸著自己高高腫起的一邊臉頰,氣的渾身發抖,保養極好的修長手指顫抖的指著水靈靈的鼻子。
“啪”
又是一聲清脆。
“我不喜歡別人用手指著我鼻子。”冷淡的話語,沒有一絲怒火。
晚香終於回過神來,嘴巴顫抖的大張著,說不出一個字。
她不敢相信,她乖巧的女兒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寂靜!
沒有人敢說話,或者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忐忑不安的注視著舒家當家做主的人,早前幸災樂禍的心情,早已消失。
大夫人被打,他們這些親眼看見的人,絕對不會有好日子過。
片刻後,大夫人終於從連挨兩耳光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銀牙緊咬道:“臭丫頭……”
“夠了!”沉甸甸的一聲悶喝,喝斷大夫人歇斯底裏的怒吼,“連玉,別忘了你的身份。”
“老爺……”連玉大夫人急道。
舒隆革眼色一沉,嚇的她不敢多說什麽,乖乖坐回位子上,兩隻手遮掩著高高腫起的兩邊臉頰,瞪了晚香水靈靈一眼,是滿滿的惡毒,掃視周圍一圈,陰狠的警告。
“煙兒……”舒隆革緩緩道。
“娘,跟我走。”冰冷的聲音響起,這次是徹底的毫無溫度,不給任何人自以為是的希望。
“大人……煙兒……”晚香看看舒隆革伸出的手,滿是皺紋,再看看水靈靈伸出的手,光華細膩,低聲抽泣道,“煙兒,大人年紀大了,你是他唯一的女兒啊……”
含淚的話語,晚香表明她的立場。
水靈靈眼底一緊,冷聲道:“娘,煙兒先回去了,過幾天再來接您,希望您仔細考慮清楚!”話音一落,她腳下生風走向緊閉的大門。
“煙兒……”晚香一聲驚呼,萬分不舍。
相公與女兒,難道不能同時擁有麽?
腳步一凝,水靈靈轉過身來,僵硬如鐵,聲音似從冰窖裏蹦出的冰凍子:“不會有人認為,四歲的小丫頭,沒有記憶吧!”
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所有人!!!
第004章
嶄新的茅草房,晚香隻住了一年。
而今,她的女兒水靈靈也隻在裏麵住了三天,便匆匆離開了。
舒府派人急報,晚香病危,水靈靈顧不得其他,再次踏入舒府。
雕梁畫棟的院子,無處不顯示主人的身份尊貴,家財萬貫,可有人不稀罕。
房間裏,藥香糜爛,病榻上老婦奄奄一息。
三日不見,恍若十年。
水靈靈跪在病榻旁,小心伺候著,若不是她任性,娘的病情不會惡化的那麽快,更不會傷極攻心,一病不起。
混濁深眸,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舒隆革低聲在晚香耳邊說道:“晚香,煙兒回來看你了。”
晚香迷惘片刻,抖著唇,掙紮著想起身,水靈靈趕緊道:“娘,您別起來,好好躺著養病,女兒不……不會離開您的!”此刻,即便是冒著一死,她也要守在母親身旁。
“傻孩子……”晚香沙啞著聲音,半晌才說出一句話,話音未落,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娘!”水靈靈回頭喝令大夫道:“還站著做什麽?”
怒聲嗬斥,大有主子的魄力架勢,毫無流落在外孤女的柔弱可憐,站在她身後的舒隆革眼底閃過滿意之色,微孕狐疑。
這些年來,她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
這些,他都不知道,晚香也不知道!
三天前,他命人暗中調查,現在還沒有回報。
身著五品黑熊緋袍官服,腰佩銀魚袋的太醫,一臉老態龍鍾,微眯著眼,悄悄著打量水靈靈,思附著她的身份,及其以後將可能產生的變化。
水靈靈一聲怒喝,氣勢展露無疑,幸虧他年紀大了,耳朵不怎麽聽使喚,若換成十幾年前,早已嚇的跪倒在地。
好一個厲害角色!
不愧為舒相的女兒!
卻不知這女兒,是否是親生的呢?
瞧那氣勢,八成錯不了!
“袁院使,診脈吧!”舒隆革低聲道,眉心微蹙,“本官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治好晚香夫人!”現在,她還不能死!
袁院使雖說年紀一大把,但還未到老眼昏花的程度,同朝為官多年,對於舒相,他多少有些了解,再加上一個潛力無限的舒大小姐,趕緊快手快腳給晚香夫人施針,穩住她的情況。
執意的離去,因為晚香的病危有所改變,水靈靈每天伺候在她身邊,不分晝夜,不停的忙碌,迫使她暫時遺忘對此地的痛恨。
在袁院使的精心診治下,晚香的病有了很大起色,女兒的失而複得,相公的每日慰問,成為她心頭甜蜜。
此刻,她似乎忘記了曾經悲慘的一切,忘記了她曾經遭受的一切苦難!
她會忘,因為她心中有一份執著的愛!
水靈靈不會忘,因為她早已忘卻了如何去愛————在她四歲時!這十年來的生活,更讓她清醒的認識到,愛,是虛無不切實際的!
惟有可以枕著雙手享清閑的無聊富貴女子,才可以做夢似的去愛!
第005章
和煦陽光透過濃密樹葉映照下來,斑駁殘影,灑落於衣衫,水靈靈小心的伺候在晚香身旁。
已經是第九天了!
她出來的第九天,娘的病看似好的很快,她知道,娘是在硬撐著,不想讓她擔心,更是有心願未了,這口氣使娘強撐著。
娘的心願是什麽?
想來,和姓舒的有很大關聯吧!
大費周章的把娘接回府,強忍著嘔吐的衝動,每天來探望娘,對著娘幹老的麵容說話,他以為他做的天衣無縫,孰不知他細微如塵埃的動作眼神變化被她盡收眼底。
用娘來牽製她,喝令連玉不得放肆,迫使她在她麵前規規矩矩,無疑是做給她們母女看的,府中所有人見到她臉上都畢恭畢敬,也是做給她們看的。
讓朝廷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來給他娘治病,院使可是負責給皇帝太後治病的啊!
下這麽大的本錢,他的目的一定不簡單,究竟是什麽呢?
她想知道,不過她不會主動去問,她在等!
等姓舒的沉不住氣,主動來告訴她!
晚香踟躇了很久,與女兒一別近十年之久,對女兒是什麽性子,此刻她已完全不知,當日在廳堂中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大人曾叮囑過她,煙兒的性子倔的很,和她說話要三思而後行,免得她脾氣上來,誰的也不聽。
十年前,煙兒被人擄走,此後,一直有人在暗中照料著她的生活,在她快餓死的時候賞她一口飯吃,在她快凍死的時候賞她一件棉衣穿,在她快病死的時候賞她一貼藥服,才使她苟延殘喘活到現在。
她不知道是誰在暗中接濟她!
一年前,煙兒出現在她麵前,看到她左耳垂後一點朱砂痔,她知道,她是她的女兒!
煙兒本想接她離開莫都,她執意留下,她便在西市買了間最好的茅草房,陪伴了她十天,十天後,她走了,不顧她的苦苦挽留,大踏步走了,留下了一百兩銀子給她過日子。
煙兒去哪兒?
她不知道!
十天裏,不管她如何追問,煙兒絕口不提半個字。
她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不知道這九年她是怎麽過的,她隻知道,她的女兒過的不好。
很不好!
即使她不說,她也能清楚的感覺出來。
煙兒的成熟穩重,煙兒的處世圓滑,煙兒的雲淡風輕,煙兒的溫婉淺笑……
無不彰顯了她這些年生活的情況!
這不是一個十三歲小姑娘應有的!
水靈靈看著母親有哭難言的樣子,自然知道她想說話,而且是她不樂意聽的話,也不戳破她,故做不知。
在羽翼為豐前,隱忍藏鋒,是非常重要的!
出頭的椽子先爛,就是這個道理。
一個不知如何啟齒,一個故做不知,微冷的春日午後,在二人的沉默中悄悄流逝。
直到舒隆革派來服侍晚香的丫鬟勤兒來到,虛偽的說了幾句話,向晚香使了個眼色,晚香才不得不開口。
“煙兒,娘知道,娘沒多少日子好活了!”晚香低著頭說道,目光縮住水靈靈半大不小的腳。
本來她的女兒是裹小腳的,象征著大戶人家出生的小腳,一年前她回來時,她的腳就不是標準的小腳,想來是當年擄走她的人,將她的裹腳布強行拆除的結果。
“娘,您胡說什麽呢?袁院使前兩天還跟女兒說,您的病馬上就會好的,您別多擔心了。”水靈靈笑著安撫晚香,努力壓製心驚肉跳的感覺。
她娘的身體,她會不清楚麽?
這些日子來,她一直用袁利院使的話來欺騙自己,讓自己相信,娘的病會好起來,會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等著她每年回來看她一次的。
而現在,晚香低沉的一句話,打破了她的故做鎮定,連娘自己都這麽說了,娘的身體狀況差成什麽樣,她不敢想象。
“娘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麽?”晚香強扯出抹笑容,抬眼望著她美麗的女兒。
她的女兒是美麗的!
她繼承了父母臉上所有的優點,再加上後天的山野空靈氣質,她的美,更加出眾。
如今的她,隻有十四歲,不難想象,再過幾年,她會美成什麽模樣?
如此嬌美的姑娘,應該能得到相公的寵愛吧!她可是丞相唯一的女兒,相府的大小姐啊!
她愛老爺,也愛自己的女兒!
她愛老爺,所以她願意回來,哪怕她知道老爺此刻待她無非是做給煙兒看的!
她愛女兒,所以她回到舒府,惟有高貴的出生,出眾的容貌,才能讓女兒嫁個好人家,不象她,一輩子受苦!
“煙兒,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能看到你嫁個好人家,得到相公的寵愛!”晚香沉凝片刻,緩緩道,“你爹給你說了門好親事……”
親事?
這個節骨眼上安排的親事,難道是……
水靈靈斂下眼睫,眸底迸出忿忿之色。
手絹擦拭著嘴,掩飾了晚香輕咳之聲,沉思中的水靈靈沒有察覺。“女人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嫁個好人家,一個有出息的男人!你爹……為你找了個全天下最有出息的男人!”
猝然心驚,水靈靈驚詫了,清水剪瞳微微睜大,纖長如驚蝶絢翅的美睫輕顫著,她猜到“親事”不簡單,必然是為了某種利益而為,卻不曾想過,舒隆革想讓她進宮!
第006章
突如其來的告之,打破了水靈靈的沉默。
她沒有時間了!
今天馬上就要消失,第十天即將來臨,她最晚必須在明天子夜十分趕回去,否則別說她的命不保,就算是她母親的命,也保不住。
她從不敢置疑他的勢力!
即便此刻他不是最強大的,可她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成為最強大的。
他的野心如此告訴她!
這些年來,從未隱藏過分毫!
若非時間緊迫,水靈靈不會主動去找舒隆革,她有的是耐心和信心,舒隆革一定會迫不及待的來找她,不用多少時間。
步履匆匆,現在不是掩飾心情的時刻,她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解決這件事,太過荒唐可笑了。
她根本不可能進宮!
她是為他準備好的女人,等她初葵之後,她就會象個妓女樣,被獻到他的床上,供他瀉欲,成為繁衍後代的工具。
書房的門,開啟,又關閉。
燈火通明,照不亮心底的黑暗。
窗戶半啟,春雨細細,春風輕送,絲絲斜入,好似無情細針,刺進心底。
舒隆革負手背對著水靈靈,莊重肅穆的氣息籠罩著他全身上下,如鬆柏般傲然挺立,似乎是位忠心於皇帝的忠臣之士。
他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無庸置疑,他沉穩的氣度說明了事實。
“煙兒,你終於來了。”舒隆革蒼老的聲音響起。
水靈靈冰冷的注視著他,絲毫不懼他左丞相的身份:“我不會進宮。”不是請求,是命令。
“嫁給皇上,是每個姑娘夢寐以求的,能嫁給皇上,是每個姑娘一生最高的榮譽。”舒隆革冷靜的分析事實。
“是鞏固並坐大勢力的法寶吧!”水靈靈一針見血指出,指出舒隆革大費周章的原因。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一直把持著兵權的舒相會跟皇帝妥協,將十萬東大軍的兵權拱手讓給誠親王。
他有後招!
送一個女人進宮,成為皇帝的妃子,奪取皇帝的寵愛,監視皇帝的一舉一動,為皇帝生下子嗣,最好是男孩,如果被冊封為皇太子,他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奪取皇位,成為實質上的皇帝。
她沒有低估他,他想當皇帝的野心,路人皆知。
他的心願永遠不可能達成!
她不會順從他!
她的身體,早在當年他擄走她時,就注定獻給他,等同於妓女,甚至,遠不如妓女。
舒隆革笑了,笑的得意而滿意。
他需要一個女兒,一個能給他帶來無比權勢,甚至是至高無上皇位的女兒,最好是個乖巧溫順的女兒。
顯然,水靈靈不是。
她表麵柔婉,出落的如芙蓉花般水靈清靈,骨子裏卻是那般的倔強,出手之狠,未必比生活在皇宮中的嬪妃心慈手軟。
乖巧溫順的女人無法生存於後宮,更無法奪得至高無上的皇權,而她,非常適合!隻要再多一些調教!
舒隆革不願和她多費口舌,篤定道:“你會進宮的!”
“決不!”粉拳緊握,她不會任他擺布,成為他手中的棋子。
“你會!”舒隆革幽深的老眸迸出算計的光芒,“你馬上就要當皇後了!”一切,他早已安排好,等她回來,不過是等個契機。
“不可能!”水靈靈脫口道,幾乎有些驚叫起來,無暇顧忌自己的失態,不住的微
微搖頭。
她怎麽可能做皇後呢?
全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最寵愛的女人是駱昭儀駱凡心。
在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不顧群臣反對,致意娶平民出生的駱凡心為太子妃,多
年來寵愛有加,也因此失去朝廷權臣的支持。
皇帝登基已有三年之久,遲遲不立皇後便是因為他想立駱昭儀為後,卻遭遇群臣反
對。朝廷大權掌握在姓舒的和幾個權臣手中,他們怎麽允許皇帝立一個平民為後,而不
是他們女兒中的一個呢?
放眼百官之中,舒隆革是最有權勢的,皇帝之所以對他又是忌憚三分又略微無視,
便是因為他後繼無人。而其他官員,更是一個個名著暗著想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任他舒隆革權利再大,勢力再廣,終究也免不了死時無人披麻戴孝,死後無人上香
憑吊的悲慘下場!
哼!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舒隆革笑的得意自負,“煙兒,隻要你乖乖聽話,你會有
錦繡前程……”
“不稀罕!”水靈靈不屑嗤笑道。
皇宮裏的女人,說好聽是妃子,實質上和妓女沒什麽區別,區別在於從“一雙玉臂
千人枕,一片朱唇萬人嚐”變成“夜夜空閨待君王一人”。
同樣是做妓女,她沒覺得做皇宮裏的妓女,會比做皇宮外的妓女好!尤其,一入宮
門深似海,在宮外,至少她每年有十天時間是自由的!
“你會稀罕的!因為,”舒隆革掩住心底隱隱怒火,冷笑道,“除非,你不想你娘
好好活著!”
從來沒有人敢對他如此無禮!
即便是那個小皇帝,見了他也是三分懼怕!
若非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又有極高的價值,他定不饒她!
“你……”
雨絲悄悄潛入書房,橫過她的眼,使她眼前一亮。
若可以,她希望劃雨絲為最致命的暗器,給他致命一擊,偏偏她不能。
該死的!
第007章
春雨,淅瀝瀝下著,悄然無聲。
偌大的舒府,在春雨的滋潤下,顯得安靜非常,似乎連蟲鳴之聲也消失了,一切是如此寧靜,寧靜似靜止畫麵般。
惟有巡邏的家丁, 顯示畫麵並非靜止,而他們靜悄悄的腳步之聲,也讓人無從抱怨被打擾了好夢。
細微的雨絲,無聲的腳步,在水靈靈耳中,比悶雷之聲更為喧鬧,吵的她無法入眠,輾轉反側。
過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是第十天了。
娘的病情尚未穩定,她無法帶走她,此刻若不好好靜養,娘的生命會飛快消逝的。
窗上樹影斑駁,狀似厲鬼,緊纏於身。
眼前黑影一閃。
有人?!
熟悉的身影,促使她飛身追了出去,輕鬆避過府內所有守衛。
耳旁風聲鶴唳,細微雨絲沾染發絲,腳下步履如飛,緊追遠處朦朧身影。
好厲害!
她自問武功已是江湖一流水平,江湖上能敵過她的不超過十人,而他始終在她前方三丈遠的位置,任她如何發力,也無法縮短差距。
他是誰?
為何會出現在她窗外?
以他的身手,若想逼過她的耳目,決給難事。
為何?
好熟悉的身影!
是他?!
暗暗心驚,臉上不露半分,腳下依舊緊追不舍,仿佛沒有察覺他的身份。
女子,要聰明,卻不能太聰明!
太聰明的女子,死————唯一的出路!
尤其是被當做妓女的女子!
黑影突然凝滯身形,佇立不動,周圍一片墳墓,陰森恐怖,點點。
不好,會撞上的。
水靈靈當即飛旋身體,在空中劃過完美弧度,減緩強大衝力,背落於黑影前方,轉身,冰冷的眼神,憑借著點點陰森鬼火,觸及黑影凶殘熟悉的麵孔,臉上閃過一絲驚惶。
身子一矮,她跪下。
“主上。”極力克製心頭惶恐,維持著聲音平穩,簡短的兩個字,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害怕。
佇立於夜幕中,高傲下巴輕點,似乎對她的反映非常滿意,靜靜欣賞著她微顫的身子,如同評估待宰羔羊的殘剩價值。細雨中,衣衫濡濕,勾勒出纖細曲線,鼻息一沉,仿佛對此非常不滿。
太幹瘦了。
無法激起男人的欲望!
審視她低垂臉龐,是很美,卻非絕色。
鼻息再沉三分。
“進宮,為後。”粗嘎陰森之聲響起,如粗布繃裂,刺耳非常,尤其是處於墳場之中。
“主上?!”驚慌錯愕,無法形容她心中震驚,海潮般翻湧。
凶殘獰笑,懸於殷紅嘴角,如血流淌。
粉唇緊抿,水靈靈筆直跪於斜風細雨中,任其陰鷙目光層層包圍,寒意逼侵心底,冷徹心扉。
鋼鐵大手猛然緊扣她精巧下巴,使其對上他鷙猛森眸,關節碩大,顯示此人手上功夫了得,即便是堅硬如鐵之石,也能硬生生捏成粉末,何況是人的下巴。
悶哼一聲,水靈靈緊咬下唇,絲毫不敢呼痛,除非她不要命了。
凶殘容顏流露出一絲戲謔,魔鬼般聲音近距離在耳畔響起,隻有一寸之隔:“這些年,你娘過的不錯啊!”
什麽?
恍惚間,她以為自己走在平坦大道上,周圍是一望無際的空曠,天空一聲悶雷,嚇得她心驚肉跳,告訴她,她走在刀山火海中,周圍的空曠不過是障眼法,實則是人間煉獄。
淚水,逼濕了眼,下唇,早已咬出鮮血,慢慢流淌在他的手上,僵硬的頭,機械輕點著。她已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乖乖聽話!”鬆開手,他輕拍著她的背,溫柔的手,如同哄嬰兒入睡般,低喃的聲音更是柔軟的不可思議,更詭譎的心驚膽寒。
“……是……主上!”乖乖聽話,因為她無從選擇!
第008章
綿綿細雨依舊。
春風縷縷,如冬風凜冽。
筆直的身影,跪在斜風細雨中,僵硬著,彷徨著,似迷路少年,不知何處是回家之路,或許,根本沒有路。
一柄紙傘,懸於頭頂,遮風擋雨。
“宮主……您別這樣……”低柔勸慰之聲,曼妙身影不知所措。
水靈靈置若罔聞。
“宮主,其實……其實進宮當皇後也沒什麽不好……”踟躇著,拚湊著斷斷續續的話語,“您已經十四歲了,再過幾年,等您……初葵之後……少主待您如何,您心中有數。難道,您真想為主上生個兒子,威脅少主麽?親兄弟自相殘殺,惟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您希望誰活著呢?是待您不薄的少主,還是……您將來為主上生的兒子?”
姣好麵容,雨水混結,分不出其中是否有淚,清水剪瞳緩緩閡上,遮掩眼底呆愣複雜之色。
執傘女子見她閡上眼,知道她已聽進去她的話,趕緊再說道:“進宮做皇後,至少是名媒正娶的,有個名分,比待在主上身邊要好的多,也不用麵對日後與少主之間的尷尬……宮主,您母親還需要您的照顧保護,如果您不聽從主上的命令,主上一定不會放過您母親的……”至於主上會用什麽樣的手段,不需要她多說,宮主也一定清楚。
微微蜷曲的手,慢慢握成拳,又慢慢鬆開。
她,認命!
反正,她的命從來不屬於自己,不認命,她又能怎樣?
況且,她的弱點捏在主上手裏,主上要捏死她,如同捏死隻螞蟻般輕鬆。
她能不認命麽?
使了使力,想站起身來,身子一動才發覺腳早已麻木,跪的太久了,身後女子趕緊鬆開紙傘,雙手小心扶起她,渾身上下透濕,若不盡快洗個熱水澡,她會生病的。
“宮主……”欲言又止,她了解宮主性子倔強的緊,如果逼的太緊,隻會適得其反,“奴婢送您回去吧。”
回去?
輕笑一聲,水靈靈淡淡道:“回哪去?天大地大,何處是我可以容身之所?”
“宮……”
“主上要我進宮當皇後,姓舒的也要我進宮當皇後……他們以為皇後是這麽好當的麽?”她嗤笑道,皇帝會娶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女人做皇後麽?
天大的笑話!
雖沒見過皇帝,但她不認為皇帝會是個任人擺布的主,光從他執意娶平民駱凡心的事上便可看出。身為皇子,卻沒有聽從皇帝安排,娶一個門當戶對,可以為他帶來龐大勢力的正室,可見當今皇帝性子是多麽的執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可笑。
不愛江山愛美人!
君王第一大忌!
從男人的角度來看,當今皇帝是個好相公,但從皇帝的角度來看,他並非是個好皇帝。
扶著水靈靈的女子囁嚅著唇,片刻後才道:“主上收到消息,舒相早在三個多月前就在朝廷上提出立後之事,群臣商討該立誰為後,而舒相也向所有人暗示過他有一個女兒的存在……”
三個多月前?
指尖輕顫,終於感到冷冷寒意侵襲入骨,帶著嚴冬的寒冷,不似初春時節。
“好樣的,如此大事,你居然瞞著我。”水靈靈笑道,不知該笑自己的愚蠢,還是該笑姓舒的深謀遠慮,或者是笑主上的伏兵千裏呢,“纖眠,你如此忠心,不知主上是如何賞賜你呢?”
纖眠低頭不語,任雨水打濕了眼,耳畔風聲淒淒。
“多年來主上暗中監視我娘的事,你也知道麽?”究竟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纖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奴婢不知。”主上的事情,她怎麽有資格知道,主上隻讓她知道該她知道的事情,不該她知道的,絕對不敢知道。
“主上派你來監視我。”不是疑問,是確定,否則纖眠怎麽可能出現在此。
擅自離開水靈宮,死路一條。
纖眠區區一介婢女,怎敢擅自離開水靈宮呢!
“宮主……”纖眠哽咽,無須多說,沉默便是默認,“隻要你乖乖聽從主上的安排,主上應該……”
“不可能的!”主上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在主上眼裏,工具,惟有有使用價值才有存在的可能,一旦失去使用價值,便不需要再存在了。
黎明將近,第一線曙光即將來臨,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注定是不能承受陽光照射的。
身形翩若驚鴻,踏沙了無痕。
纖眠緊隨其後,如影子般追隨。
第009章
水靈靈沉默了。
而整個舒相府開始熱鬧非凡,準備皇後大婚之事。
門庭若市,與她無幹。
她果然是顆蠢笨的棋子,被人算計死了都不知道,還在那裏自鳴得意的冷眼旁觀,以為自己置身事外,孰不知自己早已是棋盤上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早在三個多月前,或者在更久之前,舒隆革就找到了她娘,並從她娘的口中知道她的存在和她將在數月後回來探望娘。
從那個時候,他就開始布局,要想讓皇帝立一個素未蒙麵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姑娘為後,而且此女子還可能是他最痛恨人的女兒,皇帝怎可能答應。
舒隆革手握重兵,是皇帝最忌諱的事,朝廷的穩固,不是靠皇帝的玉璽來維持的,而是靠強大的軍權來維係的。皇帝若想從舒隆革手中奪回權利,就必須先奪回軍權。
於是舒隆革拿手中十萬東大軍做籌碼,使皇帝垂涎萬分,迫不及待的想得到這十萬大軍軍權,誠親王自幼成長於戰場,驍勇善戰,若誠親王能將十萬東大軍變成心腹大軍,對於皇帝奪回皇權有很大幫助。
舒隆革知道自己年事已高,手中大權難以掌握多久,必須加快腳步奪取最高權利,安排自己人成為皇後,生下太子無疑是最直接有效的做法,又不必背上亂臣賊子的罪名,將傷亡減到最低程度。
很高明的計策!
用十萬軍權換後位,及未來太子之位!
屆時,不管皇帝時候有能力收回皇權,太子的存在,如硭刺背,隻要隨便安排一個“小意外”或者“小病痛”,皇帝駕崩,即位的不是太子,難道還會是親王麽?更何況,皇後年輕,怎會讓叔叔搶了自己兒子的皇位。
而主上更聰明。
主上十年前帶她走時,想必就安排下了這個局,十年魔鬼式修煉,泯滅人性的栽培,對她的身世保持沉默,暗中派人照看她娘,讓她娘能苟延殘喘活到今天,等待舒隆革采取行動。
舒隆革多年來沒有子嗣……
據說,主上手中有令人絕子絕孫的藥……
難道……
不無可能啊!
寒毛悄悄豎起,她不知道自己如此作想是否正確,如果是正確的,主上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大小姐,四夫人在和你說話呢!”不滿之聲響起,打斷水靈靈沉思。
水靈靈下意識眼皮向上一挑,不睬瑪嘉,目光漠然落於地麵,光潔的地麵映照出瑪嘉眼中毫不掩飾的鄙夷。
瑪嘉,舒隆革說是派來照顧她的貼身丫鬟,實則是監視,因為進宮隻能帶一個丫鬟,皇後也是如此,故而舒隆革不能多派幾個人監視她。
瞧她盛氣淩人的模樣,仿佛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是大夫人連玉向舒隆革推薦的,說是自己娘家奶娘的孫女,事實上是她奶娘之女與她弟弟私通所生,連父姓也不能冠之。
“大小姐!”瑪嘉忿忿的低喊一聲。
她不服氣,同樣是沒有名分女兒,憑什麽舒菲煙可以成為左相府的大小姐,大莫皇朝的皇後,母儀天下,憑什麽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可以成為皇上的昭容,而她卻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是?
要不是靠著她外婆是舒大夫人的關係,她連舒菲煙的貼身丫鬟也做不了!
眼光輕掃一圈,在場二十多個穿著華貴的婦女,是舒隆革的妻妾們,隻是有名分的,加上那些沒有名分的侍妾,可組成一個小型後宮,偏偏任舒隆革後宮再充實,就是生不一個崽來。
這些日子,舒隆革把她每天的時間安排的緊緊的,三個時辰學習宮廷禮儀,三個時辰學習床第媚惑之術,三個時辰休息,連探望娘親的時間也沒有。
瞧瞧那些濃妝豔抹的婦人,濃重的脂粉味嚴重汙染著嗅覺,強烈窒息感壓迫著胸口。
好難受!
陡然站起身來,嚇壞屋子裏所有人,她們對於這名不見經傳的“大小姐”有種莫名的害怕,當日她連打大夫人兩個耳光之事,她們記的清楚非常,而如今她身上散發出的冷森氣息,更令她們惶惶無措。
多日來的教導,她一言不發,不管她們如何,任是沒有半絲反映,仿佛不是個活人。
筆直的身影,大踏步向屋外走去,她要去看她娘的病情如何,她忍耐多日,再忍不下去了,再忍下去,她不敢保證自己是否會大開殺戒。
“大小姐,你要去哪兒?”瑪嘉趕緊小跑跟上,舒相派她監視大小姐,說不能讓大小姐走出她視線範圍一步,若她失職,舒相決饒不了她。
冷哼一聲,水靈靈不答話,區區一個丫鬟,竟敢如此跟她說話。門檻邊,腳下步子一凝,來不及收住腳步的瑪嘉不由自主往水靈靈身上撞去,身子一斜,瑪嘉收不住去勢,一跟頭載過門檻,摔了個夠吃屎,倒在地上哎喲不已。
第010章
感覺不到春天的溫暖,水靈靈冷著臉,坐在涼亭裏,掃視周圍,視野空曠,遠方隱藏著至少兩組暗哨。
“袁院使,我娘病情如何?”淡然的問話,感覺不出她心理在想什麽。
袁利略微佝僂著彎曲的脊背,麵對水靈靈,他總有種冷颼颼的感覺,讓他心底發寒,她淡漠的目光,即使不注視著他,也讓他有種無所盾形的錯覺。
真是錯覺麽?
久混官場,他怎會不知。
目光悄悄瞥了下四周,看不見人影,他不知未來的皇後娘娘是怎樣支開所有人的,忐忑著,他摸棱兩可道:“皇後娘娘放心,夫人的病情已經控製住了,隻要精心調養,用不了多久就能康複。”“未來的”三個字,他不敢說出口。
心中冷笑,水靈靈說道:“具體時間,到底需要多久?我娘還有多少時日?”
袁利心中“咯噔”一聲響,她問到點子上,分明是不容他糊弄過去。
舒相曾經交代過,關於晚香夫人的病,絕對不能向第三者透露半個字,否則……
他不知道舒相想隱瞞什麽,但從這些日子的觀察看來,舒相與未來的皇後娘娘相處並不融洽,未來的皇後娘娘似乎有什麽弱點抓在舒相手裏,想來那弱點就是晚香夫人。
未來的皇後娘娘為人極為孝順,對晚香夫人伺候周到,在被確立要冊封為皇後的消息傳出前,她數度衣不解帶照顧晚香夫人。
若他說出實情,影響了皇後娘娘的心情,皇上大婚在即,他不敢想象未來的皇後娘娘會做出什麽事情。
他要馬上告老還鄉,再留在朝廷,皇後娘娘不會放過他的。
踟躇著,袁利感覺周圍越來越冷,裸露在外的手指幾乎快凍掉。“皇……皇後娘娘放心,大約在……在過一兩年,夫人的病就會痊……痊愈。”
再過不到一個月時間,皇後娘娘就要進宮了,一入宮門深似海,皇後娘娘一旦進了宮,應該不可能會再出來。屆時,他已告老還鄉,皇後娘娘應該追究不到他什麽了吧?
水靈靈輕歎口氣,低喃道:“袁院使,若將來太醫院為本宮疹病時診斷錯誤,傷了本宮的鳳體,你說本宮是將太醫院所有人滿門抄斬好呢?還是誅九族好呢?厄?”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她狀似不經意轉過頭來,不經意瞥了袁利一眼,唇瓣含笑。
皇後娘娘?!
這四個字,如一根尖針橫刺心頭,紮的她心裏生疼。
既然他們強壓“皇後”名頭於她,必要之時,若不好生利用,豈不太蠢?
身子狠狠一哆嗦,袁利忍不住膝蓋發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水靈靈一伸手,阻擋他下跪之勢,輕輕一拖,迫使他站直身子,柔聲道:“袁院使年紀一大把,站的時間久了腿腳打哆嗦,坐下回話吧。”素手輕帶,他不想坐也得坐。
“相處這麽久,本宮都沒請教過,袁院使今年貴庚,家中都有些什麽人啊?”柔滑錦繡手絹,遞予他手中,“擦擦吧,瞧你額頭都是汗,這麽冷的天,袁院使也會出汗?嗬嗬……想來方才袁院使累壞了,等本宮進了宮,必定好好打賞袁院使一番。”
哆嗦著手,捧著手絹,擦拭著額頭不住下滑冷汗,蒼白的臉,恐懼的老眸,無不訴說著袁利此刻心底的感受。
“微……微臣……”顫抖著唇,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眼前年僅十四的少女,有著比舒相還狠毒的心,“微臣今年七十三,若好生調養……下有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媳、孫女孫女婿,和家中家丁丫鬟,一共百來口人,最多還有六個月……多謝皇後娘娘關心……”
他聲音時高時低,說自己家中情況時,聲音如平日說話,多了幾分不可抑製的顫抖,說晚香情況時聲若蚊呐,嘴唇幾乎不動,含糊其詞,看來他也知道舒隆革在周圍隱藏了暗哨。
抬眼望著蒼茫無邊天空,一隻燕子劃過天際,飄渺的雲層硬生生劃開一道痕跡,一如她的心。
緩緩起身,水靈靈平靜無波,將所有心緒隱藏心底,不讓人觸覺,穿過袁院使身旁。
袁院使茫然低頭,看著手中沉甸甸的一錠黃金,耳畔,飄過未來皇後娘娘淡若輕煙的話語。
“好生照顧我娘……”
第011章
大婚時日近了,水靈靈越發沉靜,平日寡言少語的她,此刻安靜的不似當事人,以旁觀者冰冷的眼神看待大婚,任旁人忙的昏天黑地,也與她無關。
她依舊隔三岔五探望晚香,不顧舒隆革的極力反對,無視他所安排的所有“功課”,對於瑪嘉的存在,平日裏還好,一旦瑪嘉得寸進尺,或者碰上她性子不爽時,即便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不吝嗇狠狠教訓她一番。讓她知道,誰才是主子!
與水靈靈鎮定自若態度相反的,是舒隆革,他急噪了。
偌大的書房內,舒隆革不停的踱著步,來來回回。
白天,沒有燈火的映照,書房裏顯得灰壓壓的,書架拉長的影子,倒影於地麵,不時與他的影子相交疊。
“把你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他略顯煩躁道,有些低吼。
掌握朝政多年,沒有什麽事能逃離他的掌握,不想今天竟栽在一個小娃娃手中,而那個小娃娃竟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日後成為大莫皇朝皇後的女人————舒菲煙。
舒菲煙,是他專門為她改的名字,這個名字,讓他頭疼了好些日子。
“煙兒”這兩個字,是她出生那刻,他為她改的。當時的她,稚氣的小臉蛋上流露出幾絲空靈之美,如天際中飄渺風煙,沾染著絲絲虛無,空靈的山野之美,似乎不屬於繁華的舒府,所以他給她改名————煙兒。
如今的她,更將她的空靈山野之美發揮的淋漓盡致,讓他無法掌握,他不希望她象風煙般飄拂而過,他要牢牢的抓住她,將她留在身邊,不讓她有機會飄走。
躬身於身旁的舒才,他是舒府的大管家,跟著舒隆革大半輩子時間,也沒見過他如此氣惱,腰彎的更低了,低聲道:“大人,咱們的人追查不出大小姐這些年上哪兒去了。”
追查不出?
是的。
舒隆革手下的負責采集消息的飛消閣,居然追查不到舒菲煙過去的情況。
他的飛消閣有多厲害?
即便是住在深宮的皇帝晚上說了幾句夢話,打了幾個哈欠,也能準確無誤的知道,卻追查不出舒菲煙的過去!
這太蹊蹺了!
十年時間,他的女兒究竟成長成什麽樣子了呢?
他非常想知道。
她鎮定自若的態度,雲淡風輕的表現,守口如瓶的沉默,讓他無從下手,一股挫敗感,深深圍繞著他。
他曾經想過從晚香那裏入手,偏偏她對晚香也隻字不提,象防賊似的防備著他無孔不入的滲透。
瑪嘉那裏,她更是冷漠待之,決不跟她多說一個字,什麽消息都套不出來。
更別提他那些不會下蛋的夫人們了,一個個碰到她跟對牛彈琴似的,琴彈斷了,嗓子唱啞了,也別想她這頭倔牛吱一聲。
也不知她是否會按照他安排好的路走,是否能得到小皇帝的寵愛,如果她進宮後繼續如此……
該死的!
若非他隻有她這麽一個女兒,他早就殺了她了!哪裏容得她如此放肆!
“舒才,你退下吧。告訴他們,不用再查了。”擺擺手,示意他出去。
舒才躬身退下,小心關好門,不問,不代表他不知道大人接下來會做什麽事。
跟著大人多年,他對大人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
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門,漸漸關上,隔絕幾絲光亮,好不容易才擠進門來的,此刻又消失了。
書房,重新陷入灰暗之中。
書架,靜靜推開。
牆壁,出現一道暗門。
地上,又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與舒隆革的影子相連接。
黑色人影,佇立於黑暗影子中,地麵,無法顯現他的影子。
“冷凝,速去速回。”
“是!相爺!”話音才落,人影已消失於暗門中。
書架,已回到原位,緊密貼合著牆,仿佛沒有移開過,惟有地上薄薄的塵埃,證明它先前確實移動過。
沒關係。
掃帚一掃,塵埃就會消失,毫無蹤影。
舒隆革筆直的站著,透過禁閉的窗戶,瞧著外頭柔和明亮的太陽,眉心,擰出淡淡一個死結。
飛消閣追查不出的事情,朝廷裏少之又少,惟有江湖。
想不到,事隔十年,他的女兒會來自江湖。
哼哼!
舒隆革的心稍微平靜了些,但水靈靈的心卻不平靜了。
安謐的清晨,水靈靈目瞪口呆的注視著裹褲上、床褥上的殷紅,不知所措。
她來初葵了麽?
在距離大婚還有二十天的時候?
這算什麽?
命中注定她嫁進皇宮麽?
第012章
目瞪口呆的好一會兒,水靈靈總算清醒過來,有些哭笑不得的瞪著裹褲上、床褥上的數抹殷紅,血腥駭人。
本想叫纖眠進來悄悄銷毀這些,話到嘴邊,又改了。
她叫了瑪嘉,利用瑪嘉的嘴,告訴所有人,她來初葵,可以算是個女人了。
整個舒府的人都知道了,還怕主上會不知道麽?
按照門規,每位成為宮主的女子,在初葵之後,便會奉獻自己的身體予主上,獲得主上的恩寵,以得到為主上孕育出新一代少主的機會。
她,是這一代的宮主,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宮主,已十三歲之齡成為新一代的宮主。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八卦著她是否會為這界主上生下最具天賦的繼承人,代替少主存在。八卦著她什麽時候會來初葵,爬上主上的床,張開大腿伺候主上。
而少主待她極好,她將來為主上生下的兒子,會用何等殘酷的手段對待少主。
不少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少主待她如同親妹妹,寵愛至極,常背著別人偷偷傳授她最高深的武功,輸送一些真氣給她,因此她才奪得宮主之位,保住一條小命。
如今,她即將成為皇後,不可能為主上生下兒子,這是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呢?
對於她關鍵時候來初葵之事,舒隆革顯然很滿意。
前些日子,他差連玉來詢問過她這事,沒有來過葵水的女子是不可以與男子同房的,而她要嫁的人是一國之君,擁有六宮粉黛的男人,如果不能在第一夜讓皇帝滿意,她以後的日子決不會好過,更別提得到皇帝的寵愛,近而監視皇帝了。
來初葵了怎樣?
能同房了怎樣?
他以為她會乖乖聽話麽?
他以為她會象六宮粉黛樣,爭奪皇帝的寵幸麽?
他以為她會為皇帝生下皇位的繼承人麽?
做夢!
即便是主上的命令,她也不會乖乖聽從的!
她水靈靈從不是一個任人掌控的主兒!
不反抗,不代表她心甘情願接受!
她承受一切,卻不接受一切!
短暫的二十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一大半,隨著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的完成,舒府更加忙碌了。
望著無數皇室聘禮,舒夫人們興奮的眼睛眯成一條逢,嘴巴從一開始就沒合上過。
厚實的禮單沉甸甸,照本宣科的在她耳邊念叨著:“十寸大小的漢白玉馬一座,十寸大小的純金雞一座,千年瑪瑙項鏈手鏈各十串,金鳳玉環神鼎一座,夜明珠兩枚,金飾一千六百六十六件,玉器六百六十六件,上等翡翠二百六十六件,子鼎銀銅十二座,絲綢五百匹,錦緞五百匹……”
管家舒才念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在念到口幹舌燥聲音沙啞時,終於念完了,與舒夫人們的滿臉興奮不同,舒隆革略顯嚴肅,水靈靈則是漠不關心,仿佛他們張羅忙活的事情與她毫無關係。
廳堂中,舒隆革有名分的夫人都出現了,除了晚香,因重病在身無法出席,說是怕病魔衝了喜氣,實則是被舒隆革變相軟禁,怕控製不住水靈靈。
水靈靈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
她安分,不是她怕事,而是她知道,此刻舒隆革不僅不會傷害她娘的性命,為了能牢牢的控製住她,他必然會千方百計保住她娘的命。
與其讓娘拖著久病的身子出來受這些女人的氣,不如在屋子裏多躺會兒好。
“皇上好大的手筆。”輕描淡寫一句話,分明不將皇帝的聘禮放在眼裏,眼角眉梢冰冷,淡淡道,“不知舒相府出個皇後,舒相會準備什麽樣的嫁妝呢?是否會貽笑後宮朝野,甚至是天下百姓呢?”
舒隆革臉色一沉,本無幾分笑麵的他此刻臉色更是陰沉,不似歡天喜地的要嫁女兒辦喜事,倒有幾分象要舉行喪事般————為他自己舉行喪事。
夫人們的臉色就更加不用看了,典型的貪財之人,奉行“拿進可以,拿出要命”原則監守不移,要她們為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舒大小姐”拿出一大筆相匹配的嫁妝,豈不比要她們命更令她們痛心疾首。
“皇後說的有理,不能叫天下人看皇上皇後的笑話。”半晌,舒隆革冷冷道,話中沒有任何不快,“連玉,皇後的嫁妝準備的如何?可不能丟咱們相府的臉啊!”
略帶施壓的話語,驚得連玉心底一慌,手中碰著的景德鎮茶杯摔碎於地。
她以為他不知道麽?
她暗中做的手腳,足夠讓他成為朝野,甚至是全天下的笑話!
舒相府出了個皇後,皇後的陪嫁中居然混雜了瑕疵品!
哼哼……
屆時,滿朝文武會如何看待他?
囁嚅著,連玉喃喃應承著,方才的喜色早已消失殆盡,剩下的惟有惶恐,她跟了舒隆革多年,會不知道他是什麽性子的人麽?
若是因為她痛恨舒菲煙的存在,而使他丟了顏麵,他決饒不了自己!
瞥了水靈靈一眼,是滿滿的憤恨,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自把老爺為她準備的嫁妝動過手腳的,但她依舊恨她。
如果不是有她的存在,老爺不會如此待她!
仿佛沒有感受到連玉憤懣的目光,水靈靈悠然自得的品著香茗,神態是那樣從容高雅,更氣的連玉腦袋上直冒煙,恨不得親手掐死她。看著手中的香茗,這香茗可是皇帝才喝的上的廬山雲霧女兒茶,即便是皇太後、皇後,也極難喝的上。
姓舒的用如此好茶訓練她大家閨秀的品味,她怎能不賞臉?
第013章
鳳冠霞帔,豔紅昭昭,奪目刺眼。
冷著臉,冷著心,水靈靈坐上鳳輦,在舒府所有人的跪拜下。
昨日,臨別待發,她當著舒隆革的麵,對連玉說了一句話,令她又惱又駭。
“明日入宮,陪嫁先行,若出差錯,皇室丟臉,舒府獲罪。”
她知道聘禮已無問題,足夠匹配她皇後的身份,其數量龐大,物品珍貴決不在皇室所送聘禮之下,卻任如此說,無疑是要舒隆革給她小鞋穿。
她不認為,她會放過惡整她的機會。
連玉有一侄女,是後宮昭容連昭容,正二品,頗為得寵。連玉三番四次挑釁她不成,若不叫侄女報複回去,她不相信。
一路招搖而過,道路旁百姓紛紛下跪,入眼所及,皆是一顆顆卑微的頭顱,如同她自己,半點不由己。
心中淡笑一聲,越發沉重,索性閉上眼,不瞧任何,假寐之中,她昏昏沉沉進了宮,拜見了皇帝,受了百官參拜,太廟中祭拜祖宗,授了金冊金印。
接下來,是去拜見衍喜宮太妃。
按道理,皇後是無須拜見太妃的,這條是皇帝硬加上去,心中何想,她亦懶得計較。
戀太妃潭戀荷是當今皇帝莫冉聹的親姨娘,先皇在世時不十分得寵。
先皇最寵愛的女子是舒隆革的妹妹舒適,據說她擅長後宮專寵,房中媚術過人,先皇在先皇後病逝不久後立她為後,舒適為先皇產下一子一女,公主出生便夭折,兒子被冊封為太子,舒家的勢力便是在那時達到顛峰。
誰之人算不如天算,舒太子在一次騎射比試中墜馬,扭斷了脖子,舒皇後幾欲瘋狂,硬說是誠親王害死她兒子的,差點殺了誠親王,因為當時年幼卻擅長騎射的誠親王沒有在太子身邊保護太子。
自此,她便恨上了不怎麽得寵的潭家兩朵姐妹花,她們二人分別為先皇生下了六皇子莫苒聹與八皇子莫冉成,想盡辦法要弄死潭家兩姐妹及兩位皇子。
幾年後,六皇子的生母突然暴斃,死因不明,想來是舒皇後下的毒手,潭家在朝廷上的勢力,也被舒家鏟除的所剩無幾。而六皇子被冊封為太子。
直到先皇駕崩,本來舒皇後可以當皇太後的,卻因先皇一紙遺昭殉葬,賠上了性命,想來先皇是通過這種方式削弱舒家的勢力,保護莫冉聹。否則後宮有舒太後,朝野有舒相,大莫皇朝隻怕要改朝換代了。
根據舒隆革給她的資料,戀太妃似乎不喜歡駱昭儀駱凡心,如果沒有駱凡心霸占著當初太子妃的位置,皇帝會立別的有家世的姑娘為太子妃,如此一來,便能得到一部分勢力的支持。
想當然,她也不會喜歡她,準確的說,是絕對恨她。
潭家的勢力早在
“臣妾參見太妃娘娘。”規矩而冰冷的行了個禮。
戀太妃笑道:“皇後免禮,起來吧。”
分不出她的笑是否出自真心,後宮的女人果然不可小覷。
在眾多宮女攙扶下,水靈靈謝了禮,站起身子,微低著頭,眼睫下斂,狀似害羞。
“抬起頭讓哀家瞧瞧。”
水靈靈依言,抬起頭來。
平靜無波的臉,沒有半分喜色,戀太妃心底一驚,臉上不露聲色,誇讚道:“皇後好容貌啊!”
好容貌?
水靈靈心中嗤笑。
從昨日開始,舒府就開始“折騰”她。
沐浴,搓掉幾層皮,沐浴之後,反複地用以綠豆粉為主要原料製成的汁液、西域香水,揉麵擦身,再用蜂皇漿、玫瑰花瓣等原料製成的汁液塗麵,用朝廷重臣都難得一見的高級紙膜,輕輕地擦拭;又用羊脂、白色素馨香等原料製成的濃稠汁液,反複塗抹。最後一道工序是,在臉上撲水粉,畫眼線,塗胭脂,描黛眉,抹紅唇;再在臉蛋上鼓搗出兩塊“頰紅”來。
至於發式,惡整了許久,不僅要符合皇後的身份,不能弄的象嬪妃,也要配合她的臉型,更要考慮到帶鳳冠的方便,兩綹鬢發,自然下垂,有如飄逸的蟬翼,無論任何人一見,都必須有兩眼發光的效果。
經反複推敲,反複試驗,反複論證,反複彩排,直到今天早上才敲定她要梳的。如此一捯飭,她整個人瞧上去像個瓷人兒似的,一點兒活氣兒都沒有,和即將下棺的死人一般。不過,舒府的人都說好:活氣兒不重要,最要緊的是“端莊”,皇後娘娘必須端莊,才能母儀天下。
通過戀太妃略顯明亮的眸子,水靈靈終於瞧見自己被折騰成什麽模樣。
好端端的雙眼皮不知怎的被硬畫成狹長的單鳳眼,白淨無暇的臉蛋抹上厚實的脂粉,她著實擔心,是否她輕跳兩下,臉上的脂粉會哧哧落下,秀挺的瓊鼻多少保持原樣,單薄的櫻桃小嘴塗的血紅,大有血紅小嘴之勢,若是深夜瞧見,隻怕會引起驚恐尖叫無數。頭上插的金釵步搖至少有幾斤重,再加上鳳冠,足足有十來斤,
整個一將死的瓷娃娃!
將她本身的優勢完全抹殺,無中生有的缺點倒是全部展露。
戀太妃果然對舒府忌憚三分,否則見到她的鬼樣子,怎會說出違心之語。
再瞧瞧戀太妃,年近四十之人,皮膚保養極好,略施脂粉,竟不比她身邊的瑪嘉遜色一二,年輕時必定是位傾城傾國的美人。
皇帝身邊,果然永遠不缺絕色美人。
第014章
與戀太妃稍微寒暄幾句,水靈靈在奴才帶領下入住她的皇後寢宮————鳳暄宮。
等著嬪妃來拜見。
隨著太監尖銳嗓子一聲:“各宮娘娘小主拜見皇後娘娘。”
話音剛落,各色宮裝麗人魚貫而入。
為首的三位麗人先行跪下,身後的其他麗人跟著跪下,貌似一片平靜如鏡,孰不知乍似平靜之下是否潮水澎湃。
“嬪妾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異口同聲的嬌音,似精心訓練過般的整齊,不知是誰的功勞,或者說是誰的用心呢?
“平身。”水靈靈淡然道,毫無客道的意思夾雜其中。
她主意已定,無須和她們假客道什麽。
各色麗人紛紛起身,惶惶而好奇的偷偷打量著水靈靈瓷娃娃般的麵容,揣測著她心理在想什麽。
世人皆知,舒皇後年僅十四,應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比起她們這些身處後宮多年的嬪妃,她似乎比她們更多幾分鎮定自若與端莊肅穆,隱隱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原本打算給皇後一個下馬威的嬪妃不敢造次。
水靈靈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刻意的淡漠待之,在她們眼裏竟是另外一種效果。
眼光一掃,各個都是絕色美人,比起她們,她水靈靈頂多隻能擠進中上流之姿。
“賜座。”
各色麗人按份位高低,依次坐於水靈靈下首兩旁,各個臉上都流露出安分收己之色,惟有眼底閃動著幾分不安分的挑釁與狐疑的嘲諷。
輕掃左下方宮裝麗人一眼,水靈靈知道,皇宮中除了皇後外,能坐在她左下方之人的份位是最高的。
那女子見皇後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猶豫刹那,站起身來,走到中間,跪下行禮,低聲道:“嬪妾正二品駱昭儀駱凡心參見皇後娘娘。”
她就是駱凡心?
水靈靈輕聲道:“平身。”細細端詳著她。
兩彎似蹙非蹙柳葉眉,一雙似哀非哀含情目,淚光點點晶瑩,嬌喘微微哀愁,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將大山之女的嬌柔之美發揮的淋漓盡致。
難怪皇帝聹會為她傾心。
的確是個我見猶憐的絕色美人!
隻可惜,後宮生活,抹殺了她眉宇間的山澗靈氣,繁華的金飾,華貴的宮裝,使她看起來多了份沉重的華貴。
若非皇帝聹對她寵愛有加,不知如此女子能在後宮掙紮多久?
“嬪妾正二品連昭容連羨漪參見皇後娘娘。”右下方的麗人突然一聲尖銳,水靈靈心頭劃過一絲不滿。
若非她打定主意置身事外,決不會輕饒了連羨漪。
“抬起頭來。”她是要置身事外,不會與連羨漪過不去,但不代表她不會小懲大戒。
好一個美人胚子!
狹長的單鳳眼迸出自傲之光,豔唇微微下斂,隱顯鄙夷之色,招搖的飛星逐月髻用意明顯,可惜再怎樣,也隻能做一枚逐月飛星,拚命閃耀著迷蒙光輝,永遠無法與皓月比擬。髻上一支六尾鑲金嵌玉流蘇步搖,長長的銀絲流蘇垂至肩膀,刺得身後品級比她低許多的麗人眼睛生疼,有人則不知輕重的開口說話。
再輕微的聲音,又怎逃的過武功一流水靈靈的耳朵。“誰在說話?”麵色如常,不顯半分喜怒之色,水眸一凜,嚇的一個坐在後麵的麗人趕緊跪出座,瑟瑟發抖。
“你是誰?說什麽?”冰冷的聲音,讓人不敢不說實話。
“奴……奴婢正七品李禦女李袖音。奴婢方才說……說六尾步搖隻有正一品的品妃才有資格佩帶……”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幾乎無聲,濃濃的哭腔悲鳴著。
連昭容氣白了臉,狠狠剜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粉嫩的臉蛋硬生生剜下一塊,看她還有什麽姿色去勾引皇帝。
水靈靈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原來首飾也有等級之分。
看來連昭容在後宮是個有權有勢又心狠手辣的主兒,否則這李禦女身子怎會抖的如此厲害?
