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作者:流淩莎

第五十七章

皇帝聹焦急萬分地徘徊在血房之外,天寒地凍,他隻覺燥熱難當,一聲比一聲淒厲的尖叫從血房內傳出,如在心房上架上一把弓,以心為弦,一次又一次的拉動,痛的他想顫抖,卻不能。

他心愛的女人在血房之中,在為他生孩子,為大莫皇朝生下第一個皇子。

因桂海寶被皇後亂杖擊斃而榮升為大內總管的毛離順跟在皇帝身後踱來踱去,小心寬慰道:“皇上莫急,太醫院裏所有的太醫都在這兒,賢妃娘娘定能平安生下小皇子的!”

皇帝聹稍微聽進去一些,卻更急了,清晨他尚未退朝,賢妃就出現了生產陣痛,到現在兩個多時辰過去了,半點消息也沒有,怎叫他不著急呢?

“啊——皇上——啊——啊——啊——”

尖銳的聲音,如同鈍刀一下一下割著皇帝聹的肉,感同身受。

“心兒!心兒!”皇帝聹忍不住叫了出來,噴薄的擔憂之情衝破心中沉靜如水枷鎖,呼嘯而出,急步衝向血房。

“皇上,萬萬不可啊!”毛離順拚死抱住皇帝聹的腳,阻止他闖進血房。

“滾開!”皇帝聹怒喝一聲。

“皇上,血房不祥,男人進血房會遭來血光之災的!奴才乞求皇上忍耐啊!”毛離順急喊道,臉上忠誠展露無疑。

若此時皇帝聹真的不顧一切闖入血房,必在後宮引起不小騷動,賢妃早被指責狐媚惑主,如此一來,後宮豈肯罷休,朝堂大臣豈會罷休。

尤其是舒相,皇後進宮之後,皇帝聹對她冷落異常,自大婚之夜後再沒在鳳暄宮過過夜,舒相怎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不趁機至賢妃於死地呢?

要賢妃的命,還是往小裏說,往大裏說會怎樣,他一個奴才怎敢預測呢?

來儀宮裏一幹奴才紛紛跪在地上,哀求皇帝聹忍耐。

“心兒!心兒,你撐著點,你一定會平安生下我們的孩子的!”皇帝聹急了,惟有使勁敲門大吼,期望賢妃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期望借此舒緩自己緊張的情緒。

慌張的模樣,哪有半分平日的鎮定自若。

換做往日,即便是朝堂上舒相咄咄逼人,他也能應對自如,不叫人看出心底想些什麽,可現在……

他無法不緊張,無法不擔心,裏麵躺著的是他心愛的女人,她在為他生兒子,將近三個多時辰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莫非是難產?

這年頭,好的不靈壞的靈,想的快,來的更快。

“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血房內傳出接生婆惶恐的驚叫聲,“賢妃娘娘難產啊!”

緊接著,又傳出一個令皇帝心驚膽戰的消息。

“皇上,賢妃娘娘的孩子長倒了!”

長……長倒了?

什麽意思?

皇帝聹木然的望著薄薄的門,竟覺它厚如城牆,隔著陰陽,隔著生死。

“什麽叫長倒了?”皇帝聹呆呆問道。

侯在一旁的毛離順一聽賢妃難產,孩子長倒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待聽到皇帝略顯茫然的問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回皇上的話,”跪在旁邊的小太監趕緊回道,“孩子出生時頭應該先出來,然後腳出來,長倒了就是腳先出來,頭後出來的意思。”搶在毛離順回答之前說。

“腳先出來會怎樣?”皇帝聹似無意識地問道,生鐵般堅毅的手,輕顫著。

“會……孩子可能會窒息而死……”小太監顫抖道,“而且,賢妃娘娘也可能性……性命不保……”遇到難產,能活下來的沒幾個。

死?

死……

他的皇子可能