不知過了今日,這李禦女是否能活到幾時?
“是麽?”淡淡一聲,叫人分辨不出情緒,狀似無意瞥了連昭容一眼,嚇的她趕緊低下頭,藏於身側粉拳緊握,手中絲絹早已緊皺。
金鑲玉護甲輕敲桌麵,聲音甚是清脆悅耳,倒叫水靈靈有些貪圖之喜,片刻後,慢吞吞道:“都平身吧。”
“謝皇後娘娘。”連昭容李禦女異口同聲,趕緊起身。
連昭容在宮女小心攙扶下艱難起身,想是跪的太久之故,道謝話說的咬牙切齒,細瞧之下,扶她的宮女麵隱痛苦之色,手上一塊淤青,是剛被掐出來的。
出氣的倒快。
李禦女則趕緊退到一邊,再不敢抬頭,就怕看見連昭容吃人的眼神,對於水靈靈倒很恭敬,想是感激她方才沒有追究,不然連昭容當眾出醜,隻怕她看不見明天的日出了。
連昭容坐下後,坐在駱昭儀身後的麗人站起身來,走到中間,象水靈靈盈盈下拜:“嬪妾正二品紀修容紀萱影參見皇後娘娘。”
“平身。”聲音之平淡,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般。
紀修容緩緩起身。
眼角三分春色,嘴角一絲媚笑,對著女子尚且能笑的如此嬌媚動人,對著皇帝,不知笑起來是何等的春意盎然。
三嬪介紹完後,接下來是婕妤及身份更為低微的麗人,聽得水靈靈昏昏欲睡,心中略為不滿,皇帝娶如此多美人進宮,光記每個人的名字就夠累的,也不知那皇帝記的幾個人的名字。
腰杆挺的筆直,平靜無波的臉旁,一直放鬆著,幸虧不想對她們笑,否則等她們一個個介紹完,水靈靈牙齒都要笑酸了。
第015章
午夜將近,勞累的一天的身子依舊無法放鬆,水靈靈即將麵臨她人生最重要的時刻————與皇帝圓房。
隻要過了今天,她皇後的名分才算徹底確立,
惟有過了今夜,她以後的日子才可以平靜如水,不起一絲漣漪。
沉重的鳳冠壓迫著脖子,脖子早已僵硬。
紅火龍鳳燭燃燒著,顆顆燭油滾落而下,望著燭油,眼光迷蒙。
水靈靈有絲錯覺,那龍鳳燭燃燒的是她的生命,滾落的是她的血淚。
悄悄歎息一聲,從她踏入宮門的一刻起,她一直在搜尋,搜尋一個身影。
他沒有出現!
她希望他出現,送她一程,作為她親人的身份!
她又不希望他出現,送她一程,免得他麵臨險境!
直到她坐在龍鳳床塌上時,她終於心靜。
夜已深,一切的希望,已破滅!
忘記何時,皇帝醉醺醺出現在她麵前……
忘記何時,皇帝粗暴地撕開她沉重繁瑣的鳳袍霞帔……
忘記何時,皇帝殘暴地進入她僵硬的身子……
忘記何時,皇帝殘忍地蹂躪她,將滿腔怒火發泄在她初經人事的身子上……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發生了太多的變故!
這一夜,無數事件脫離了原來運行的軌道!
這一夜,皇帝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他錯的多麽離譜!
這一夜,成為水靈靈一生中的噩夢,亦讓她在今後的生活中,對床第之事,深深恐懼!
第016章
這一夜,水靈靈幾乎沒有入睡,她被反複強暴了一整夜!
這一夜,水靈靈睡的很沉很沉,在天蒙蒙亮時,她終於精力透支昏厥過去!
白玉無暇的身子,布滿青黑色淤痕,是狠狠扭出來、掐出來的,沒有紫紅色的吻痕。
龍鳳燭燃燒一夜。
朦朧燭火,映照著水靈靈體無完膚的身體,映照著潔白無暇的白綾。
白綾,置於她身下。
潔白無暇!
光潔大手緊握成拳,額頭青筋暴跳,鼻息沉重,恨不得親手殺死昏厥於龍鳳床塌上的女子。
昨夜,他很醉很醉,醉的故意吐了她一身。
昨夜,他很清醒很清醒,清醒的在寵幸她時看見她光潔無暇的玉臂,什麽也沒有。
沒有守宮砂!
沒有落紅!
這意味著什麽?
不言而喻!
金絲銀線刺繡龍鳳錦被,瞬間化為千萬條綢緞!
象征高貴的鳳袍瞬間摧毀!
鳳冠更是狠狠踩於腳下!
披上龍袍,踩著憤恨的腳步,皇帝大步流星而去。
腳步越走越緩。
一腳懸浮於門檻之上,停留許久,許久,終縮了回來。
鐵拳緊握,殘破鳳冠,抽出一支金釵,刺破手指。
點點殷紅,沾染於白綾之上,慢慢化開、幹涸。
然後,轉身決塵而去……
由始至終,水靈靈都處於昏厥狀態,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第017章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關中昔喪敗,兄弟遭殺戮。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
“愛妃……”低柔的呼喚,恍若生處迷夢之中。
斜倚窗口,淚水漣漣,乍聞熟悉之聲,脊背一直。
皇上來了麽?
想回頭瞧瞧,又不敢。
今夜是皇上大婚,與皇後洞房花燭的好日子,怎麽可能來她的來儀宮呢?
駱凡心微微搖了搖頭,瑟縮下身子,倚靠在窗口,好似當初倚靠在皇上溫暖懷抱中。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愛妃……”溫柔呼喚,再次在響起,這次是在耳畔,不是來自遙遠摸不著邊際的遠方。
“皇……”駱凡心急忙轉身,“皇上……”錯愕的凝視近在咫尺的人。
那熟悉的麵容……
那寬闊的懷抱……
那溫暖的體溫……
那醉人的龍涎香……
不是皇帝聹是誰?
“皇……皇上?!”乍然相間的喜悅,被驚詫取代,“皇上,您怎麽會來這裏?”
這個時候,皇上應該在鳳暄宮,在皇後那裏才對啊!
為什麽會來這裏?
出什麽事了麽?
“朕想愛妃了,所以就來了!”濃情蜜意的話語,甜的膩人,溫柔的笑容,如三月春風吹拂。
壯實的手臂,緊鎖住駱凡心纖腰,貪婪的注視著她惹人憐愛的嬌顏,憤怒的心,暫時得到平靜:“愛妃不希望朕來麽?”使壞的在她耳垂輕吹著氣,惹的她敏感的身子顫栗。
腿腳開始發軟,駱凡心有些站不住,幸好被皇帝聹抱在懷中,否則可能早已滑倒在地。
她不希望?
她當然希望了。
哪個女人不想得到相公完全的寵愛?
而不是睡在別的女人身邊。
可是……
她嫁的不是普通男人。
她嫁的是一國之君啊!
一個注定坐擁天下美女的男人啊!
況且,今夜他來此,冷落的,不是別的女人,而是他剛冊封的皇後啊!
緩緩伸出手,撫上熟悉的俊顏,貪婪的目光,似乎想將他的臉反複烙印於心底,使其永遠無法磨滅。
飛揚的劍眉斜飛入鬢角,深邃的黑眸,閃爍著醉人的光芒,如同一道漩渦,將她深深卷入其中,難以自拔,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注定了她無藥可救的愛上他。棱角分明臉龐略顯柔和,高挺的鼻梁流展露出睥睨天下的霸氣,堅毅的唇形微微上揚,使她怦然心動。
“皇上,您不該來這裏……”憂傷的美眸,悲哀的神情,阻擋不住她必須說出口的話,“您應該陪在皇後娘……”
“住口!不準在朕麵前提起那女人!”憤怒的話語,狂狷的神態,絲毫不加掩飾,稍稍平靜下來的心再度暴躁,“永遠不準,聽見了麽?”
舒菲煙?!
他的皇後?!
好!
好個舒隆革!
居然塞個人盡可夫的殘花敗柳給他!
這種女人也妄想做他的皇後?
做夢!
他發誓,有生之年,決不會再碰她一根手指!
舒菲煙!
她等著!
等他奪回了皇權,至高無上的皇權!
他決饒不了她!
他一定要叫她生不如死!
以回報今日她給他的恥辱!
駱凡心驚顫,惶惶的望著熟悉的麵容,熟悉的溫柔被憤怒所取代,深邃的黑眸殺氣盡顯:“皇……皇上……”
“愛妃,你記住,”認真的眼,深情的話語,令她一陣目眩,忍不住沉醉於他精心編織出的情網中,不願逃離,“不管是新人舊人,你都是朕最心愛的女人,心中的‘唯一’,明白麽?”
“皇上……”哽咽著,情感洶湧,衝破理智的閘門,不顧一切的撲入皇帝聹溫暖的懷抱,低泣著。
她曾經埋怨過。
她曾經傷心過。
她曾經怨恨過。
她曾經不解過。
她曾經放手過。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聽到皇帝聹深情無比的承諾時,都化為烏有,飄散於春風中。
或許,她這一生都無法成為皇帝聹的皇後,但是,她是他心中最愛的女人,是他心中的“唯一”。
足夠了。
真的足夠了。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能得到皇帝聹全心全意的愛憐,她已心滿意足,還有什麽所求呢?
深深擁住懷中的溫香軟玉,皇帝聹溫柔的親吻著,帶著她倒向床塌……
天,已微亮!
舒菲煙?
哼哼!
天亮之後,就是她受盡後宮眾人嘲笑之時。
第018章
不知昏厥了多久,水靈靈終於醒了,在宮女們的再三呼喚中。
強忍著身體撕裂般的疼痛,與雙腿間陌生的酸痛,瞥了眼腫得厲害的下體,慢慢下了床。
她知道,此刻,她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原來,床第之歡,便是如此。
床第之歡?
歡愉麽?
皇帝歡愉麽?
不可能!
她歡愉麽?
決不!
噩夢!
昨夜所有的記憶,都是噩夢!
深吸一口氣,她選擇塵封,深深的塵封一切,將噩夢沉溺入穀底,永遠埋葬它!
永遠……
浴水,熱氣騰騰,灼燙著肌膚,意外舒緩了身體難忍的疼痛。
緩緩淹沒身軀,水靈靈闔上眼,享受難得的安寧。
熬過去了……
她終於熬過去了……
希望過了昨夜,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沉靜。
屏風外,私語唆唆。
“皇上天沒亮就走了,看上去好象很生氣的樣子啊。”
“皇後娘娘長的沒其他幾個娘娘好看,皇上怎麽會喜歡皇後娘娘呢。”
“皇上最寵愛的是駱昭儀,皇上登基前駱昭儀可是太子妃啊!”
“對啊,要不是駱昭儀出生太過貧寒,皇上早立駱昭儀為皇後了,哪輪的到這個主兒啊。”
“噓,別說了,皇後娘娘正在沐浴呢!”
“怕什麽?說不定這皇後剛進宮,明天就進冷宮了呢。”
“你們幾個唧唧喳喳在說什麽?”瑪嘉忿忿道。
“瑪嘉姑娘……奴婢……”眾宮女趕緊低下頭,她們隻是皇宮裏不起眼的小宮女,不得主子寵,怎比的上皇後的陪嫁丫鬟。
麵對誠惶誠恐的宮女們,瑪嘉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更加盛氣淩人,冷冷的瞧了他們一眼,說道:“你們一個個給我聽好了,以後要是讓我再聽見你們在這裏亂嚼舌根,我就去告訴舒相大人,到時候別說你們,就連你們的家人……”
“瑪嘉姑娘饒命啊!瑪嘉姑娘饒命啊……”
“嗚……瑪嘉姑娘,求求您手下留情啊!”
“瑪嘉姑娘,奴婢知錯了,您行行好,千萬別啊……”
求饒聲此起彼伏,瑪嘉得意洋洋的注視著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的宮女,嘴角揚起高傲的笑容,仿佛,此刻坐鎮鳳暄宮,執掌鳳印的人皇後,是她。
水靈靈輕歎口氣,舒隆革竟會找如此蠢笨之人來監視她。
他到底看中她什麽呢?
莫非瑪嘉的身份不象她所知的那般簡單?
下意識的,想查探。
手指一動,趕緊作罷,她此刻處境微妙,若她想好好施行自己的計劃,最好就什麽也別做。
慢慢睜開眼,裝做什麽也沒聽見。
“來人,伺候本宮更衣。”
鳳袍,撕了,鳳冠,毀了。
水靈靈看著宮女惶恐的捧著早已不成樣的鳳袍鳳冠,心中無味,莫非皇帝認為她真想當這個皇後?
“丟了。”毀壞之物,留之何用。
“娘娘……”聲音清脆宮女驚惶瞧著皇後波瀾不驚的素顏。
這個舒皇後的確沒有後宮其他主子美,但她身上有她們都沒有的一股氣勢,是什麽她說不上來,隻知道即便是後宮最盛氣淩人的連昭容也比不過皇後。
昨天的陣仗,她們這些人是親眼見到的。
皇後不動聲色就教訓了不少主子,恩威並施的手法用的不露痕跡。
可是,丟棄鳳袍鳳冠,這可是天大的罪名啊!
萬一上麵查下來,說不定連皇後娘娘都自身難保,更何況她一個小宮女呢!
踟躇著,她不知所措。
瑪嘉站在水靈靈身邊,鄙夷而迷惑的望著她,猜測不出她心中想些什麽。
“名字。”水靈靈低語。
“奴婢笑穎。”笑穎誠惶誠恐道,入宮時間不算短的她,竟然完全摸不出皇後的性子,心中忍不住發慌。
笑穎?
好名字。
“瑪嘉,丟了。”在她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就認出她的聲音,是那讓其他人別再說話的宮女,因此,她可以這次不動她。
要命的事,還是送給不要命的人去做。
“啊?”瑪嘉驚呼一聲,遲疑著,觸及水靈靈毫無溫度的水眸,心裏毛毛的,隻得硬著頭皮硬下,拿了鳳袍鳳冠出去丟棄。
其實她大可不必擔心,皇帝就算知道,也不會拿皇後如何,最多殺了她這執手的宮女。
在沒有徹底鏟除舒隆革之前,沒有奪回至高無上皇權之前,他怎麽也不會動皇後的。
即使打斷了牙,他也必須混血吞下,悄悄吞下,不讓任何人發現。
“皇後娘娘,各宮娘娘來向您請安了。”小宮女蘭草匆匆來稟報。
第019章
看著八彩寶石銅鏡中的麗人,水靈靈有一瞬間的怔忡。
這是她麽?
因為她的不許,笑穎不敢給她多化妝,連最起碼的水粉也不能抹,可她依舊用自己神乎奇跡的手,將她打扮的分外耀眼。
高聳的丹鳳朝陽髻上插著立鳳銜金珠十二尾金簪,顯示了她後宮之主的高貴身份,映照著燦爛朝霞春日,金珠熠熠升輝,迸出奪目光彩,令人不敢逼視。
她知道,笑穎如此打扮,是不想她被後宮嬪妃嘲笑,大婚之夜,皇帝竟在後半夜去了嬪妃的宮殿,並因此而延誤早朝,此時她這個皇後早已成為後宮笑柄。
她費心了。
孰不知,她不在乎。
粉紅牡丹錦繡抹胸包裹著略微扁平的胸部,上身穿著鵝黃繡紫色百蝶衣裳,稱脫她水嫩肌膚白皙過人,下身月白繡菊長裙,遮掩住她修長玉腿,足下躡珍珠包邊月白繡花鞋,水紅色宮絛隨著身形晃動而輕微搖晃著,展露出娉婷之美。
笑穎惶惶不安的躬著身,大氣不敢出一口,生怕皇後不喜歡如此打扮。
“瑪嘉,打賞。”麵無表情,水靈靈說道,下一句,讓笑穎略顯喜色的臉一白,“以後別這麽弄。”她不想穿的花枝招展,來提醒自己不過是為男人暖床的妓女。
“皇後娘娘,各位娘娘已等候多時。您現在……” 小宮女依色匆匆來報,提醒著皇後,她已打扮多時。
“走。”平淡一個字,不將依色的催促放在心中,更不將後宮嬪妃放在眼中。
* * * *
冷淡的掃視在場所有來請安的後宮嬪妃,卻見左下方的位置空空無人。
駱凡心。
下方嬪妃不動聲色的注視著皇後的神情,眼底隱露譏諷之色,微沾幸災樂禍,想來是等著皇後教訓駱昭儀。
皇帝大婚之日,卻在駱昭儀的來儀宮過後半夜,並且延誤早朝,對皇後來說是奇恥大辱,不僅如此,對權傾朝野的舒府來說,更是天大的恥辱。
想來駱昭儀沒好日子過了。
以往,駱昭儀是後宮份位最高的嬪妃,如今有了皇後,區區正二品的昭儀又算是什麽。
皇後家世雄厚,駱昭儀寵愛有加,兩虎相爭,不知情況如何?
嬪妃們麵露興奮,等著看好戲。
“瑪嘉,上茶。”水靈靈輕聲吩咐,平淡如清水之聲,叫人摸不出她心理在想什麽。
慢條斯理的品著香茗。
君山銀針,芽頭茁壯,長短大小均勻,茶芽內麵呈金黃色,外層白毫顯露完整,包裹堅實,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銀針,故得其名。杯中茶葉全由芽頭製成,茶身滿布毫毛,色澤鮮綠,香氣高爽,滋味醇甜,湯色橙黃,蕩漾在白玉杯中著實清澈。
這君山銀針也算是上品,比起舒府裏喝的廬山雲霧女兒茶略顯遜色幾分。
水靈靈雲淡風輕的態度,使眾多嬪妃著實焦急,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出口。
“駱昭儀晉見皇後娘娘。”太監巫群扯著尖銳的嗓子叫道。
閉月羞花之容,娉婷而來,蓮步碎碎,滿臉嬌羞。
惡毒的光芒從四麵八方襲去,籠罩住駱昭儀周身,身子一顫,她強自鎮定,緩緩走到皇後麵前,行了個禮。
“嬪妾參見皇後娘娘。”
“平身。賜座。”淡漠的神態,瞧不出是否介懷。
但在眾人眼裏,皇後介懷,甚至起殺機也是必然的。
惶惶就坐,駱昭儀低眉順眼的模樣看起來好不溫順,但在眾人眼裏,她分明是披著羊皮的狐狸精,不知用什麽方法把皇帝迷的團團轉,居然讓皇帝拋下大婚的皇後,並第一次延誤早朝。
  駱凡心身處後宮多年,自然知道今天她難逃一劫,後宮嬪妃早已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絕對不會放過她,皇後更不可能會放過她。
她在等。
等著皇後處置她。
希望皇後把所有怒氣撒在她身上,千萬別為難皇帝。
連昭容惡毒的瞪著駱昭儀,焦急地等待著皇後處置駱昭儀,孰知等待許久,皇後依舊品著香茗,絲毫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
使了個眼色,瑪嘉悄悄扯動皇後衣角,提醒她,孰料皇後依然沒有半點反映。
見皇後久久不做聲,眾人不禁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第020章
煩躁等待了一盞茶時間,終於有人忍不住出聲。
“皇後娘娘剛入主鳳暄宮,昭儀娘娘就姍姍來遲,莫非是不將皇後娘娘放在眼裏?”一位坐在較後排的麗人低聲道。
駱昭儀身子一顫,趕緊離開座位,走到中間跪下:“嬪妾有違宮規,請皇後娘娘責罰!”微顫的聲音,泄露了她心底的慌亂,強作鎮定的神情,倨傲地斜視說話的嬪妃。
呷一口香茗,水靈靈放下茶杯,毫不在意道:“身為皇上的女人,伺候皇上是駱昭儀應盡本分,何錯之有?”
她遭了前半夜的罪,若非有駱凡心存在,她豈不要遭罪一夜?
心底對皇帝排斥到極點的水靈靈,從來沒有想過,或許正是因為有駱凡心的存在,皇帝才會對她施暴,反倒將駱凡心看做是拯救她逃出皇帝可怕蹂躪之人。
震驚!
駱凡心震驚!
所有人震驚!
不可置信地癡望著皇後,分析著她話裏的真假成分。
笑穎心一沉,歎道:皇後娘娘好涵養,心思竟如此深不可測。幸好她向來規矩,不然萬一冒犯了她,豈不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瑪嘉嘴一撇:真是個沒用的主兒!看來她在舒相府裏的厲害勁全是裝出來的!
心,撲通撲通直跳。
駱凡心惶恐發現,她可以清楚聽到自己心劇烈跳動的聲音,雙手不停顫抖,若皇後不高興,生氣罵她幾句,或者變著法子打她幾下,她心理都會比較放心,可誰知……
皇後究竟在想什麽?
她心理打的是什麽主意?
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昨日一見,駱凡心隱約感覺到,皇後性子內斂沉穩,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強勢之氣,不似十四歲小姑娘應有,而如今她的反映如此平淡,讓她愁心一早上想好的各種對策完全派不上用場。
“皇後娘娘,嬪妾……”駱凡心趕緊磕了個響頭,淚眼汪汪打算請罪,不想有人打斷了她的話。
“皇後娘娘!”方才說話的嬪妃忍不住叫道,“昭儀娘娘有違宮規,並且使皇上延誤早朝,您怎可以不發落呢?”
眼皮隱挑,水靈靈低聲詢問道:“誰在說話?”
說話的嬪妃趕緊起身,跪在中間:“嬪妾正四品美人富雲端參見皇後娘娘。”說話時,她悄悄瞅了眼端坐於一旁的連昭容,見她使了個“放心”的眼神,慌亂的美眸漸漸安定下來。
她的小動作,絲毫不差落於水靈靈眼中。
“你說什麽?”
富美人見皇後似乎聽進去她的話,臉上一喜,趕緊道:“皇後娘娘身為後宮之主,掌管後宮大小事務,若皇後娘娘不處置昭儀娘娘,日後該怎樣服眾呢?是否所有嬪妃犯了錯,都不用受懲治呢?”話說的慷慨激昂,心卻是黑的。
“照富美人如此說,本宮該如何處置駱昭儀呢?”水靈靈漫不經心把玩著護甲,欣賞著敲擊桌麵的悅耳脆聲。
富美人一聽,冷瞄跪在她前麵的駱昭儀一眼,柔聲道:“依嬪妾所見,皇後娘娘至少要罰昭儀娘娘三個月禁閉以敬效尤才可以。”話說的柔軟,說出來的內容卻不柔軟。
三個月禁閉,等於至少三個月不能得到皇帝的寵幸,這一招對於身處後宮的嬪妃,無疑是掐住了七寸要害,惡毒致命。
眾人聽了富美人的建議,頓時大喜,皇帝每個月至少有十個晚上是在駱昭儀的來儀宮睡的,她們早就妒火衝天,以往苦於品級比駱昭儀低,不能拿她怎樣,如今有個初來乍道的皇後甘當她們的工具,怎能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駱凡心心中一涼,自知後宮所有嬪妃妒恨她已久,今天不借皇後的手,狠狠懲治她一番怎麽可能。若這番懲治可以平息皇後心中怒火,她,認了。
皇上對她的心,對她的愛,她深刻地感受到了。
她無以為報。
作為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女子,她能做的,隻是想盡辦法平息皇後的怒火,免得激怒舒相,使皇上陷入險境,這是她唯一能為皇上做的。
三個月禁閉,不管如何,皇上都會寵幸皇後吧?
想到要親手把自己的相公送到別的女人床上,駱凡心心中一痛,咬緊牙關,苦苦忍耐。
“嬪妾甘願領罰,請皇後娘娘下旨。”卑微的匍匐於地,不叫人瞧見悲傷淚水奪眶而出。
輕敲著護甲,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心底寒冷一片,片刻後,水靈靈淡然道:“就依富美人所言,駱昭儀,未來三天,你就好好待在來儀宮吧。”
“皇後娘娘?!”駱凡心大驚,陡然抬頭,萬分不解凝視著皇後,她臉上,寫滿不在意的神情,似乎是真實的。
“皇後娘娘……”眾人驚呼。
“富美人,三個月內,本宮不想看見你。”冷視瑪嘉,水靈靈無視眾人驚詫目光,“讓敬事房將富美人綠頭牌子掛起三個月。”
她不想插手後宮鬥爭,更不會讓她們借刀殺人。
“皇後娘娘,嬪妾……”富美人驚慌失措大喊道。
“富美人,你還想指揮本宮麽?”一句話,道明她受罰原因,遮掩住她借機打擊連昭容之實。
第021章
處理完後宮嬪妃的請安,水靈靈換了身比較素的衣裳,帶人前去衍喜宮。
“皇後……”聽說皇後前來請安,戀太妃著實嚇了一跳,趕緊讓她進來。
水靈靈欠身道:“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冷淡的口吻,似乎沒有多少恭敬,標準的姿勢,讓任何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皇後何必多禮,快快起來吧!”與水靈靈淡然處之態度相反的,是戀太妃的慌亂失措。
身處後宮多年,戀太妃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慌張,她完全摸不出皇後的來意。
後宮沒有太後,一切以皇後為尊,皇後根本沒有必要特地來給她這太妃請安。
她的目的是什麽呢?
後宮中有什麽事是皇後無法處理,要用到她這無權無勢,隻有個空名的太妃呢?
後宮,流言流傳之快,速度是無法想象的,稍有風吹草動,頃刻間便會傳的人盡皆知。
後宮,是世界上最沒有秘密的地方,所有的牆都是紙糊的,即便是用最柔軟的小草,輕輕一戳,便破了。
太妃眼神微沉,轉眼明亮,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腦子卻不停的轉動著。
若皇後態度囂張,或者滿臉悲哀,她尚有法可尋,可現在……
惟有見招拆招了。
“奴才/奴婢參見皇後娘娘!”衍喜宮裏奴才向皇後行禮。
“奴才/奴婢參見太妃娘娘!”皇後身邊的奴才向太妃行禮。
“平身。”水靈靈道。
“平身!”戀太妃道。
“皇後,第一天進宮,還習慣麽?”虛偽的拉著家常,戀太妃笑得象個慈祥的長輩。
“尚可。”水靈靈惜字如金,沒有過多表示。
她怎可能習慣呢?
她永遠都不願習慣,卻不得不習慣。
完美的笑容僵硬片刻,戀太妃沒想到皇後會如此回答,一時間不知說什麽才好。
眼神四處亂瞟,硬擠著虛偽的笑容,太妃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皇後寒暄著,試探著,毫無所獲。
她從沒見過如此沉的住氣的小姑娘。
她才十四歲啊!
年紀輕輕便如此叫人琢磨不透,將來,她會何等厲害呢?
寒暄了好一會兒,戀太妃終於沉不住氣,開口道:“皇後,少年夫妻老來伴,皇上的事,你不用在意太多……皇上正值年輕氣盛,對女兒家的心思無法體貼是必然的,皇後別往心裏去啊!”
“哪裏。”她怎麽可能會往心裏去,她巴不得皇帝從此不踏入鳳暄宮一步,最好永遠別出現在她眼前。
“皇後,雖說你年紀輕,又才進宮,但你做事極有分寸,駱昭儀的事情你處理的很好!”戀太妃毫不吝嗇誇獎道,想給皇後點甜頭。
“駱昭儀陪伴皇上多年,皇上是個極念舊情之人,稍微寵愛點駱昭儀是必然的,隻要你願意等待,總有一天,皇上一定會看見你的好的。”皇帝有時太過任性,如此行事,萬一得罪了舒相,可就麻煩了。
希望她說的話能穩住舒菲煙,讓她不去向舒相哭訴。
永遠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水靈靈心道:她不會等,也不需要皇帝看見她的絲毫。
“皇後,皇上登基至今,尚無子嗣,若你能為皇上誕下子嗣,皇帝必然會對你另眼相看的!”說了許久,戀太妃總算說出一句有實質意義的話來。
子嗣?
微低著頭,無人瞧見水靈靈眼底掠過的寒光,坐在對麵的戀太妃隻覺得身子驀然一冷,微微瑟縮,身後的宮女趕緊為她披上銀絲提花錦繡披風。
戀太妃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水靈靈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半個字,默默的聽著。
戀太妃以為,皇後將她的忠告聽進去了,在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知道,皇後根本沒有聽進半個字.
第022章
剛上完早朝,皇帝聹便聽說皇後懲治駱昭儀之事,來不及批閱奏章,匆匆趕去來儀宮。
他不會讓他心愛的女人受一點點委屈。
“愛妃!”
急切的口吻,突如其來的擁抱,駱凡心尚未反映過來,便被皇帝聹擁入懷中,枕著他溫暖的懷抱,心,稍稍安穩了些。
“皇上……”抬起頭,駱凡心不明所以的望著皇帝盛怒的臉,心中隱隱慌張。
她從沒見過皇帝如此生氣。
在她記憶中,皇帝一向是溫文儒雅的,滿身的書卷氣息讓她安心,不管發生什麽樣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他如此生氣過。
“皇上,您怎麽了?”這樣的皇帝令她害怕,似乎此刻的皇帝是隻會吃人的猛獸,隨時準備張口吃人。
仔細檢查駱凡心全身,沒有找到半絲受懲罰的痕跡,皇帝聹高懸的心稍微放下些,驚覺她蒼白的臉,知道嚇到她,緩了緩臉色,柔聲道:“皇後刁難愛妃。”
篤定的口吻,片麵判定皇後是惡毒的。
“皇上……唔……”急著想解釋,唇,被封,思維,開始渙散。
纏綿的吻,持續良久,待到駱凡心回過神來,早已光裸著身子躺在皇帝聹懷抱中,嬌喘連連。
柔情春風,悄悄吹下床幃,芙蓉紗幛朦朧遮掩床塌上緊緊交纏的一雙人兒……
雲雨過後,駱凡心羞的滿麵通紅,輕捶皇帝胸膛,喃喃道:“皇上!現在是白天啊……”
抓住駱凡心粉拳,皇帝調笑著印下一吻:“怎麽?朕寵幸愛妃,還要挑時間?”
駱凡心嬌羞無限輕叱一聲:“沒正經!”心裏,甜甜的。
癡然凝視皇帝英俊不凡的側臉,心中浮過一絲哀傷,如此良人,卻要與別的女人分享,無奈,他是皇上啊!怎可能獨寵她一人?
皇上,有三宮六院,三千佳麗,還有高高在上的皇後,他的妻!
皇後……
猛然驚覺,她居然把皇後忘了。
“皇上,皇後沒有刁難臣妾!皇上千萬別誤會皇後啊!”急急開口,她不能讓皇帝與皇後鬧僵。
自古帝後失和,影響江山社稷啊!
況且朝廷大權掌握在皇後的父親舒相手中,舒相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度噴發,皇帝聹陰沉著臉,冷笑一聲,不說話。
駱凡心隻覺身子一僵,腰際傳來陣陣痛感,她不敢喊痛,咬牙忍耐著。
“皇上,皇後真的沒有刁難臣妾!”駱凡心柔著聲,低聲道,“大婚之夜,皇上在臣妾這裏過後半夜,臣妾害皇上延誤早朝,皇後一句責罵的話都沒有說,還幫臣妾擋住其他人的責難。皇上……”說話的口吻象是在哄鬧脾氣的小孩子。
“誰敢責難朕的愛妃?”皇帝眼色一沉,稍微鬆開緊勒於駱昭儀腰際的手。
駱凡心美眸中閃過慌亂,她隻想替皇後說好話,並沒有向皇帝告狀的意思。
“告訴朕,誰欺負你?”赤裸裸的關懷,不加掩飾。
“沒……沒有……是臣妾有錯在先,她們……隻,隻是……”想回避,卻無從回避。
皇帝的強勢,她深有體會,隻要他想知道,就一定會知道。
霸道的黑眸,深邃而悠遠,筆直的注視著她,仿佛要刺進心底最深處,將答案挖掘出來。
“富……富美人,她,她請皇後娘娘讓臣妾禁閉三個月……”顫著聲,她勉強說出口,她知道,皇上容不了任何人傷害她,但凡加害她的嬪妃,都會被皇上已各種理由懲治,“皇後娘娘沒準……隻,隻說讓臣妾閉門三天……”
黑眸微眯,目光淩厲。“是麽?”
富美人?
好!
他記住了。
察覺皇帝的心思,駱凡心趕緊為富美人求情:“皇上,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她已經責罰富美人禁閉三個月了,您……”
“禁閉三個月?”有意思!
皇帝聹嘴角微微上揚,偷雞不成蝕把米。
“愛妃,朕怎麽會插手後宮之事呢?後宮之事有皇後打理,朕放心的很。”讓富美人和皇後去鬥個你死我活,他坐收漁人之利吧。
哼哼!
第023章
閑庭信步,水靈靈好不悠閑自在。
不理會身後長串奴才,自顧自欣賞著皇宮美景。
若不是以如此情況進宮,她想,她或許會喜歡這個美麗的地方,至少表麵是美麗繁華的。
象過去一樣,黑紗裹身,麵具遮臉,趁著繁星燦爛,跳躍起伏間,天下美景盡收眼底。
那個時候,世界多美好!
即使殺機重重,即使殺戮無限,即使朝不保夕,卻是那般自由自在!
如天空浮雲,到處飄蕩,無拘無束!
可惜……
姹紫嫣紅,繁華似錦,遮掩殷紅鮮血,迷亂人眼。
如此美景,埋葬一生大好年華。
值?
不值?
無人知曉。
“啊——啊——娘娘饒命啊!嗚……娘娘饒命!嗚……”
淒慘尖叫,打斷水靈靈欣賞美景興致,尋聲而去,隻見一小宮女正被人掌嘴。
穿著宮裝麗人倚在太妃椅上,嗑著瓜子,滿臉不悅,胸口衣襟微濕,一旁歪斜著一杯破碎殘茶。
靜默著,水靈靈冷眼旁觀。
茂盛盆栽,不偏不倚,遮擋住她大半身子,若不仔細瞧,難以發現她的存在。
太妃椅旁的宮女,惡狠狠盯著被掌嘴的宮女,忿忿道:“死丫頭,居然打翻茶弄髒娘娘的衣服,小方子,重重的打,看她以後長不長記性!”
聞言,負責掌嘴的太監下手更狠三分,小宮女哭號聲更淒厲刺耳。
柳眉輕蹙,水靈靈轉身欲走。
“什麽人?鬼鬼祟祟的,還不出來!”一聲斷喝,蒼老之聲阻止水靈靈欲要離去腳步。
腳步匆匆,說話的老麽麽快步走來,一見是皇後,趕緊跪下,臉上閃過惶恐之色,眼底清明:“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此話一出,太妃椅上的人也匆匆下跪,各個磕頭行禮。
“平身。”
眾人站了起來,各個低眉順眼,瞧不見他們眼底神色。
“出什麽事了?”擺明了要讓她瞧出好戲,本無心賞臉,無意瞥見那小宮女身形背影酷似一個人,水靈靈便順水推舟。
宮裝麗人趕緊道:“回皇後娘娘的話,這小奴才膽大妄為,故意把滾燙的茶水潑到嬪妾身上。”
眼角一挑,水靈靈冷眼瞧著那小宮女,約莫十六七歲,容貌秀麗,粉嫩的臉頰腫如大饅頭,嘴角鮮血不止,滿臉淚痕,明亮眸子更是淚水汪汪,好不可憐。
“名字。”
小宮女趕緊磕了個頭,哭道:“奴婢小憐,給皇後娘娘磕頭!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娘娘救救奴婢!嗚……”
“放肆!”宮裝麗人臉一沉,走上前摑了小憐一耳光,聲音響亮,怒聲道,“狗奴才!你的意思是本宮冤枉了你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憐卑微的拚命磕頭,乞求著一絲生機,血淚混合的臉,交織成一首別樣曲子,看的不少人心中生疼。
奴才,生來就是讓主子打罵出氣的,哪怕是殺了砍了,也沒有人可憐,願為他們出頭。
臉露疲憊之色,水靈靈淡然道:“好了,起來吧。”
皇後的話,猶如三伏天一盆涼水,及時救了小憐一命,小憐趕緊磕頭謝恩,站了起來。
腿腳微微哆嗦,跪得時間太長了。
佝著肩,站在麗人身後,無聲啜泣著,想來是哭的太久,一時難以截止。
冰涼水眸輕掃,目光掠過麗人胸口濕漉衣襟,問道:“名字。”
“嬪妾正三品殷婕妤殷歆!”殷歆笑的謙和。
“殷婕妤打算如何懲治這小宮女?”水靈靈眼底閃過一絲保護之色,殷歆及時捕捉。
她趕緊欠了欠身,說道:“皇後娘娘您看該如何呢?”
“殷婕妤若是願意,就讓本宮替你調教調教,調教好了,再送還給殷婕妤。”再清楚不過的意思,她要保這個小宮女。
殷婕妤臉上閃過一絲驚惶,謙遜道:“嬪妾怎敢勞煩皇後娘娘!若皇後娘娘不嫌這小丫頭粗手苯腳的,您盡管拿去就是了!”皇後開了口,她敢不給麽?
狠狠瞪了小憐一眼,殷婕妤道:“還不扣謝皇後娘娘!”
小憐慌忙跪下磕頭,感激道:“奴婢扣謝皇後娘娘!”
“起來吧。”水靈靈輕掃小憐一眼,眼底閃過滿意之色,“本宮乏了,回宮。”
第024章
風過穿簾,幹涸小憐嘴角血跡。
暖暖春風,暖不了水靈靈淡漠的心。
正襟危坐,水靈靈品著香茗,仿佛沒有瞧見跪了許久的小憐。
茗煙嫋嫋,茶水清清,碧波蕩漾,入口甘甜。
好茶。
“笑穎。”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笑穎裝做沒瞧見跪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的小憐,恭聲道。
“本宮想看書。”粗通文墨的她,從來沒有機會好好看書。
為了活命,為了生存,她一直掙紮於生死線上。
曾經遺憾,曾經渴望,如今好了,她有一生的時間看書,卻不知皇宮中的藏書,是否夠她看一生?
這,是否算是補償?
好別樣的補償。
笑穎微怔,忙道:“不知娘娘想看什麽書?”
水靈靈怔忡,她想看書消磨人生,卻從來沒想過書還有種類可分。
思量片刻,水靈靈道:“有意思的。別拿歌功頌德的書。” 那些沒意思,盡是滿紙荒唐。
笑穎忙應道,打了個欠,躬身退了出去。
臨走前,瞧了眼小憐,眼底閃過一絲憐憫。
皇後,也不是個仁慈的主兒。
“瑪嘉。”
“奴婢在。”不情不願,瑪嘉拖著腳,走到皇後麵前,欠了欠身。
“宣袁院使。”冷冰冰的神情,沒有過多表示。
“為……”瑪嘉想問,觸及皇後漠然的臉龐,話到嘴邊趕緊吞了回去,她沒忘記在舒府時,皇後是怎麽整治她的,“是!奴婢這就去。”
拖著腳,瑪嘉慢吞吞出了鳳暄宮。
她不急,有人比她更不急。
水靈靈瞧了眼依舊跪著的小憐,懶洋洋道:“名字。”
“奴……奴婢小憐……”囁嚅著唇,小憐顫聲道。
此時,她再不敢慶幸皇後救了她一命,皇後比殷婕妤更難伺候,性子更陰晴不定。
“入宮多久了?”
“八……八年了。奴婢八歲入……入的宮……入宮後,奴婢在浣衣殿待了六年,兩年前,殷婕妤娘娘進宮,奴婢才……才被派到去伺候殷婕妤娘娘。”身處皇宮八年,小憐機警答道。
“家裏有什麽人?”
“奴,奴婢家鄉發大水……家人都死,死光了……”憶起身世,小憐有些哽咽。
孤兒?
沒有任何家世背景?
從浣衣殿的小宮女一下子變成殷婕妤身邊的宮女?
“誰把你調去殷婕妤那裏的?”沒有靠山,怎麽可能?
小憐想了想道:“是管,管事的崔麽麽,她見奴婢手腳靈快,當時殷婕妤娘娘剛進宮……被冊封為才人,很得皇上寵愛,殷婕妤娘娘生性愛幹淨,問管事麽麽多要一個宮女打掃屋子,奴婢就,就到殷婕妤身邊去伺候了。”
侍寵而嬌?
“你跟著殷婕妤兩年,今天她打你,你恨她麽?”試探的口吻,隨口說出的話語。
小憐身子一僵,趕緊磕頭道:“奴婢不敢!奴婢一介奴才,主子要打要罵都是應該的,奴婢萬萬不敢心生怨恨!”
“是不敢,而不是不願。”水靈靈輕聲下結論。
“皇後娘娘,奴婢……”小憐大為惶恐,皇後的心思,她半分猜測不到。
不容她把話說完,水靈靈徑自道:“好好做事,安分守己,本宮不會虧待你的。”
她當然不會虧待她。
她,會是她手中極為重要的一顆棋子。
易守,也易攻。
“皇後娘娘,袁院使求見。”瑪嘉的聲音從宮門外傳來。
“帶進來。”
袁院使躬著身,縮著脖子,行禮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
袁院使站起身來,微微哆嗦著手。
他早已想向朝廷辭官,無奈這個節骨眼上,舒相盯著他,皇後也盯著他,若他稍有動作,隻怕性命難保。
不得已,每天在禦藥房渾渾度日,就怕舒相或者是皇後召見,哪知皇後才進宮,就召見他,不知皇後心理在想什麽。
他的腦袋?
還是他的九族?
“晚香夫人身體如何?”開門見山,水靈靈省得他多做揣測。
脊背一直,袁院使忙道:“回娘娘的話,舒相每天都命人給晚香夫人熬最珍貴的藥,晚香夫人這幾日身子好了些,已可以下床了。”
“有勞袁院使了。”冰冷的嘴角,稍稍軟化,水靈靈隱露出入宮後第一絲笑意,“瑪嘉,打賞。”
瑪嘉取出十兩銀子賞賜給袁院使,讓袁院使更加難安。
他可不認為皇後會相信他的說辭。
“本宮宮中的宮女,名字都是兩個字,小憐,從今日起,你就叫‘纖眠’。”想了想,水靈靈為小憐改了名字。
春風穿透宮殿,透著一股子寒意,輕刺脊骨,怕冷的小宮女微微瑟縮,埋怨今年的春天為何恍若冬日。
“謝娘娘賜名。”小憐趕緊扣頭謝恩,從此刻起,她就是纖眠,而不是小憐了。
“袁院使,你替纖眠瞧瞧,開副方子。”輕揉白皙頸項,水靈靈不遮掩眼中困乏,“本宮累了,退下吧。”
第025章
皇後進宮的第二天,皇帝沒有在鳳暄宮過夜,準確的說,皇帝連踏足鳳暄宮的影子都不曾見過。
整整三天,駱昭儀閉門三天,皇帝都在來儀宮過夜。
閉門,無疑於專寵。
一時間,後宮妒怨衝天。
皇後的威嚴,尚未建立,已被踐踏。
踐踏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天下的主宰,後宮施寵之人————皇帝。
上門訴苦嬪妃多如過江之鯽,水靈靈手捧一卷書,完全不加理睬,對於皇帝沒有寵幸自己,也沒有說過一個字,露出過半分怨色。
完全置身事外。
徹底泰然處之。
與皇後截然不同的,是後宮各色佳麗,尤其是有權有勢的,急如熱鍋上螞蟻,恨不得殺了駱昭儀,將皇帝搶到自己床上。
連昭容恨鐵不成鋼的瞪著跪在地上哭泣的富美人,不停戳著她腦門,數落她。
“你真是笨啊!本宮讓你想辦法逼皇後處置駱昭儀,你不但沒有成功,還把自己連累進去!三個月禁閉!三個月後,你還指望皇上會記的你是誰麽?”
“嗚……昭容娘娘,嬪妾知錯了。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嬪妾啊!嗚……嬪妾不想被關三個月的禁閉啊!嗚……”顧不得其他,富美人如抓住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連昭容裙子,哭著哀求道。
連昭容說的一點也沒錯,若她真關上三個月禁閉,皇上肯定早就忘了她了。
以往,她就不怎麽得寵,若非傍上連昭容這棵大樹,她怎麽可能被冊封為美人,隻怕現在還跟其他兩個寶林住在一起,伺候才人呢。
“救你?”連昭容冷哼一聲,“你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你要本宮怎麽救你?你得罪了皇後,又得罪了姓駱的賤民,後宮中還有你立足之地麽?”
她們一個有雄厚家世勢力,另一個獨得皇上寵愛,事到如今,難道她認為她還有翻身的餘地麽?
富美人驚惶不已,精致的麵容早已哭花,緊抓連昭容衣裙不放,號啕大哭道:“昭容娘娘,隻要您願意救嬪妾,嬪妾甘願為娘娘做牛做馬,娘娘……難道你甘願屈局皇後駱昭儀之下麽?你要勢有勢,要貌有貌,嬪妾願意助您鬥敗皇後駱昭儀,助您奪得後位!”
富美人的話,無疑於一劑強心針,打入連昭容心口,讓她蠢蠢欲動的心更加躁動。
她不服!
她爹是兵部侍郎,她爺爺是刑部尚書,她姑姑是舒相的正室夫人,她有哪點比不上舒菲煙?
她不過是舒相小妾所生!
她娘不過是青樓清倌人!
而她,從小被逐出家門,天知道她是否真的是舒相的親生女兒呢?
哼!
即便是,一個出生卑賤的庶出丫頭,要教養沒教養,要容貌沒容貌,要學識沒學識,她憑什麽跟她比?
她能當上皇後,為什麽她不能?
富美人不怎的好用,也算是一個幫手,後宮嬪妃品級都不怎麽高,若找個婕妤做幫手,隻怕是引鳩止渴。
美眸微眯,連昭容義正言辭道:“富美人,大家都是皇上的女人,姐姐怎會見死不救?隻是奪得後位的話,以後絕對不能提起,萬一這話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
富美人一聽,當即哭著感激,發誓再也不提連昭容不想聽見的話。
第026章
後宮裏,能駁回皇後懿旨的人隻有一個————皇上。
連昭容想要搭救富美人離開皇後,要求的人,當然隻有皇帝。
可她若直接去找皇帝,別說救富美人,恐怕連她自己也要搭進去。
駱昭儀!
能令皇帝改變主意的女人,後宮惟有她才能辦的到,即使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命人捎上些精致糕點,連昭容大搖大擺走向來儀宮。
越靠近來儀宮,她心中的怨恨就越深。
以駱凡心在後宮的品位,應該住在昭儀的朝陽宮,而非來儀宮。
來儀宮,是正一品貴妃的寢宮,皇上讓駱昭儀住來儀宮,其用意明顯。
原本,皇上登基時便想立駱昭儀為後,無奈她出生太過卑微,朝臣群起反對,戀太妃也很是反對,萬般無奈,皇帝隻得冊封原是太子妃的駱凡心為正二品昭儀,位列九嬪第一,卻恩賜她住進了朝陽宮,離後位隻有一步之遙。
皇上與群臣僵持數年,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借口立駱昭儀為後,這時殺出了個舒菲煙,憑借舒相在朝野的勢力,坐上了大莫皇朝皇後寶座。
從那天的情形看,皇後對駱昭儀也忌憚三分,顧及她是皇上寵妃,皇後固然貴為皇後,卻不得皇上寵愛,隻得對皇上的寵妃睜隻眼閉隻眼,把氣撒到富美人頭上。
駱昭儀聽到奴才稟報,說連昭容前來探訪,心中大為詫異,連昭容向來與她不合,今日怎突然前來?
況且,她與富美人素日交好,如今富美人被皇後罰禁閉三個月,她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探望她?還特意帶了糕點?
心中縱有疑慮重重,不擅拒絕人的駱昭儀還是決定召見連昭容。
“昭儀姐姐,多日不見,昭儀姐姐更加嬌美了!”連昭容一見麵就滿嘴抹蜜,更讓駱昭儀心中不安。
“昭容妹妹說的哪裏話啊!姐姐怎比的上妹妹國色天香!”謙虛一笑,駱昭儀自知比容貌,自己與連昭容各有千秋,好比風中百合與豔麗玫瑰,難以比較,嘴上卻是謙遜。
“姐姐這不是折殺妹妹麽!”連昭容害羞一笑,眸底閃過一絲自得,她比起駱昭儀要年輕一兩歲,肌膚也要嬌嫩些。
“聽說姐姐這些日子胃口不怎麽好,喜歡吃酸的,妹妹特地命人做了些酸味糕點,拿來給姐姐嚐嚐!”說著,連昭容一招手,示意自己的宮女將糕點擺上桌。
“這些都是藍語做的,姐姐,你嚐嚐吧。”連昭容好不熱情招呼道,似乎她才是來儀宮的主子。
駱昭儀瞧著精致可人的糕點,直覺酸溜溜的,口中一片濕潤。
站在駱昭儀身旁的綠裝宮女趕緊說道:“多謝昭容娘娘美意,我們主子最近腸胃的確不怎麽好,讓昭容娘娘掛心了!伴夏,還不快去取兩雙筷子來!”使了個眼色,伴夏趕緊去取筷子。
不多時,伴夏取來兩雙銀筷,放置於杯碟之上,笑道:“兩位娘娘請慢用!”
賞秋泡好香茗,送道:“昭容娘娘,您嚐嚐,這茶我們主子珍藏著平時舍不得喝,如今瞧您來了,趕緊吩咐奴婢拿出來,您可別嫌棄啊!”
連昭容嬌媚笑道:“姐姐,你這兒的丫鬟真會說話,可比妹妹身邊的幾個好多了,一個個笨手笨腳的,連句人話都不會說!皇上真是把姐姐疼到骨子裏去了,宮女是一個比一個機靈啊!”笑意不及眼底。
哼!
她親自送來的糕點,怎麽可能有毒!
真要下毒,需要她親自動手麽?
那豈不是自動找死!
駱昭儀靦腆一笑:“妹妹說哪兒的話呢!妹妹的藍語做的一手精致糕點,姐姐羨慕都來不及呢!”
拿起銀筷,駱昭儀夾了塊精巧糕點,遲遲不敢品嚐。
連昭容心中冷笑,拿起銀筷夾了一塊,輕咬一口,秀眉微蹙:“好酸啊!也不知道藍語這死丫頭往裏麵放了什麽,牙齒都要酸掉了。”
藍語趕緊配合說道:“回娘娘的話,奴婢聽說昭儀娘娘喜歡吃酸的,特意將一些酸梅拈成粉末,拌上珍珠粉,做的這些珍珠酸梅糕。”
駱昭儀見連昭容毫無顧及吃過,銀筷也沒有變色,便放下心來,嚐了一小口:“好好……嘔——嘔——”
話沒說完,駱昭儀突然嘔吐大做,似乎要將胃裏的東西全吐出來,慘白著臉,眨了眨眼,身子輕晃兩下,隻覺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看了。
第027章
“皇上,臣妾真是沒有下毒!嗚……臣妾與昭儀姐姐情同姐妹,怎麽會下毒害她呢?”連昭容花容失色,抱著皇帝聹的腿哭喊道。
“滾!”憤怒一腳,踹在連昭容胸口,將她踹出一丈多遠,直到撞到堅硬牆壁,才停了下來。
噴出一口鮮血,連昭容憤恨的斜了眼躺在鳳床上昏倒的駱昭儀,哭得更加可憐:“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嗚……這些糕點都是藍語做的,不關臣妾的事啊!”
跪在地上直哆嗦的藍語聽見連昭容的話,慌忙亂磕頭,哭訴道:“皇上饒命!是娘娘叫奴婢做的糕點,嗚……奴婢絕對沒有下毒啊!方才昭儀娘娘還用銀筷試過,奴婢冤枉啊!嗚……”
“冤枉?”皇帝聹冷笑一聲,“主仆兩個都喊冤枉,那駱昭儀為什麽會暈倒?還嘔吐大做?”
“臣妾不知……”
“奴婢不知……”
“不知?”皇帝聹冷哼道,“來人,將連昭容主仆打入冷宮,朕看她們知道不!”
“皇上饒命啊!嗚……皇上……”
侍衛強行將連昭容主仆兩拖出來儀宮,宮殿裏回蕩著連昭容掙命的哭喊,皇帝聹皺了皺眉。
鳳床旁,太醫們焦急的為駱昭儀診脈,皇帝的怒火嚇壞了他們。
當朝正二品刑部尚書連大人的孫女連昭容,眼睛不眨一眨就送進了冷宮,若他們有個閃失,豈不……
瑟縮下身子,太醫們不敢迎視皇帝又急又憂的黑眸,各個埋頭做鴕鳥。
片刻後
“恭喜皇上!恭喜皇上!”袁院使帶頭跪下扣頭賀喜,皺紋滿布的老臉完全皺成一團,眼睛眯成一條細逢。
他們的命總算保住了。
“什麽意思?說!”皇帝聹怒火不減,他的愛妃還昏沉沉躺在病榻上,這些老家夥居然恭喜他。
“啟稟皇上,駱昭儀娘娘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喜脈,皇上有後嗣了!”太醫們紛紛磕頭恭喜。
喜脈?
皇帝聹一時未反映過來,微怔片刻,呆呆直視跪在地上磕頭道賀的太醫,狂喜溢滿心頭。
凡心有身子了?
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他馬上要做父親了?
大莫皇朝後繼有人了?
“太醫,你再為駱昭儀診斷一次!”生怕太醫診斷出錯,皇帝聹簡直不敢相信突如其來的驚喜。
成親六年,所有的嬪妃沒有誰傳出過喜訊,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怎能不令他又驚又喜。
太醫們忙又診斷一次,再三向皇帝聹保證,駱昭儀的的確確有了一個多月的喜脈,絕對不會有錯。
芙蓉紗幛後隱約傳出嚶嚀之聲。
皇帝聹趕忙走到床塌旁,小心守護著他心愛的女人,即將成為他孩子母親的女人。
眼皮微動,手指輕顫,駱昭儀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皇帝聹放大驚喜的俊顏,略顯虛弱低嚀道:“皇上……”
發生什麽事了?
為什麽皇上如此看著她?
皇上的眼神好醉人,隱含晶瑩,讓她昏昏沉沉的腦子,更加沉迷,沉迷於他無意識製造的柔情中,暫時忘卻了心頭的疑惑。
“愛妃,你終於醒了!”激動的話語,忘情的俊顏,皇帝聹不知自己此刻看起來是何等的柔情似水,但凡女人,都會為此刻的他迷醉。
小心翼翼的扶起駱昭儀孱弱的身子,皇帝聹萬分感慨,隱約的,夾雜絲絲報複的快感。
一旦麟兒降生,等鬥倒了舒隆革那隻老狐狸,他就可以罷黜舒菲煙,冊封他心愛的女人為皇後了。
“皇上……”掙紮著起身,瞧見滿地跪滿太醫,駱昭儀心中“咯噔”一聲響,想起自己暈倒前發生的事,莫非……連昭容在糕點裏下毒害她?“臣,臣妾的身子,怎麽了?”遲疑著,她黯然淚下,幽幽問道,做好最壞的準備。
皇帝聹看破她的心思,爽朗大笑道:“愛妃,你有身孕了!咱們有孩子了!朕馬上要當父親了!哈哈……”
駱昭儀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她懷孕了?
她終於有了皇上的孩子了?
成親六年,她不曾有過孩子……
曾經,她以為她身子有問題,這輩子都不可能懷上孩子,不然的話,為何進宮六年之久,始終沒有半點音訊?
她……
淚水,潸然而下,丹唇,微微囁嚅。
喜極而泣,莫過於此!
“來人!傳朕旨意,駱昭儀身懷龍嗣,功在朝貢,特晉封為正一品賢妃!賞賜黃金百兩,白銀千兩,錦緞千匹。太醫院十三禦醫每日問診。自今日起,賢妃的禦膳與後宮隔開,每道菜肴都必須經過嚴格檢查,才可以端給賢妃娘娘!”
第028章
駱昭儀,哦,此時應該稱為賢妃娘娘。
賢妃娘娘懷有龍嗣、晉封正一品賢妃的消息,如同一道狂肆颶風,瞬間席卷後宮朝野,幾人喜來萬人恨。
明著。
後宮裏,前去來儀共道賀的嬪妃將來儀宮門檻踩壞無數條,來儀宮裏賀禮堆積成山。
朝野上,朝臣道賀,舒相更是送上珍貴滋補品無數,喜的眉開眼笑,說大莫皇朝後繼有人,他這兩朝老臣即便此刻死了,也有麵目去見九泉下的先皇。
暗著。
後宮嫉妒發瘋的嬪妃多如牛毛,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吃了賢妃,刨開她的肚子,把龍嗣拿出來,亂刀砍死。更有甚者,悄悄賭咒施法,詛咒賢妃與她肚子裏的孩子死無葬身之地。
朝堂上,各個權貴大臣恨的牙癢癢,家中有女在後宮的更是氣的發瘋,尤其是舒隆革舒相,他好不容易安排出了個皇後,結果皇後尚未得寵就先失寵。
朝野皆知,舒皇後進宮後,皇帝隻在她寢宮住過半夜,是在大婚之夜,之後,皇帝再未踏足過鳳暄宮半步。
舒相精心安排的一切,送出的獨生女兒舒菲煙,無疑成為後宮以至朝野最大的笑話。
貽笑天下!
鳳暄宮,依舊冷清,甚至,更加冷清。
原本,每日清晨尚有大批請安的嬪妃前來請安,自從賢妃傳出喜訊,皇帝免她每日請安之禮後,到鳳暄宮請安的嬪妃也逐漸減少,從多如牛毛,到零零碎碎,再到鳳毛麟角,最後,索性一個也不來了。
鳳暄宮裏的太監宮女各個心急如焚,惟獨鳳暄宮的正主象個沒事人似的,每日看書品茗,日子過的清淡如水,好不冷清自在。
若非瑪嘉天天在正主麵前晃來晃去,晃得她腦子疼,笑穎、蘭草、依色、纖眠天天在她耳朵邊碎碎念,念得她耳根子難以清淨,她決不願意踏出鳳暄宮一步,更別提親自去來儀宮道賀送禮了。
早在來儀宮傳出喜訊的第一刻,水靈靈就打發瑪嘉前去道賀送禮,而今親自走一遭,著實勞累,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看見皇帝。
那一夜的蹂躪,她深深害怕著,夜夜噩夢驚醒,難以安眠。
皇帝本就對賢妃寵愛有加,自賢妃有身孕後,更是日夜相伴,連奏折都在來儀宮批閱,此去來儀宮,想不碰上皇帝,隻怕難若蹬天。
水靈靈所料不錯,她到來儀宮祝賀,的確碰上了皇帝聹,不僅如此,她還碰上了剛從冷宮放出來的連昭容。
此刻的連昭容,已經是連昭媛,從瀲陽宮搬到了霞陽宮。
雖說昭容與昭媛都是正二品嬪妃,但昭容的份位比昭媛要高些,連昭媛替富美人求情不成,反倒賠了自己昭容的份位與瀲陽宮。
賠了夫人又折兵,莫過於此。
連昭媛心中的憤恨,豈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臣妾參見皇上。”水靈靈淡然道,低著頭欠身行禮。
皇帝聹冷冷掃視,眼底劃過嘲諷,不知在嘲諷誰。不說平身,也不說別的,讓水靈靈跪著,當著眾多嬪妃的麵。
“臣妾參見皇上!”連昭媛含著恨,目光狀似不經意瞄過賢妃的肚子,賢妃輕打了個冷顫。
瞧見皇帝沒有讓皇後連昭媛起身的意思,原本依偎在皇帝懷抱中的她趕緊掙脫溫暖的懷抱,微涼的空氣籠罩全身,跪下行禮。
“嬪妾參見皇後娘娘!”她一跪,皇帝必然不得不讓皇後起身。
各宮嬪妃見賢妃跪下行禮,也趕緊跪下,不管皇後是否得寵,不怎麽得寵的她們可開罪不起皇後,人家畢竟是手執鳳印的後宮之主。
皇帝微怔,凝視著跪下的賢妃,滿心感慨,得妻若此,夫複何求。
“平身。”冰冷的話語,與他扶起賢妃溫柔的動作截然相反。
水靈靈站起身子,依舊低著頭,低喃之聲,分辨不出她話中的語氣,模糊了冷漠之感。
“臣妾命人從宮外買來一些補品,送來給賢妃,希望賢妃別嫌棄。”淡若清風的話語,聽不出任何情緒變化,似乎此事與她沒有任何幹係。
皇帝聹冷哼一聲,顧及賢妃處境,沒有出言給皇後難堪。
賢妃趕緊謝道:“有勞皇後娘娘關心!前些日子,皇後娘娘命人送來的補品嬪妾尚未吃完,今天又親自送來,真是折殺嬪妾!聽說娘娘這幾日身上不大好,一直閉門不出,可讓太醫瞧過?是生病了麽?”
“無礙。”水靈靈平淡道,目光,依舊落於地麵,“賢妃多休息,本宮不多打擾。臣妾告退。”說完,她欠了欠身,躬身退下。
自始至終,水靈靈都沒有抬頭瞧過皇帝一眼,而皇帝聹的目光,卻不自覺凝聚在她身上。
第029章
鳳暄宮,冷清更甚從前。
皇後對書癡迷,亦更甚從前。
到了廢寢忘食的階段,對於旁人的嘮叨碎念置若罔聞。
來儀宮每日門庭若市,皇帝寵愛連綿不絕,賢妃心中甜蜜,隱隱夾雜縷縷不安。
如此美好日子,恍若夢中。
她怕,怕夢一醒,什麽,都沒了。
皇後淡若清風的態度,後宮嬪妃口蜜腹劍的笑臉,朝廷重臣堆積如山的賀禮,隨時都可能轉化為致命的利刃,奪走她的性命,奪走她孩兒的性命。
對於她懷孕之事,戀太妃喜憂參半。
喜的是,皇室有了繼承人,皇上有了子嗣,皇室的香火得以延續。
憂的是,皇帝本來就對她寵愛有加,對皇後冷落非常,如今她有了子嗣,皇上更是夜夜留宿來儀宮,即便在別的宮過前半夜,也會回到來儀宮陪著她過後半夜,而皇後的鳳暄宮,則是一步也沒有踏入過。
皇後雲淡風輕的態度,著實令人慌亂。
若皇後大肆嫉妒,或者大哭大鬧,跟她過不去,她心理會稍微安穩點,可如今……
皇後置身事外的冷漠,讓後宮上下為之惶惶。
按她們的觀察,皇後並非是個軟弱可欺的主,為何反映如此冷淡?
皇上如此寵愛賢妃,分明是給皇後難堪,皇後若咽不下這口氣,早就應該行動了,為何到此刻依舊毫無動靜?
若皇後咽的下這口氣,那她的肚量究竟有多大,她的底線在哪裏?
舒相費盡心機將舒菲煙送上皇後的位置,甚至用十萬征東路大軍換取這個位置,怎可能沒有絲毫動靜呢?
為此,戀太妃將皇帝請去衍喜宮。
擯退宮人,戀太妃憂心重重望著看似滿不在乎品著香茗的皇帝,不知該如何開口。
皇帝聹自小性子倔強,決定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他喜歡駱凡心那庶民,想盡一切辦法將她接進宮,冊封為太子匪,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多年來深情不變。
作為一個男人,皇帝聹無疑是個好相公,可他不是個普通男人啊!
他是皇帝啊!
他的一舉一動關係到大莫皇朝的安危,他身邊的女人不是平常的妻妾,是支撐著大莫皇朝繁榮昌盛的朝廷重臣之女啊!
他不能有個人的小情小愛,他隻能有關係國家的博愛大愛,即便他真的很喜歡駱凡心,喜歡到骨子裏,也必須顧及到大莫皇朝的穩定。
舒皇後娘家實力雄厚,舒相權傾朝野,與朝廷眾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冷落了舒皇後,無疑於正麵得罪舒相。得罪舒相,朝野還能安穩麽?
“皇上,您必須寵幸皇後!”戀太妃說道,強勢的口吻不容拒絕,她不是在懇求皇帝聹,而是在命令皇帝聹。
皇帝聹置若罔聞,獨自品著香茗,片刻後才道:“皇後日日來給姨娘請安,跟姨娘抱怨了。”不是置疑,而是肯定。
若非如此,以她皇後之尊,怎可能風雨無阻,日日給無須請安的太妃請安。
她必然是看準了戀太妃是他的親姨娘,是後宮唯一可以倚靠的長輩,想通過她來壓製他。
哼!
攻於心計的女人!
“沒有!”戀太妃也覺得奇怪,皇後每日來請安,隻坐著品一杯香茗,一言不發,都是她這老太婆在絮絮叨叨,“皇後沒有說過皇上或者是賢妃半句不是。”
更準確的說,皇後一個字也沒說過,除了每天請安的那句“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外。
是麽?
皇帝聹心底冷笑,她在玩什麽把戲?
戀太妃無可奈何的瞧著皇帝毫不在意的模樣,忿忿道:“至少皇上每個月初一、十五必須寵幸皇後!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事到如今,惟有拿祖宗壓這任性妄為的皇帝。
微微挑眉,皇帝淡笑道:“姨娘,朕什麽時候在乎過祖宗規矩了!”娶貧民為太子妃,就是對祖宗規矩的最大挑釁。
“你……”戀太妃氣的咬牙,粉拳緊攥,“別忘了皇後是舒相的女兒啊!皇上,舒相膝下惟有這麽一個女兒,若皇上讓他女兒受了委屈,舒相豈會就此罷休?冉盛如今身在邊疆,征東大軍盡是舒相心腹,若舒相修書一封,皇上可曾想過冉成會麵臨什麽樣的危險?”逼不得已,她隻得搬出兒子。
皇帝聹與誠親王兄弟情深,決不會棄他安危不顧。
皇帝聹白皙手掌緊握成拳,滿臉陰霾。
戀太妃見皇帝態度略有軟化,趕緊打蛇上棍道:“皇上,哀家知道您有抱負,有作為,不甘受舒相的擺布,早有心除他而後快,但現在不是時候啊!皇上,忍字頭上一把刀!忍得一時之氣,韜光養晦,才能成就大事啊!”
“皇上,您將皇後一丟鳳暄宮兩個多月不聞不問,舒相心中的氣早不直堆成多少座高山。若非皇後性子好,兩個多月來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隻怕早鬧的天翻地覆了!”
“她敢!”殘花敗柳一個,也敢在他的後宮掀風行雨。
“她為何不敢?”戀太妃反問道,“她是皇後,執掌後宮,手中握有鳳印,若她硬要處置任何一個嬪妃,皇上您根本沒有立場幹涉。大婚之日,皇上在來儀宮過後半夜,延誤早朝,光這一項罪名,就足夠她狠狠懲治賢妃一番。再者這兩個多月來,皇上專寵賢妃,後宮早已怨聲載道,跟皇後抱怨之人決不在少數,若皇後有心,賢妃隻怕連命都沒了。”
第030章
戀太妃說的每一句話,象烙印般印刻在皇帝聹心裏,久久揮散不去。
賢妃,身處皇宮,他自問絕對有能力保她周全。
誠親王,身處邊疆,他鞭長莫及,怎樣才能保他安全?
難道真要他向舒相低頭,寵幸那個淫婦麽?
漫步禦花園,皇帝聹陷入深深冥思。
“皇上。”跟隨身後的大太監低聲道。
迅速拉回飛遊神外的思緒,皇帝聹沉聲道:“小桂子,怎麽了?”
身子微微發福的小桂子趕緊道:“皇上,時辰不早了,奏折早已送到來儀宮,皇上是否移駕來儀宮?”勢力的小眼睛不時閃過貪婪之光。
方才戀太妃與皇帝談了些什麽,他沒有聽見,卻不難猜出來。這個節骨眼上提起來儀宮,是間接提醒皇帝,他對來儀宮與對鳳暄宮之間的天壤之別。
此前,舒相送了份大禮給他,讓他在皇帝麵前替皇後美言幾句,想辦法讓皇帝寵幸鳳暄宮的事。
皇帝聹嘴角微微勾出嘲諷弧度,沉聲道:“退下。”
舒相以為,他不知道他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線麽?
孰不知,他身邊有他的眼線,他府裏也有他安排的內應。
小桂子一怔,趕緊示意旁人與自己一塊兒退下。
皇帝的脾氣,最近愈陰晴不定,他怎敢不退下。
歌聲渺渺,飄散春風之中,凝滯於初夏,似斷非斷,似喜非喜,似哀非哀。
誰在哼曲?
憑借靈敏耳力,皇帝聹慢慢尋去,走了約莫小半盞茶時間,走到一大片蜿蜒湖水,瞧見個身著宮裝陌生麗人的背影。
清瘦偏矮的背影,皇帝聹一時想不起,後宮中何時多了個個頭如此矮小的嬪妃?
大莫皇朝選妃,最基本的一關便是身高體形,如此矮小的麗人是怎麽進宮的?
瞧她衣裳色澤淡雅,衣料不俗,想來在後宮地位不低,何時多了如此一人,他怎麽不知道?
皇帝聹靜靜觀察著,猜測著,瞧著她不時丟些魚食下湖,想來是在喂魚解悶。
湖麵泛著瀲灩光澤,蕩漾著層層漣漪,魚兒不時齊湊,爭搶著食物,好一派自由風光。
矮瘦麗人緩緩轉過身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空靈脫俗的容貌,皇帝聹心頭狠狠一怔,似乎被什麽硬物撞擊,剛想開口相問,燦爛陽光映照著墨發上金燦燦的金鳳凰。
皇後?
她是舒菲煙?
不可能!
他清楚記得,皇後長的端莊死氣,怎有眼前小姑娘的空靈之美,那超脫俗塵的山野清新氣息,怎麽可能是皇後那等庸俗不堪之人會有的呢?
然而,下一刻皇帝聹的不可置信便被眼前麗人硬生生打碎。
“侍衛?”水靈靈漠然望著麵前衣著不凡的男子,他絲毫不加掩飾的目光透著欣賞、驚愕、疑惑,以及一閃而過的驚豔。
當他聽到她說話時,臉色迅速陰沉,深邃的眸底陰雲密布。
她見過他麽?
得罪過他麽?
應該沒有。
他為何露出那樣奇怪的神情,迷惑,心頭劃過,沒有多想,她隻是出來走走,笑穎怕她整天看書,變成書呆子,好說歹說才說動她。
素來不喜人跟隨,便甩開宮女,獨自一人來到這蜿蜒湖水旁。
這湖水連接著宮外護城河,沿著湖水走,說不定就可以出宮。
出宮?
她能盼到那樣一天麽?
自嘲輕笑,看來昨夜的噩夢持續到白天,現在腦子還迷迷糊糊的,盡在這裏做夢。
察覺身後有人,她不動聲色,等待片刻才回過頭。
皇帝聹默然,他認得這聲音,柔緩而如一泓清水滑過心田,幹醇而不拖泥帶水,沒有半分停留,更沒有多餘的溫度,如同溫良美玉,無論如何溫暖,永遠冰涼,卻回味不決。
“臣子?”衣著華貴,不似一般侍衛能穿的起,腰係美玉,遠觀此玉色澤剔透晶瑩,應是極品。
皇帝聹黑眸危險眯起,平日裏,下了朝,他穿慣便衣,穿著龍袍不舒服,皇宮上下沒有誰見了他不磕頭跪拜,想不到他的皇後居然一臉不認識他的模樣。
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察覺他眼底的不善,水靈靈平靜的心劃過一抹疑惑與了然,想來的是,他應該是個極有權勢的臣子,並且家中有嬪妃,否則見到她怎可能不行禮,還露出如此神情。
側身揮手,撒完手中所有魚食,惹的魚兒群起擁之爭搶。
“男子,不應行走後宮。”算是提醒吧,看在他膽大妄為的份上,若自己有他這份膽量,說不定此時不會被困於此。
寬大的裙擺,隨著腳步移動搖曳生姿,穿過他身邊,不曾停留片刻,也不加快腳步。
暖風一陣,吹拂兩人身上香味飄散。
皇帝聹悄悄深吸一口,清淡幽遠如遠山青草茵茵,舒心愜意。
水靈靈柳眉輕蹙,壓下胸口惡心之感,略覺熟悉的氣味,勾起心底黑色記憶,腦海中隱隱浮現,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聞到過這味道。
第031章
日暮西山,點點殘陽映照著鳳暄宮,透著殷紅如血的美。
水靈靈悠閑躺在太妃椅上看書,任瑪嘉在耳邊低聲咒罵,嚇的其他宮女各個避而遠之。
敢罵主子的丫鬟。
不回應辱罵的主子。
好奇怪的兩主仆。
瑪嘉見皇後沒有絲毫反映,臉上也沒有怒氣,隻是自顧自的埋頭看書,心中越發氣惱。
跟了個沒出息的主子,不但吃香喝辣的沒自己份,還要忍受後宮那些宮女的嘲笑。
說什麽鳳暄宮哪裏是大莫皇朝的中宮,分明是座永遠不得春風顧的死寂冷宮,進了鳳暄宮好比出了關,永遠別想見到日出,乖乖待在黑暗中安度餘生吧。
氣得她追著那些狗奴才打,誰知沒打到他們,反被他們人多勢眾打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沒地方出氣,隻得拿鳳暄宮裏的奴才們出氣。
她是皇後的陪嫁丫鬟,在鳳暄宮地位自是與眾不同,那些狗奴才即便被打了,也不敢叫嚷。
對於瑪嘉的放肆囂張,水靈靈視而不見、置若罔聞,任她放肆囂張,打得鳳暄宮上上下下各個心中憤怒難平,有些奴才甚至想投靠別的宮主子自保。
對此,她也不睬。
“皇上駕到!”尖銳雌聲刺耳,打破鳳暄宮長久以來的寧靜。
頓時,鳳暄宮內亂做一團,收拾著皇後走到哪兒看到哪兒的書籍。
皇後進宮兩個多月,皇帝自大婚之夜後未踏足過鳳暄宮半步,今夜怎麽突然來了?
事先沒聽到半點風聲,莫非皇帝是臨時起興來的?
與眾人緊張興奮的忙碌相對比,水靈靈柳眉輕鎖,臉上閃過厭煩,隨手將書擱置一旁,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稍微打理下發髻衣裳,使自己看起來不會太邋遢。
皇帝聹走入鳳暄宮時,瞧見滿屋子奴才跪倒一地,披頭散發的皇後也跪在其中。
“臣妾/奴才恭迎皇上。”
“平身。”皇帝聹懊惱的目光凝視著皇後披散的墨發,青絲如瀑布,自然披散於身後,不似一般嬪妃,要到入夜十分才散開發髻,卸除珠寶首飾。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麽走到鳳暄宮來了。
今日的奏折,他是在承乾宮批閱的。
批閱奏折時,腦海中不時閃過皇後模糊的麵容,清泉般的聲音,山野的氣息,空靈的美感。
放在朱砂筆,隨意走走,待回過神來,已然走到鳳暄宮外,小桂子在他怔忡之時,高喊一聲,逼得他不得不進來。
水靈靈站起身子,低眉順眼的模樣好一派溫良,看的皇帝聹微詫。
宮女們趕緊手忙腳亂張羅茶果點心,挑亮燈火,隻盼皇帝能發現皇後的美,留在鳳暄宮過夜。
皇帝聹目光輕掃,詫異鳳暄宮冷凝的環境。
他的確不願立舒相之女為後,為了征東十萬大軍,他妥協。戀太妃怕他心中不快,主動承擔打點鳳暄宮事宜,隱約記得大婚之夜,鳳暄宮喜氣揚揚,處處彌漫著熱鬧喜氣,何似此刻冷凝。
大紅喜字全部拆除,豔色珍奇古玩一律換成素雅之色,月白牆壁搭配上素雅之色,顯得分外冷凝,若非燭火跳動紅光,為鳳暄宮增添一抹豔色,隻怕他會認為誤入冷宮。
冷宮?
這就是她的目的麽?
把鳳暄宮弄成冷宮,無聲控訴他?
嗬……
好有心計的女子!
若非他早已看穿她險惡用心,隻怕會愚蠢到以為,她是個比賢妃還善良的姑娘。
瞧著站在五步以外的皇後,皇帝聹奇怪她的個頭為何如此之矮?
估計不到他肩膀。
此刻,皇帝聹忘了,水靈靈雖貴為皇後,卻是個年僅十四的小姑娘,尚未及笄,懵懂無知之年,便入宮嫁人,成為三千佳麗之一,滄海中一粒灰沙,毫不起眼。
皇帝聹坐下,呷了口君山銀針,不甚滿意,平日喝慣了雪片龍井、廬山雲霧女兒茶等極品,君山銀針雖說也是一等一好茶,與極品相比,差別難掩。
淺嚐幾口糕點,皇帝聹才發現,皇後依舊站在方才站的位置,低眉順眼,絲毫沒有靠近他的意思,心中不覺奇怪。
第032章
“皇後何必如此拘謹。”平淡的話,摸不出他心中想法,“過來坐。”
水靈靈依言,走過去坐在另外一邊,兩人中間隔著茶幾,短短兩尺距離,身上香味隱隱飄散。
皇帝聹下意識的屏息,不想叫人發現他貪戀這味道。
水靈靈低著頭,柳眉緊蹙,壓下胸口惡心之感,這味道令她反胃。
是什麽香味?
為何有些熟悉?
她記不起來。
目光悄悄四處遊曆,皇帝聹發現自己找不到話題跟她說,以往,不管麵對何人,他都可以滔滔不絕,即便是麵對老奸巨滑的舒相,也可以詞鋒犀利,說的他毫無反駁之力,可現在……
目光停留在茶幾上打開書背朝上的書籍,皇帝聹沒話找話:“皇後在看書。”
“是。”如果他不來,今天她可以看完,如今……
拿起來一瞧,皇帝聹不覺失笑:“無聊野史,皇後喜歡看這個?”
“是。”野史,脫離約束,筆者可盡情發揮,自由暢想,她喜歡筆者自由的心。
嗤笑一聲,皇帝聹有些不屑:“皇後的興趣很特別!難道皇後不知,女子無才便是德!有閑暇看書,為何不繡花撫琴撲蝶,做做女兒家應該做的事情呢?”
“臣妾愚昧,繡花撫琴撲蝶,臣妾無一樣會。”水靈靈實話實說。
“下棋?”
“不會。”
“書法。”
“不會。”
“畫畫?”
“不會。”
皇帝聹微愣,諷刺道:“皇後好‘才學’!竟隻會識字看書!”果然是個野丫頭,難怪身上有山野氣息!
若非看她眉宇間確實有幾分神似舒相,他必會認定舒菲煙是舒相從不知名的地方弄來,硬充做女兒,塞給他,監視他的。
老狐狸在奏折上說,舒菲煙自幼被人拐帶出舒府,直到不久前才尋回,難道老狐狸說的是真的?
周圍宮女們各個暗自焦急,埋怨自己主子怎麽連遮醜都不會,這不擺明把皇上往外推麽?
小桂子偷偷瞄了一眼皇後,琢磨不透皇後心理在想什麽,舒相費勁心機才給皇後製造這麽個奪得龍寵的機會,皇後為何不知珍惜?
瞧她正襟危坐,絲毫不知勾引施媚,分明對女人處世之道一竅不通,難道進宮前舒相沒有找專人教導過她如何伺候男人?
鳳暄宮陷入沉悶的安靜中,皇帝聹慍怒的瞪著始終低眉順眼的皇後,身上散發的怒氣嚇的一屋子奴才戰戰兢兢,恨不得逃出去。
“抬起頭來!”皇帝聹沉聲命令道。
他發現,自他走進鳳暄宮後,皇後都沒抬頭瞧過他一眼,說話聲音象短小鐵棍,硬邦邦而簡潔,更別說拋媚眼施媚功。
“臣妾容貌不端,不敢抬頭汙了聖眼,驚嚇了皇上。”水靈靈一板一眼道。
伺候在身旁的瑪嘉氣的差點咬碎滿口銀牙,她總算有些明白皇後為何對皇帝反映如此冷淡,對於後宮之事莫不關心,她擺明了不想按舒相的計劃去做。
哼哼!
看她改明個把消息送出去,到時候她還神氣個什麽勁!
她真以為她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出生比她還低賤的臭丫頭!
皇帝聹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扣住皇後下巴,強力迫使她抬頭直視他。
不出所料,同樣也是意料之外,他清楚的從皇後水眸中看到一抹驚異,以及波瀾不驚的平靜。
皇帝聹自小知道自己容貌俊逸,女人見了他無不趨之若騖,再矜持再害羞的姑娘家,也會羞紅臉偷偷凝視自己,大膽者甚至當眾獻媚,沒有一個似她般平靜。
她眼中的驚異,是驚異上午見到之人是皇帝,而她卻不自知,誤以為他是臣子。
皇帝聹憤憤冷哼一聲,大手一揮,水靈靈立即跌下座位,摔倒於地,嚇得鳳暄宮裏奴才跪下拚命磕頭,嘴裏不住叫著“皇上饒命”。
冷掃哼也不哼一聲的皇後,皇帝聹隻覺心中堵的慌,卻不知為何,寬袖一揚,冷聲道:“擺駕來儀宮!”
夜深人靜十分,繁星點點,鳳暄宮暗影浮動,一道嬌小身影,悄悄溜了出去,消失於黑暗夜色中……
第033章
皇帝被皇後氣跑的消息,一夕間傳遍後宮朝野。
後宮為之嘲諷,笑話皇後欲擒故縱把戲玩的失敗無比,白白喪失了一次獲得寵幸的機會。
朝野為之震驚,世界上居然有姑娘家最起碼的針織女紅都不會的姑娘,而且這個姑娘還是大莫皇朝的皇後,傳出去會貽笑天下的。
舒隆革聽到消息,氣得暴跳如雷,吼得整個舒府人心惶惶。
舒隆革心裏那個怒啊!
他費了多少心思,想了多少辦法,熬了多少夜,聯絡了多少朝中大臣,賄賂了多少人,用征東十萬大軍的兵權做為交換,才將舒菲煙送上大莫皇朝皇後寶座。
他希望她能為大莫皇朝誕下太子,為他奪取最高權利,結果呢?
她拒絕皇上的寵幸!
她故意把皇上氣走!
她徹底置身事外,不幹涉後宮事宜!
枉費他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監視她的一舉一動,為她打點好一切,而她……
舒隆革進宮了。
怒氣衝衝去了鳳暄宮。
春隱去,初夏至。
悶熱的午後,陽光略顯刺眼,似有雷雨征兆,平添幾分煩悶躁動。
水靈靈捧著書,悠閑的躺在太妃椅上,津津有味看著書,她正看到一卷後宮記事。
書上寫著,皇帝隻會寵幸女人,永遠不會對哪個女人動情,後宮的女人不過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牽動朝野臣子,穩固江山社稷的棋子。
棋子,可以寵,可以疼,就是不能愛。
棋子,一旦失去了價值,就象沒用的工具,丟棄冷宮算是幸運,死於非命拋入亂墳崗是理所當然,死無全屍甚至禍及家人亦是常事。
故而,自古君王無真情!
舒隆革到了鳳暄宮,看到的就是如此場景,更加氣得吹胡子瞪眼。
憑借朝野打滾多年,舒隆革勉強忍耐著滿肚子怒火,行了個禮,虛假寒暄幾句,便譴退所有宮女太監。
眾人退出後,舒隆革的臉便陰沉了下來,如同此刻陰霾天空,轟隆雷雨即將來襲。
“你竟敢拒絕皇上寵幸!”一開口,便是怒氣十足的話語,陰鷙的眼,冷森的氣息籠罩鳳暄宮。
水靈靈扭扭身子,尋找一個更為舒適的位置,繼續看書,渾然不將舒隆革的怒氣放在眼裏。
舒隆革打滾朝野多年,即便是先皇在世,也沒有對他如此無視過,當下氣得目眥欲裂,上前一把奪過水靈靈手中的書,幾下撕個粉碎。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看書?”
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水靈靈半眯起水眸,輕掃滿地雪花碎片,唇瓣勾出嘲諷弧度。
舒隆革望著近在眼前的她,突然領悟到一個事實,一個他忽視已久的事實。
她根本不怕他!
一絲一毫的畏懼也沒有!
在她眼裏,他不過是個陌路人,她看他的眼神,似在看個滑稽可笑的陌路人,而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對於她,他完全不了解。
除了知道她身上流淌著他的血,其他的,一無所知。
追查許久,冷凝沉默站在他麵前。
查不到!
連冷凝也查不到她過去十年的下落!
慌亂!
不在掌握之內的慌亂,悄悄席卷他周身,除了晚香,他根本沒有其他要挾她的手段。
毒蛇般地瞪著雲淡風輕的水靈靈,瞧她流露空靈之美的臉龐透著漠然疏離,好似一縷晨煙,飄飄嫋嫋,升上天際。
第034章
半晌,舒隆革收斂滿臉怒氣,眼神不再陰鷙,卻更加駭人,他湊到水靈靈耳畔,柔聲道:“煙兒,你想你娘活麽?”溫柔的聲音,與說出的話,漸截然相反。
“轟隆”
一聲悶雷,狂風大作,一時間飛沙走石,鳳暄宮內也狂風肆虐作響。
水眸乍寒,迸出點點冰子,閃電劃破白晝,將她溫柔的笑臉一劃為二,黑白分明,顯得詭譎猙獰。
水靈靈的聲音比他更加溫柔:“殺了我娘,舒相自問還能控製我麽?”
敢用她娘威脅她?
他犯了她的大忌。
當初,若非主上威脅,用她娘的性命,她怎可能乖乖任他擺布,聽話地嫁進宮,任皇帝蹂躪!
憑他也想威脅她?
他不配!
劈啪作響雨水,如蒸不熟嚼不爛的銅豌豆,砸落地麵,暴出一聲聲清脆,滿地熱氣撲麵而來,舒隆革的身子輕顫,不知是否中暑。
舒隆革語塞,緊緊握於身後的雙手不住咯咯作響,方才溫柔的獰笑早已被滿腔憤怒取代,無法發出的憤怒,必須緊緊壓抑在胸口,任其怒火在體內橫衝直撞,叫囂著急需宣泄,卻必須苦苦忍耐。
水眸中閃過不屑鄙夷,以及高傲的倔強,水靈靈冷聲道:“好好照顧我娘,畢竟,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不好過,舒相的日子也難好過。”
冷眼望著,舒隆革怒氣衝衝的來,有怒難言的暴走,水靈靈輕笑嗤聲。
“啪”
一聲清脆,水靈靈撲倒在地,嘴角鮮血流出。
趕緊跪下身子,不抹去嘴角鮮血,水靈靈恭敬道:“主上。”
能自由進出皇宮不讓人察覺,能避過她的耳朵,出其不意摑她一耳光,令她避無可避之人,放眼天下,著實鳳毛麟角。
一道殘佞黑影飄然而至。
“想死麽?”殘酷話語自頭頂緩緩飄落,與鳳暄宮外筆直墜落雨水不同,輕若鴻毛,壓在頭頂,卻重如泰山。
咬了咬唇,水靈靈默然。
死?
談何容易!
在主上麵前,沒有人能死的痛快,想死之人,必然會生不如死!
對於主上花樣百出的殘忍手段,她見過不少,每次都令她臉色灰敗,寒毛倒豎,嘔吐大作,幾欲自盡。
光是看別人受刑尚且如此,更何況要她親身體驗呢。
“想你娘死麽?”
攥緊粉拳,水眸含淚,丹唇咬破,水靈靈咽聲道:“主上,靈靈會聽話的!”
她娘落在舒隆革手裏,不會怎樣,因為舒隆革掌控不了她,善待她娘,是他唯一的出路,否則絕對難以好過。
若落在主上手裏……
生不如死!
邪惡獰笑,鷙猛目光似要在她單薄的身子上穿出個眼。“嗬……靈靈真聽話!”
話音未落,人影早已飄出鳳暄宮,不知去向何處。
瑪嘉等人進來時,就看見滿地雪花碎片,跪坐於地的皇後,以及她枯井無波的眼、高腫臉頰和嘴角殷紅鮮血。
第035章
夏天的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從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到雲散雨收,不過一刻鍾的時間。
經過雨水滋潤,大地煥然一新,到處沾染著晶瑩雨珠,彌漫著清新空氣,清爽透心涼的快感充斥身心。
透心快感,如同一道遲到閃電擊中心髒,望著鳳暄宮中跪坐於地麗人,胸口,隱隱泛疼。
筆直佇立樹梢,高聳飛躍房梁遮掩身影,餘輝拉長倒影,越牽越長,直至如血殘陽映照,竟似硬生生折斷倒影。
鐵拳緊握,血色殘陽身影微微閉眼,低喃道:“丫頭,等我!”
血色殘陽映紅半邊天空,一道黑影劃破天際,如展翅雄鷹,邪佞而勇往直前。
雄鷹,惟有戰死,沒有苟活!
受到主上的威脅,水靈靈更加沉默了,原本的她多少還透著幾絲活氣,此刻的她是徹底的死氣沉沉,眼底沒有半點溫度,萬千降至冰點,透著凍人的傷。
鳳暄宮也變的更加寂靜,荒涼如冷宮,若非不時傳出輕微腳步聲,與悄聲說話聲,無庸質疑,此處便是千真萬確的冷宮了。
水靈靈癡癡躺在太妃椅上,手中握著一本書,目光渙散,茫然無焦點。
薄薄一本書,從天明看到傍晚,愣是一頁為翻,不似平日的一目十行。
笑穎忙碌著,幹著活,不時偷偷瞧著自己主子。
皇後很美!
此刻的她,茫然無措的呆滯,近似空洞的神情,透著一股子鑽心刻骨的無助美,恍若狂風暴雨中迎風搖晃,不知明日在何方的蕾絲花,那般惹人愛憐。
皇上後宮佳麗無數,論姿色,皇後雖算不上絕色,中上也有,為何皇上對皇後視而不見?
皇後又為何那般喜歡惹皇上生氣?
後宮的女人,都是孱弱蒲草,不依附皇上這棵參天大樹,怎有生存空間?
皇後並非蠢笨之人,為何獨獨不懂這個道理?
或者,她懂,卻不願意依附皇上。
纖眠也不時瞧皇後幾眼,然後趕緊埋頭幹活,生怕皇後突然抬起頭,注意到她不規矩的視線。
皇後怪怪的,似乎已經瘋了。
眼底閃過一分異樣光芒。
瑪嘉眼底盡是諷刺之色,瞧著皇後臉上尚未完全消腫的一邊臉頰,心理別提有多痛快了。
昨天晚上,她偷偷去了連昭媛的霞陽宮,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連昭媛,昭媛娘娘賞賜了她一錠沉甸甸的黃金,叫她繼續盯著,不用怕皇後,皇後的威風,早已被舒相一記響亮的耳光打碎,再也修補不好了。
有舒相做打手,有連昭媛做靠山,瑪嘉的膽子頓時膨脹,不斷膨脹,大到完全不把皇後放在眼裏。
以往,她再有不滿,再嘲諷,也趕知把話含在嘴裏,咕囔幾句,不敢說出口,更不敢讓皇後聽見。
而今,她膽大妄為到了敢當著鳳暄宮裏所有奴才的麵,大大咧咧的叱責皇後,甚至把手指頭指到皇後的鼻子上,頤指氣使的模樣,仿佛她才是鳳暄宮真正的主子,是掌管後宮的正宮皇後。
“什麽皇後娘娘啊!比份位最低最卑賤的采女都不如!人家方采女一年還能見到皇上幾次,得到皇上幾次寵幸,你呢?皇上連鳳暄宮的大門都不踏進一步!你有什麽本事啊!”
“若不是有舒相,就憑你那卑微的娘,你還想當上皇後?你做夢去吧!竟敢不聽舒相的話,不好好伺候皇上,還把皇上趕走,你活膩了是不?”
“你就跟你那卑賤的娘一樣,天生下作,飛上枝頭也變不成鳳凰!”
“是麻雀就要守好本分,不要妄想飛上枝頭!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東西!不想乖乖當皇後,就趕緊去死,把後位空出來,給想要的人!”
“聽說你那下賤的娘,當年是因為不守婦道才被趕出舒府的,天知道你是不是舒相的女兒!說不定是哪個下流胚子跟你娘苟合,才生下你這樣的野種!看看你那張臉,沒一點象舒相!”
第036章
瑪嘉越罵越過分,越罵越難聽,越罵越起勁。
聽的鳳暄宮裏的奴才一個個瞠目結舌,外界早對皇後的身份傳得不堪入目,說她是舒相不知從哪裏弄來,冒充自己女兒,送進宮的窯姐,沒想到,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啊!
各種目光紛紛聚集於皇後身上,從頭大腳打量她,端詳她。
皇宮中拜高睬低的心理在他們心中滋生,如一粒種子,不需要陽光雨水的滋潤,隻需貪婪之念,它便能瘋狂長成參天大樹,遮掩心中所有的光明。
滾燙夏風侵襲,燙不傷冰冷哀心。
任瑪嘉潑婦罵街,充耳不聞。
任奴才鄙夷掃視,視而不見。
封閉的心,陷入泥潭,掙紮,是死,不掙紮,也是死。
沒有退路。
黑夜籠罩,躁熱咆哮。
纖眠小心翼翼,伺候呆滯皇後卸妝更衣,刺眼金鳳冠脫下,無意劃過手指,留下一絲殷紅,化做一柄利刃,直刺心田。
柳眉微蹙,呆呆注視著手上殷紅,纖澠嚇的趕緊跪下。
“皇後娘娘饒命!皇後娘娘饒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嗚……”不管如今皇後變成什麽樣,當日她罰她跪,早已跪怕了她。
幾個時辰跪著,膝蓋整整痛了好幾天,半個多月後才能完全直立行走,這懲罰,記憶猶新。
是以,瑪嘉囂張的命令她為皇後娘娘卸妝更衣時,她抽噎著懇求她,結果挨了瑪嘉一耳光。
記起那耳光,她下意識的想摸摸臉頰,看看是否還腫著,手才伸出,馬上驚覺自己正在為皇後卸妝,心頭一慌,金鳳冠上的尖銳劃破皇後手指,嚇得她趕緊磕頭痛哭求饒。
性好瑪嘉是個姑娘家,力氣不大,否則她臉上的腫豈不要象皇後樣,好多天過去了,尚未完全消腫。
心底忿忿難平,同樣是奴才,憑什麽她想去睡覺就要她來伺候皇後。
笑穎因不滿瑪嘉對皇後無禮,稍微說了她幾句,她就大發脾氣,撕了皇後手中的書,撒滿鳳暄宮,叫器命令,說她不把滿地碎紙片撿幹淨,就不許睡覺。
皇後對瑪嘉的舉動視而不見,助長了瑪嘉囂張狂妄氣勢,逼得笑穎現在還在黑燈瞎火的撿碎紙片。
水靈靈癡癡望著手上殷紅,心中一片慌亂,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劃破手指呢?
每件事情發生之前都是有預兆的。
她記得很清楚,一次她出任務,去殺一個江湖頂尖高手,那時的她隻有十二歲。出發之前,她係頭發的鍛繩毫無預兆斷裂,少主一驚,背著主上,偷偷給了她把藏於靴子裏的匕首,還囑咐她找麵銅鏡護心。
果然,那次出任務,她九死一生,若非有少主給的匕首,刺進對方心窩,若非有護心鏡護心,對方的毒劍早已射穿她的心髒。
凝視著手上些許殷紅,恍惚中,她似乎看見無數殷紅鮮血鋪天蓋地,向她席卷而來,冷不禁倒退一步,嚇的纖眠不住瑟縮。
在一旁伺候的蘭草瞧見,趕緊拿了止血膏藥小心為皇後抹上,傷口不再流血。
“下去。”水靈靈沉聲道。
蘭草一驚,纖眠忙磕頭謝恩,連滾帶爬逃出內室。
蘭草踮著腳,伺候皇後睡下,吹了蠟燭,留下一室黑暗,踮著腳走出內室。
蘭草前腳走出內室,一陣暖風夾著渾厚內勁直撲皇後鳳床。
水靈靈一個鯉魚打挺,避過淩厲暖風,手中多了張紙片,臉部線條柔和,沒有遇敵來犯時的刀鋒殺氣。
水靈靈低喃一聲:“殘陽哥哥……”
除了他,還有誰能有如此渾厚內力,潛入鳳暄宮而她不知,出手偷襲而沒有惡意?
憑欄借月,雨絲飄渺,隱約月光映照著紙片上清晰字跡。
手,一陡。
紙片飄然而落……
淚水,噴薄而出……
第037章
雨,下的很大。
劈啪做響。
擲地有聲。
皇宮,籠罩在雨夜中,莫都亦是。
穿著厚實水靠,侍衛嚴謹巡邏,不放過一隻蒼蠅。
磅礴大雨,連接了天地,使天地融為一體。
水天一色,半縷煙雲,掠過天際,避過所有侍衛耳目,筆直刺向莫都東市。
嘈雜雨聲,驚擾無數美夢。
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夜晚原本就難以入睡,稍微風吹草動就能使他們一夜無眠,更何況是雷聲陣陣,暴雨磅礴。
舒相府外,兩個大紅燈籠高掛,張揚著主人的顯赫身份,警告著妄圖進入舒府宵小之徒,不要不長眼睛的踏入鬼門關。
半縷煙雲,悄悄飄入舒相府,府上家丁暗哨,無一察覺。
宣稱大莫皇朝守衛最為森嚴的府第,卻擋不住半縷煙雲入侵。
筆直飄入晚香夫人的房間。
藥香肆溢,彌漫空曠房間。
冰冷病榻,被褥淩亂。
炎炎夏夜,狂風暴雨難以遮掩酷熱本質。
慌亂的心,亦同此刻天氣,狂風暴雨無止休,唯一不同的,是寒冷如冰,封凍一切。
冰涼的心,漸漸沉溺穀地,化為冰冷刺骨。
僵硬飄出房間,半縷煙雲化做寸寸斷劍,參差不齊斷口,鋒利異常。
伏身於屋頂,與天地化為一色。
欲知天下事,全靠隔牆聽。
她不想知天下事,隻求知曉母親死亡真相。
袁利曾經說過,若好生調養,她娘尚有半年光陰可活,為此,她才聽從擺布進宮。
如今不過四月不到,她娘便過世,恰恰在她和舒隆革正麵衝撞後,她怎能不懷疑。
心中回蕩著紙片上觸目驚心的文字:夕陽,你沒有弱點了。
那一刻,她多麽痛恨自己識字,如果她不識字,就不需要麵對母親辭世的痛苦。
從小,她就渴望親情,渴望家人。
憑著模糊記憶,她依稀記得,自己有個冰冷的家,家裏所有人都是壞人,都欺負她,隻有母親,張開自己脆弱的翅膀,保護著她。
多年殘忍到麻木的訓練,並沒有讓她失去心底最深處的溫柔,也沒有讓她成為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之徒,她依舊是最初的她,隻是學會如何在殘酷的環境中,盡可能的保護自己。
曆盡千辛萬苦,她終於坐上了宮主之位,在她十三歲的時候。
那時候,主上告訴她,她娘尚在人間,就在莫都西市。
她喜之若狂,忘乎所以,日夜兼程趕到莫都,尋找她娘。
黃天不負苦心人,在動用了強大的勢力後,無懼回去後要受的懲罰,她終於找到她娘,一償心願。
誰想到……
才短短一年時間……
如果,當初她不執意尋找,是否,她娘還能活在人世?
隔著單薄的瓦片,忽視嘈雜雨聲,她靜靜聆聽,房間床第的交談。
口風再嚴密的男人,在床上也是守不住秘密的。
“老爺,你怎麽不高興了?咱們好久都沒有那個了……”連玉又嬌又嗲道,四十開外的女人,還學小姑娘撒嬌,不嫌惡心。
“該封嘴的人都封嘴了麽?”舒隆革低沉的聲音透過磅礴雨聲,清晰傳入耳中。
“老爺,你放心,所有知道晚香死的人我都處置好了,保證傳不出半點消息。”連玉拍胸脯保證。
“馬上找個替身來,袁利那邊也不能走漏了風聲!小妮子精的很,不能從老夫嘴裏得到消息,一定會向袁利下手的。”舒隆革冷靜分析,毫無剛剛得知晚香突然死去時刹那間的慌亂。
連玉似有不服道:“老爺,你別嚇唬妾身好不好?如果那小妮子真的厲害,怎麽可能得不到皇上的寵愛,被別的嬪妃壓的死死的!聽說,現在根本沒有去給她請安,她這皇後當的徹底有名無實。早知道如此,老爺你當初還不如聽妾身的,扶羨漪當皇後呢!”
舒隆革冷哼一聲,驚得連玉趕緊噓聲。
“扶連羨漪?哼!她這輩子,能把昭媛的位子做穩就很不得了了,想做皇後?就憑她?夫人,你太小看煙兒了,等為夫想辦法理順她的毛,製服她了,你就會知道,咱大莫皇朝的皇後,惟有她做得,也坐的穩!”口吻中盡是驕傲。
連玉眼底閃過不信,她不相信那個在後宮默默無聞的皇後能有什麽作為,連瑪嘉一個小小的野丫頭都不把她放在眼裏,罵她都不敢還口,這種人還有什麽出息。
老爺嘴巴上雖然不說,但她看的出來,老爺對這唯一的女兒寵的很,幫她打點好後宮一切,不讓那些奴才因為她不得寵而欺淩她。
哼!
“別以為老夫不知道,晚香的死與你有關!”舒隆革冷冷一聲。
“老爺,妾身……”連玉大為慌亂,忙想辯解什麽。
“不必說了,中午晚香還好好的,晚上你跟二娘三娘她們去看過她後,不到一個時辰她就死了,你認為你脫的了幹係麽?”舒隆革沉聲道。
雖被自己女兒氣了個半死,恨不得殺了晚香出氣,卻沒有。因為她說的是實話,除了晚香,他的確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她的籌碼,若非看在連玉的父親是刑部尚書,家族勢力龐大,他決饒不了她。
竟敢弄死他唯一的籌碼!
連玉囁嚅不敢支聲,腰上傳來的痛楚使她眉頭緊皺,眼底含著痛楚淚水。
她哪知道那賤人那麽容易死啊!
她隻是把小賤人在皇宮裏的狀況舔油加醋說了一通,氣得她上七不接下氣,誰知道她命那麽賤,死的那麽快,那麽徹底啊!
不過這樣也好,老賤人死了,看小賤人還有什麽靠山!
“管好你的嘴巴,千萬別讓煙兒知道,否則……”舒隆革陰森道。
他到現在尚未查出小妮子的過去,可想而知,若非小妮子平凡到隱居深山野林,從未在外界走動過,便是她身後勢力太過龐大,龐大到可以輕而易舉遮掩住她的一切。
答案到底是什麽?
前者不可能,後者也不盡然。
若她身後勢力真的太過龐大,她怎可能聽他的話,乖乖入宮呢?
之後的話,水靈靈再也聽不見了,不知是雨聲太大,還是他們說話聲音太小,又或者是她的心太死……
第038章
暴雨一夜,天明漸收。
清新空氣充斥天地間,人們紛紛出門呼吸新鮮空氣,尤其是懂得養生之道者。
群芳環繞,明皇身影視而不見,眼中惟有懷中如花美眷,望著她微微突出的腹部,滿臉溫柔。
他知道,那裏,孕育著他的孩子,他的第一個孩子。
後宮佳麗眾多,為他孕育過子嗣者甚少,成功生下孩子的嬪妃給是絕無僅有。
他明白,皇室子嗣難生難養,因為有太多的人不喜歡別人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
多少次,看著自己的孩子無疾而落,看著懷孕的嬪妃猝然死去。
多少次,失望籠罩心尖。
這一次,他決不容許他的孩子出一絲一毫意外,更不容許,他心愛的女人承受喪子之痛!
更何況,幾天前太醫已證實賢妃肚子裏的懷的是個男胎,他是他第一個兒子,也是將來大莫皇朝的太子,他怎麽能有事?怎麽能不平平安安來到這個世界?
太醫說了,有身子的女人,要多走走,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保持身心愉快,對肚子裏的孩子有很大好處。
於是,一大清早,剛上完早朝連朝服都來不及換的皇帝聹,便拉著有了近五個月身孕的賢妃去逛禦花園。
其他嬪妃聽說了,紛紛打扮的花枝招展趕到禦花園撞個“碰巧”,賢妃生性溫柔,不與人相爭,於是乎,原本清淨的兩人逛禦花園變成姹紫嫣紅齊遊禦花園,交互錯雜的各種脂粉味熏的皇帝聹大為不快,為了不壞賢妃興致才稍微忍耐。
混雜的香味,如同一道道無形魔障,層層包圍皇帝聹,逃出一層還有無數層,壓抑的心情使他不禁想起了山野氣息的清爽,心中微微一寬。
“愛妃,你看那花兒開的多美,不過怎麽看也沒愛妃美!”皇帝聹笑說道。
賢妃俏臉一紅,嬌嗔道:“皇上,各位妹妹都看著呢!”
“賢妃姐姐羞什麽,皇上說的可是千真萬缺的實話啊!”
“對啊!賢妃姐姐人比花嬌,難怪皇上對姐姐一直寵愛有加,妹妹好生羨慕啊!”
“前些日子聽說,太醫已然證實賢妃姐姐肚子裏的是小皇子,妹妹還沒來得及向姐姐道賀,今天就借花獻佛,姐姐可別生氣啊!”
各種讚美之升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平靜水麵下的暗淘洶湧明顯而隱諱。
皇帝聹嗬嗬一笑,掃視周圍嬪妃一眼,眼底盡是滿意之色。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驚惶之聲高亢,由遠處傳來,抬眼望去,一個慌張身影急急奔來,距離皇帝嬪妃約有一丈處被小桂子攔了下來。
“放肆!”小桂子尖著嗓子嗬斥眼前不知輕重的宮女,居然敢跟皇上喊“大事不好”,簡直活膩了。
急惶惶跑來的宮女趕緊跪下磕頭,淚流滿麵道:“皇上!皇後娘娘不見了!”
眾人皆驚,詫異的瞧著那宮女,心思各異。
賢妃瞧了瞧那宮女的臉,覺得有些麵善,不確定道:“你是鳳暄宮伺候皇後娘娘的笑穎?”
笑穎趕緊磕了個頭,回道:“回賢妃娘娘的話,奴婢正是笑穎!”
皇帝聹陰沉著臉,一清早的好心情此時已被破壞殆盡,煩悶急噪之情悄然而生。“話說清楚,什麽叫‘皇後不見’了?”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不見!
笑穎忙製住淚水,說道:“今早奴婢伺候皇後娘娘起身,不想床上一片淩亂,皇後娘娘卻不見蹤影……奴婢讓鳳暄宮裏所有奴才一起尋找娘娘,一個多時辰過去了,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卻依然不見皇後娘娘的蹤影,奴婢急了,這……這才……”說到後麵,早已泣不成聲。
她花了一夜功夫撿完鳳暄宮裏所有的紙片,根本沒瞧見誰走出過鳳暄宮一步,皇後娘娘怎會好端端的不見了呢?
除非……
她不敢多做臆測,生怕好的不靈壞的靈。
說話之時,鳳暄宮的瑪嘉、纖眠、蘭草等人,也紛紛趕來,跪在笑穎身後,惶惶不安哆嗦著身子。
“皇上……”賢妃一聽,也急了,皇後丟了,這可是影響朝野安穩的大事啊!緊緊抓住皇帝的手,賢妃急道:“皇上,快下令讓大夥兒都找找吧!皇後娘娘可千萬不能丟啊!”
第039章
皇帝聹麵無表情,沉聲道:“夏侯忠。”
跟隨在皇帝身後濃眉大眼侍衛趕緊上前跪下:“微臣在。”他是禦前侍衛首領,負責皇宮所有人安危,皇後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見,他難辭其究。
“搜宮,即使把皇後翻個個兒,也要把皇後找出來。”皇帝聹陰著臉命令道,強勢的口吻,君臨天下的氣勢,悄悄掩蓋心底隱約焦急。
夏侯忠領命,匆匆向與禦花園背道而馳的方向跑去,才奔出幾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似乎絆倒什麽東西。
回頭一瞧,隻見一道濕漉漉髒兮兮泥影縮在百花叢中,寬大的綠葉遮掩其身影,分辨不出男女。
“什麽人?出來!”防衛性抽出隨身大刀,夏侯忠的突然發現驚擾了皇帝嬪妃,眾人視線全部集中在花叢中的身影上。
是什麽東西啊?
隨身侍衛趕緊拔出武器,幾人保護皇帝嬪妃,幾人小心翼翼挑開花叢,使其顯露山水。
墨發及地,滴答著水珠,月白小衣早已被泥漿染的瞧不出本色,髒如在荒漠中打滾撒歡的野貓,醜陋狼狽而憔悴不堪。
膽子大些的嬪妃偷偷掩嘴,嘴角劃出鄙夷弧度,看不清是什麽東西,但分明是個人。
抱膝而坐,埋頭於雙膝,對外界發生的一切似乎完全隔閡,從身形來看,似乎是個女的。
女刺客?
夏侯忠冷睇著她,冷寂的氣息從她身上不住透出,壓抑著身心,吸了口氣,他悄悄靠近。
“皇後娘娘!”蘭草一聲驚呼,指著那人露在外麵的鞋子,叫道,“那是皇後娘娘的鞋子,昨夜奴婢伺候皇後娘娘安置時,皇後娘娘就穿那雙鞋子的!”
她是皇後?!
在眾人難以置信之時,笑穎手腳並用爬到她身邊,輕喚道:“皇後娘娘,您怎麽了?您抬頭看看奴婢啊!奴婢是笑穎啊!”
纖眠緊隨其後,爬到她身邊又哭又喊,模樣好不忠心可憐。
皇帝聹詫異,眼前渾身散發著沉寂氣息的人,是那個擁有山野靈氣的舒菲煙麽?如果能讓她抬頭瞧瞧,就清楚了。
事實上,皇帝聹確實那麽做,他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扣住她精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
胸口,猛然一窒。
真的是她?
似水美眸布滿血絲,眼中毫無光澤,也無焦距,水靈靈的臉蛋上盡是水痕,分不清是否有淚痕,丹唇緊咬,似在苦苦忍耐什麽,粉拳緊攥,手心鮮血緩緩流下,染紅身下月白小衣。
死寂的氣息,仿佛天地萬物化為烏有,日月失去光華,天地陷入黑暗之中。
濃重的死寂,逼得皇帝聹忍不住後退一步。
她穿著安置的小衣坐在這裏做什麽?
身後嗤笑聲輕微,夾雜著竊竊私語,皇帝聹劍眉一皺,隨即鬆開,連帶強行鬆開的,還有胸口怪異的窒息感。
瑪嘉等人一聲聲的焦急呼喚,終於喚回皇後的目光焦距。
她慢慢站起身來,一舉一動皆是機械而為,仿佛此時的她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行屍走肉。
推開旁人,無視任何人,步履蹣跚,跌跌撞撞向前走去,不顧自己此刻的失態,對身旁傳來的譏諷之聲更是置若罔聞。
“皇後娘娘好生厲害啊,為了吸引皇上注意,連這種法子也想的出!舒相大人怎麽會養出這種女兒來?”輕微的嬌音夾雜在竊竊私語中,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然而,她比其他人多說了一個詞————舒相。
腳步停滯,水靈靈緩緩抬頭,森冷目光一一掠過說話嬪妃,似乎在尋找什麽,最後,停留在一位穿著華麗中帶著衰敗之氣的嬪妃臉上。
是富美人!
三月之期已過,她終於可以走出寢宮,來爭奪皇帝的寵幸了。
心中對皇後懷恨在心的她,曾聽連昭媛說過,皇後怕死舒相,被舒相摑了一耳光精神恍惚了好些日子,故而她才敢放言說話,並提到舒相,認為皇後即便是生氣,也會畏懼舒相,不敢拿她怎樣。
況且,皇帝賢妃都在此,她不過是個不得寵的皇後,怎敢造次。
費力抬起手來,水靈靈微微喘氣,似體力不支,眼前一陣一陣發暈,黑一片白一片,勉強咬緊牙關,撐住最後一口氣。
“啪”
刺耳清脆,震痛所有人耳朵,刺傷所有人眼睛,亦使不少反映快的嬪妃竊喜不已。
呆呆望著被雨水浸漲的素手,水靈靈沙啞著聲音,無限遺憾道:“真可惜,今天沒帶護甲……”
話音才落,便體力透支軟下身子,軟在皇帝聹下意識伸出的手臂裏。
第040章
三個多月來,冷清若冷宮的鳳暄宮第一次熱鬧起來,熱鬧得讓人心悸。
鳳暄宮的主子清晨失蹤,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當著皇帝眾多嬪妃的麵,做出失禮之事,說出有損皇後德行的話,並且昏倒,一連串的事情,嚇跑了鳳暄宮裏所有人。
不少奴才暗自咒罵,自己是倒了什麽黴,跟了這麽個主子,福沒享到,說不定一眨眼後就要送命。
群芳簇擁,頻頻伸長脖子眺望,想瞧瞧躺在病榻上臉色蒼白如紙皇後的情況。
瞧她那模樣,似乎是淋了一夜的暴雨,即使昏睡著,渾身透出的死寂氣息比方才更令人心碎。
唇瓣,血跡斑斑,牙齒緊咬著,任太醫用盡各種方法也無法使她張開嘴,一如她緊握的粉拳,鮮血,一滴一滴,緩緩而下,濺落地麵,摔得四分五裂,殷紅的觸目驚心。
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鳳暄宮,賢妃多次忍耐,強行壓下胸口的不適,喉嚨裏酸楚的氣味,不讓自己暈倒。
皇後出了這麽大的事,皇帝好不容易關心皇後一次,若她在這個時候堅持不住,皇帝必會棄皇後於不顧,屆時就不好辦了。再瞧瞧皇帝緊繃的臉,抿成一線的唇,她知道,他此刻很生氣。
心中,忐忑不安著。
皇帝聹目光凝聚在病榻上蒼白著臉的倔強人兒。
他有一絲迷惑,發生了什麽事,使她如此?如此倔強著?連暈倒了,依舊那般倔強?
想起曾後嬪妃落井下石恥笑過,說她是為吸引他注意才如此。
他知道不是!
絕對不是!
沒有哪個女人願意下那麽大的本錢,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隻為博他一顧,尤其是她。
他清楚地記得,清楚地感覺到,從他發現她的那刻起,到她昏倒,她的視線沒有一刹那落在他身上,即便是麵對著他,她的目光也沒有停留在他身上。
怒氣,隱隱產生。
身為皇子,自小活在萬眾矚目的目光中,從未如此徹底的被人忽視過,而她,是第一個!
第一個如此忽視他的人!
他是皇帝,從來都是女人趨之若騖的對象,而她,他的正妻,卻連她長成什麽樣子都不知道,若非那次意外撞見,或許,直到她埋入黃土,依舊不知道自己的男人長什麽樣子。
想到這兒,皇帝聹的怒氣更甚。
感受到皇帝的怒氣,眾人皆戰戰兢兢。
君心難測啊!
圍著皇後的太醫們更是一個個微微顫抖著身子,傳聞皇上對皇後冷淡至極,可今天一見,似乎傳言不實啊!
若真冷漠,皇上怎會抱著身上又濕又髒的皇後回寢宮,皇上怎會沉聲命令奴才為皇後沐浴更衣,一直瞪著他們為皇後診脈呢?
不少嬪妃心中低聲咒罵著皇後,為了勾引皇上,什麽招數都用出來,真是不要臉到極點。虧她還是個才十四歲的小姑娘,哪兒都沒長開,若再過幾年,長開了,變的更加懂得賣弄風情了,她們這些“老人”該往哪兒擱啊?
“戀太妃駕到!”慌亂的尖銳聲自外麵傳來,皇帝聹混亂的心更加混亂。
“姨娘。”皇帝站起身子,對匆匆趕來的戀太妃微微點頭。
“臣妾參見太妃娘娘!”盈盈嬌啼一片,嬪妃趕緊行禮。
太妃在皇宮裏的地位不高,但瞧在她是皇帝的親姨娘,有是皇帝唯一的長輩份上,再囂張跋扈的嬪妃也不敢對她不敬,況且在皇帝麵前,好歹也要裝裝溫婉恭敬的樣子。
“平身!”戀太妃平靜著臉,瞧了瞧被太醫包圍的病榻,眼底閃過一絲擔憂,在擔憂什麽,惟有她自己心理清楚。
“皇上,皇後怎麽樣了?”戀太妃問道,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團。
“淋了點雨,沒什麽大事,是誰驚動了姨娘?姨娘,你身子骨不好,應該在寢宮多休息才是。”皇帝輕描淡寫道,心中卻沒有底,太醫診治了好一會兒,到現在也沒句說法。
”怎麽回出這樣的事呢?“戀太妃瞧了興師動眾的太醫一眼,自知事情沒皇帝說的那般輕巧,也不多說,用帕子抹了抹眼底淚花,微微哽咽道,“皇上,皇後是個好孩子啊!自她進宮之後,每天早晨都來給哀家請安,風雨無阻,今早遲遲不見皇後來請安,誰知……竟出這種事情。哎!”

第四十一章

戀太妃的話,對皇帝來說無疑有所觸動,他早知道皇後每日給戀太妃請安之事,而親耳聽戀太妃親口說,又另當別論。

皇帝聹明白戀太妃說這話的目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心底的怒火卻依舊燃燒,高傲如他,怎可能因姨娘的一句話,就忘記皇皇給他的恥辱了呢?

他永遠不會忘記,大婚的夜晚,皇後白玉暇的臂膀,沒有落紅的事實,她根本就是個小淫婦……

小淫婦?!

她眼中從來就沒有他的存在,又非處子之身——

她心裏有人!

她心裏有另外的男人存在!

猛然醒悟的認知,讓皇帝聹怒火中燒,拳頭不禁握緊。

感受到皇帝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火,戀太妃也不禁一顫,望著眼前熟悉的容顏,再次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顫著自己叫姨娘的孩子,而是皇帝了,一個文滔武略的皇帝。

若非朝堂上舒相把持朝政,手握大權,他怎甘心登基幾年仍沒什麽大建樹,韜光養晦至今呢?

賢妃見皇帝露出非常不耐煩之色,似乎若非戀太妃剛來到,他早已抬腳走人,趕緊催促太醫道:“太醫,皇後娘娘的身子怎樣?生病了麽?嚴重麽?你們快說啊!”

一幹太醫早已感受到皇帝勃發的怒氣,再聽到賢妃娘娘焦急催促,趕緊回過身來跪下,各個口稱死罪,嚇得戀太妃、賢妃臉色發白,別的嬪妃竊喜不已,鳳暄宮的一幹奴才各個腿腳發軟,耷拉著腦袋等著皇帝處置。

皇帝聹拍案怒道:“到底怎樣?說!”

轉過身忙著磕頭饒命的太醫,沒有人瞧見皇後的手指微動一下,眼皮下眼珠子滾動一圈。

太醫院左院判黃得高顫聲道:“回稟皇上,皇……皇後娘娘已有三個多月的身孕……”

輕顫的話語,如同一枚重鎊炸彈,瞬間炸飛所有人的思考能力。

戀太妃抖著手,指著黃得高問:“黃院判,皇室子嗣,滋事體大,你可不能誤診啊!”

黃得高忙回道:“回太妃娘娘的話,微臣與眾位太醫集體診治,絕對錯不了的,皇後的確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不過……”

“不過什麽?”皇帝聹臉色陰沉,似乎皇後有喜對他來說不值得開心,反而令他更為生氣。

晃得高咽了咽口水,額頭冷汗直冒,抖聲道:“不……不過皇後娘娘身體虛……虛弱,精神狀態極糟,有小……小產的危險……”

“是麽?”皇帝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惟有陰森之感籠罩全身。

瑪嘉初時聽見說皇後有了身孕,心頭大驚,後聽說有小產的危險,心頭閃過一絲竊喜,偷偷抬頭瞄了連昭媛一眼,交換了個彼此才能懂的眼神,趕緊低下頭。

賢妃攥緊手中帕子,嘴裏盡是苦澀,眨了眨眼,逼下眼底酸楚,深吸口氣,恭喜道:“恭喜皇子,皇後娘娘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再過六個多月,皇後娘娘就會為皇上誕下皇子了!到時候,臣妾肚子裏的小皇子就有弟弟了!”

皇帝聹眼一沉,抬頭望頭賢妃,犀利而深隧的目光似想瞧進她心底,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

戀太妃聽賢妃說話如此得體,微微頷首,眼底第一次對賢妃閃過滿意之色,隻不過,皇後有身孕,對皇家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皇帝膝下沒有子嗣,應是極渴望皇嗣的,皇後是舒相的女兒,身份特殊,對朝廷局勢、皇家與權臣的關係微妙,她有身孕,對皇家來說,可能不福,而是禍。

舒菲煙已貴為皇後,若再生下子嗣,若是有個兒子,即便不是皇長子,也是嫡皇子,被立被太子的可能性極大,不管如何,對舒相在朝廷裏的大權穩固有益無害,而對皇家卻……

所以,聽到皇後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皇帝聹和戀是有驚無喜,心頭壓力遠遠超過歡喜。

聽到皇後有了身孕,嬪妃們的態度也各不相同,大部分是又嫉又妒,臉露如花笑厭,心底打著蛇蠍壞主意,隻有一兩個,偷偷覷著皇帝的臉色,眼底劃過一抹獰笑,借刀殺人的獰笑。

病榻上的人兒,依舊緊閉雙眼,袒露於錦被外的粉拳,握的更緊,不顧鮮血滴滴流淌,吐吸之聲,更為低沉綿長。

鳳暄宮陷入可怕的沉寂,沒有人敢打破這沉寂。

皇帝陰沉著臉,瞧不出心底想法。

戀太妃嘴角僵硬上揚,看不出笑容虛假。

皇宮中人,最擅長的本領,便是粉飾太平,即便情況有多危機,心中有多惱恨,臉上的笑容依舊能燦爛如花,嘴巴裏說出的話依舊能華美悅耳。

道賀恭喜聲紛至遝來,嬪妃們一個個笑的比春天盛開的花耳更為燦爛,嘴巴象抹了厚厚幾層蜂蜜似的,說出來的話甜的發膩,惡心到極點。

這個說皇家子嗣從此刻起必然大肆開支散葉。

那麽個說不用幾年,皇上膝下就會皇子公主無數,太妃可以逗弄兒孫,頤養天年。

這個說皇上大婚大久,後宮就有兩位娘娘有了身孕,必然是天降祥昭,大奠定會映來千秋盛世。

那個說要辦場宴席好好慶祝下兩位娘娘有了龍嗣。

唧唧喳喳,亂成一片。

皇帝聹沉著臉聽她們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眼底的不悅更加濃厚。

不知哪個嬪妃自作聰明的說了句“一旦皇後娘娘誕下龍子,不但皇上多了個兒子,賢妃姐姐的皇子多了個弟弟,連舒相也有了唯一的外孫,血脈得以延續,屆時舉國歡騰,場而必然十分熱鬧”,氣的戀太妃咬緊牙關,攥緊帕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隻因這嬪妃一句多嘴,為日後惹來無數滔天大禍,不管對誰,都是一場深重不幸的災難。

病榻上的人兒,身子一僵,緊握的粉拳不知何時悄悄鬆開,慢慢向頭頂發髻上的鳳釵伸去,無聲撥下鳳釵,根根刺向自己懷了孩子的肚子……

“皇後娘娘!”纖眠一聲驚天尖叫,嚇了所有人一跳。

笑穎眼疾手快,抓住金釵,不讓它刺入皇後嬌嫩的腹部,這一刺下去,別說肚子裏剛剛成形的孩子會沒,隻怕連皇後的命也要送掉。

各種尖叫聲在見到皇後近乎瘋狂的自殘的舉動後響徹雲霄。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啊——我要殺了他!!!”尖銳痛恨的尖叫,水靈靈紅著眼睛跟笑穎僵持著,拉鋸著,用勁吃奶的力氣,想將鳳釵刺入腹部。

劃破天際的尖叫,深沉如海的痛恨,慘絕人寰的自殘行為,驚駭眾人。

那是怎樣深沉的痛恨啊?

恨到要殺手殺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恨到要親手將利刃插入自己的腹部,枉顧自己性命!

被她布滿血絲的水眸中滲出如血恨意驚蟄,被她話語中撕心裂肺的傷通驚蟄,被她瘋狂的自殘行為驚蟄 ,皇帝聹忍不住倒退幾步,不敢去瞧病榻上奄奄一息兒的奮命一搏。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我要他死!啊——我要殺死他!啊——”忍耐一夜的怒吼終於爆發,如休眠火山突然覺醒,以驚天動地之姿毀滅一切之態宣告世人,它無情殘酷的到來。

第四十二章

不記得這是入夏之後第幾場風雨,呼嘯的狂風,肆無忌憚的暴雨,侵襲柔弱花枝,鳳暄宮裏栽種的花花草草,不少在風雨中凋零,剩下苦苦掙紮的,因無人打理,也沒什麽活氣。

鳳暄宮所有的奴才,小心翼翼的照顧著昏睡中的皇後,看著她臉色慘白如雪,氣息微弱,心理打鼓般,不知如何是好。

這些日子以來,皇後隻要一蘇醒,便大哭大鬧,想盡辦法要殺肚子裏孩子,力氣大的驚人,三五個宮女都不按住她,若非皇後身子太過虛弱,又有太醫在一旁照看著,隻怕她早已得逞。

回想起當日皇後瘋狂的自殘行為,所有奴才心有餘悸。

平日裏,他們熟悉的皇後對任何事情都冷冷淡淡,即便是被瑪嘉指著鼻子罵,也沒有半點反映,肚量大的不象個活人。

而當時,她歇斯底裏的尖叫,瘋狂的行為,徹底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沒有人想到過,原來皇後並非是個真正冷淡的人,她也有性子,性子倔強的駭人,決定做的事根本沒人攔的住。

那時,若非笑穎死命抓著鳳釵,若非瑪嘉、纖眠、蘭草、依色幾個聯手按住皇後全身,讓右院判童放童大人紮了皇後的穴道,使她昏睡過去,指不定鬧成什麽樣,說不定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會被鳳釵刺死。

皇帝當時看著皇後的瘋狂,臉色說不出的怪異,有驚有憐有憤有恨,更多的疑惑不解。

別說皇帝不解了,朝野上下有哪個想的明白的,後宮嬪妃哪個不對龍嗣渴望至極,巴不得母憑子貴。

瞧瞧人家賢妃娘娘,原本隻是個正二品的昭儀,就因懷了龍嗣而冊封為正一品賢妃,太醫早已證實,賢妃肚子裏的是個兒子,他日小皇子一出世,什麽樣的賞賜沒有,說不定連太子之尊,皇帝都已預備下。

皇後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為什麽她會失蹤一早上?

回來後就性情大變?

或者說展露出真正的性情?

皇後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才會恢複以往呢?

這些日子,她隻要一清醒就鬧,奴才們攜手壓住她,讓右院判大人紮針讓她昏睡,每天趁她昏睡之際灌以千年人參熬的湯汗,維持著她脆弱的生命。

所有人都說了,再這樣下去,別說皇後肚子裏的龍嗣保不住,就連皇後娘娘的小命也難保住,一旦皇後娘娘駕崩,那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豈不……

好些人已經在為自己預備後路,可後宮雖大,真正願意收容他們的主子,又有幾個呢?

即便有主子願意收容他們,各個品級的嬪妃所擁有的奴才數量有明確規定,身邊奴才早已飽和的他們,怎可能為了別宮主子的奴才,而殘害自己的心腹呢?

此時,平日裏看皇後不順眼的奴才突然認識到,若皇後死了,他們也沒什麽好活的。

皇宮裏,對於死了主子的奴才,奴婢通常是打發到浣衣殿洗衣服,奴才則是打發到各處當最低賤的跑腿太監,哪有跟在自己主子身邊舒服,況且他們還是皇後身邊的奴才。

任皇後再不得寵,她也是皇後,又有舒相當靠山,宮裏的奴才多少要給他們幾分薄麵。

夜,靜悄悄的,蟲兒,輕鳴著。

鳳暄宮燈火通明。

沒有一個奴才敢安心去休息,生怕皇後不知什麽時候突然蘇醒,身旁沒有奴才看著,又做出要殺死龍嗣之事。

太醫院左右院判,坐在外室椅子上打著盹,皇後如此鬧騰,他們已多天沒有做出鳳暄宮一步,更別提回府休息了。

瑪葭靠在床榻旁,放心入睡,她才不管皇後是否會死,反正連昭媛說了,如果皇後死了,她馬上把她弄到霞陽宮去伺候她,若是皇後沒死,就讓她想辦法落了皇後的龍嗣,到時少不了她的好處。

笑穎優心重重的迷望著皇後,一手按住皇後的手,稍微假寐會兒,隻要皇後一醒,手一動,她便會在第一時刻驚醒,確保龍嗣的安全。

蘭草纖眠依色等小宮女,守在一旁伺候著,各個處於半夢半醒淺眠狀態。

一道曼妙身影掠入鳳暄宮,迅疾出手,點睡所有人,慢慢走到皇後的鳳床前,凝視著病榻上憔悴的人兒,半晌,她出手封住她的穴道,拂開她的昏睡穴。

幽幽轉醒,水靈靈迷蒙著眼著近在咫尺的熟悉腦龐,意識處於朦朧狀態,凝聚片刻後,意識慢慢慢清醒,微微轉動眼珠瞧了瞧周圍陷入深眠的奴才。

曼妙身影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滿臉淚痕卻怎麽也遮掩不住,眼底布滿血絲,顯然這些日子她過得並不好。

“纖……纖眠……”水靈靈弱的叫她,開口才發現嗓子幹的冒煙,火燒般疼痛難當。

纖眠忙去倒了杯水,扶起水靈靈孱弱的身子,找了個墊了墊在她身下,小心喂她水喝,

淚水不止,纖眠哭道:“宮主,您為何這般錯待自己?”

她十歲就跟在宮主身邊,是少主特意安排她伺候宮主的,當時的宮主還是個默默無名的小丫頭,每天接受最殘酷的訓練,徘徊在生死邊緣,每天身上受的傷她心裏直發疼。

她知道,選拔宮主的訓練十分艱苦,她更知道,宮主是當時接受選拔的人中年紀最小、個子最小的一個,若非有少主不時偷偷傳授她高深武功,輸真氣給她,憑她一人之力,是怎麽也不可能活著走出訓練營的。

即便當時,她每天給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宮主上藥、治傷,也沒見她如此死氣沉沉過,即便當時,她每天都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回房間,有時甚至是爬過房間的,她依舊努力的活著,努力的活下去,不似此刻的一心求死。

眼珠為轉,水靈靈喃聲道:“纖眠,殺了他!幫我殺了他!”方才喝水之時,她就發現了,纖眠封了她的穴道,怕她再次自殘。

“宮主……這可是你的親骨肉啊!”纖眠不懂,宮主一直很渴望家人,渴望家人的溫暖,渴望家人的愛護,為何會如此痛恨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不要他!纖眠,他現在還什麽都不是……求求你,久當我求你,幫我殺了他!殺了他,我就好好活著……”水靈靈肆無忌憚的哭泣著,哀求著,第一次在人前顯示自己脆弱無助。

纖眠呆呆的望著水靈靈淚流滿麵的模樣,她從來沒見過這般脆弱無助的宮主,脆弱的如同一枚剝了外殼的蓖麻,徒留渺小脆弱的內在種子,被丟在野外貧地裏,不知為何生存。

“為什麽?宮主,你一直渴望有家人的啊!你怎麽忍心殺死自己的親骨肉啊?”纖眠無聲號哭著。

她們都一樣,自小失去父母,失去親人,都明白沒有親人嗬護的悲哀無助,都極度渴望家庭的溫暖,怎麽忍心殺死自己的親骨肉呢?

“我,我不要……他是姓舒的外孫啊!我恨他!我恨他……我要他斷子絕孫!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水靈靈想狠狠搖頭,想狠狠撞頭,卻絲毫動彈不得,隻能咬緊牙關任淚水潸然而下,悲憤哀鳴著,如泣血孤雁,做最後一搏。

纖眠呆滯,她終於明白,這些日子以來,宮主嘴裏嘶吼的,想殺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孩子,而是舒隆革,她的親生父親!

為什麽?

纖眠對於水靈靈的過往一無所知,她隻知道,以前每次她惡夢驚醒,總是哭著喊娘救命,哭著求爹爹的,器著喊疼喊冷喊餓,她無以猜測,是什麽樣的情景,使水靈靈那般淡然看待世界。

依稀記得,水靈靈是主上帶回來的小女孩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似乎才三四歲就被主上帶了回來,編進了當時已經飽和的新一批宮主選拔人選中,成為第一百零一人。

新宮主選拔人選,是沒有名字的,隻有編號,每次選拔,主上都會選拔出一百個資最好的小女孩,年齡從六歲到十歲不等。而她的宮主,是第一百堆一個,大夥都叫她“多餘兒。”

多餘兒……

她的宮主,自小就是個多餘兒!

跪下身子,纖眠淚水直流,嘴角卻揚起一抹澀笑,開解道:“宮主,他不僅僅是舒相的外孫,更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麽忍心殺死他?再過六個月,再過六個月他就會來到這個世界,他會對你哭、對你笑,會喊你‘娘’,你真的忍心殺死他嗎?”

水靈靈啞然。

她從沒想這些。

她隻聽見有人說,舒相有了唯一的外孫,有後了,她的理智,完全燃燒殆盡。

想起她娘的死,想起她娘受過的苦,想起她當年被砸出家門時的場景,想起她被主上丟進宮主選拔人選中,丟進訓練宮中,想起一次次籌備在生死邊緣,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奪得宮主之位,為的,隻是找到世間唯一疼她愛她憐她異她的娘,一進孝道。

目光下意識的凝視著尚且平坦的小腹,那裏,孕育著她的孩子。

一個六月後就來到世間的孩子!

一個會對她哭,對她笑,喊她“娘”的孩子!

殺了他?

親手殺了他?

她怎麽忍心啊!

淚水,無聲劃過臉龐,苦澀之味縈繞心頭,緩緩閉上眼睛,她不在言語。

纖眠的話,喚醒了她的母性!喚醒了她的理智!喚醒了她心底的柔軟!

她茫然了……

她無措了……

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纖眠瞧她平靜下來,呼吸不在紊亂,無聲的將她身子放平,蓋好棉被,悄悄退了出去……

她知道,她的宮主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思考……

她相信,她的宮主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她是那麽仁慈,那麽善良,那麽心軟……

第四十三章

清晨,第一縷和風吹醒沉睡的人們。

笑穎揉了揉脖子,她記得昨夜守在皇後身邊伺候,什麽時候睡著的,不記得了。

四處瞧了瞧,見大家安好無恙,微提起的心情悄悄放下。

纖眠端著緊臉盆進來伺候,準備為皇後梳洗。弄濕帕子,去為皇後擦臉。

“啊——”纖眠一聲驚叫,丟了帕子,跌坐於地。

聞聲趕來的太醫奴才,趕緊去瞧皇後,生怕嚇醒皇後,她又要殺了自己的孩子。

皇後醒著?

眾人忍不住驚呼,以為自己昨夜沒睡好,出現幻覺,揉了揉眼睛,再瞧皇後。

皇後醒著,睜著眼,呆呆的望著頭頂的羅嶂,清水臉龐布滿一道道交錯淚痕。

瞧她的樣子,仿佛早醒了,哭了一夜。

眾人微顫著身子,一時不知該如何,纖眠第一個反映過來,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急道:”快瞧瞧皇後娘娘的孩子還在不在啊!”

皇後怎可能如此平靜?

左右院判一聽,趕忙為皇後懸絲診脈,戀太妃每日都來探望皇後,交代了,若龍嗣出了差錯,要他們下去見先皇請罪。

“怎麽樣了?皇後娘娘的孩子沒了麽?”瑪嘉見左右院判臉色古怪,忍不住問道。

笑穎輕叱一聲,責備的瞥了眼瑪嘉,眼神說不出的犀利,嚇了瑪嘉一跳,下意識的想出口罵人,而左院判卻在此時開口。

“皇後娘娘肚子裏的孩子沒事,娘……娘娘的心情似乎平複了很多?”黃得高左院判也不敢肯定,但從脈象上來看,已不似前些日子的混亂了。

“真的?”眾人齊呼,有驚,有喜,有惱,有憤。

一時間,眾人忙開了,小心翼翼伺候皇後起身,穿上衣服,品嚐各色美食,戀太妃聽到,趕緊過來瞧瞧。

各宮嬪妃也聽到消息,趕過來瞧瞧,連昭媛來了,紀修容來了,殷婕即來了。

皇帝沒有來!

自皇後清醒後,一言不發,似乎回到了被舒相摑了一耳光後的日子,一天到晚不說一句話,隻是倚在太妃椅上,望著漫天彩霞,癡癡發呆,先前歇斯底裏的瘋狂消失無蹤,仿佛那是旁人的錯覺,她一直如此寂靜般。

一連幾天,皇後都沉默如金,嚇的鳳暄宮的奴才戰戰兢兢,經曆過皇後歇斯底裏的瘋狂,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都知道,皇後決不象看上去的那般好欺負。

對自己的孩子,對自己可以痛下殺手,心狠手辣,更何況他們這些賤命一條的奴才呢?

以往頻頻偷懶的奴才,此刻乖巧勤快的不象話,一天到晚忙碌著,隻求別有閑下來的時候。

惟獨瑪嘉,依舊無所事事的在皇後麵前晃來晃去,當著左右院判的麵,不敢明著說什麽,但說出的話依然夾槍帶棒,渾然不將皇後放在眼裏。

一天清晨,皇後才起身沒多久,大內總管桂海寶便送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安胎藥,說是皇帝特意命人熬的,給皇後娘娘安胎。

水靈靈默不做聲注視著眼前黑糊糊的藥汁,眼神冰冷。

在一旁伺候的黃得高眼神閃爍,童放悄悄朝她眨眨眼,趕緊低下頭,不叫任何人發現他的小動作。

丹唇緊抿,水靈靈死死盯著小桂子訕笑的臉,黑糊糊的藥汗,一股怒氣從丹田緩緩升起。

放在身側,藏在衣袖中的素手慢慢握成拳,身體裏某個部分,悄悄膨脹,接近爆炸。

小桂子感覺到皇後身上散發出的寒意,悄悄打了個寒顫,心道:不愧為舒相的女兒,真不是個好欺的主!瞧她平日裏一副與人和善的淡漠模樣,誰知道她其實是個厲害的主呢?

小桂子敢打包標,他見過後宮嬪妃,性子囂張跋扈,視人命如草芥的多的是,但沒有一個能給他這如此心驚膽戰的感覺。

她平靜無波的水眸看著他,好象是要看進她心底最深處,好像一柄利劍,筆直刺入心窩,看的他想拔腿就逃。

但他不能。

皇上交代過,這安胎藥一定要親眼看著皇後喝下去,才可以回發複旨。

瑪嘉嘴一撇,心底埋怨皇帝為何要送安胎藥給皇後,他應該送打胎藥才對嘛!

纖眠眼睛緊緊盯著快湊到皇後嘴唇的藥汗,滿懷希望皇後喝下去。

笑穎縮在袖子中的拳頭關節發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碗安胎藥意味著什麽。

她沒想到,皇上這麽狠,連自己的親骨肉也不放過!

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水靈靈忙端開玩作嘔,片刻後,水眸恢複澄清,卻不再去端藥,問道:“小桂子,你說這藥是皇上禦賜的?”

“是!”小桂子趕緊答道,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與皇後對視。

“你說皇上吩咐了,一定要你親眼看著本宮喝下去,是麽?”水靈靈再問,覺若重水的聲音,壓迫著鳳暄宮的空氣,使所有人感到窒息。

“……是。”小桂子硬著頭皮道,聲音已微微發顫。

水靈靈冷哼一聲,站起身子,目光犀利若飲血利劍:“皇上關懷之至,本宮受寵若驚。小桂子,端上藥、纖眠,你們隨本宮去來儀宮叩謝天恩。”

賢妃柔若無骨的依偎在皇帝聹懷中,享受著他溫柔的嗬護,嘴角溢滿甜美笑容,看的前來問候的嬪妃們心理又妒又恨。

前些日子,聽到皇後有了三個多月身孕時,她的心委實大亂一把。

她很愛她的相公,那高高在上,擁有無妻妾的皇帝,愛到沒有自我,愛的願意為他去死,入宮多年的她,一直心甘情願的與別的嬪妃分享著他,心中沒有半點嫉妒。

然而,當她聽到皇後有身孕時,卻忍不住嫉妒。

嫉妒,淡若清水,卻啃噬著她的心。

有另外一個女子,在她為皇帝生孩子的同時,也要為皇帝生孩子!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是搶走了皇後之位、搶走可以名正言順陪伴在他身旁的舒菲煙啊!

她知道不對!

她知道不該!

卻控製不住,控製不住心頭嫉妒如漫藤悄悄盤繞。

生性溫婉的她,不知該怎麽辦,她不敢去爭,不敢不搶,也不能去,隻能躲在來儀宮裏,治療著自己受傷的心。

皇帝每日陪伴,溫柔相待,沒有去瞧過皇後一眼。

聽到皇後日鬧夜鬧,她內疚了。

同樣身為女子,同樣有了身孕,她享受著皇帝精心嗬護,奴才小心伺候,奴才簇擁,而皇後卻什麽也沒有!

她勸皇帝去瞧瞧皇後,皇帝溫柔的用吻封住她的唇,堵住她的話,否決她的勸說。

聽到皇後終於不再鬧了,她微微寬心。

她求皇帝去看皇後,皇帝不為所動,哭泣著,懇求著,至少送點東西去,讓皇後知道,皇帝是關心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的。

經不住她內疚的淚水,皇帝鬆口了,小桂子送去一碗安胎藥,希望皇後喝了安胎藥能安心。

皇帝聹何嚐不明白賢妃心之所思,不禁感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不過,他終是要讓她失望的!

他不可能讓那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想為什麽舒菲煙會那麽痛恨那個孩子,想的頭痛,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

惟有如此,她才會恐懼那個孩子的到來,因為她害怕她的醜事被揭穿。

他忘不了,她並非處子進宮。

他忘不了,他隻碰過她一次。

她……

她怎麽可能一夜就有了他的孩子呢?

別的嬪妃多少次也沒有,她怎麽可能……

所以,那個孩子一定要她跟別的野男人有的孽種。

或許,他猜的不對。

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容許他來到這個世界。

決不容許!

“皇上,皇後娘娘求見!”迎春匆匆來報,慌亂的腳步,顯示了她的驚慌。

皇帝聹眉心一皺,沉聲道:“不見。”

賢妃忙扯住皇帝的手,懇切的凝視著他:“皇上……”

“皇上,賢妃娘娘,皇後娘娘闖進來了!”伴夏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外麵進來,賢妃一抬頭,就看見皇後目光森冷的盯著皇帝,孱孱的身子筆直佇立,如狂風暴雨中的常青鬆柏,任風再狂,也不能撼之分毫。

“臣妾參見皇上。”搶在皇帝發難前,水靈靈行禮道,銼鏘有力的話語,如同從冰窯裏蹦出的冰子,字字凍人。

皇帝聹臉色一沉,幾欲張嘴,手被溫暖小手包裹,回頭瞧去,賢妃眼底含淚,無聲懇求著他,心中一軟,緩了緩眼色,拍拍她不安的小手。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平身。皇後不在鳳暄宮好生休養,到來儀宮做什麽?筆直闖進來,難道舒相就是如此教女兒規矩的麽?”皇帝聹明知皇後不在舒府長大,如此說分明是諷刺她出生卑微,沒有教養。

水靈靈毫不動怒,說道:“桂公公送來皇上哈哈的安胎藥,臣妝受寵若驚,匆匆趕來謝恩,若有失禮之處,還請皇上、賢妃、各位妹妹勿怪。”

賢妃一聽這話,驚覺皇後進來,她竟沒有行禮,趕緊掙離皇帝的懷抱,行禮道:“嬪妾參見皇後娘娘!”

別的見賢妃如此,也不甘不願說:“嬪妾參見皇後娘娘。”聲音稀稀疏疏,沒有半點力道,似一個個沒吃飽飯。

水靈靈置若罔聞,不讓她們起來,冷冰冰的看著皇帝,將他殘酷的嘴臉印刻入心。

皇帝聹黑眸微眯,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眼底卻閃過欣賞,如此無所畏懼的女子,確實少見。

在朝堂上,即使是老奸巨滑的舒相也不敢如此犀利與他對視,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有此等勇氣!

皇帝聹低頭凝視著挺著肚子,艱難跪著的賢妃,眼底是滿滿的心疼,伸手扶她起來:“賢妃身子骨不好,又有孕在身,自今日起,朕免你後宮跪拜。”

賢妃惶恐道:“皇上不可……”

“皇上說的是!”直接不論賢妃的話,水靈靈冷聲道:“賢妃妹妹身子骨不好,又有孕在身,在臨盆之前的後宮跪拜的確該免了。”不管後宮嬪妃比水靈靈大幾歲,比她早進宮多少年,有多少得寵,就憑她皇後的身份,足夠壓在她們頭上,做她們的“姐姐”。

“方才皇上恩賜了一碗安胎藥,本宮想著賢妃,妹妹身子骨不好,特意送來給賢妃妹妹喝。瑪嘉,把藥端來。”順著皇帝的話說,水靈靈的話說的滴水不漏。

瑪嘉一聽,趕緊從小桂子發抖的手裏端過來安胎藥,滿臉討好的送到賢妃麵前,卻蹩見皇帝滿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猙獰,嚇得手一抖,碗筆直落下。

水靈靈眼疾手快,接住藥碗,親自送到賢妃麵前,一字一頓道:“妹妹,喝吧,這可是皇上特意賞賜的安胎藥啊!你喝了,說不定小皇子剛下來就能說話,三歲讀文,四歲習武呢!”

賢妃駭住,心驚膽戰地望著皇後心底的悲哀,平和而猙獰的嬌豔顏,不敢接過藥碗,也不敢拒絕。

慢慢伸出手,顫抖著接過藥碗,送到唇邊。

“不準喝!”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響,皇帝聹揮手打翻藥碗。

滿地碎片,黑糊糊的藥汗冒著白煙,哧哧作響。

巨毒!

所有人驚駭,紛紛倒退幾步,賢妃嚇她跌坐在地,幸好皇帝一直摟著她的腰,否則這一跌,龍嗣說不定就跌掉了。

“皇上,這可是您特意吩咐小桂子送給臣妾喝的安胎藥,吩咐了小桂子一定要親眼看著臣妾喝下去的,怎麽如今親手打翻了它呢?”水靈靈一臉鎮定自若,仿佛早知道那碗不是安胎保命的藥,而是送命的藥。

任是傻子,也聽的出皇後話裏的意思,紛紛望著皇帝聹鐵青的臉,眼神複雜。

賢妃癡癡凝視著那熟悉的溫柔臉龐,傷心失望,淚水,潸然而下。

她明白皇後為何會闖進來儀宮!

她明白皇後突如其來的強硬態度是為何!

她不恨!

她真的不恨皇後!

同是母親,怎麽容的下有人傷害自己的孩子?

而且,要殺死自己孩子的人,還是自己孩子的父親呢?

“皇上……”破碎的聲音,如同她失望的心,她從不知道,自己所愛的男人是個劊子手,連自己孩子也不放過的劊子手。

皇帝聹不敢回首,不敢去瞧賢妃傷心失望的淚眼。

他沒想到,他真的沒想到。

他設想了很多種情況,不管舒菲煙是否喝下打胎藥的情形,就連收拾善後的準備他都做好了,但他萬萬沒料到,她居然會大搖大擺的將藥送到來儀宮,當著他的麵,當著眾多嬪妃的麵,逼賢妃喝下去。

當賢妃的唇離碗隻有一寸距離時,他的心差點停止跳動,終於忍不住出手打翻了藥碗。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出手,任賢妃喝下打胎藥,因為他隻命人放了些許花紅,對胎兒穩固的賢妃來說,這些分量夠不成威脅,頂多陣痛會兒,但對有小產威脅的舒菲煙來說,卻是致命的。

他忍不住!

他承受不住!

他忍不住看賢妃受苦!

他承受不住看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險!

所以,他出手了,也中計了!

皇帝聹鐵青著臉,額頭青筋暴跳,陰鷙的瞪著跪在地上,不住發抖的小桂子,怒聲道:“小桂子,你告訴騰,這是怎麽回事?”

小桂子忙哭道:“皇上,奴才不知……”

“不知?”皇帝聹喝道,“藥是你看著人熬的,是你送給皇後的,又是你親手端到來儀宮的,你怎會不知?”

“奴才……”小桂子急聲想辯解什麽。

不容他辯解,皇帝聹抬腳狠狠一中央,踹在小桂子胸口,他吐出一大口血。

“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皇後腹中龍嗣,皇後,你說該怎麽處置?”皇帝聹將處置權交到皇後手上,他知道,若不如此,這件事難以暫時平息。

水靈靈眼神如冰,冷凝著皇帝道:“小桂子謀害龍嗣,其罪可誅,臣妾認為,應亂棍擊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聹冷聲道:“皇後說的有理。來人,拖出去亂棍擊斃!”

話音一落,兩個虎背熊腰侍衛便把不住號叫的小桂子拖了出去。

“皇上饒命……皇後娘娘饒命啊……不是奴才……是皇,是皇上啊……”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狗奴才,死到臨頭,還要信口雌黃!皇上,您說是不?”水靈靈半眯著水眸,瞧著皇帝,眼底閃過鄙夷不悄,快似錯覺。

皇帝聹手中摟著渾身冰冷的賢妃,注視著皇後,一字一頓道:“皇後說的是。”

“瑪嘉,去外麵瞧著,看打的是否嚴實。”水靈靈目光一瞥瑪嘉,吩咐道。

瑪嘉一怔,觸及皇後眼底冰冷的殺氣,心中一駭,逃似的跟著出去,遠離風暴中心。

瑪嘉才走出門,外麵便傳來小桂子慘絕人寰的慘叫聲,嚇得眾人臉色發白,用力捂上耳朵。

小桂子方才說了什麽,他們統統沒有聽見,一個字也沒聽見。

聽見,就是死!

不多時,瑪嘉慘白著臉,虛浮著腳步走進來,回話說小桂子咽氣了。

水靈靈冷哼一聲,拿出手絹,走上前去,擦拭著賢妃滿臉淚水,柔聲道:“嚇倒妹妹了。都是姐姐不好,早知道,姐姐就不該念著妹妹身子骨不好,又有孕在身,將那碗藥端來,早該在鳳暄宮就把它喝了,也不會驚嚇到妹妹了。”溫柔嬌音,如春風拂麵,卻凜冽塞過割麵寒月。

賢妃的淚水似噴泉般,不停湧出,身子顫抖如深秋即將調零落葉,囁嚅著唇,不知該說什麽。

“嬪……嬪妾……”此時此刻,她終於意識到皇後的可怕。

皇後,比後宮所有嬪妃都要可怕的多。

殺人不眨眼!

“妹妹放心,不過是死個狗奴才罷了,不必害怕!妹妹,如今你即將身為人母,凡事應多為肚子裏的孩子考慮考慮,若是再有這種狗奴才出現,可千萬不能饒啊!”水靈靈聲輕如羽,話沉如山,“要象姐姐樣,不管是誰,隻要敢傷害姐姐的孩子,姐姐定會殺光他全家老小!必會遇神殺神,見佛弑佛!”霸道的殺氣,令所有人驚駭,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素手,伸到一旁紅花盆栽上,掐碎一朵紅花,汗液溢於手指,如血。

皇宮裏,從來沒有愚蠢之人。

不聰明的,早死了。

聰明若他們,會怎會不明白皇後話裏說的人,是誰呢?

賢妃眼神一斜,瞧著皇後身後的皇帝,下意識的點點頭。

她知道,皇後在警告她,若是皇帝傷害她的孩子,她必會殺了她跟她的孩子。

“妹妹果然乖巧聽話,難怪皇上令如此可心!”見賢妃點頭,水靈靈殺氣收斂,眼底寒冰一枚,貯入幾分暖意。

退開幾步,她輕聲道:“妹妹懷著孩子,以後每日請安就免了吧!至於其他妹妹們,哼!不知是這三個月來統統缺胳膊斷腿了,還是個個有了孩子,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知道了。若傳揚出去,豈不是讓四方蠻夷恥笑!”說首,冰冷似劍目光掃視四周,嚇的所有人趕緊低頭。

欠了欠身,水靈靈道:“時辰不早,臣妾該去向太妃娘娘請安了。臣妾告退。”

第44章

自皇後進宮後,除了那段時間,每日必到衍喜宮請安。

每次請安,無一例外的,是戀太妃唱獨角戲,皇後一言不發地聽著,而今天,卻截然相反。

皇後似話匣子打開般,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清泉滑過心澗的聲音,聽在耳朵裏無比舒爽,感受在心裏,卻寒風凜凜。

衍喜宮裏的人,早在皇後到達衍喜宮前,便聽說皇後去了來儀宮的事,一個個嚇的臉色蒼白,手腳哆嗦,此刻見皇後來了,並且一反常態的跟戀太妃話家常,能不嚇死麽?

戀太妃微笑著聽皇後說話,卻不知道自己嘴角的笑容有多僵硬,皇後看在眼裏,明白在心,卻裝做什麽也不知道,繼續話著家常。

戀太妃笑的嘴角肌肉發酸,心中惶惶,她想不明白,皇後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她到底有什麽目的?

入宮近三十年,她從未象此刻般手足無措。

皇後的來意看似明顯,實則如霧裏看花,完全看不透。

回想經過後宮添油加醋過皇後說的話,她難以分辨幾分真幾分假,一直性子溫順如綿羊的皇後,怎可能如此狂肆,竟敢當著眾多嬪妃的麵,跟皇帝叫板,威脅皇帝呢?

這也太膽大了!

即便是舒隆革那隻老狐狸,也沒這個膽量啊!

水靈靈雲淡風輕的神情,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手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說道:“太妃娘娘,您說臣妾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後,會對臣妾哭,對臣妾笑,喊臣妾娘麽?”

戀太妃一怔,著實看不出皇後的心思,下意識應承道:“當然啦!每個孩子,都會對著自己的母親哭,對著自己的母親笑,叫自己的母親娘啦!不過,皇後肚子裏的小皇子,可不能叫皇後‘娘’的!”

“為什麽?”眼神一厲,水靈靈柔緩嬌音頓時化作一把尚未開封寶刀,直抵戀太妃脖子,仿佛隻要她說錯一個字,或者說出一句令她不滿的話,下一刻她就會人頭落地,“他是臣妾的孩子,為什麽不會叫臣妾‘娘’呢?”他不叫她娘,那他要叫誰娘呢?

賢妃嗎?

聽說皇帝會剝奪不受寵妃子的孩子給受寵妃子撫養,莫非皇帝想搶走她的孩子?

不可以!

如果皇帝敢這麽做,她就殺了賢妃!

她奪走她唯一的親人,奪走她的孩子,她就殺了他心頭所愛,殺了賢妃的孩子,讓他明白她心中的傷痛有多深!

戀太妃手一哆嗦,茶杯碎了一地,惶惶不安的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皇後,凝視著她溫順臉龐上隱露山水的桀驁不遜。

水靈靈絲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知道太妃心中的顧慮,所以她要她清楚地意識到,孩子對她的重要性。

她,要敲山震虎。

宮女們忙收拾滿地碎片,大氣不敢出一聲。

戀太妃本想借此轉移話題,可是皇後犀利的眼神,隱藏的殺氣,不容她轉移,隻得僵硬著身子,笑道:“因為你是皇後啊!皇後的孩子,當然要叫皇後‘母後’啦!‘娘’,是民間的叫法啊!”

皇後緩了緩臉色,微微收斂殺氣,似乎對戀太妃的答案比較滿意,卻不是很滿意。“臣妾不喜歡‘母後’,臣妾喜歡臣妾的孩子叫臣妾‘娘親’,這樣比較親切!”似小孩子鬧別扭時任性的話語,臉上展露小女兒的嬌態,看得太妃一愣一愣。

皇後變臉的速度好快啊!

水靈靈又道:“臣妾喜歡孩子!喜歡孩子對著我哭,對著我笑,喊我‘娘親’,太妃娘娘,你說臣妾的孩子,會喜歡臣妾麽?”

“當然會了!”戀太妃笑意盈盈地順著皇後的心思往下說,方才一下,讓她不敢不順著皇後的心思,凍人的寒意侵襲入心,霸道異常,令她無從抗拒。

“太妃娘娘,你會喜歡臣妾的孩子麽?不管他是男孩還是女孩?”水靈靈問的輕柔,沒有絲毫咄咄逼人的感覺。

戀太妃不敢直視皇後清澄如水的目光,含糊道:“哀家當然喜歡,皇後肚子裏的可是皇家的子嗣啊,哀家的孫子,哀家怎麽會不喜歡呢?”

戀太妃的話,是有前提的,前提是皇後肚子裏的必須是皇家子嗣,是皇帝的孩子。

水靈靈忽視她的前提,說道:“太妃娘娘,身為人母,都會不惜一切地保護自己的孩子,是麽?”

“……是。”隱約的,戀太妃感覺出皇後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麽。

“如果有人傷害了臣妾的孩子,或者想害死臣妾的孩子,太妃娘娘會幫臣妾保護孩子麽?”戀太妃在後宮沒有實權,卻有輩分,更有誠親王這個兒子當靠山,朝野之上,誰不給她幾分薄麵。

“當然會。”話如此說,底氣卻明顯不足。

“如果有人殺死了臣妾的孩子,臣妾要為孩子報仇,要殺了殺死臣妾孩子人的全家,甚至是滅他九族,太妃娘娘依舊會幫臣妾麽?”水靈靈的問話直刺她心髒。

殺別人全家?

滅他九族?

戀太妃終於克製不住心頭的恐懼,眼底的惶恐再也無法掩飾。

她終於知道了,皇後是來敲山震虎的!

她是來警告她的,如果皇帝敢傷她的孩子,她會殺了皇帝,會殺了她,會殺了冉盛,會殺了皇帝所有的親人!

“太妃娘娘,您怎麽不回答臣妾啊?”水靈靈逼近戀太妃,溫柔的臉,不似她話中的血腥。

“皇後娘娘,您嚇到太妃了。”伺候一旁的老麽麽趕緊替戀太妃解圍。

水靈靈淡掃她一眼,目光緊鎖戀太妃,似乎今天她不給她個明確答複,她決不罷休。“太妃娘娘,臣妾在等您的答案呢?”

顫著聲,戀太妃含糊道:“哀……哀家絕對不會讓孩子死的。”

“是不讓任何人傷他一根寒毛!”水靈靈寒著臉糾正道,摸了下自己肚子,“臣妾不需要他錦衣玉食,隻求他衣食無憂!臣妾不需要他富貴發達,隻求他一生平安!臣妾不需要他光宗耀祖,隻求他問心無愧!太妃娘娘,你會成全臣妾卑微的心願的,對麽?”

眼底寒冰悄悄退去,充斥著滿滿溫柔母愛,柔和了的臉部線條,瞧上去是那樣的美麗,恍若山野中迎風起舞的野花,渺小而燦爛綻放。

戀太妃怔怔地瞧著皇後出神,感歎她此刻的美麗,充滿母愛的美麗。

她曾經怎麽會認為她不如賢妃等嬪妃美呢?

她美的倔強,美的堅毅,不似後宮所有的嬪妃,這樣的女子,若能為皇帝所用,想必對皇帝奪回皇權,成就霸業有著顯著功績。

然而……

緩緩點了點頭,戀太妃向是許諾了交易條件般,說道:“哀家決不會讓任何人傷了皇後的孩子,就象哀家決不會讓任何人傷了皇上一樣!”

水眸漾開瀲灩之光,如點點陽光灑滿西子湖畔,波光粼粼,明媚亮眼,唇瓣微微上揚,淡淡弧度勾勒出山野空靈之美,若嫋嫋輕煙飄渺,說不出的水靈純真清爽氣息充斥著衍喜宮,衝淡了夏日的炎熱,美得驚人。

多少年後,當有人談論起後宮嬪妃之最,衍喜宮的奴才都說,舒皇後笑起來的樣子最美,將後宮三千粉黛全比了下去。

“臣妾叩謝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您千萬別忘了您今日說過的話啊!”水靈靈跪下身子,行了個大禮。

卷一 第45章

悶熱的夏日,煩躁不安的氣息籠罩住鳳暄宮。

鳳暄宮裏所有宮女太監,個個戰戰兢兢,偷偷瞧著他們自從衍喜宮回來後就一言不發的皇後娘娘。

衍喜宮一行,有眼力的人都瞧出來了,皇後發威了。

若從前有人不長眼的認為皇後是隻病貓,此刻他們恨不得刺瞎自己的眼睛,皇後怎可能是隻病貓?

她分明是隻懶得發威的猛虎,不發威則已,一旦發威,就是要人命的!

笑穎斂下眼睫,悄悄歎了口氣。

後宮,將要風起雲湧!

天下,將要大亂了!

皇後並非池中之物,而是飛舞九天之上的鳳凰!

三個多月來眾人的咄咄相逼,以使她再無退路,惟有迎火涅磐,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隻可惜,烈火涅磐,鳳凰可以求得一生,其他生靈,惟有塗炭!

水靈靈斜倚於太妃椅之上,橫眼瞧著低眉順眼的奴才,心中失笑,怎麽平日沒見他們如此低眉順眼啊?

斜瞧惴惴不安立於一旁的左右院判,水靈靈說道:“兩位大人今日不為本宮診脈麽?”

左右院判惶恐,趕緊遵旨上前為皇後診脈,開了一帖方子,交由各自的醫生按方子去抓藥熬藥。

“回稟娘娘,龍嗣安好無恙,請娘娘放心。”左院判黃得高懂得察言觀色,說出皇後此時最關心的事情。

“娘娘前些日子精神欠加,對龍嗣影響很大,微臣懇請皇後娘娘以後不管發生何事盡量放寬心,保持心情舒暢。”童放直言道。

水靈靈眼角一挑,淡然道:“兩位大人身為太醫院左右院判,自然醫術過人,應能保證本宮平安產下孩子,本宮和本宮肚子裏的孩子以後就交給兩位大人了,還望兩位大人本著醫者父母心,別讓塵埃蒙了眼,髒了心,給自己惹來什麽麻煩。要知道,本宮肚子裏的,不僅是大莫皇朝的龍嗣,也是舒相大人唯一的外孫。”

他們把她放到如此微妙的位置,將她逼到了萬丈懸崖邊,她再怎麽生性淡漠,也不能不顧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為了孩子,她不惜放手一搏!借助他們的力,加以相互製約,保證她和她孩子的平安!

淡漠的口吻,瞧不出她眼底的殺氣,話中冰冷的刀鋒,卻早已豎於左右院判脖子上,隻要她稍微一鬆手,他們的脖子可就……

左右院判深深打了個寒顫,朝廷為官多年,伺候後宮嬪妃多時,什麽樣的狠角色沒見過,偏偏眼前的舒皇後……

淡漠的狠毒,正大光明的殘忍!

唯唯諾諾,他們退下歇息,鳳暄宮裏的暴風雨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們隻是簡單的前奏,為後麵盛大而華麗的暴風雨拉開序幕,不知明日他們再來時,鳳暄宮有幾人能見到明天的日出呢?

小太監巫群呈上皇後一早吩咐要的鞭子,退後,與其他人一起站著,瞧著經過特殊處理的鞭子,他恨不得一頭撞牆死了,又舍不得,他似乎沒犯什麽事,皇後應不會用鞭子抽他。

“跪下。”輕描淡寫一句,沒有半分氣勢魄力可言,卻嚇的一幹奴才齊齊跪倒,惟有瑪嘉獨樹一幟,疑惑的望著皇後。

她隱約感覺到,皇後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卻又看不出是哪兒不同,傻站在犯迷糊。

翡翠包金白玉護甲輕敲扶手,水靈靈冷眼瞧著眼前之物,鞭子。

做的很精巧,卻隻適合花拳繡腿玩耍,若做護身之用,隻怕反害己送命的糊裏糊塗。

眼角餘光一瞥,瑪嘉麵露高傲之色,鄙夷一幹奴才,不將皇後放在眼裏。

很好。

手起鞭落。

隻聽一聲慘叫,瑪嘉倒在地上,衣衫上血痕觸目驚心,外衫劈裂,血肉模糊。

鞭子通體殷紅如血,拖於地麵,跪的近的奴才眼尖,瞧見鞭子上插著滿滿倒勾,倒勾帶肉滴血,使用者要人狗命之心顯而易見,嚇的渾身哆嗦,幾欲昏死。

淒厲慘叫響徹鳳暄宮,驚飛附近飛禽,虧得鳳暄宮與冷宮無異,周圍除了花草樹木,連裝門麵點綴的侍衛也瞧不見一個,否則必認為有刺客闖入,屆時不好收拾。

瑪嘉痛得滿地打滾,又哭又喊,眼底惡毒滿滿,瞪著皇後。

水靈靈視而不見功夫超一流,無視她的放肆,冷瞧手中長鞭,輕叱道:“輕輕一鞭,也能叫的如此慘絕人寰?看來水分多多,不妨再試試。”

眾人大驚,瑪嘉尚來不及出口求饒,血色鞭子已劈頭蓋臉抽下,瞬時,渾身皮開肉綻,鮮血粼粼,慘叫聲如同雁過長空,劃出一道久久難以消除痕跡,打破天空雲彩和諧之美。

水靈靈柳眉微蹙:“叫得難聽。”

又是幾鞭下去,瑪嘉痛的昏死過去。

水靈靈輕嗤一聲,命依色用滾水潑醒瑪嘉,燙得她立即跳了起來,心驚膽寒的偷偷覷著水靈靈,一掃以往的蠻橫,眼底盡是無邊無際的恐懼。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鳳暄宮上上下下對水靈靈的看法徹底顛覆,即便有人早看出他們的皇後並非是個人人起欺的軟柿子,也不曾想到,她殘忍至此。

一班人,即使是最殘忍的獄卒潑醒囚犯,用的也不過是鹽水,誰曾想過,在火熱的大熱天用滾燙的熱水燙醒囚犯?

不死也燙掉層皮!

皇後的做法,比冰天雪地往囚犯身上潑冰水更為殘忍。

然而,沒有一個人開口為瑪嘉求情,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被皇後突如其來的殘酷刑罰所驚駭,更是因為瑪嘉平日氣焰太過囂張,到處得罪人尚不自知。

所有的氣焰,所有的高傲,所有的盛氣淩人,盡在一盆熱水中化為烏有,瑪嘉如一條幾近希望的魚,奄奄一息軟在地上,滿眼哀求的乞求著皇後,乞求她救自己一命。

她不想死啊!

水靈靈依舊躺在太妃椅上,神情依舊淡若清風,仿佛她什麽也沒做過,低聲道:“知道本宮為什麽處置你麽?”

瑪嘉眨了眨眼,淚水橫流,囁嚅著唇,說不出一個字。

“這些日子,你每日入夜後去霞陽宮與連昭媛密謀,算計如何落掉本宮的孩子,偽裝成本宮自己落掉孩子,你以為你們做的很隱秘麽?”不想,不看,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不行動,不是因為不忍、害怕,而是懶得動手,一旦動手,效果絕對是最佳的。

瑪嘉猛然抬頭,飽含淚水的眸子裏透出無限震驚,她真的以為她做的很隱秘,每天都是等到所有人入睡後才去的,沒想到……

“你方才叫的慘絕人寰,目的無非是想驚動外麵的人,以逃脫責罰,也讓外麵的人知道,皇後動用私刑,屆時皇上處置下來,本宮就有苦頭可以吃了,你也可以報仇血恨了,是麽?”淡漠的臉,沒有被人算計的憤恨,是不屑?是無懼?

“鳳暄宮形同冷宮,四周毫無人煙,即便有人在外安插了眼線前去稟報,你可曾想過怎麽回答?告訴別人皇後對你動用私刑?可你想過麽,在皇宮,處死個奴才比踩死隻螻蟻更容易,況且,你以為隻有你有舌頭會說話麽?若有人問你,皇後為什麽處置你,你怎麽回答?是實話實說,因為你日日指著皇後的鼻子辱罵皇後,與連昭媛合謀,想辦法落了本宮肚子裏的孩子,還是顛倒黑白?若說實話,皇上會放過你? 若顛倒黑白,本宮有絲毫閃失,舒相會放過你?”

淡若輕煙的口吻,毫無分量的話語,如同一把把開封利刃,刺進所有人心裏,嚇得他們個個磕頭不止,口稱死罪,一些平日裏不規矩的奴才,更是臉色慘白。

皇後連自己的陪嫁丫鬟都不放過,下手狠毒異常,怎麽可能放過他們麽?

瑪嘉眼底一片死寂,徹底絕望。

的確,剛開始,她的確存了驚動外麵人的心思,卻從未想過,別人問起皇後為什麽處置她,她該怎麽回答,不管如何回答,她都逃不過一死,皇上和舒相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有誰能救她一命呢?

連昭媛?!

腦海中靈光一閃,瑪嘉不見棺材不落淚,將所有希望放在連昭媛身上,認為連昭媛想當皇後,她一定會救她。

“在等連昭媛救你?”水靈靈冷哼一聲,如此沒有自知之明的蠢材,真不明白精明一世的舒老狗怎麽會放她在她身邊監視她,“你覺得,她有膽量告訴別人,她想落了本宮的孩子,想當皇後麽?想當皇後,區區一個昭媛,前有寵冠後宮的賢妃擋道,後無權傾朝野的勢力支持,她憑什麽當皇後?”

別說皇後,就連昭媛的位子她也別想做穩,看在她是連玉娘家人的份上,她一定會“好好招呼”她的!

她要徹底鏟除連家,連根拔除!

似乎感受到皇後此刻的殺氣,奴才們渾身凍僵般,不住哆嗦,嘴唇泛白。

水靈靈雲淡風輕掃了瑪嘉一眼:“陪嫁丫鬟,若你能熬過七天,本宮便繞了你。”

沒有大夫照看的七天,不好熬啊。

護甲輕扣扶手,水靈靈闔眼假寐,等待著,沉思著。

日落西山,殷紅殘陽似血,映照鳳暄宮的詭譎。

左右院判匆匆趕來,皇後讓他們回府休息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必須回來,晚到片刻也不行。

行過禮,磕過頭,二人一言不發,為皇後診脈,目光自始至終沒瞧過瑪嘉或其他奴才一眼,診脈的手,微顫著。

黃得高恭身站著,額頭,一滴冷汗滑落。

童放斂睫,目光落於地麵,悄悄歎口氣。

水靈靈心中已是清澄一片,眼角劃過一絲冰冷,說道:“黃院判,隨本宮來。”

蓮步入內室,水靈靈斜倚床榻之上,目光清冷望著站在不遠處的黃得高,瞧見他額頭冷汗,大手顫抖。

“黃院判怕什麽?”開門見山問道,不轉彎抹角,那不是她的風格。

黃院判不敢直視皇後清澈見底的水眸,膝蓋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或許他不清楚皇後此刻心理在想什麽,或許他不知道皇後想問的是什麽,怕死的他選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早晨皇後大鬧來儀宮時,他便明白,皇後無懼皇上,無視皇上,見到那宮女半死不活的模樣,他更明白,死在皇上手裏,比死在皇後手裏幸運一百倍。

“微臣該死!微臣該死!皇後娘娘饒命啊!是皇上命微臣在送給娘娘的藥裏放入少量花紅的!”卑躬屈膝的樣子,哪有平日濟事懸壺的清高。

卷一 第46章

“少量?”水靈靈不解。

雖不知花紅為何物,猜到決非好東西,應是能落胎甚至送命之物。皇帝對她態度明顯,下藥應是足量大量,為何會是少量?

“是是是!”黃得高見皇後似乎聽進他的話,臉色緩和了些,忙道,“皇上日日查問皇後娘娘情況,得知娘娘有小產危險,命微臣在安胎藥中放入少許可滑胎的花紅,造成皇後娘娘應身體虛弱小產假象。”

可他不明白,一碗放入少量花紅的安胎藥是如何變成巨毒無比的毒藥的。

好深的心計!

水靈靈不曾想過,皇帝對她如此憎恨,或者說是對舒家如此憎恨,連自己的親骨肉也不肯放過。

可惜……

他不曾想過,她是江湖中人。

從小的訓練,行走江湖的經驗,是否有毒用鼻子聞聞便可判斷出。

當藥端到她麵前時,她就聞到異味,不似平日用慣的巨毒毒藥,不知是何物,心中泛濫憤怒衝毀欲殺腹中孩子的想法,既然所有人都要她死,要她的孩子死,她就活的好好的,她的孩子也活的好好的,讓他們無法稱心如意。

於是,她順水推舟,悄悄將指甲浸入藥汁中,暗藏指甲中用於自盡的巨毒立即進入藥汁中,然後她便帶著這碗加了料的安胎藥去來儀宮敲山震虎。

皇帝擰永遠想不到,他此舉毀了水靈靈原本打算落了孩子的打算,毀了後宮朝廷甚至是天下的平靜。

舒隆革可怕,在明,可防。

水靈靈陰狠,在暗,難防。

“本宮要本宮的孩子平平安安來到世上,若有絲毫差錯……”水靈靈瞧著錦被上火紅如朝霞的鳳凰,目光深沉。

鳳凰?

遇火涅磐重生?

她不需要,她不會涅磐,因為她不會死!絕對不會死!

她母親不是一個好母親,沒有保護她。

她會是一個好母親,拚盡一切保護好自己的孩子,不管他父親是誰!

她隻知道,腹中的,是她水靈靈的孩子!

黃得高唯唯諾諾應承著,皇後的強勢逼的他不得不答應。

“退下,宣童放進來。”待黃得高仔細檢查過內室所有物品,未發現有能使她掉胎的東西,水靈靈揉了揉微蹙眉心說道。

話,她說了,聽與不聽,在他。

黃得高退下,童放進入內室。

濃眉大眼,一身正氣的模樣,就不知他的心,是否和他的外表一樣。

“童院判近來眼睛不舒服?”水靈靈正襟危坐,不露痕跡的端詳著他,觀察著他臉上每一分神情變化。

“回皇後娘娘的話,微臣眼睛沒有不適。”童放一板一眼道。

水靈靈微怔,目光越發深沉,瞧著眼前深若寒潭深邃雙眸隱約透著剛正不阿,她不知是否該相信。

童放年紀不過四十開外,比起黃得高年輕一些,能做到太醫院右院判,必懂得出世之道,貿然助一個不得寵的皇後,他目的何在?

“莫非本宮看錯了?清晨童院判為何朝本宮眨眼?”既然童放一副正義凜然模樣,讓她不知如何分辨,不如直截了當刺中要害,看他如何反駁。

童放淡淡道:“微臣是醫者。”醫者父母心。

“後宮沒有醫者生存的空間。”有的是識時務的俊傑,熟諳拜高踩低之道的聰明人,能混到右院判的職位,靠的不是父母心。

童放身子一低,跪倒在地,恭敬道:“後宮卻有父母生存的空間。”

“是有父無母!”後宮唯一的父親是皇帝,可做母親的女人多的是,不在乎生母的生死。

“微臣原有嬌妻愛子,飛來橫禍,痛失一切,成為孤家寡人,望皇後娘娘成全。”悲切之聲,微微哽咽,有憤恨難平,有無可奈何,有絕望中看見希望的懇切。

“童院判要本宮如何成全?”他挑中她幫他報仇?

“嬌妻年輕貌美,不幸被一權勢之人看中,殺害幼子,擄走嬌妻,微臣一介布衣大夫,報仇無門,苦學醫術,隻為報仇,求娘娘助微臣報仇!微臣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說著,童放的頭,重重磕在地上,光潔地麵,出現點點血花。

“敢在天子腳下犯事,誰如此膽大妄為?”混入皇宮,接觸最多的是後宮嬪妃。

若他想從嬪妃身上下手,他無須找到沒有勢力不得寵的她,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要報仇的人後宮有人,且是得寵的嬪妃。

“紀修容的父親,翰林院大學士紀木!”咬牙切齒聲隱隱,為官多年,童放城府已深,不似當年剛得知妻被搶子被殺的衝動男子。

水靈靈怔忡片刻,搜索腦海中不多的資料,片刻後想起紀修容是何人。

自她進宮第一天見過一次,之後再沒見過紀修容了。

“伺候本宮出去。”緩緩起身,水靈靈神情不變,叫童放瞧不出心思,不知道她是否會幫他。

正殿上,奴才們集體跪著,瑪嘉依舊昏迷著。

燭火跳動,若隱若現映照著皇後模糊不清的容顏,清麗臉龐平添詭譎的美,詭譎的駭人,美的膽戰心驚。

水靈靈覷了眼難以安心的黃得高,低劃著聲音:“黃院判緊張什麽?”

黃得高囁嚅著唇,顫著身子凝視著倒在地上的瑪嘉,學醫多年的他自然瞧的出瑪嘉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教訓吃裏爬外的奴才而已,黃院判不必緊張!本宮的鳳暄宮養了一票吃裏爬外的奴才,跪著的十之八九皆是,才輕輕修理了一個,黃院判就受不了了?”蜻蜓點水般輕柔嬌音,比刮骨鋼刀更令人畏懼。

處裏爬外的奴才不止一個,而皇後最先拿自己的陪嫁丫鬟開刀,這,意味著什麽?

殺雞敬猴?

或者,是殺猴敬雞?

輕打個嗬欠,揉了揉太陽穴,水靈靈眼中閃過一絲疲憊,低聲道:“拖瑪嘉回自己房間裏去,打掃幹淨,笑穎纖眠,伺候本宮沐浴更衣。”

寧靜的黑夜,不寧靜的人心。

樹影橫斜,斑駁參差。

鳳暄宮暫時恢複寧靜,內室裏,鳳床上,均勻的呼吸聲,不急不緩。

其他房間,床榻上,輾轉反側,寐不成眠。

今天不處置,不代表明天不處置。

纖眠側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始終難以入睡,起身披件衣服,倚靠在窗口,望著滿天繁星,心中忐忑著。

皇後的狠毒,她看見了。

皇後的精明,她看見了

皇後的耐性,她看見了。

皇後的深沉,她看見了。

若她是個單純的鳳暄宮小宮女,就不會如此緊張。

皇後足不出門,能知道瑪嘉的行蹤,對於她的底細,皇後會知道麽?

記得當日,皇後將她帶來鳳暄宮的第一天,就先兵後禮,警告似地罰她跪了一個下午,事後讓袁院使為她治療。

若皇後此刻知道,她是殷婕妤派來監視她的,可會放過她?

“你覺得可能麽?”

陰森話語響起,如黑夜中飄過的幽明鬼火,驚的纖眠驀然回頭,白衣晃動,如映月起舞,飄飄渺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嚇的她腳軟,跌坐在地,拚命喘氣。

待瞧清眼前晃動白衣,纖眠心頭震驚更甚,驚呼道:“皇……”感覺肩膀一麻,尚未回過神,便驚覺自己說不出話來。

另一道身影如鬼似魅,立於身後,拉長倒影迎風晃動,嚇的她毛骨悚然,低泣著,哀求著望著眼前之人。

皇後娘娘?!

難道她已經……

不!

不可能的!

如果皇後娘娘發現了,白天她怎可能放過她呢?

此刻的皇後娘娘穿著月白小衣,是方才她們伺候皇後安置時穿的衣服,皇後趁著黑夜,來到她房間裏做什麽?

等到夜晚才有所行動她,如此隱秘,皇後娘娘心理想的是什麽?

“你在害怕。”水靈靈平靜的稱述著眼前看到的景象。

纖眠想說“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更動彈不得,隻得不停眨眼。

“既然怕,當初何必來到本宮身邊?”水靈靈低聲道,望著窗外明月昭昭,她沉默。

當初?

纖眠目露驚惶。

“宮主,您什麽時候知道這小丫頭別有用心的?”清脆的聲音,悅耳動聽。

纖眠似乎聽到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如雷聲震動天地。

她……她的聲音……跟她一模一樣?

身後之人,擁有和她完全一樣的聲音?

公主?

什麽公主?

誰是公主?

“纖眠,你見過哪個奴才膽大妄為,敢當著自己主子的麵,抓著皇後的裙子求救?本宮進宮不過一天,什麽性子尚且不知,就敢如此。哭聲尖銳洪亮,卻無半分驚慌恐懼之感,你說,本宮會相信她麽?”水靈靈嗤聲道。

早在聽到她的號哭聲時,她便知曉,將她帶回鳳暄宮,看似在身邊安插了個眼線,實則另有用處。

眼線,不代表隻能被一方利用。

她原本的計劃,是讓小憐監視自己,將自己的行動時刻報告給殷婕妤,方便殷婕妤監視她,陷害她,最好她有法子讓皇帝將她打入冷宮。

屆時,她不但不怨恨她,還會感激她,憐憫她。

憐憫成為替死鬼的女人!

主上的怒火讓她去承受,舒老狗的憤怒讓她去接著,而她,身處冷宮,逍遙自在,即使失去一生自由。

然而……

撫摩著自己平坦如昔的腹部,一個孩子,意料之外的到來,打亂她所有的計劃,小憐存在的作用,也為之改變。

纖眠乍舌,她以為宮主在進宮之初就開始安排一切了,之前的沉默如金,不過是韜光養晦之計。

宮主在這小丫頭進入鳳暄宮第一天,就為她改了自己的名字,當時她便隱約感覺到,宮主要將自己安插在身邊,吩咐她日夜監視鳳暄宮裏人的一舉一動,留心小憐的行為舉止,務必模仿的足以以假亂真。

軟在地上的纖眠惶恐,眼底均是滿滿乞求懼色,淚水默默流淌著,似乎想打動皇後的鐵石心腸。

不瞧她一眼,水靈靈凝視著她身後的纖眠,輕聲道:“纖眠,處理幹淨,別留下禍根。”

皇宮裏,消失一個大活人不是問題,何況早有頂替她存在的人在,她不過是憑空蒸發。

麻煩的是,鳳暄宮的一舉一動,有心人早已盯著,拖著一個大活人,想避過有心人的耳目,決非易事。

纖眠陰柔一笑,略微粗糙的手中,多出一根肉眼幾乎難以看清的絲線,一步一步,逼向軟在地上的纖眠……

第四十七章

書房裏,書架悄悄開啟,冷凝閃出,跪下,行禮。

“大人,小人該死!”他查不出舒菲煙的過往。

舒隆革鼻息重重,目光危險,冰冷的盯著冷凝,如一條毒蛇。

“何事稟報?”深夜求見,必有要事。

“大人,幽婉閣主答應輔佐大人完成大業。”冷凝簡潔意概道。

嘴角,爬出一抹深沉笑容,陰狠而得意。

幽婉閣掌握了江湖黑道所有勢力,手下高手如雲,訓練出的死士皆是江湖一流殺手。

江湖有幽婉閣相助,朝延有雄厚勢力,後宮有皇後,以及未來的太子,何愁霸業難成?

舒隆革老眸閃過精光,低聲道:“條件?”

幽婉閣主行事殘忍無比,怎可能沒有所圖?

冷凝回道:“武林盟主的位置。”

幽婉閣手裏,掌握著江湖所有黑道,其下水靈宮裏訓練出的女子,更是江湖暗殺高手,令江湖人士為之恐慌異常。

幽婉閣的眼中釘肉中刺,便是江湖白道勢力最為龐大的慕容世家。

慕容世家高手眾多,各個皆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俠士,亦有不少人在朝延為官,掌握了朝延一小部份實權。

幽婉閣在江湖的勢力再龐大,實力再強悍,怎鬥的過有朝延撐腰的慕容世家,唯一的辦法,就是拉攏朝延權臣,而舒相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簡單!

舒隆革嘴角浮出一分冷笑:“好。”

隻要他能助他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勢,武林盟主的位置便是幽婉閣主的。

冷凝聞聲,行禮,退下,閃入書架後。

…………………………………………

一連兩天,水靈靈在鳳暄宮等待著各宮嬪妃前來請安,請安者寥寥無幾,從正二品的連昭媛到正八品的采女,缺席者比比皆是,反倒有身孕的賢妃挺著大肚子,每日前來請安,神情態度無不規矩。

瞧著空空無人的座位,賢妃忐忑的揉著手絹,皇後平靜如水的態度讓她琢磨不透。

她清楚的記得,當日皇後敲山震虎時的威嚴,她不相信,外柔內剛的皇後真的容忍的了後宮嬪妃的無視。

已經第三天了。

整整三天,前來請安的嬪妃少的十個手指數的清,連她瞧了都忿忿難當,而皇後卻絲毫不動聲色,臉上沒有一絲動怒的意思。

皇後心理在想什麽?

“笑穎,”水靈靈低聲瞄了眼坐立不安的賢妃,吩咐道,“給賢妃娘娘拿個墊子,坐的舒服些。”

賢妃一怔,緊張的望著笑穎取來墊子,墊在身下。

微微側目悄悄天空,刺眼陽光刺的她眼睛生疼,火辣辣的空氣籠罩身子,讓她有種虛脫之感,而這一切都比不上皇後淡然的態度給她的壓力。

此刻已是辰時三刻,皇上的早朝都結束了。

前兩日,皇後見人少,辰時一到便散去眾嬪妃,今日遲遲不散,事情怕是難以了結吧。

水靈靈冷著臉,瞧了眼纖眠,說道:“宣禦前侍衛夏侯忠進殿。”

第三天了,事不過三,可以動手了。

早在第一天,她就命人暗中和舒相通好氣,舒相的得意門生夏侯忠她可以任意調動,有禦前侍衛保駕,她想做什麽做不成?

纖眠麵露惶惶之色,應了聲趕緊打了個欠,躬身退出去,宣夏侯忠。

片刻後,夏侯忠邁著沉穩的腳步走進鳳暄宮,濃眉大眼氣宇軒昂的模樣,渾身上下透著武者的力量美。

“微臣夏侯忠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夏侯忠跪地行禮。

鳳暄宮裏,有皇後在,他無須向其他嬪妃行禮。

“平身。”水靈靈掃了四周惴惴不安又有些幸災樂禍的嬪妃,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傷了哪個都對她們有好處。

“依色,將名單交給夏侯侍衛長。”水靈靈朝站在一旁的依色使了個眼色,將她推到眾人麵前。

吃裏爬外者,不必親自動手,借刀殺人方是上策。

依色趕緊將三天來記錄下的名單交到夏侯忠手上,退回到皇後身後。

“夏侯侍衛,調集禦前侍衛按名單上的名字,把所有嬪妃宣來,若有違抗,就地亂杖擊斃,連昭媛身為正二品嬪妃,不懂規矩,延杖二十,拖也要拖來鳳暄宮。”

“皇後娘娘……”嬪妃們驚呼連連,各個慘白了臉。

她們的確打著借皇後的刀傷其他嬪妃的主意,可沒想過直接致她們於死地,若今日皇後能輕易殺了那些品級遠比她們高的多的嬪妃,他日殺她們還在話下麽?

“是!皇後娘娘!”夏侯忠領命退下。

賢妃無力攔下皇後的命令,隻得眼睜睜的看著夏侯忠消失於視野中,焦急不安,回頭跪下身子,勸道:“皇後娘娘,大家都是伺侯皇上的姐妹,如今各位妹妹晚到,令皇後娘娘心中不快,皇後娘娘差人將她們喚來便是,何必……”

“賢妃,”水靈靈水眸一掃,使她頓覺掉入冰窯,寒冷非常,“你在教本宮如何掌管後宮麽?”

賢妃慌忙道:“嬪妾不敢!嬪妾不敢!皇後娘娘千萬別誤會,嬪妾隻是希望別傷了姐妹間的和氣!皇後娘娘,近來天熱,姐妹們怕是夜裏睡不安穩,身子不適,起的晚,還望皇後娘娘恕罪,千萬別傷了姐妹間的情分啊!”

水靈靈斂眉冷笑一聲,起身扶起賢妃,說道:“賢妃有孕在身,怎好跪在地上,起來吧。”

接觸水靈靈冰冷素手,賢妃悄悄打了個寒顫,緩緩起身,懇切的凝視著皇後見之忘俗的嬌顏。

“妹妹有了身孕,依舊夜夜伺侯皇上,應是累壞了。皇上免了妹妹每日請安,妹妹何必走這一趟,大熱的天,若是曬壞妹妹,姐姐怎擔當的起。”軟綿綿的話語,聽在耳朵裏甚是舒服。

賢妃以為皇後怪罪她夜夜留宿皇帝,忙道:“姐姐說的是哪話,每日給姐姐請安是後宮的規矩,怎能應嬪妾有了身孕便枉顧規矩不管。皇上最近勞累的很,隻是到來儀宮歇歇腳,嬪妾並未伺侯皇上。嬪妾也曾多次勸皇上後宮雨露均沾,可皇……皇上他……”說到後麵,賢妃不知如何說下去,才能平息皇後的怒火,後宮嬪妃的妒火。

似乎未感覺到周圍怨毒的目光射向賢妃,水靈靈不在意道:“皇上喜歡妹妹,妹妹何必把皇上往外推,伺侯好皇上便是。”

皇帝在哪裏留宿,寵幸哪個嬪妃,她毫不在乎,早在她決定生下孩子上,她便讓人去敬事房取來自己的綠頭牌子,丟進火裏,燒了。


沒了綠頭牌子,她永遠不需要擔心皇帝哪天會出現在她的床上。

噩夢,一次足以!

“皇後娘娘!”其他嬪妃驚叫道,她們本想借皇後之手從賢妃那裏搶些雨露給自己,不想皇後竟令賢妃霸占皇上。

“娘娘,夏侯大人將各宮娘娘請來了!”依色步履履匆匆跑進正殿,蒼白的臉色,顯示她方才瞧見可怕的一幕。

鳳暄宮外隱隱傳來掙命的叫罵聲,喘息聲,嘶吼聲。

“宣。”水靈靈恍若沒瞧見依色的神情,正襟危坐,呷著香茗。

各色麗人慘白著臉,魚貫而入,急切的腳步,險些踩著前麵的人。

“嬪妾/奴婢參見皇後娘娘!”嬌音顫抖,泄露她們心底恐慌。

掙紮著,尖叫著,連昭媛被抬進鳳暄宮。

單薄的夏裙怎掩飾的了剛剛用過刑的血跡,臀部殷紅一片,紅的觸目驚心腥味隨風傳入每個人的鼻中,賢妃捂著嘴作嘔,水靈靈覺得喉嚨裏一陣難受,酸氣直往上冒,深吸口氣,極力忍住。

第四十八章

有了身孕,體質也發生改變,聞慣血腥味的她意會有惡心之感,看來皇宮住了近四個月,養嬌了。

冷冷的注視著連昭媛,任她歇斯底裏的百般謾罵,不做任何回應。

瞧著她臀部殷紅,疼麽?

當然疼,為何還能罵的那般起勁?

恨啊!

連羨漪自小嬌貴,過著被人捧在手心的日子,即便入了宮,被賢妃壓著,賢妃性情柔婉,任她百般刁難也不知回擊,後宮可說是她一人的天下,即使是戀太妃,見到她也必須禮讓三分,何時讓人如此欺負過了?

嬪妃們低著頭皺著眉,忍耐著,忍耐連昭媛歇斯底裏的潑婦罵街,忍耐膝蓋上傳來的陣陣痛楚。

本以為皇後是人人可欺的軟柿子,故而數月來不曾請安,天天去踩來儀宮的門檻,期盼著能從賢妃手下搶到半張龍床,誰想的到……

皇後,如此厲害!

動用禦前侍衛,先打了連昭媛,抬著她去傳她們,說是“若有違抗,就地亂杖擊斃”,嚇得她們不得不來。

約莫過了兩盞茶的時間,連昭媛依舊謾罵不停,惡毒的眼神如同毒蛇般,深深印刻進賢妃心理,嚇的她很長一段時間夜夜噩夢驚醒。

“你該哭了。”皇後淡淡道。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聽的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昭媛喘了口氣,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絲毫沒有動怒跡象的皇後。

“皇上差不多要到了,你派去通報皇上的人也快回來了,連昭媛還不放聲大哭以便在皇上進門前博得皇上憐惜麽?”水靈靈命笑穎又沏了杯茶,好恭迎皇帝的到來。

連昭媛目瞪口呆,傻傻地望著皇後。

她知道她的後招?

在她被侍衛強行庭杖前,她就派心腹丫鬟去向皇帝通風報信,說皇後要殺人,務必把皇上請到鳳暄宮。若侍衛真敢對她動手,她必叫這不得寵的皇後下台!

低笑一聲,水靈靈譏誚道:“還不哭?再不哭就來不及了,一場好戲,沒開演就散場,可是乏味的緊啊。”

連昭媛不知所措,仰起頭忿忿地盯著皇後,臀部火辣辣的痛提醒著她,若她此刻再哭,不管結局如何,勢必受後宮所有嬪妃嘲諷,一輩子休想抬起頭來,若不哭,她這頓打不就白挨了麽?

腦海中思量再三,瞧了瞧周圍抿嘴偷笑的嬪妃,咬了咬牙,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悲悲切切,淒淒慘慘,好不可憐,方才蠻橫潑辣的橫勁早已丟棄到九霄雲外。

等她鬥倒了舒皇後,坐上皇後的寶座,還怕她們笑麽?

屆時,她會一個一個好好收拾她們!

隨著一聲尖銳刺耳的“皇上駕到”,皇帝聹走進鳳暄宮睢見的便是這副景象。

皇後正襟危坐於主坐上,賢妃坐於一旁,中間跪無數嬪妃,殷紅如血的身影趴在布架子上,哭的淒婉不已。

“臣妾參見皇上!”一片嬌啼瑩瑩,紛紛行禮道。

“皇上,嗚……”連昭媛竭力想支撐起身子,無奈臀部實在痛了厲害,才撐起不到一尺,又趴回架子上,淚流滿麵道,“臣妾不能皇上行禮,還,嗚……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聹急步上前,扶起艱難跪下的賢妃,五個月的身孕肚子大的跟六個月有的一比,太醫說賢妃懷的定是個大胖小子,生下來倍兒健壯。

“平身。”摟賢妃入懷,皇帝聹目光停留在連昭媛受傷的部位,眼色一緊,冷凝皇後,冷笑一聲,“皇後好狠的心啊!來人,快傳太醫!”

水靈靈眼角一挑,不將皇帝的冷笑放在眼裏,瞥了眼連昭媛眼底隱隱得意之色,低聲道:“皇上可否聽臣妾一言?”

嬌柔的語氣,不容拒絕的霸氣,叫皇帝聹眼中燃起一簇怒火。

狠狠一揮袖,皇帝聹不欲聽她說話,摟著賢妃便想離開,離開這烏煙瘴氣的風暄宮。

“皇上如此袒護連昭媛,莫非是覺得臣妾做錯了?若皇上認為臣妾處罰連昭媛有錯,皇上大可依此處罰臣妾,為何一言不發?”水靈靈說話聲音雖輕,伶俐的口齒,低柔的嬌音,卻叫鳳暄宮裏所有人聽個真切,聽清楚她說什麽。

抽氣聲此起彼伏,不可置信目光從四麵八方射來,如同冬日暖爐般烘烤著她淡漠的心。

皇帝聹腳步一停,回過頭來,瞧著直視他的皇後,眼神冰冷,凍結嬪妃們火熱的視線,說道:“難道皇後覺得自己做的對麽?皇後若不認為自己有錯,何必認錯?”

水靈靈一本正經道:“皇上,你冊封臣妾為皇後,授於臣妾金冊金印,讓臣妾執掌後宮,統領後宮嬪妃,自是認為臣妾能當好這個家,讓皇上放心。後宮有後宮的規矩,嬪妃每日清晨能皇後請安是古往今來不變的規矩,在場的各位妹妹進宮都比臣妾早,年歲比臣妾大,懂得規矩也臣妾多,可自臣妾進宮為後以來,各位妹妹前來鳳暄宮請安幾次?好些是十個手指頭數的清的,剛開始臣妾什麽也不懂,想著與各位妹妹好好相處,忍著,耐著,盼著各位妹妹哪天能懂事,前來鳳暄宮請安,誰知一等三餘月,

除了賢妃妹妹有孕在身,皇上下旨免其每日請安,其他人為何皆不來鳳暄宮請安?是無視臣妾這後宮這主,還是無視皇上的聖旨,無視大莫皇朝的祖宗規矩?三天前,臣妾前往來儀宮時,眾多妹妹都在場,臣妾當著眾人的麵提醒她們前來請安,結果如何?三日來,每日前來請安之人不過區區十來個,連身懷六甲的賢妃妹妹都挺著大肚子來了,臣妾想不明白,其他妹妹為何遲遲不現身?臣妾每日派人提醒催促,一個宮一個殿的走過去,直到今日辰時三刻,依舊寥寥無幾,臣妾若不再處置一二,各位妹妹至臣妾的威性於何地?皇上的威嚴於何地?若傳揚出去,天下人豈不皆笑我大莫皇朝虧為禮儀之邦,身為天下女子表率的後宮嬪妃一個比一個沒規矩,好似沒有教養的野丫頭?皇上,後宮是皇上生活的地方,掌管後宮雖比皇上治理朝政簡單的多,卻也異曲同工,若皇上每日早朝,百官罷朝,或是朝堂之上隻有區區十來個官員,不知皇上如何處置?是聽之任之,還是如何?臣妾年幼愚昧,還望皇上不吝嗇賜教。”

一番長篇大論侃侃而談,流暢清晰的吐詞,讓眾人一驚一乍。

皇後如口才!

好縝密的思維!

一番長篇大論,竟找不出半點破綻,更將所有退路堵死,逼的皇帝認同她的主張。

皇帝聹眼神漸漸深沉,吐吸越見綿長沉穩,半眯黑眸中閃過危險光芒,陰沉深邃的眸子如同滾滾漩渦,將水靈靈卷入其中,水靈靈不動不掙紮,漠然至之,且看他能耐她何。

原來,她之前置身事外的冷淡全是裝出來的!

此刻,她終於暴露出其醜陋嘴臉了!

城府如此之深,他更加敢肯定,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是她進宮前水性楊花跟別的男人苟合而得,圖謀的,是他大莫皇朝萬裏江山。

皇帝聹不齒的望著皇後,眼底的鄙夷是那樣清晰,絲毫不加掩飾。

連昭媛微微抬眼瞄見一二,心中大喜。

賢妃焦急的看看皇帝,又瞧瞧皇後,不知如何是好。

水靈靈目光如清水,任他如何看待,她皆自在若清水浮雲,不為所動。

“皇後處置的好!”皇帝聹冷聲道,冷漠的話語驚的滿眼得意的連昭媛來不及收斂眼中橫色,便猛然抬頭,不可置信的望著皇帝完美性感的下巴弧線,“聯的後宮有如此皇後,日後聯再也不需要為後宮之事擔憂了。”

水靈靈微驚,她想過皇帝的反映,做好各種應對準備,不想皇帝意如此輕易的就認同她的話,不真實的感覺悄悄席卷而來,心,悄悄不安著。

“敢問一句,若有朝一日,百官罷朝,皇後會如何處理?”皇帝聹別有用心道。

她敢拿後宮瑣事與朝政相提並論,他就借機試探下,瞧瞧她的野心有多大,危險性有多高。

水靈靈一怔,謹慎道:“臣妾一介女流之輩,怎敢幹涉朝政大事。”

“皇後方才拿掌管後宮與朝政相比,難道會沒有對策麽?”皇帝聹不依不擾道。

水靈靈知道推委不過,斂下眼睫遮掩眼底顏色,低聲而銼鏘有力道:“依臣妾愚見,百官若敢罷朝,不究其他,先誅丞相。”

皇帝的目的她略微猜到幾分,她處置了品級最高的連昭媛,相對應的,若百官罷朝,皇帝也要處置品級最高的丞相才行。

舒隆革位列正一品左丞相,是皇帝的心腹大患,皇帝步步緊逼,無非就是要借她的口去堵舒老狗的嘴。

舒老狗把持朝政多年,朝堂上皇帝幾乎沒有自理權利,凡事都被舒老狗牽著鼻子走,若是皇帝稍有反抗之舉,舒老狗花樣層出不窮,皇帝應接不暇,而百官罷朝是所有手段的終結手段,即便是玉皇大帝,麵對百官罷朝也隻有妥協的份,何況他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帝呢。

眾人驚懼!

皇帝聹嘴角扯出算計的笑,眼底閃過一絲迷惑困擾,這個答案是他想要的,也是難以得到,而皇後如此大方提供,說的斬釘截鐵,讓他隱隱不安,不知她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

不得寵的皇後,若是失去龐大勢力娘家的支持,會落到何等田地,用從天堂一路掉到地獄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舒菲煙並非蠢笨之人,為何敢說這樣的話?

皇帝聹迷惑了,但迷惑隻持續了一彈指時間,嘴角泛笑道:“皇後處事好生公正!”笑意不及眼底。

“皇上過獎。”水靈靈榮辱不驚。

臉上平靜如水的神色瞧的皇帝聹內心暗濤洶湧,直想撕下她一層臉皮,好證明她的臉上假的,真實的她是有神情變化的。

皇帝輕撫賢妃微顫香肩,深吸一口她發髻上淡淡幽香,穩定心神,說道:“皇後處事公正,聯也不能遜色!來人,傳聯旨意,三日來沒有請安的嬪妃通通降一級,罰傣一月,連昭媛身為二品昭媛,枉顧後宮規矩,貶為四口美人,罰傣三月,即日搬出霞陽宮。”

燦爛陽光映照著他英俊的臉龐,給人滿滿溫欣舒緩的感覺,金絲銀線繡成的金龍反射著耀眼陽光,騰雲駕霧,無限權勢。


第四十九章

皇帝的聖旨,如同台風過境般,一時間刮的後宮人仰馬翻,眾人叫苦連天。

偌大的後宮,眾多嬪妃,三天連續去給皇後請安的人加起來十個手指頭數的清,這意味著被降級的嬪妃占嬪妃總數的九成以上,隻有半成不到的人幸免於難,更意味著,皇後舒菲煙將後宮所有嬪妃全部得罪完了。

相對鳳暄宮一幹奴才的心驚膽戰,水靈靈不在意的笑笑,渾然不在乎。

她知道皇帝是故意的,皇帝早有處置那些仗著有家世有勢力,便欺負賢妃等嬪妃的心,卻沒有這個契機,而她的事,不過是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借刀殺人的機會。

如此一來,她雖不得寵,卻被推到了風浪尖上,無數明槍暗箭瞄準了她,在等著機會發射。

她無所謂。

真正遭殃的是鳳暄宮裏的奴才,尤其是在第三天大大露臉的奴才,依色首當其衝。

皇後裏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她也沒打算隱瞞什麽,後宮哪個人不知道,被皇帝降級的嬪妃名冊在依色手裏,皇後會讓依色掌管名冊,必是對依色十分器重,殺了依色等於斬斷皇後一條臂膀。

一天傍晚,依色為皇後試用晚膳,不想試了口翡翠雕花芙蓉鴨,便七孔流血倒身亡。

這哪是想毒害依色一個小宮女啊,分明是明目張膽的想要皇後的命,想毒殺皇後肚子裏的龍嗣啊!

皇後震蕩怒。

後宮震動。

據說,皇後整整一天不說話,命人好生安葬依色,然後下令徹查此事,不到三天時間,便抓到了意圖謀害皇後的凶手——長孫美人。

一個好不容易才爬上正三品婕妤沒幾天功夫,受皇後之累又貶回四品美人的嬪妃,默默無聞的女人。

真的是她下的毒麽?

水靈靈嗤笑一聲,就當是了,交於皇帝聹處置。

皇帝聹以意圖謀害皇後龍嗣的罪名,將其打入冷宮,而沒有處死。

為什麽?

因為她是右相長孫谘的孫女,皇帝怎可能殺了她呢?

打入冷宮而不處死她,送長孫右相一個人情,長孫右相是何許人也,可能相信自己的孫女會做這種事麽?

不是後宮嬪妃陷害,就是皇後陷害。

多年來,舒左相與他一直是政敵關係,相互打擊製約,他借皇後之手除了他孫女,無疑削減了他的勢力。

誰不知道她的孫女進宮不過兩年,便從采女升到了婕妤,若非舒左相在皇上即將立後的節骨眼上弄出個獨生女兒舒菲煙來,這後位是誰家的還說不定呢!

長孫美人被打入冷宮沒些日子,就傳出消息說冷宮鬧鬼,長孫美人被嚇瘋了。

皇帝憐恤長孫右相一大把年紀,格外開恩,下旨讓他把長孫美人接回府中,誰知在太監去冷宮傳旨之時,瘋了的長孫美人居然失足落水,死了。

“死了?”水靈靈無關痛癢道,瞥了眼一臉卑微的纖眠,感歎她模仿的出神入化。

“是,主子。”纖眠謹慎回道,這些是她聽來的傳言。

皇後這些日子心情似乎不錯,每天忙著跟笑穎學女紅,準備給五個月後出生的孩子做衣裳。

水靈靈眉梢輕挑,不再言語,低頭艱難地做著女紅。

好高明啊!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過,正合她的意,不去理睬。

從未拿過針線的她,做起女紅特別費力,幾日下來,象樣的成品沒做出一件,倒是將自己蔥白的十個手指頭紮出不少眼來,點點血絲直往外冒,看的纖眠忍不住心疼。

身為皇後,一聲令下,多的是手藝高超的繡女為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做衣裳,偏偏水靈靈堅持孩子的貼身衣裳要自己親手做,每天除了去戀太妃那兒請安,接受嬪妃的請安外,便足不出戶待在鳳暄宮做女紅。

“皇後娘娘,左右院判前來請脈。”蘭草走進正殿稟報道,一臉正色,眸底閃過一絲焦急慌亂。

聽到她的話,其他人神色一凜,他們都知道左右院判今天來請脈意味著什麽。

皇後已有四個月身孕,差不多能診出肚子裏的孩子是男還是女,若是兒子,不得寵的皇後日後就有指望了,若是女兒,那麽……

“宣。”水靈靈低聲道,手中針線一停,不可否認,她在緊張。

左右院判進來,行了禮,垂下紗簾,讓笑穎纖眠為皇後腕上懸絲。

懸絲診脈,左右院判神情嚴峻的屏息靜聽著,生怕聽錯,自己的項上人頭不保。

隔著紗簾,水靈靈難以瞧清左右院判臉上的神情,手絹緊攥,汗水悄悄浸濕手絹。

她緊張著。

急切的,想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是男是女,惟有知道是男是女,她才能製定下一步計劃,才能提前想出應對之策,不能等到事發之後,再去想對策。

漏鍾,滴答滴答作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眾人屏息以待,焦急而耐心的等待著左右院判的一錘定音。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左右院判終於送開手中紅線,讓人為皇後解開腕上紅線,相互對視一眼,右院判童放躬身道:“恭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懷的是……是個小公主……小公主……”

“小公主?!”眾人低聲驚呼,失望挫敗之情不加掩飾。

左右院判微顫身子,不敢抬頭,生怕皇後失望動怒,要了他們的命。

“小公主?兩位大人的意思是,本宮肚子裏懷的是女兒?”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更加人害怕非常。

額頭冷汗直冒,左右院判艱難的點了點頭,臉上痛苦之色仿佛硬生生吞下了一大盤活蚯蚓活蜘蛛。

左右院判等待著,悶熱的炎夏如同個大蒸籠,蒸的他們厚實的官袍被汗水濕透,兩腿麻木而微微顫栗,想動,卻不敢動。

緊張的不止左右院判兩人,鳳暄宮的奴才們都等待著皇後娘娘大發雷霆,甚至是用鞭子抽的他們體無完膚,也不此刻在沉靜中窒息要好的多。

“女兒?小公主?嗬……”一聲嬌柔輕笑,惹的眾人紛紛抬眼。

秋水剪瞳漾出瀲灩之色,蕩著滿滿母愛之情,濃綢而淺淡,濃綢如殷紅之血,任萬丈海水也無法衝化開來,強烈的母愛瞬間感染所有人,淺淡如一縷蛛絲,毫無阻礙之力,不因母愛來的如潮水般洶湧而令人溺水窒息,清涼舒爽之感沁人心脾。唇瓣輕揚,勾勒出絕美弧度,如山野空靈輕煙,飄飄嫋嫋,恍若九天仙子下凡塵。

不經意流露出的絕美,令人驚豔!

目眩所有人的眼。

“啪”

巫群輕輕拍了自己一耳光,以證明自己不是身處迷夢之中。

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他們所熟悉的皇後娘娘麽?

水靈靈沉浸在即將得到一個天真可愛女兒的喜悅中,孰不知自己的嫣然一笑迷倒多少人,更為自己將來惹下數不盡的孽障。

“兩位大人,你們能夠確定,本宮肚子裏的,是如假包換的小公主麽?”許是心願得償,水靈靈一掃多日來母親之死的陰霾,眼角眉梢皆是醉人笑意,柔軟了臉上的幾分英氣。

長久以來,水靈靈一直期盼自己能生個水靈靈的女兒,哪怕是刁蠻任性嬌縱妄為,她也會用自己的一生來寵愛她,

或許是心願達成的太快,快的令她不敢相信,相信自己懷的真是個女兒,故而心生疑慮。

自從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之後,水靈靈心中暗怕著,怕自己肚子裏懷的是個兒子,若是兒子,一切就糟了。

在眾人的眼裏,兒子遠比女兒來的重要千萬倍,因為兒子可以繼承家業,女兒則是潑出去的水,嫁出去就收不回來了,故而家中妻子若生了兒子,便會母以子貴,地位水漲船高,若生了個賠錢貨的女兒,勢必母以女貧,失寵、失勢,滄落為下堂妻是遲早的事。

水靈靈對於男孩女孩喜愛程度一樣,隻要是她親生的,她都會一般喜歡,可眼下身處皇宮,形勢危機,生兒子比生女兒危險萬萬倍。

若是她肚子裏懷的是兒子,他日必會成為叔老狗和主上手中的籌碼,皇帝也必會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如硭在背,寢食難安,必須除之方可安心。

可若她肚子裏的是個女兒,情況則會完全不同。

或許她永遠得不到皇帝的寵愛,永遠得不到公主的冊封,但至少,她不會滄為別人手中的棋子、工具,可以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而她,會盡她一切可能,將自己所有的愛給她,彌補她無法得到的父愛。

眾人皆是不知水靈靈心中打算,誤以為皇後不開心,瞧著皇後臉上難得綻露的笑容似乎是發自心底開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踟躇片刻,左院判黃得高才硬著頭皮答道:“回皇後娘娘,娘娘腹中的,是千真萬確的小公主,微臣方才與童院判細細診斷,應該不會有錯。”

懷孕生孩子的事,是最說不準的,有時候,明明診脈看相都是宜男或宜女之相,偏偏到孩子生出來時,所診斷的完全相反。若是說生女兒結果生了個兒子還好,全家喜氣洋洋,若是說生兒結果生了個丫頭,那可就糟糕了,不僅沒有喜悅,隻怕屋頂都要被掀翻。

水靈靈對醫術知之不多,卻也明白這個道理,略略沉思片刻,揮手讓笑穎賞了些銀兩給左右院判,示意他們下去。

“慢著。”水靈靈似想起什麽,叫住他們,問道:“兩位院判,可知那些特定的藥物有落胎之效?”

皇室子孫最難生存,從孕育之初到麟兒降生,長大成人,步步陷阱,處處荊棘,殺機重重,她清楚的很,比起困境重重的幽婉閣水靈宮更甚,她要杜絕一切可能。

左右院判一怔,不知皇後問此做什麽,瞧她滿臉喜色,應不會再打落了龍嗣想法,如今後宮懷有龍嗣的,除了皇後便隻有賢妃娘娘,難道……

賢妃娘娘多年來龍寵不衰,此刻更有五個多月身孕,比皇後娘娘早了一個多月,而且懷的是小皇子,若皇後娘娘想毒害賢妃龍嗣,未嚐不是不可能。

可她當著眾多奴才的麵問,心理打的什麽樣主意,他們實難臆測。

水靈靈見左右院判麵露難色,略略思索便猜到他們心中所想,不禁笑道:“兩位院判放心,隻要本宮的小公主平安,本宮絕對不會傷害無辜,除非有人先為難本宮。嗬嗬……”

愉悅笑聲輕呤流瀉而下,如山野風鈴花迎風呤唱,空曠清新充斥心間,仿佛嗅到山野千萬野花綻放,清香淡雅隨風飄搖,好一派清爽之感。

眾人頓覺心曠神怡,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將漫山遍野清香盡吸肺髒之中,永久保存。

輕呤笑聲如香水叮咚,久久不絕於耳,水靈靈更是笑臉如百花綻放,綻出姹紫嫣 紅萬般光華。

右院判幾經努力,好不容易克製住心神蕩漾,依旨寫下皇後所要的一方箋紙。

“退下吧。”水靈靈將一方箋紙交於笑穎,吩咐道:“笑穎纖眠,你們按照右院判所寫,謹慎檢查鳳暄宮寸草寸木,不可放過一粒塵埃,讓有心人機可趁。”

左右院判行了個禮,躬身退下,左院判黃得高心神一直停留在水靈靈清純脫俗的笑容上,在退下之時,神情恍恍,不小心撞到柱子,“哎喲哎喲”直喊疼,一蹌一蹌在右院判攙扶下退出鳳暄宮,惹了鳳暄宮裏竊笑一片。


第五十章


禦書房裏,皇帝聹手執朱砂禦筆批閱奏章,手中朱砂筆握的咯吱作響,陰沉的臉色一如他此刻心境。

“皇後腹中的確是女孩?”皇帝聹問道。眼中看不見奏章上一個字,手中禦筆遲遲無法批閱。

左院判黃得高應聲稱是,內心不住揣測著皇上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依他之見,皇上應該是不希望皇後誕下皇子,一麵舒相權勢繼續作大,威脅到社稷基業,威脅到皇上的皇位,得知皇後懷的是小公主,應該高興才對,為何……

“皇後反映如何?”皇帝聹沉聲道。

“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笑的非常開心非常美麗迷人,似乎很喜歡小公主。”黃得高回憶著離開鳳暄宮前皇後醉人的笑容,臉上不覺綻露出沉迷之色。

皇帝聹神色一緊,沉咳一聲,駭得黃得高趕緊收斂顏色低下頭,不知名何時惹皇帝不快。

“皇後笑了?”皇帝聹低問一聲。

說是問黃得高,不如說是問他自己,細細回想,他似乎從沒見過舒菲煙笑起來的模樣,在他的印象中,惟有當日在婉蜒湖水邊相遇,來儀宮裏憤恨發衝冠的模樣,從沒想過, 她笑起來是何等模樣。

黃得高諾諾答是。

“皇後笑得非常開心非常迷人?”皇帝聹冷聲道,“有多開心,多迷人?”

黃得高回憶了下,回道:“皇後笑起來的模樣就象三月春風,輕撫空靈山野,卷得山間百花綻放,清香彌漫天地間,山間百鳥齊鳴,夜鶯黃鸝齊聲歌唱,皇後的笑聲恍若山澗清泉滑過心田,甘醇恬美,點點滴滴沁人心脾,回味無窮!”

“愛卿如此說來,是覺得皇後比賢妃美咯?”皇帝聹冷聲道,心中怒氣,越積越多,牙齒暗暗咬得咯吱作響,卻不知為何而怒。

黃得高一驚,暗暗叫苦不已,埋怨自己忘了皇上不喜歡皇後,對賢妃娘娘情有獨鍾,他在皇上麵前大加讚歎皇後之美,皇上能高興的了麽?

黃得高趕緊說道:“賢妃娘娘國色天香,乃傾城傾國的絕色佳麗,美若空穀幽蘭,我見猶憐,皇後娘娘之美恍若山野精靈,清醇脫俗,怎可與賢妃娘娘相提並論!”

恍若山野精靈,清醇脫俗?

舒菲煙是有如此女子麽?

為何他隻在她臉上看到淫蕩無恥,殘忍狠毒?

竟敢當著他的麵對他的孩子下毒手,想借此警告他,她活膩了麽?

皇後笑起來的模樣就象三月春風,輕撫空靈山野,卷的山間百花綻放,清香彌漫天地間,山間百鳥齊鳴,夜鶯黃鸝齊聲歌唱,皇後的笑聲恍若山澗清泉滑過心田,甘醇恬美,點點滴滴沁人心脾,回味無窮?

可能麽?

她那般姿色平庸的女子,可能美成那般模樣麽?

隻是因為她笑了,就能笑的那般絕美動人麽?

皇帝聹神情漠然,微微頷首,眼底閃過複雜之色,似乎對黃得高如此回答比較滿意,又似乎咬牙切齒在想什麽對策,做出某種決定般。

罷了罷手,皇帝聹示意黃得高退下。

待黃得高行了個禮,躬身緩緩退出禦書房,一道黑影閃現,筆直佇立皇帝聹身後,燈盞裏朦朧燈光映照著皇帝的身體,為他鍍上一圈淡淡昏黃光芒,黑色的倒影投影在身後黑影身上,遮掩他全身,不叫燈火窺得一絲蹤影。

“皇上。”低沉之聲,表明那黑影是個男子。

“影衛,”皇帝聹緩了緩臉色,低聲道:“舒菲煙真正的來曆,查得如何?”

單膝跪地,影衛請罪道:“影衛無能,查不出皇後真實來曆,請皇上降罪。皇上,據影衛暗中調查所知,舒相似乎也對皇後的來曆不甚不解,派出多人調理,均無所獲。”

皇帝聹微驚,手中朱砂禦筆折斷:“舒隆革到哪裏找來這麽個來曆不明的女人?”

找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身份來曆的女人,派到他身邊來監視他,他不覺得他的行為太過冒險了麽?

影衛說道:“回稟皇上,皇後的確是舒相之女,卻從小不住在相府,在進宮前不久,舒相才找到皇後的生母晚香夫人,隨後尋回離家十來年的皇後送進宮。至於皇後為何從小不住在相府,似乎是因為舒相正室夫人在皇後年幼之際,將其母晚香夫人以及皇後一同攆出相府。”

手指一動,皇帝聹沒想到,他派影衛調查舒菲煙的來曆,竟會調查出如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實。

“皇上,影衛還調查到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影衛踟躇著,眼神有些閃爍。

“說。”皇帝聹眯眸,馬上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半個多月前,晚香夫人病逝,舒相將其秘密下葬,瞞住所有人,故布疑陣,讓所有人以為晚香夫人還活在世上,隔三岔五命太醫院院使袁利前去為晚香夫人診脈治病。”

“半個多月前?”皇帝聹心頭滑過一絲怪異。

“是半個多月前,與皇後娘娘披頭散發出現在禦花園的時間相差無幾,影衛鬥膽猜測,舒相是通過晚香夫人來控製皇後,而皇後可能已經知道晚香夫人辭世的消息。”

通過晚香來控製舒菲煙?

難道舒菲煙不甘受舒隆革的控製?

仔細回想舒菲煙進宮之初的情形,似乎對後宮之事愛理不理,對於龍寵更是毫不在意,甚至把他往門外推……

舒菲煙並非處子之身進宮,莫非她在宮外早有情郎?

想到這兒,皇帝聹的臉色陰沉的難看。

“皇上,影衛有個主意,或許對查明皇後身份來曆有所幫助。”

“說。”

“派心腹侍衛以保護皇後之名監視皇後的一舉一動,或許可以查到一些蛛絲馬跡,隻不過禦前侍衛大多都是舒相的心腹,想從中挑選出絕對能對皇上盡忠之人……”

皇帝聹思索片刻,沉聲道:“此事不急,目前最重要的,是確保賢妃安全產下龍嗣,不能讓任何人有機可趁!”惟有後繼有人,才可確保大莫皇朝千秋萬代,即使有朝一日,他真的輸給舒隆革那隻老狐狸,他也有兒子,可以為自己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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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水靈靈依舊忙碌著,忙碌著學習做女紅,她一定要讓自己即將出世的女兒來到世上後穿的第一件衣服是她做的,將所有的母愛用一針一線縫進小巧可愛的衣裳,穿在她身上。

借著漫天燦爛星鬥,水靈靈不眠不休的忙碌著,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生下女兒,又不得寵,壞了主上的大計,主上是否會放過她們母女?

摸了摸圓潤腹部,水靈靈淺淺澀笑。

她的女兒是小公主,身上流著皇室的血統,不管皇帝是否喜歡她,等女兒生下,威脅不了他的皇位,他,應該不會對自己的女兒下毒手吧?

畢竟,虎毒不食子!

至於她的命……

主上要取,又有誰攔得住呢?


“傻丫頭!”

溫柔似水一聲低喃,淺淡如煙一絲血腥味混合著寂寞氣息蔓延進內室,悄悄充盈鼻尖,一股暖流順著呼吸漫漫衍生至心間,固執的溫暖著她的心。

詫然回眸,水靈靈望著黑夜中朦朧而清晰的烏黑身影,下意識低呼道:“殘陽哥哥!”

黑色身影慢慢從黑夜中抽離而出,烏黑發亮,陰沉鷙猛,給人別樣感覺,是惶非惶,是恐非恐。

烏黑油亮的墨絲柔順披散於身後,隨著腳步移動輕微擺動著,緩緩劃出狂放不羈的弧度,飽滿額頭左側一道淺淺傷疤,輕刺她濕潤水眸,飛揚跋扈的劍眉飛鬢角,狹長單鳳眼似笑非笑,閃動著陰狠戾氣,高挺鼻梁使整張臉看起來輪廓立體,棱角分明,薄情紅唇抿成一線,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線森白銀齒,仿佛吸血鬼嗜血,森白之色點綴著通體黑暗邪佞,異常刺眼。

形若小巧美扇長睫輕扇,水靈靈微微驚詫,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到的人,手一動,尖銳繡花針不慎刺入手指,殷紅血珠悄悄滾了出來。

黛眉尚來不及輕蹙,手指已落入溫潤薄唇中,細細吮吸著,白皙臉頰悄悄飛上一抹紅雲,燒得臉頰微微發熱,虧得天色漆黑,瞧不出異樣。

片刻後,水靈靈略顯拘束的抽回手指,藏於錦帕中,低聲道:“殘陽哥哥,我娘的事……謝謝!”

溫熱手指,輕撫上水靈靈光潔無暇的臉龐,貪戀的感受細若凝脂的觸感,流連忘返,輕笑一聲:“傻丫頭,你我之前,謝什麽?”

水靈靈微微局促,不著痕跡的拉開彼此間距離,她,已經不是當年能依偎在殘陽哥哥懷中享受他哥哥溫柔的小丫頭了。

手心一冷,殘陽望著披散三千青絲的水靈靈,嘴角扯出苦澀弧度,當初會依偎在他懷裏,任他恣意愛憐的小丫頭不在了,他的小丫頭,已經嫁為人婦,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俗理了。

“過來。”殘陽溫柔命令道,掩下眼底酸澀,“讓殘陽哥哥抱抱,看看丫頭是胖了還是瘦了?”

水靈靈身子一僵,想著殘陽多年待她如同親妹,又何必避男女之防,放下手中針線,緩緩上前,依偎入殘陽廣闊懷抱中。

溫香軟玉抱滿懷。

殘陽深吸一口她發髻上淡雅幽香,恍若置身漫山遍野盛開野花之中,手臂一收,聽到她輕微清呤,他不在乎,惟有聽到她的聲音,感受著她淡淡體溫,他才敢相信,此刻,她在他懷中。

輕扣她精巧下巴,深邃眼眸凝視著她憂傷水眸,低聲許諾道:“別怕,殘陽哥哥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他知道,她日發繼夜,是為什麽,在擔心什麽。

水眸含淚,水靈靈哽咽著,望著近在咫尺熟悉臉龐,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從小到大,殘陽哥哥就一直保護著她,嗬護著她,為她遮風擋雨,他額頭的傷痕,也是為保護她而傷的。

輕撫腹部,水靈靈淒美一笑,說道:“說算舒老狗不能拿我們母女怎樣,主上不可能不動手的。狸貓換太子,古來有之,誰知道主上是否會如此?”

主上為達目的向來不折手段。

他處心積慮,將她帶回去救治,教她本領,訓練她,暗中保護她的母親,逼她進宮,逼她爭寵,為的是什麽?

不曾得寵的她,竟然有了身孕,五個月後若是誕下不是能夠繼承皇位的小皇子,而是小公主,主上會肯罷休麽?

後宮中毒害子嗣、狸貓換太子之事造成慣例,以主上進出皇宮猶入無人之境的本事,想在她生產之際掉包個嬰兒,又有何難。

“你擔心主上公主換太子後加害你的女兒。”不是疑問,是肯定,殘陽怎能不了解他的父親。

無力依靠在他寬闊肩膀,水靈靈慘然道:“主上的作風,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主上怎可能給我的女兒一條活路呢?就算給了,也不過是棄入水靈宮,象水靈宮眾多女孩兒般,為求生存,殘害同門,雙手染滿鮮血,才呱呱落地的小嬰兒,怎可能爭鬥的過其他人呢?”

想到自己的女兒可能要走自己曾經走過的路,水靈靈心如刀絞,淚水潸然而下。

溫柔擦拭著晶瑩淚水,她可知道,她的淚水刺痛他的雙眼。

她,從被主上帶回來的第一天,他便看著她長大成人,看著她的倔強,即便受再多的傷,受再多的苦,也不見她哭得如此傷心過,而今……

“傻丫頭,有殘陽哥哥在,你哭什麽?”殘陽柔聲安撫道,“你不是曾經不想要她麽?為什麽現在……”從未感受過母愛的他,不明白孩子對母親來說意味著什麽。

“因為她是我的孩子!她身上流著我的血,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生命的延續,不管她父親是誰?外公是誰?依然改變不了,她是我十月懷胎才能生下的孩子!母親愛自己的孩子,是天經地義的!母愛,是無私的!”水靈靈嗓泣道。

淚水晶瑩,迷蒙了眼,透過迷離水眸,望向夜空,夜空繁星若隱若現,閃爍著點滴光輝,濃雲密布,遮掩脆弱星光,使其不得照耀人間。

緊緊擁住懷中微顫嬌軀,殘陽歎息著。

“隻要是丫頭想要的想保護的,殘陽哥哥一定會為丫頭拿到保護著,放心吧!”

鐵拳緊握,暴戾之氣流露。

他的母親,是上上任水靈宮主,她成為水靈宮主後,就是主上床塌上的光裸身子美嬌娘,成為他泄欲生兒育女的工具,在她為他生下兒子後,便一腳踢下床,化為殺人工具,為謀得最大的利益,送給不同的男人,輾轉於不同男人的床塌間,淪為比妓女更可悲的女子。

而他,從小就沒有見過母親,在主上的監視下,根據幽婉閣訓練未來閣主的方式訓練長大,待他長大成人之時,他母親已經為幽婉閣戰死,水靈宮宮主換了別人。

“真的?”水靈靈驚喜道,淒楚臉龐綻放奪目光輝,雨後梨花的純美笑容,令殘陽一時目眩,素手不自覺撫上他胸膛,感覺他身子一僵,大驚道,“殘陽哥哥,你受傷了?是……主上?主上為什麽要打傷你?你是他的兒子啊!”

難道,是因為她?

殘陽抓住水靈靈蔥白柔夷,輕笑道:“不是,小傷而已,別緊張!”

水靈靈明了一笑:“當今武林,能傷殘陽哥哥的人屈指可數,殘陽哥哥冷靜麵對,不顯一分殺氣,想必傷你之人還活在世上,而傷了殘陽哥哥還能活著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主上,還能有誰?”

“知我者,丫頭也!”殘陽一笑而過,不說,是不想她擔心,被她識破,何必再多說。

“是為了殘陽哥哥告之我娘已死的事?”揣測著,她問道,希望不是。

“是。”

希望落空,水靈靈推開他的懷抱,任冷空氣包圍身子,轉過身去,憂憂道:“殘陽哥哥,丫頭的事,丫頭自己會處理,你別再過問了……以後,也別再來皇宮了……主上,早已在四周安排下風雨雷電四殺手,你快走吧!”是她害他受傷了,他待她極好,她怎忍心看他再為自己受創?

扣住她單薄肩膀,迫使其麵對她,霸道的抱住她,讓她清楚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狂放道:“決不!丫頭,你想平安生下她,想讓她平安長大成人,殘陽哥哥一定會幫你達成心願!至於主上那裏,殘陽哥哥自會處理,你無須擔心!”

風雨雷電是麽?

“殘陽哥哥……”他想做什麽?

惶惶之感難以壓下,水靈靈淚眼迷蒙凝視著他,懇求著,懇求他千萬別讓自己陷入險境。

“放心!殘陽哥哥決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的!”殘陽邪佞冷笑,黑眸迸出精光,陰鷙氣息襲人,溫柔道,“更不會讓丫頭擔心的!”在她額頭留下蜻蜒點水一吻,一如以往。

水靈靈默不作聲,惟有靜靜歎息,殘陽哥哥決定的事,她從不能改變。

“殘陽哥哥,你學問比丫頭好,你幫丫頭給孩子取個名字好麽?”水靈靈強顏歡笑道。

“我取?”殘陽怔忡,他一向隻會殺人,暗地裏培植勢力,怎知給小孩子取名字這等婆婆媽媽的事情。本想一口回絕,瞥見水靈靈期盼的眼神,心中不忍,拒絕的話卡在嗓子眼,出不來。

取什麽樣的名字好呢?

瞧著窗外一彎明月高掛,深藍近烏黑天空,似一汪無邊無際深潭,飄蕩黑雲漫長如緞帶,一條連著一條,似斷非斷,飄飄蕩蕩,不時以微薄之力遮掩蕩漾新月光輝,孰不知區劃區黑雲怎可能遮住明耀眼光輝,如此,不過是自取辱,更顯無能罷了。

人如此。

雲如此。

可歎更可笑。

“叫瑤瑤好何?”殘陽笑問道,他不知道,此刻他笑的多麽溫柔,似乎正在為自已即將出生的女兒取名字,“水月瑤瑤!”

“水月瑤瑤?”水靈靈微詫,中原人士除了複姓者,鮮少有人的名字是四個字的。

“無論如何,你都是水靈宮的宮主水靈靈,女兒的名字叫水月瑤瑤不好麽?或者,你希望她姓莫?”殘陽的臉色有些陰沉,摟住水靈靈腰肢的手不自覺收攏,他不知道,如果水靈靈說“是”,他是否會勒死她,勒死一個身心都背叛他的女人。

“姓莫?為什麽?殘陽哥哥,丫頭身邊有人姓莫麽?”水靈靈忽略殘陽眼中閃過的殺機,疑惑地問。

誰知道呢,大莫皇朝的皇後早已忘卻大莫皇朝的國姓是什麽,甚至,她連金冊上寫的她的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因為,金冊早在到她手上的第一天,就不知被她丟到哪個角落裏去和蟑螂蜘蛛做伴了。

殘陽怔忡片刻,他了解水靈靈,明白她對於不在乎的事物向來漠不關心,卻沒想到,她連肚子裏孩子的父親姓什麽也不知道,又或者,她知道,卻沒有把兩者聯想到一塊兒去。

“有。”殘陽狀似不經意道,眼角餘光卻緊盯著水靈靈,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水靈靈淡淡“哦”了一聲,清新脫俗的臉蛋上盡是漠然之色,淡然處之的漠然,讓他無比安心。

“主上與舒隆革聯手,別輕舉妄動。”剛得到的消息,意料之中。

目光落於窗沿,鉛塵染,透著朦朧月光,空氣中塵埃渺渺。“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是主上安排的秘密棋子,怎可隨便暴露。”不暴露,便不會有危險,沒有人會去試探不知實力深淺的敵人,“除了舒隆革,皇帝也在調查你。皇帝身邊有秘密隱衛,武功高深莫測,別讓任何人察覺你身負絕技。”

“嗯。”水靈靈輕應一聲,略微疲憊的閉上眼,長翹美睫投映下疏鬆陰影於眼底,在殘陽身邊,她可以安心入睡。

第一卷 輸後 第五十一章

後宮嬪妃終於後知後覺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皇後是否得寵,她都是皇後,掌管鳳印,統帥後宮的唯一女子,不管賢妃如何得寵,即便她生的兒子被冊封為太子,在沒有登上後位前,她隻是一個妃子,生殺大權永遠不可能掌控在她手中。

自此,日日清晨請安,各個莫不是膽戰心驚,生怕被皇後抓到什麽小辮子,惡毒懲治一番。

聞得皇後腹中的是小公主而非小皇子,後宮朝野皆鬆了口氣,道賀之人不少,各個笑臉如花,心底打著什麽樣的主意惟有他們自己清楚。

水靈靈一如既往的漠然至之,不為所動。

賢妃親自上門祝賀,委婉地說了很多恭維的話,最多的還是維護皇帝的話語,水靈靈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即將成形的嬰兒衣衫上。

有了殘陽少主的承諾,她的心踏實許多,放鬆心情,享受著孕育下一代的樂趣。

小瑤瑤很乖很安靜,不會天天折騰她,讓她舒心愜意的享受孕育的過程,聽說賢妃的兒子鬧騰的慌,折騰的賢妃每天除了吃就是吐,不得安寧。

感受到女兒的貼心,水靈靈眼角眉梢都蕩漾著恬靜笑容,睡得一幹奴才傻眼,經常偷偷覷著皇後柔美笑容撞到柱子上,或者被門檻絆了一跤,倒在地上“哎喲”直喊疼。

原來皇後笑起來也不是什麽好事啊!

鳳暄宮的奴才捂著嘴偷笑,得出這樣一條結論。

水靈靈學習的很快,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便將皇後應做的事情學的個十成十,沒人能挑出一點兒毛病,也沒有人再能從她臉上瞧出十四歲小姑娘的稚嫩,有的,是端莊的沉靜。

皇帝聹悄悄觀察著身份神秘莫測的皇後,她做事井井有條,皇後的威嚴爭捏恰當,將後宮打理的妥妥當當,撇掉偏見說,舒菲煙的確是一個合格的皇後,一個有能力母儀天下的皇後。

比起水靈靈,駱凡心永遠都沒有當皇後的資質,她能做的,是寵妃,一個不會成為禍水紅顏的寵妃,她不會恃寵而驕,不會仗勢欺人,不會勾心鬥角,不會心狠手辣,卻永遠坐不上皇後的位置。

她,永遠都隻能做一名受寵的寵妃。

如果,水靈靈不是舒隆革的女兒,或許,皇帝聹會多看她一眼。

即便知道她不受舒隆革控製,即便知道她可能暗中與舒隆革對抗,仍改變不了他厭惡她的事實,至於為什麽厭惡她,他也說不清楚,或許,僅僅是一種厭惡的感覺吧。

厭惡她的淡定。

厭惡她的漠視。

厭惡她的聰慧。

厭惡她的狠毒。

厭惡她的孩子。

厭惡她的YIN蕩。

厭惡她一切的一切。

如果可以,皇帝聹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她的臉,偏偏事與願違,北邊高其國派使者前來,皇宮要舉辦宴會招待使者,皇後怎可能不出席?

奢華宴會上,皇帝聹冷著眼,寒流包圍身子,硬生生隔絕身旁的皇後身上隱隱傳來的體香。

宴會上觥籌交錯,把酒言歡,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歡騰之中,水靈靈知道,這不過是表象。

皇宮,是最會粉飾太平的地方,活在皇宮裏的人,更是粉飾太平的個中高手,尤其是皇帝本人。

瞧他笑若春風,俊麵含威不露,眼底卻寒冰一片,沒有絲毫溫度,隻有瞥向賢妃時,眼中才有一抹淡淡溫柔。

皇帝聹坐於主座左邊,靠他這邊的是高其國使者和朝廷正三品和正三品以上大臣,皇後坐於主坐右邊,靠她這邊的是後宮正五品和正五品以上的嬪妃。

水靈靈微微屏息,抗拒皇帝聹身上隱隱傳來的龍涎香味道,不知為何,每次聞到這種世間罕見的極品香味,她都有惡心的衝動,或許她真的不適合做人上人吧。

悄悄移動身子,不叫任何人察覺她的企圖,拉遠些與皇帝聹之間距離,龍涎香味道稍微淡了些,水靈靈感覺胸腔舒服了些,閉了閉水眸,緩緩吸了口氣,期盼著宴會早些結束。

感覺左邊隱悄悄射來探尋的灼熱,水靈靈一驚,依舊麵無表情的端坐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般,目光悠遠,瞧著前方盛大的歌舞表演。

至於瞧見了什麽,恐怕唯有她自己心裏才清楚。

皇帝聹慢慢收回眼角餘光,心中的探索卻沒有停止,反而更甚,他想不通,是什麽原因,使她刻意拉開與他的距離。

欲擒故縱麽?

決不可能。

盛大的宴會,兩大主角都心不在焉,旁人似乎看的津津有味,樂不思蜀。

賢妃目光緊鎖皇帝,瞧著他和皇後之間不加掩飾的貌合神離,又瞧瞧對麵舒相毒蛇般銳利的眼眸,心裏又喜又憂。

喜的是皇帝待她始終如一,不因娶了皇後而冷落她,反而寵愛更甚從前,自她有孕後,更是日日陪伴,賞賜不斷,比起有身孕卻飽受冷落的皇後強上何止千百倍。

憂的是皇帝對皇後的態度,從大婚之前開始到現在,一直維持著冰點,在皇後懷孕後甚至差,沒有關懷,沒有探望,沒有賞賜,有的,隻是一碗下了劇毒叮囑皇後務必喝下的安胎藥。

皇帝如此不加掩飾的表現出他對皇後的排斥,難道他真的不擔心舒相對他不利麽?

舒相把持朝政多年,勢力盤根錯節。

皇後看似處事淡漠,實則不出手則已,出手必定驚人,叫人不敢小覷。

兩個如此厲害的敵人在身旁虎視眈眈,皇帝為何絲毫不在意?

哎!

她該如何勸皇帝呢?

款款低頭,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嬪妃瞧見賢妃一臉惶惶不安,各個低聲嗤笑,沒見過市麵的鄉下野丫頭就是如此,不過是個接待高其國使者的宴會,就把她嚇成那樣。

石破天驚轟然一聲巨響,霸道拉住所有人目光。

眾人紛紛眺望遠方,想瞧瞧方才是什麽東西發出巨大響聲。

轟隆鼓聲如雷,無數靈動身影從遠方雲湧而來,如海浪般洶湧,如千軍萬馬般奔騰,大開大闔氣勢驚天動地,一具具昂藏的身軀,光 裸的上身,結實的肌肉,盡顯男子陽剛之美。

不知是誰帶頭一聲嬌呼,恍若一夜秋風吹的百花紛紛垂首,含羞帶怯模樣好不憐人,膽大些的嬪妃宮女偷偷斜眼覷著遠方偉岸身軀,一陣臉紅心跳。

水靈靈正襟危坐,目光不偏不倚,直視前方,雍容華貴氣度綻露無疑,一國之後的威儀在此刻流露出來。

沒有後宮嬪妃宮女故作姿態的矯揉造作,沒有尋常人家姑娘的膽怯,她正視前方,水眸中一派平靜,不因眼前赤 裸上身的男子顯得半點局促不安或者含羞帶怯,既給了高其國使者足夠的尊重,又維持了大莫皇朝的天朝國母風範。

高其國使者暗暗欽佩,朝廷眾臣微微詫異,皇帝聹悄悄鄙夷。

水靈靈依舊目不斜視,身懷絕技的她怎可能感覺不出眾人的反應呢,卻不去理睬,更不理睬皇帝的鄙夷。

他鄙夷她,卻不知她惡心他,從大婚之夜開始,何時是個盡頭卻無人得知。

火紅。

火焰般燦爛絢目的身影從海浪般男子舞群中脫穎而出,修長的玉 腿,光 裸的玉 足,踩著高其國最新最流行的步伐,扭動著比楊柳更為纖細的腰肢,揮灑著瀑布般淺褐色長發,慢慢靠近皇帝聹,淺褐色的美眸透著清純而妖嬈的媚惑。

一瞬間,水靈靈明白了,微微斜眼瞥向皇帝聹,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過勢在必得光芒,隱蘊著些許算計。

小魚吃大魚,大魚吃小魚,究竟誰會被吃呢?

目光飛快掠過高其國使者,竟瞥見他偷偷遞了個“成功”的眼神予舒隆革,水靈靈心思一沉。臉上波瀾不驚。

原來如此!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隻是不清楚,三者中誰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呢?


第五十二章

當晚,水靈靈得知,宴會上那火紅如朝霞般清純而妖冶的女子,是高其國的茗勒公主,名喚忻素,其母是中原人士。

茗勒公主?

是夜,水靈靈暗命纖眠讓風雨查探茗勒公主身份來曆。

記得一年多前,她到高其國之時,尚未有茗勒公主這人存在,高其國國王膝下公主頗多,卻無一人不是高其國貴族仕女所出,何來漢女所出的公主呢?

遙望茗勒容貌,與記憶中高其國國王有幾分神似,莫非是沒有記錄在冊的公主?

次日,皇市聹將接待高其國使者的任務交給禮部,後宮中由份位最高的紀修容負責。

此事本應交給皇後或者賢妃,因二人昔身懷龍嗣,故而交給紀修容,紀修容接旨後開心數日,將高其國使者招待周到,後宮一片好評。

對於茗勒公主,後宮嬪妃無一不親近喜歡,惟獨皇後深居簡出,從未與茗勒公主照過麵。

許是因此,一日清晨,茗勒公主在嬪妃到鳳暄宮請安之時,登門拜訪,讓眾人措手不及。

茗勒公主打量著近在咫尺的皇後,流露出異族風情的小臉上滿是好奇,甜美的模樣惹的一幹奴才紛紛麵露笑容。

“你就是皇後麽?”天真的話語,搭配上無邪麵孔,著實討人喜愛。

水靈靈緩緩點頭,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不因茗勒公主孩子氣的話語而有半分笑容,水眸裏無一絲笑意。

眼底飛快掠過一抹驚愕,茗勒公主似乎不相信,有人麵對她異常甜美的笑容,竟無動於衷。

“皇後娘娘好漂亮啊!”甜膩膩的聲音,如甜餅甜膩心頭。

“茗了公主更漂亮。”水靈靈低聲道。

的確,茗勒公主比起她來,多了分異族的奔放之美,心形臉蛋流露出純真與妖嬈並存之美,眼角眉梢欲語還羞的嬌媚更比水靈靈美上幾分,無怪皇幸聹見到她會產生掠奪的欲望。

可惜,不管她帶著什麽樣的目的而來,都難以實現。


當晚皇帝聹看她的眼神中,除了勢在必得,還有幾分深沉的算計。

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跪安。

秋風瑟瑟,吹拂著鳳喧宮冷清之色,秋日冷冷,映照著鳳暄宮淒涼之景。

茗勒眨巴著又大又圓眼睛注視著水靈靈,瞧著她眼底一片清明,似看透人心的目光,叫她不自覺輕顫。

“賜坐,奉茶。”水靈靈吩咐蘭草道。

茗勒坐於一旁紫檀金絲紋鳳椅上,品著蘭草送上的嫋嫋香茗,囫圇喝下,番邦姑娘不拘小節之氣盡顯。

水靈靈低頭繡著手中肚兜,一針一線,細細縫織,經過幾個月千百次練習,她的女紅已做的不錯,雖不能和一般大家閨秀的女紅相比,總算繡的有模有樣,能清楚看出繡的是什麽了。

“皇後娘娘,你是不是不喜歡茗勒啊?”茗勒公主見皇後不趕她走,坐下一刻鍾時間,卻一言不發,不禁有些納悶。

“公主可喜歡本宮?”水靈靈頭不抬一下,以問堵答。

茗勒明亮美眸閃過喜歡之色,說道:“當然啦!茗勒當然喜歡皇後娘娘啦!”脫口而出的話,不是真誠發自內心,便是早有準備欺騙之語。

“公主第一次見到本宮就喜歡本宮,不知本宮何處討公主喜歡。”平淡如水,不因茗勒歡喜的語氣有一絲變化,叫人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茗勒怔忡,眨了眨眼,似乎難以回答,一轉念,笑道:“皇後娘娘身上有一股很特別的空靈氣質,茗勒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有皇後娘娘這種氣質的人,所以很喜歡皇後娘娘啊!”

水靈靈似乎聽進去她的話,眉梢微挑,淡然道:“公主如此會說話,難怪宮裏上下之人無不喜歡公主。”

茗勒嘻嘻一笑,模樣很是討喜。

身上傷勢微微好轉的瑪嘉,終於可以下床,恭恭敬敬站在水靈靈身後,小心伺候著,生怕一個不留神,又討來一頓毒打,對於皇後的狠毒,她體會頗深。

吃一塹,長一智的她終於明白,以她個人之力不可能與皇後對抗,更不能當麵違逆皇後的意思。

她在等。

等一個時機,等有人積極與皇後作對,與她合作,願意幫她報仇。

低頭挑眼覷著茗勒滿臉天真的模樣,嘴一撇,似不屑,似鄙視。

蠻夷公主,在她眼裏高貴不到哪去,尤其是眼前一臉單純的女子。

“公主在宴會上大出風頭,想來皇上對公主青睞有加吧。”水靈靈狀似無意道。

茗勒抓抓後頸,問道:“皇後娘娘,茗勒做錯什麽惹你不高興了麽?”

見水靈靈不回答,她趕緊跪下,滿臉委屈道:“皇後娘娘,茗勒初來貴國,要是做錯什麽惹你不高興,你能不能告訴茗勒,原諒茗勒啊?”

可愛的神情,委屈的口吻,叫人心頭一陣不忍,纖眠蘭草求情的望著皇後,見她手中針線絲毫不停,似沒有聽見茗勒公主的話。

“皇後娘娘……”茗勒嘟囔喊道。

“公主何錯之有!高其國將公主帶來不過是為了獻給皇上做妃子,公主吸引皇上注意力怎會有錯。”

水靈靈不理睬她什麽模樣,一針見血道破她心思,驚得茗勒猛然站起身子,惶惶不安,待察覺自己失態,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皇後不過是在宴會上見過她一次,這些天來,並未蒙麵,難道說當日她就看穿她的心思了麽?

瑪嘉悄悄吃驚,驚歎高其國打著聯姻主意。

若是茗勒公主成為皇帝的妃子,那連美人豈不要被她踩在腳下?又怎麽翻身替她報仇呢?

沒關係!

反正以前在連家時,連美人沒少欺負她,若是死在皇後手裏也好。

笑穎眼色微沉,似沒料到皇後會直截了當說出高其國的目的。

茗勒沉了沉眼,望著皇後,以及鳳暄宮神情各異奴才,慢慢坐回椅子上,彌漫著異國風情的臉龐上依舊天真爛漫,眼底卻透著深沉之色,偶爾劃過一抹苦澀。

水靈靈一針收尾,咬斷繡線,將繡好的肚兜交給笑穎,命她放好,吩咐道:“退下。”

一幹奴才魚貫而出,各個低眉順眼,似無限忠誠,水靈靈卻知道,待他們出去後,高其國的用心必會傳遍後宮朝野,看屆時嬪妃們是否還會喜歡茗勒公主。

水靈靈呷了口香茗,起身撥弄著一旁蘭花,說道:“公主千裏迢迢來到中原,一路辛苦,想來是不打算再回高其苦寒之地了。”若打算回去,當晚看著皇帝聹的眼不會那般春情蕩漾,無限嫵媚。

茗勒輕笑一聲:“高其的確苦寒,怎比的上中土繁華熱鬧,遍地黃金、人傑地靈!”

“茗勒身為高其國公主,怎可執意留在他國,而不回歸故土呢?”

茗勒的話說的有些滑頭,她若“執意”留在中土不回,是不知女兒家廉恥,亦是背叛國家,可若是做為聯姻公主,成為大莫皇朝皇妃留在中土,便名正言順,傳回高其國,是為兩國安定做出巨大貢獻的。

水靈靈怎聽不出她話中意思,稍稍為蘭花除拔去幾根雜草:“這盆蘭花是仡易國進貢來的貢品,說是名品,栽種了好些日子,卻日漸病怏怏,公主說是何故?”

茗勒一呆,目露疑惑之色,似不解皇後突然話鋒一轉說蘭花做什麽,高其國地處極北苦寒之地,哪有此等嬌弱花種生存,隱約明白皇後說的花,指的並非是花,卻不清楚她究竟想說什麽。

水靈靈瞥了眼茗勒滿臉迷惑,說道:“這盆花就送給公主,算是見麵禮,希望公主好生照料,他日相見之時,但願花香人嬌。”

茗勒不明皇後用意,端詳著她,蘭花投影於她臉上,斑駁花枝倒影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暗,瞧不出任何端倪,她隻得感恩的收下那盆貌似快枯萎的蘭花。


第一卷 輸後 第五十三章

水靈靈的話如風刮過後宮,高其國的目的震動朝野。

大莫皇朝素來與高其國沒什麽交流,一些經濟上的交流處於順差優勢,幾番嫉妒的高其國動兵,在邊境製造動亂。

眼下距離上次兩國交戰,不過區區數年光景,高其國此時送公主來聯姻目的何在?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皇後的洞察先機。

他們日日與高其國使者混在一起,尤其是禮部的人,卻沒看出高其國來此的目的,倒叫皇後一眼窺破,叫他們怎能不對皇後又是驚異又是敬佩呢?

何況,根據他們的消息,自那天宴會後,皇後沒見過一個高其國的人。

後宮嬪妃一個個氣的咬牙切齒,虧她們平日待茗勒公主不錯,不想她竟是來跟她們爭搶龍床的,怎叫她們咽的下這口氣。

尤其是紀修容,平日裏都是她招呼茗勒公主,不想會引狼入室,氣得粉頰通紅,暗中拿寢宮裏奴才出氣。

瞧瞧茗勒公主那充滿異國風情的妖媚臉蛋,妖嬈身段,嬪妃們無不氣憤。

她們好不容易捱到賢妃挺著大肚子伺候不了皇帝,皇後不得寵之際,本以為可以乘機搶奪龍寵,誰知竟來一勁敵。

若茗勒公主真的進宮伺候皇上,不管是單看容貌,還是顧念高其國的存在,皇帝必然會短期內大加寵幸茗勒,等到皇帝對她新鮮勁過了,賢妃隻怕已生下龍子,皇帝眼中還可能有她們麽?

於是乎,不管是為了什麽,她們都不能讓茗勒進宮。

後宮嬪妃花招百出,各施妙法,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茗勒進宮。

家世雄厚的送信給自己的娘家,得寵的在皇帝麵前吹耳旁風,不得寵又沒家世的隻好在茗勒麵前搬弄是非,把皇宮說的一文不值。

後宮為之沸騰,惟有鳳暄宮來儀宮靜若止水。

水靈靈輕描淡寫幾句話,鬧的後宮暗濤洶湧,無形中將高其國的打算,皇帝聹的算計,舒隆革的計算全部逼出水麵,徹底曝光,使他們無所盾形。

她的目的是什麽?

無人知曉。

知道的,是皇帝聹難以抑製的勃發怒氣,高其國的手忙腳亂,舒隆革的措手不及。

來儀宮賢妃靜心安胎,對於高其國茗勒公主是否會嫁入皇宮似乎完全不在意,每天的妊娠反應折騰的她死去活來。

迎春不解的瞅著病怏怏躺在金絲花梨木六尾鳳雕鳳床上的賢妃,多日來賢妃的悶悶不樂,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主子,皇上剛吩咐禦膳房送來烏雞血燕羹,您想嚐嚐麽?”伴夏柔聲道。

這些日子以來,賢妃因臨盆在即,不能伺候皇帝,皇帝每日寵幸不同的嬪妃,但後半夜依舊會到來儀宮陪伴賢妃,惹得後宮嬪妃無不嫉妒。

完美無暇的臉,因妊娠而顯得有些浮腫,高聳的肚子襯托她鵝蛋小臉更加小,每天不斷的補充營養品,使她體重持續增長,比懷孕前增加了二十多斤。

皇帝聹說了,要賢妃給他生個健康的大胖小子,要想龍子健康,必須多吃補品,每天要她吃好多好多補品,皇宮禦藥房三天一貼的安胎藥滋補的賢妃身材徹底走樣。

乏力揮了揮手,賢妃懶洋洋道:“本宮不想吃。”

幾個月前,她就不敢照鏡子了,要她麵對鏡子中醜陋的自己,看著自己肥胖的臉蛋,臃腫的身材,有氣無力的模樣,她委實難以承受。

尤其是在皇帝聹麵前,所以,不管皇帝聹如何說自己不在意,她也不想讓皇帝看見自己醜陋的模樣。

以色示人者,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恩絕則恨生。

她知道皇帝心中有她的位置,占據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但她也清楚,不管她在他心中占據怎樣的位置,他依舊是皇帝,有權利擁有三千佳麗,天下美女的皇帝,若一朝美貌不在,她又有什麽本事留的住皇帝的心呢?

摸了摸高聳的肚子,低聲歎了口氣,如果她能平安生下小皇子,應該能讓皇帝多寵愛她些時日吧。

這些日子,皇帝有意無意的向她暗示過,會冊封一個份位較高的外來女子為妃,此人應是茗勒公主無疑。

茗勒公主年輕貌美,濃厚的異族風情對中土男子來說無疑是新鮮的,更別說茗勒公主身後的高其國。

皇帝急於親政,從舒相等朝廷權臣手中奪回皇權,又因她之故不願親近皇後,若能得高其國鼎立支持,處境或許會好一些。

伴夏見賢妃不想吃,柔聲勸道:“主子,你多少吃一口吧,這可是皇上特意吩咐禦膳房做的,說是給您補身子,再過些日子您就要臨盆了,不多吃點好的怎麽行呢?”

賢妃性情寬厚,沒有伴夏的能言會道,再加上迎春、賞秋、偎冬在旁勸勉,勉強喝下幾口,便揮手不要了。

“迎春,你認為皇後娘娘為什麽說茗勒公主將會和皇上聯姻?”賢妃想不明白,皇後似乎對皇帝納妃毫不在意,鳳暄宮多日來一點動靜也沒有。

迎春素來心思細,來儀宮多少事是她幫著應承的,後宮嬪妃來往,勾心鬥角,也是她在為她籌謀,迎春可說是她的左膀右臂。

迎春打發了其他奴才,內室裏隻留下春夏秋冬四大宮女,迎春思量片刻,回道:“回主子的話,皇後娘娘的心思非比常人,奴婢難以猜測,若是旁人如此做,奴婢或許敢猜是有人想拉攏茗勒公主,跟主子爭寵,但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對皇上不假辭色,似乎避之惟恐不及,整日悶在鳳暄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那天晚宴之後,除了每日給太妃娘娘請安,便再未出過鳳暄宮一步,若她真想做什麽,不可能如此。”伴夏接道。

“這也不一定啊!”賞秋似乎對迎春伴夏說的話不甚認同,“茗勒公主曾經和皇後娘娘私下密談過,誰知道皇後娘娘當時是否會借機拉攏茗勒公主呢?”

“皇後心高氣傲,連皇上的帳都不買,怎可能會委身拉攏茗勒公主。主子,依奴婢愚見,不管皇後娘娘打著什麽樣的主意,主子最好都以靜製動,皇上若要冊封茗勒公主,誰也攔不住,若不冊封,誰也強求不了。”偎冬不認同賞秋的話。

賢妃低眉沉思,皇後心思深不可測,膽大包天,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裏,希望她沒有和皇帝為敵的意思。

若皇帝執意加害小公主,隻怕皇後不肯善罷甘休。

皇後是舒相膝下獨女,他日小公主出生,便是外孫女,舒相怎可能看著自己的女兒、外孫女受欺負而置之不理呢?何況他是那般權勢霸道之人。

“迎春,皇後娘娘那邊怎樣了?太醫院是否定時派人去問診,禦膳房的人有沒有虧待皇後和小公主啊?”她知道,皇上對皇後的異常冷落,宮中見風使舵的奴才必然會處處刁難皇後,皇後再強勢,也經不住所有人明槍暗箭的刁難啊。

“回主子,左右院判每日都請安問診,調理皇後娘娘身子,禦膳房送到鳳暄宮的膳食雖沒送到咱們這兒的精致,倒也不差,舒相權勢通天,必然關照過後宮眾人,主子不必擔心。”迎春跟隨賢妃多年,怎不知她心中所想。

“那就好。”自上次安胎藥之事過後,她再也不敢請皇帝賞賜什麽東西給鳳暄宮了,免得再導致帝後紛爭。

而她自己,更是不可能送東西過去,因為皇後娘娘必然不收。

偶爾去鳳暄宮之時,入門前必受到左右院判全身檢查,免得有人將麝香等物悄悄帶入鳳暄宮,皇後所用一切餐具,皆是銀具,處處小心,層層設防,可見皇後對小公主多在乎,對後宮中人多防範,疑心之強烈無人可及。



第一卷 輸後 第五十四章

不論後宮嬪妃使出何種手段,朝野如何欲語還休反對,皇帝聹一句“聯姻,國之大事,安邦定國之策也”,堵的眾人無話可說,隻得眼睜睜的看著高其國的茗勒公主搖身一變,變成大莫皇朝正二品茗昭儀,入主朝陽宮。

由始至終,舒隆革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清,既不明確支持,也不明確反對,隻說了句“皇上子嗣單薄,因後宮雨露均沾,綿延子嗣”。

此話何解,隻怕惟有當事人知曉。

昭儀冊封大典上,茗勒公主如色彩斑斕的天堂鳥,闖入一群百靈鳥中,鶴立雞群,與眾不同的異國風情成為全場亮點,吸引了無數人眼球,亦招來無數妒恨。

中土的朝服穿在帶著八分高其國風味兩分中土氣息的茗勒公主身上,顯得異常好看。

嫣紅牡丹吐芳銀絲鳳凰錦繡朝服,搭配著高聳的天仙髻,點翠嵌珠鳳凰流蘇步搖垂至肩膀,看的嬪妃一陣嫉妒,那是隻有正四品以上嬪妃才可以擁有的首飾,象征了身份,隨著步履娉婷搖曳生姿,看得皇帝聹眼底幽深湧動。

十六歲,正值青春貌美之際,無可比擬的年齡,吹彈可破的肌膚,尤其令人嫉妒。

皇帝聹登基以來,一年前本應大選,不想全國各地天災連連,皇帝聹對天祭拜,為籌集賑災款項,下令後宮節省開支,三年一大選的選秀因此取消,新秀女若想進宮,必須等到兩年後。

故而,後宮中最為年輕的嬪妃至少也有十九,除了進宮不到年的年僅十四的正宮皇後,便是茗勒公主最為年輕。

茗勒公主成為茗昭儀後,高其國使者遞交了兩國友好國書,數日後請辭,離開大莫皇朝,踏上漫漫回國之路。

不出後宮嬪妃所料,皇帝對新封的茗昭儀寵愛非常,一連點召七夜,其寵愛之勢,直逼當年賢妃剛進宮時的模樣。

嬪妃們忿怨不已,日日清晨請安之時,在皇後麵前大嚼舌根,意圖慫恿皇後出麵幹涉,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逼急無奈的她們,紛紛送信出宮給各自的父親,借朝堂之力給皇帝施壓,想從茗昭儀那裏搶奪半張龍床。

許是為了平息後宮嬪妃的怨氣,皇帝聹七日之後便不在寵幸茗昭儀,轉而寵幸其他嬪妃,一夜一人,轉眼一月過去,後宮怨氣平息了不少。

然而,不管如何,皇帝聹每天下半夜都是在來儀宮度過的,讓眾人明白,不管後宮新進多少嬪妃,賢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是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取代的。

鳳暄宮依舊冷清如冷宮,荒涼如廢墟,水靈靈每日專心安胎,無人打攪的生活倒也自在非常。

笑穎注視著皇後雲淡風輕的模樣,突然不明白皇後為何進宮,進了宮而不爭取皇帝的寵愛,難道她想守一輩子活寡?

又或者,她心早有所屬。

這樣的事情,在後宮雖說不多發生,倒也不少。

聽說皇後並非在舒府中長大,自幼生活在民間,或許結識了某個男子,私定終生了也說不定。

可瞧她的樣子,又似無欲無求,無半點心有所想的模樣。

瑪嘉氣息紊亂,忿忿地偷窺覷著皇後,完全看不慣她故做清高的姿態,明明就是個不得寵的女人,有什麽資格裝高貴啊。

蘭草匆匆來報:“皇後娘娘,茗昭儀求見!”

水靈靈依舊做著手中女紅,眉眼不,伺候在旁的纖眠注意到她眼底劃過一絲亮光。

“宣。”

蘭草忙出去宣茗昭儀晉見。

茗昭儀踩著輕快的步伐,緩步走進鳳暄宮,見到水靈靈靜茹遠山的臉龐,腳下一滯,盈盈跪下,嬌音兒拜。

“嬪妾參見皇後娘娘。”

“平身。”進宮不過一月,她的規矩學的倒不錯,有些看不出當初那天真爛漫、口無遮攔小公主的樣子,“賜座。”

無事不蹬三寶殿。

剛進宮,正值盛寵的茗昭儀獨自一人來拜見完全不得寵的皇後,宮女太監統統留於門外,她心中圖的是什麽?

她依舊跪在地上,膝蓋上似塗了糨糊。“皇後娘娘,嬪……嬪妾無能,您送給嬪妾的蘭花不幸……不幸死了……”茗昭儀囁嚅道,滿臉的委屈,晶亮美眸眨巴著晶瑩之光,“嬪妾特來請罪,請皇後娘娘責罰。”

責罰?

水靈靈緩緩抬頭,瞟了眼茗昭儀,說道:“那蘭花乃億易國進宮,億易國環境與中土有所不同,‘死’是遲早的事,有必要責罰麽?”

水靈靈見茗昭儀驚詫,繼續說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為何?水土異也,茗勒公主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麽?”

水靈靈說的是“茗勒公主”,而不是茗昭儀,言下之意是什麽,笑穎等人怎會不明白。

茗勒微驚,粉拳悄悄握緊,瞧著水靈靈淡若清風的模樣,她終於明白她送這盆蘭花給她的目的。

她忠告於她。

而她,卻沒有明白,直到今天。

如果,她早日明白,結果,是否會不同?

不可能的!

結果,早已在她被冊封為公主的那天注定了,她哪有選擇的餘地。

見茗勒丹唇囁嚅,知她有話要說,眼光一瞥四周,示意他們退下。

待人退下,茗勒“撲通”一聲跪下,說道:“嬪妾請娘娘為嬪妾做主!”

做主?

從無交情,她為何要為她做主?

一個徹底不得寵的皇後,替一個新封得寵的昭儀做主?

“茗昭儀此話怎講?”有些話心裏清楚,卻不能明說,尤其是通過自己的嘴巴說出來。

茗勒咬了咬牙,紅著臉低聲道:“皇上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寵幸過嬪妾了……”畢竟年紀小,說這種話時羞澀難當。

話一出口,她便發現自己的話說的不妥,皇後不得寵人盡皆知,自她進宮以來,就大婚之夜皇帝在鳳暄宮睡了半夜,而後……

偷偷抬眼,覷著皇後臉色,見她似乎沒什麽反映,貌似不在意此事,心頭奇怪。

“茗昭儀,皇上想寵幸誰,由皇上自己決定,茗昭儀怎會認為本宮幹涉的了呢?”她能做的,就是毀了自己的綠頭牌,盡可能的不讓皇帝走進鳳暄宮。

“我必須得寵!”迫不及待的話,衝口而出,話才出口,她下意識的咬了下舌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她說的是“我”,不是“嬪妾”。

“世上沒有任何事是必須的。”與茗勒的急切相反,水靈靈靜若天空繁星,即便不時閃爍著光輝,卻是那樣的安詳,安詳的似絲毫無害。

茗勒筆直的身子一軟,哀傷悄悄覆蓋在臉上,眼底染上濃濃思念擔憂,低聲道:“皇後娘娘,您聰慧過人,茗勒也不想瞞您。茗勒是高其國安排到大莫皇朝的棋子,國王用我母親威脅我,如果……如果……”

“如果你無法從皇上身上拿到他們想要的,他們就會殺了你母親。”水靈靈接下去。

“是,所以……”淒淒哀哀,茗勒哽咽著,眼眶濕紅,“皇後娘娘,我聽說您也是孝順女兒,求求您,救救茗勒的母親吧!茗勒在這裏給您磕頭了。”

果然!

水眸掠過一抹精光,快得連水靈靈自己都未察覺。

她已經沒有弱點了!

“茗昭儀,你得寵了,就能保住你母親麽?”水靈靈冷笑一聲,她怎會如此癡傻?

水靈靈心底不知笑的是茗勒,還是她自己。

茗勒一怔,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呐呐道:“不應該是這樣的麽?”

水靈靈嘴角輕抽,說道:“方才的話,是舒相教你的吧。”她說出口,便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茗勒微微點頭,瞧著水靈靈眸中寒光若隱若現,心中惶惶。

“舒相權傾朝野,古來君王最忌功高蓋主或權高壓主者,他與高其國交好,高其國安排你進宮,雙方打的什麽樣主意,茗勒公主自幼生活宮中,會猜不到麽?”

茗勒眼色迷蒙,恍然一驚,下意識的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驚叫出來。“皇後娘娘的意思是……”

“同是天涯淪落人,遭遇處境殊途同歸。”水靈靈唇瓣泛出一絲苦笑,撫摩著自己已近八個月大的肚子,冷冷歎氣。

“茗勒求娘娘指點!”茗勒急道。

努力爭寵,為的是救母親一命,方才皇後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她恍然大悟。

得寵,不得寵,前路依舊凶險,絲毫沒有改變。

水靈靈水眸一眯,附身問道:“皇上,蠢笨麽?”深秋陽光灑在她臉上,更能無限溫暖中存著寒冬的冰冷之感。

第一卷 輸後 第五十五章

這是入冬來第一場雪。

雪,紛紛揚揚,下的很大。

不多時,地上積起一寸多高的雪,頑皮的孩子們一個腳印一個腳印歡快的奔跑在雪地裏,笑聲灑滿莫城大街小巷。

雪,還在不停的下著。

一片一片,緩緩飄落,落於額頭,晶瑩之色閃爍,彈指間化為純潔水滴,順著額頭問路,流下,黑色的衣裳留下一抹淺淺濕印,黑色沾染的殷紅更加刺眼詭異,如怒放的鮮花,拚盡最後一口氣展示自己的芳華。

急速起伏胸膛,激烈的喘氣,呼出的氣遠比吸進的氣多,臉上殘恨暴戾的神情怎擋的住死神冷冽逼近的腳步。

“你……你敢弑父……”蒼老粗嘎之聲,不停喘息著,黑眸中暴出殘暴精光,與一絲絲不可置信,蒼老身軀半躺在雪地裏,微微佝僂,不見平日囂張狂放。

此時的他,猶如被逼入絕境的老狗,不複以往的陰鷙狠毒,已無狂吠咆哮之力,一向睥睨天下的氣勢也在血梅粲然綻放下相形失色。

沉重的影子,排山倒海壓來,遮住昏暗的天空,遮擋最後幾分陽光。

邪惡嘴角揚起弧度,笑他問的愚蠢:“主上,您忘了幽婉閣的規矩了麽?”狂肆的墨發迎風舞動,飄揚發絲更襯托了他地獄修羅般邪惡氣質。

幽婉閣的規矩?

輕若鴻毛一句話,如同一記悶雷頭頂炸響,轟得他心神具喪。

強者居之!

幽婉閣閣主產生唯一的法則。

成為實力最強的人,可以用盡一切手段,弑父母、殘手足、殺妻兒,五一不可,奪得幽婉閣主的位置,讓幽婉閣成為江湖上最大最強最恐怖的幫派。

這就是幽婉閣素來強盛的原因。

身居高位的戰戰兢兢,提防著自己兒子、兄弟暗殺自己,取而代之,位居人下的韜光養晦,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展開野獸廝殺前,隱藏自己所有的實力,不讓自己成為眼中釘肉中刺,先輩鏟除。

見他不說話,他眸底迸出譏誚光芒:“別緊張,當初你不也是如此從上任主上手中把位子搶來的,如今隻是換了個角色而已。哈——”狂妄不羈的笑聲震動胸膛,與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完全不同。

又噴出一大口鮮血。

倒在地上的老者嘴角輕扯,殘陽說的沒錯,隻是角色換了而已。

幾十年前,他準備已久,蓄謀發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叛變,把他父親逼上梁山,親手殺了他的生身父親,奪得了幽婉閣主的位置。事隔四十餘年,不想,曆史重演。

他不甘心。

他執掌幽婉閣四十餘年,今日卻敗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娃娃手上。

他不甘心。

他縱橫江湖一生,闖過刀山火海,什麽樣的陰謀詭計沒有見識過,今天卻要死在自己兒子手裏。

他不甘心。

他稱霸江湖的宏偉藍圖剛剛起步,正準備放開手腳大展宏圖,今天卻中了殘陽的暗算,要死在這荒郊野外。

他不甘心,卻無可奈何。

幽婉閣的規矩就是,大勢已去,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供前任閣主使喚,他們隻會逢迎新主,惟有如此,才能保證幽婉閣的長盛不衰,不似一些武林幫派,有了小小成就便不知前進,在原地踏步,等著被人滅。

一道玄衣急步走到殘陽身邊,身上滿是刀傷,幹涸血漬凝結於衣裳之上。單膝跪地道:“少主,屬下不幸不辱命,殘瀝已掉下萬丈懸崖,屍骨無存!”

殘瀝,是上任水靈宮宮主所生之子,從血緣上來說,是殘陽的弟弟,年紀與這任水靈宮宮主相仿。

不過,幽婉閣是不存在父子兄弟親情這中怪東西的。

幽婉閣隻能有一個主子,一個身上流著君家血實力最強大的男子!

殘陽邪侫一笑,一片雪花飄過眼前,六棱邊角晶瑩鋒利,割斷一切親情。

“搜索崖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萬丈懸崖如何,殘瀝年紀雖小,武功可不容小覷,幽婉閣排名前五的高手中,有他的存在。

此人不除,如魚骨在喉,日夜難以安寢。

“是!”玄衣領命,瞥也不瞥老閣主一眼,匆匆而去,背影消失於茫茫大雪之中。

“咳咳……你,夠狠!”老閣主不得不佩服殘陽,他的心狠手辣,他不僅學了個全,還學地青出於藍勝於藍。

譏誚一笑,殘陽瀝血劍出鞘,通體血紅,散發著強大戾氣,寒光凜凜,無堅不摧,劍鋒直指老閣主頸項。

殘陽瀝血劍輕吟,發出歡快的噬血之聲,老閣主慘白如雪的臉微微充血,是驚駭的。

殘陽瀝血劍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絕世好劍,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為奪得殘陽瀝血劍而命喪幽婉閣,當年第一代幽婉閣閣主正是憑借手中一柄殘陽瀝血劍稱雄武林,開創了幽婉閣。

殘陽瀝血劍為幽婉閣曆代閣主的信物,他藏得很好,惟有君家人手執殘陽瀝血劍才能掌控幽婉閣,他是怎麽得到的?

殘陽冷哼一聲,嘴角掛著似男似女的詭異笑容:“想知道是誰出賣了你麽?”
老閣主別過頭去,喘息著,抗爭著。

“哼!”他不想知道,他偏偏要告訴他,“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嗬……如果你不是太在意朝廷的勢力,把風雨雷電調去監視那個小丫頭,或許,你不會一敗塗地!”

若非借著他的四大護衛不在身旁,他的偷襲怎可能成功,即便成功,也會損失慘重。他早就估量過,鏟除他,他必會守極重的內傷,手下一百餘人至少損失八成,而現在呢?

他是受傷了,不過不出一個月,必能恢複如初,手上心腹損失不過三成,比預計的要好的多。

老閣主一聽風雨雷電時,頓時起得目眥欲裂,隨後又詭異一笑,慢慢的,越笑越厲害,越笑越開懷,笑道最後,不斷咯血,指著殘陽的手顫抖的更厲害,氣喘的更急切了:“殘……殘陽,記住!薑,永遠是老的辣!哼……哼……希望,希望你還來得及給……給你的小情人收屍!”

話音未落,他顫抖的手往天空一彈,一粒小煙花飛上天空,悄然無聲暴開,嫋嫋青煙飄散於天際,映襯著漫天晶瑩雪花,美得妖豔。

所以跟隨在殘陽身後的人,都看見他們的主子脊背一直,未回過神來,眼前已沒了主子的身影。

雪白天地間,隻留一抹殘影,掠向皇宮……

水靈靈依靠在太妃椅上,靜靜欣賞著漫天飛雪的美麗場景,任呼嘯北風割麵而來。

朦朧記憶中,似乎就是這樣的天氣,她被砸出了舒府,她娘抱著她滿大街的哀求,哀求大夫救她一命,卻沒有人理睬她們母女。

嗬!

誰能想的到,當年被人指著鼻子罵“賠錢貨”、“小孽種”的自己,今日竟會成為大莫皇朝的皇後。即便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後,卻也是貨真價實的皇後。

腳步聲輕微,生性警覺的水靈靈聽出是笑穎的腳步聲,不甚在意,依舊看著雪。

“娘娘,天冷雪寒,您批件披風吧!奴婢叫蘭草去拿些炭回來,您取取暖吧!”說著,笑穎自作主張的為皇後披上披風。

瑟縮下身子,感受著鳳暄宮四周傳來的冷冽寒意。

不得寵的妃子,即便是後宮之主的皇後,也別想點炭爐熱乎熱乎,尤其賢妃娘娘這幾日便要臨盆,後宮什麽好料都送去來儀宮了,連平日裏負責伺候皇後的左右院判、接生嬤嬤都被調去來儀宮看護賢妃和即將出生的小皇子。

水靈靈任由笑穎為她披上披風,水眸劃過一道抱歉的苦澀,跟著不得寵的她,這些奴才連最起碼不冷不熱的好日子都過不了。

說實在的,以她精純渾厚的內力,別說是現在,就是三九天隻穿一件單薄小衣,也不會感覺到一絲寒意,何況笑穎給她裏三層外三層的裹著,若非她心靜如水,隻怕早已熱的冒汗了。

想叫笑穎下次別讓人去拿炭,話到嘴邊又縮了回來,她不冷,一屋子的奴才卻個個凍得直打哆嗦,現在才第一場雪,等到三九天,不知他們該怎麽熬過去。

“瑪嘉。”水靈靈低喚一聲,無形中展露的威嚴讓躲在屋子裏的瑪嘉不甘不願的拖著腳走出來。

“娘娘有何吩咐?”瑪嘉抱著身子,小臉凍得通紅,雙手長了好些凍瘡,比起往年手上密密麻麻的凍瘡好了些。

“明日去領些炭回來,若他們不給,就告訴他們你會上朝堂門口問舒相要。”事情鬧大了,她這個皇後固然丟臉,那些狗奴才更加會丟了性命。

賢妃臨盆將近,若此時舒老狗有什麽動作,賢妃可別想安穩的生下皇子,皇帝不急瘋了才怪呢。

瑪嘉一愣,諾諾應道,退回屋子裏,轉身之時,嘴角扯出一抹譏諷。

笑穎紅了紅眼眶,壓下鼻尖酸意,默默站在皇後身後,眼睫低斂,眼底透下朦朧陰影,隨即抬頭望著天空,陪皇後一起欣賞潔白雪花飄落。

“主子,你看有人放煙花呢!”笑穎突然指著天空中一抹淡淡青煙,驚喜道,“這麽早就有人放煙花啦?”

水靈靈驀然抬眼,心猛然一沉,臉上驚駭之色難以掩飾。

那是幽婉閣的煙花!

她認識,是下令“暗殺”的煙花,卻與平日略有不同,莫都之中有什麽人會動用到讓主上放暗號暗殺呢?

……她?!

來不及細想,水靈靈扯著笑穎飛快衝回裏屋,嚇了眾人一跳,瑪嘉不輕不重的尖叫一聲,來表示自己所受到的驚嚇。

水靈靈計上心來,二話不說,拔下發髻上的金釵就往瑪嘉指尖刺去,根根刺入。

“啊————?”瑪嘉失聲痛叫,叫得又急又恨,惡狠狠的瞪著水靈靈瘋狂亂叫起來,“啊————來人哪————殺人啦————”

水靈靈嘴角浮現一絲笑容,正是因為知道瑪嘉嗓門大聲音尖,能傳出很遠,心中又不服她,受了懲治必然會大喊大叫鬧得滿城風雨,她才如此做的。

若非看見瑪嘉,以她以往的作風,即便是死了,也不會想到大聲呼救的。

殺手的本性,是見不得光的!

而皇宮裏的女子不同,各個都是身嬌體貴的千金小姐,官宦人家,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針織女紅,一朝選在君王側,必以看家本領逢迎皇帝,可遇到危險,除了尖叫,無一絲一毫自保之能。

第五十六章

如今,她的身份是官宦人家出生的千金小姐,而非行走江湖,過著刀頭舔血日子的水靈靈宮宮主水靈靈,自要學幾分官家小姐的嬌弱。

笑容來不及減退,屋子裏便出現四道人影,斜陽拉長身影,映照在眾人的臉上,驚愕的臉,狹長寶劍的陰影,投映著駭人的詭譎。

無數尖叫響起,震動鳳暄宮,卻被紛揚雪花壓製下來,沉甸甸覆蓋在身上。

慢慢轉回身去,瞥見纖眠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困惑,水靈靈平靜的注視著手執寶劍的四人,心裏合計著真打起來,她有幾分勝算。

鳳暄宮外點綴的四五個守衛應已被他們殺死,宮裏的除了她和纖眠外,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奴才,別說幫忙了,不變成拖累已經很不錯了。

撫摩著自己八個多月大的肚子,水靈靈沉吸口氣,若沒有身孕,以她的身手,要對付風雨雷電中任何一個都不是問題,但要她一次性對付兩個,隻怕要賠上半條性命,而纖眠,要她對付一個已是難事,如今她們兩人,如何對付四個人呢?

掃視周圍,抱頭鼠竄的奴才各個瑟瑟發抖,卻少了個熟悉的身影。

水靈靈暗暗高興,蘭草出去已有一段時間,想來最多半盞茶的時間,便該回來,如果她設法拖住他們,蘭草應有時間去搬救兵。

笑穎當機立斷攔在皇後麵前,張開雙手,母雞保護小雞似的保護皇後。

“爾等何人?竟敢進宮行刺皇後,不要命了?”笑穎沉聲喝道,其威勢不似個看人臉色活命行事的普通宮女,倒似有些地位的主子。

不愧為鳳暄宮的大宮女,身處皇宮多年,水靈靈有幾分欣賞她。

風雨雷電不答話,瞧著水靈靈的黑眸無半點溫度,他們隻是奉命行事的殺手,無論主上要他們殺什麽人,他們隻要照做,無須知道原由,即便是殺死水靈宮的宮主。

四人提劍,同時朝水靈靈攻去,眉宇間殺氣難掩。

尖叫聲四起,笑穎瑪嘉巫群頓成劍下亡魂,笑穎胸口中了一劍,瑪嘉則人頭落地,巫群一劍割斷咽喉,三人連抵抗之力也沒有。

纖眠縱身躍至水靈靈麵前,嬌柔憐人之色收斂,凜然肅穆之氣取而代之,小心翼翼攙扶著水靈靈。

“放肆!”纖眠沉聲喝道:“風雨雷電四大護衛,你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膽敢對宮主意圖不軌!宮主身懷龍嗣,主上極為看重,若宮主龍嗣出了任何差錯,你們可擔當的起?”

水靈靈側目瞧著纖眠,眼中流露出讚歎感動之色,纖眠伺候她多年,一向謹慎行事,從來不見今日大膽,竟敢跟主上身邊的四大護衛不敬,真出乎她的意料。

平日裏別說纖眠,即便是她這水靈宮宮主,對四大護衛也要禮讓三分,不敢出言不敬,今日纖眠枉顧性命維護她,怎能叫她不感動。

風雨雷電冷哼一聲。

風道:“小小奴婢,也敢對我們大呼小叫!”

雨道:“宮主,主上有令,命我等取你人頭回幽婉閣,還望宮主見諒,自行奉上項上人頭,讓我等回去好交差。”

雷道:“宮主,請你自行了斷,回去我等也好對少主交代。”

電道:“宮主,請吧!”

水靈靈冷聲一笑:“四個護衛要靈靈自行了斷,也要給靈靈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否則靈靈死也不服!”

風怒道:“宮主,你好大的膽子,宮主應當知道,主上要殺的人,從來不需要任何理由。”

“主上要殺人,自然不需要理由,但靈靈身為水靈宮宮主,身懷龍嗣,主上一心想稱霸武林,怎可能在此時要靈靈的項上人頭?”水靈靈冷聲道,袖中白綾藏握於掌中,指甲隱泛幽幽藍光。

若是以往,她或許會聽命自行了斷,如今……

為了腹中骨肉,她說什麽也要好好活下去。

“宮主說的沒錯,四大護衛伺候主上身旁,身份尊貴,可論身份尊卑,宮主身份更在四大護衛之上,四大護衛什麽也不說就要殺了宮主,奴婢不服!”纖眠指甲一扯,自衣袖中抽出一根細絲,防護著。

“廢話少說!主上的命令,你們有敢違抗!動手!”雨喝道,話音未落,長劍已筆直刺向水靈靈咽喉。

足下輕點,水靈靈飛身後退,身子一轉,險險躲過雨的快攻,袖中白綾擦過指甲疾射而出,絞斷長劍,白綾一揮,化作漫天花雨暗器而出,打得四大護衛一時措手不及,解了纖眠被風圍困之危。

“大膽宮主,主上要取你的性命,你竟敢反抗!”電怒叱道。

水靈靈不答話,殺招盡顯,招招致命,左手白綾急卷,捆住風的頸項,用勁一抽,令他立即斷氣身亡,右手白綾似有千斤之力,重擊雷的胸膛,令他吐血不止。

為保住腹中骨肉,她自是不手下留情,一旦出手軟弱,留下的怕是她和女兒的性命。


“啊!”低呼一聲,腹部隱痛陣陣傳來,水靈靈蒼白了臉,微微彎腰用手捂住腹部,壓製著痛楚,方才大動真氣,隻怕傷了胎氣。

電接住雷的身子,橫劍擱在纖眠脖子上,威脅道:“宮主,你竟敢殺死風,重創雷,你不將我們四大護衛放在眼裏,今日我電必叫你死無全屍!我先拿纖眠這賤婢的賤命祭奠風。雨,殺了宮主!”

“宮主!別管奴婢,啊——”電重重摑了纖眠一耳光,纖眠臉頰頓時高高紅腫起來,嘴角流出鮮血,“宮主,若您自盡了,他們必然不會放過……啊——電護衛,就算你今天殺了纖眠,纖眠也不怕!”

“電護衛,你別逼人太甚!”水靈靈憤恨道,粉拳緊握,水眸中不甘心而無可奈何光芒展露無疑。

若是平日,她必會設法救纖眠,可此時她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尚有腹中八個月大的孩兒要顧,怎能出手去救纖眠。

雨冷笑一聲,說道:“宮主,您還是束手就擒的好!”話說的輕巧無害,手中長劍卻步步緊逼。

雷慢慢站起身子,緊握長劍,一向傲視群雄的他,今日卻傷在一個才十四歲的女娃娃手上,而且這個女娃娃還是個挺著八個月大肚子的孕婦,怎叫他不氣惱?

即便她是水靈宮宮主,是水靈宮身手最厲害的一個,也不能抹殺他眉宇間濃烈的羞恥感。

“慢著!雨,讓開!”雷陰沉著臉,胸口傳來烈火般疼痛,他受的恥辱,要親自討回來。

長劍指向水靈靈,雷道:“宮主,即便有少主護著你,也改變不了什麽!”

水靈靈心湖泛起漣漪,雷何以說這話?

目光銳利如殘陽瀝血劍劍鋒,根戾之勢不可擋,風雨雷同時一驚,一年沒見,當初那略顯稚氣的小宮主竟成長為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舉手投足間的風範華貴,眼角眉梢的霸道威嚴,日月難以掩蓋。

雷似乎恍惚了下,聯通身後的電,眼睛一眨,轉身長劍飛刺,劍末入電的腹部,電似乎尚未回過神來,茫然的低頭,瞧見腹部突然多出的血窟窿,迷惑的望著雷。

“宮主快走!”雷奮命大吼一聲,拔出劍來,飛快攻向一旁未從突變中反映過來的雨,“快找少主!”

水靈靈當即反應過來,雷兩次提及少主,想來已是少主的人,才會護著她,不想卻被她重創。

白綾飛射,擋開架在纖眠頸項上的長劍,揮向一旁的雨,卷起挨了幾劍的纖眠,勉強一體氣,飛掠出鳳暄宮。

鵝毛大雪,阻擋不住身後廝殺聲凜凜。

掠出鳳暄宮,肚子猛然一抽,水靈靈痛的慘白了臉,真氣受阻,猛然墜落於地,若非纖眠強撐著一口真氣,護住水靈靈,隻怕腹中孩兒要摔落。

“宮主,您……您別管奴婢了,您馬上去來儀宮,來儀宮守衛森嚴,到了來儀宮,縱使是主上親自前來,也難擋千軍萬馬!”纖眠急喘著氣,顧不得封住身上穴道,任鮮血橫流,神智越來越模糊。

咬著牙,水靈靈急喘氣,此時的她,別說真氣運走,連走一步路的力氣都沒有,下腹傳來陣痛一陣連一陣,陣陣鑽心,莫非方才動了胎氣,孩子要提早出生?

這可怎麽辦才好?



“想走?沒那麽容易!”身後傳來厲喝,破空之聲直襲水靈靈後心要害。

“娘娘?!”遠處驚呼聲響徹雲霄,“來人呐————有刺客————啊————”

蘭草?!

她終於回來了!

水靈靈氣歇,難以揮動白綾,拔下纖眠發髻上銀釵疾射出去,目標是雨的咽喉,逼得他不得不回劍自保,給了她喘息之機。

趁此機會,纖眠暗器連發數枚,手中提著水靈靈,腳下快步朝來儀宮奔去,沿路血跡斑斑,沿著水靈靈大腿緩緩而下,血染長裙。

雨氣急攻心,他們四大護衛聯手出擊,竟敵不過兩個小姑娘,若非雷陣前倒戈,他早已結果了水靈靈和纖眠的命,若再晚片刻,驚動宮中侍衛,想活著離開皇宮,必是難如登天。

蘭草空著手,急急跑向皇後,來不及細想纖眠怎麽會提著皇後飛掠,下意識的用自己的身體去阻擋雨的長劍,一聲慘叫,橫屍雪地,灑下殷紅一片。

饑餓還雪地,點點血梅綻放,紅的刺眼奪目。

雨斬斷蘭草死抱住自己腳的雙手,運功將長劍一送,直刺水靈靈後心,大有一劍同時殺死水靈靈及腹中孩兒之勢。

纖眠躲閃不及,抱著水靈靈就地一滾,險險躲過長劍,卻避不過雨隨後而來的淩厲掌風。

“啊——”

一聲慘叫,鮮血飛灑天空,一隻手掌拋上天空,劃出帶血弧度隨即落於遠方。

“少主?!”雨護衛纖眠同時大呼道,感情完全不同,雨驚恐萬分,纖眠激動異常。

殘陽瀝血劍一揮,血淋淋腦袋滴溜溜滾到水靈靈麵前,鮮豔殷紅更稱的她慘白的臉色比學更白上三分。

高聳腹部壓在雪地裏,水靈靈失聲低呼,隨後趕來的幽婉閣之人一見此情景,忍不住大呼起來。

“主,主子!宮主要生了!”

X   X   X    X

殘陽不曾想過,快意恩仇的自己,有朝一日會身處血房,為一個女子接生。

凝視著床榻上痛苦呻吟的女子,她是他心愛的女人,看著她為別的男人生孩子,他不知該如何麵對。

纖眠手忙腳亂伺候著水靈靈,環顧血房,十來個人,無一人知道該如何接生,皆是幽婉閣高手,殺人比誰通透,接生卻一個不會。

諾大的血房中,連個太醫接生婆也沒有。

“夏侯忠!太醫呢?接生婆呢?你去請了沒?”纖眠忍著傷痛怒喝道。

門外跪著禦前侍衛首領夏侯忠。

先前,蘭草臨死前的叫喝終於引來宮中侍衛的注意,夏侯忠帶領一對巡邏侍衛匆匆趕來,麵對的,是滿地的鮮血和屍體,以及血房內皇後痛苦的嘶吟之聲。

水靈靈,早已被殘陽抱入血房內,幽婉閣其他人,幾個跟著躲入血房之中,幾個輕功好的,派出去尋找接生婆,殘陽根本就沒指望過皇帝聹會派太醫接生婆來。

皇後的鳳暄宮,區區四五個侍衛,如此做法,殘陽心裏能不清楚,皇帝是怎樣對待他的小丫頭的麽?

當初若非老家夥一意孤行,他的小丫頭此刻已是他的女人,怎可能入宮為後,更要為皇帝生孩子。

望著染紅的被褥,望著水靈靈慘白的臉,汗水濕透衣衫,痛苦地呻吟著,掙紮著,求救著,心底忽生出一股怒氣,一股無法克製的怒氣,噴薄而出。

如狂風暴雨,如雷霆萬鈞,席卷天地間所有生靈,激蕩身心,遊走全身,叫囂著尋找薄弱點,叫囂著企圖爆發。


而他,卻必須硬生生將它壓製下,任它在體內爆炸,麵上也無法露出半點。

若不是他無能!

若不是他需要她來牽製風雨雷電,是老家夥孤立無援!

若不是他要奪得閣主之為!

她怎會受如斯痛苦?

嫁與無良之人!

成為各方相互牽製的棋子!

忍痛看著母親死去,卻無法為母報仇!

懷了薄情人的骨肉!

無人照顧,無人憐惜!

生產之時,徘徊在生死邊緣之際,卻無人可以幫她一把,救她一命!

她才十四歲啊!

過完年也不過十五歲及箐之年啊!

本是大好年華,燦爛綻放之時,卻因他的自私,他的無能,讓她躺在此處,痛苦掙紮著。

心,好似被無數針紮著,紮入,拔出,再紮,再拔,周而複始,紮的他的心血肉模糊,卻不及她的身心受到的創傷來的更為深沉。

門外沉默片刻,才傳來夏侯忠的聲音:“賢妃娘娘也要生了,皇上召集所有太醫接生婆伺候來儀宮,不準……”

不準什麽,無須多說!

纖眠氣的咬牙切齒,恨不得衝出去劈了皇帝聹,卻必須忍耐著。

她的主子還在受煎熬,她必須忍耐,若她走了,誰能幫她的主子呢?

一旁之人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纖眠心頭大震,急喝道:“馬上派人出宮請舒相派接生婆前來!準備熱水、剪刀、藥膏、布條!快!派人去衍喜宮請太妃娘娘!”

皇帝不管是吧?

那好!

那她就驚動所有人!

讓說有人知道,知道皇後要生了,知道皇帝的薄情寡義!

看他到時再朝堂上如何麵對舒隆革的咄咄逼人!

門外傳來腳步匆匆之聲,不一會滾燙的熱水,幹淨的剪刀、布條,上好的藥膏都送進血房。

水靈靈咬著牙,痛苦地呻吟著,腹部刀剮般的疼痛淩遲著她,痛的她死去活來,身下的床單早已抓成條條布絮,紫檀木製成的床麵上留下道道抓痕。

想叫,叫不出,也不知該叫些什麽。

朦朧中,望著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顏,她不禁失笑,想問自己,自己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皇帝的還是眼前這個男人的?

在她生產的時候,陪伴在她身旁,陪著她痛苦,陪著她心驚膽戰的人,竟不是她嫁的男人,她孩子的父親,而是他!

方才,她隱約停發哦,賢妃也進血房了,他把宮中所有的太醫、接生婆都調到來儀宮,不留半個給她。

若非今日風雨雷電一鬧,她要過一個多月才會生產,誰知……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然而,他似有意似無意的舉動,卻召顯了他的態度。

即使沒有風雨雷電的作祟,即使她還有一個多月才臨盆,他也沒有想過,留給人供她使喚。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她腹中的孩子!

即使是個小公主,威脅不到他皇帝的小公主,他也不願放過!

虎毒不食子啊!

同樣的天空下,同樣的是時辰,他名義上的正室,與他心中真正所愛的女人,同時生產,他守在她身邊,對她棄若敝屣。

她該哭該笑?

哭她的境遇悲慘?

笑他的癡心隻待一人?

嗬嗬……

罷了罷了。

何必在乎呢!

有殘陽哥哥守在她麵前,有前麵強撐著助她,有幽婉閣其他地位高的人在一旁擔心,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強撐著最後幾分力氣水靈靈努力用力,她知道,即便此刻死在血房中,也會有人照顧她的女兒的。

痛苦的尖叫聲充斥著血房,淩遲著殘陽的心,顫抖的手,緊緊握住水靈靈痛苦掙紮的手,堅毅地支撐著她,不讓她瞧見他的恐慌。

他想叫她別生了。

他想保住她的命。

方才的激戰,她已接近油盡燈枯,此刻耗盡最後一分力氣,她撐得下去麽?

想阻止,卻不能。

青梅竹馬,朝夕相處,他怎能不了解她心中對親人的渴望?

如果失去這個孩子,她會崩潰的!

擔憂,如平靜海麵下的暗濤,洶湧呼嘯,排山倒海而來,海麵上卻看不出半分異常。

血房裏手忙腳亂,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生下孩子,他們的宮主很可能喪命。

水靈靈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過了數百年,疲累的身子,無力的雙手,連抓東西的力氣都悄悄流失,神智迷亂,覺得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悄悄流失,整個人變的輕飄飄的,好象漂浮在彼岸雲端,隱約似乎聽見了嬰兒的哭聲。

“哇……哇……哇……”

“主子!主子!小皇子出生了!您睜開眼看看啊!”纖眠喜極而泣,抱著渾身血淋淋的嬌弱小嬰兒,遞到水靈靈麵前。

睫毛,似乎變長變重很多,眨了眨眼,努力睜開,迷茫中似乎瞧見了嬰兒的小雞。

“不……不是小公主……”嘶啞的聲音,幹澀無比,水靈靈摹的瞪大水眸,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咬了咬牙,想坐起來,證明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

太醫不是說應該是小公主麽?

怎麽會變成小皇子的?

“啊——”肚子好痛,裏麵似乎還有什麽東西,難道……“我,我……肚子裏還有一個……”

雙生子?

她懷的是雙生子?

可她的肚子根本沒有賢妃大!

如果她懷的是雙生子,那賢妃呢?

三胞胎麽?

“還有一個?!”

“啊————”

殘陽不可置信的驚呼聲與水靈靈的尖叫聲同時響起,掩蓋了他的聲音,不叫守候在外的夏侯忠察覺。

水靈靈的話驚得一幹人等差點跳起來,纖眠抱著小皇子的是後哆嗦一下,險些把小皇子摔落在地。

電光火石間,水靈靈喝下殘陽體貼端來的熱湯,滋潤下喉嚨,沉聲吩咐纖眠:

“纖眠,你馬上叫夏侯忠出宮,告訴舒老狗本宮生下嫡長子,讓他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此事宣揚開來,派人去衍喜宮,告訴太妃,嫡長子出世了,你親自去來儀宮,一定要見到皇帝,告訴他,本宮為他生下嫡長子!記住,速度要快,一定要搶在賢妃生下皇子之前坐實嫡長子的名分!”

眼珠子一轉,水靈靈對殘陽懇求道:“殘陽哥哥,請轉告主上,丫頭生了個小皇子,讓他務必想辦法保住小皇子性命!”

交代完,水靈靈不住喘氣,臉色更顯慘白,不見纖眠有所動作,當即恨聲道:“還不快去!你……你想讓本宮死,死也……”

望著殘陽森冷的眼神,滑過一絲霸道的驚慌,水靈靈心頭一寒,頓時明白他為什麽捂住自己的嘴,他不要她有事。

纖眠怔仲一下,將手中小皇子抱給一旁的人,叮囑他們給小皇子洗幹淨,匆匆跑出去,眨眼又折了回來。

“主子,賢妃也在生產,皇上不會見奴婢的!”如果皇帝肯見,方才派出去的人不會被趕了回來。

水靈靈一怔,眼底閃過羞恥,憤恨地指指頭上的金鳳冠:“告訴他,不見,就在朝堂上廢了本宮!”

罷黜皇後,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以他現在的實力,罷黜她無疑於自斷生路!

他不敢,因為他不能!

纖眠一驚,知道自己主子已經發了狠,動了真格,匆匆奔出血房。身後,尖叫聲再度響起,比方才沙啞無力了許多,似錦緞拉緊,幾近崩斷般掙紮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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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後 作者:流淩莎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37559 bytes) () 06/27/2009 postreply 17:34:19

廢後 作者:流淩莎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04086 bytes) () 06/27/2009 postreply 17:37:00

廢後 作者:流淩莎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185504 bytes) () 06/27/2009 postreply 17:37:35

回複:廢後 作者:流淩莎 -amandayuan- 給 amandayuan 發送悄悄話 (50 bytes) () 06/28/2009 postreply 21:44:50

起點女頻很是良莠不齊啊。 -天涯宅女- 給 天涯宅女 發送悄悄話 天涯宅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29/2009 postreply 08:58:22

非常好看.謝謝畫眉! -MrsKwok- 給 MrsKwok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28/2009 postreply 23:14:20

非常好看,多謝! -jhnn- 給 jhnn 發送悄悄話 jhnn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29/2009 postreply 06:54:24

是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啊? -seemoon- 給 seemoon 發送悄悄話 seemoon 的博客首頁 (52 bytes) () 06/30/2009 postreply 09:44:31

估計還有番外或者新故事,那瑤瑤明顯是穿越來的 -meow_meow~- 給 meow_meow~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30/2009 postreply 15:43:44

回複:廢後 作者:流淩莎 -poof- 給 poof 發送悄悄話 (20 bytes) () 07/01/2009 postreply 06:3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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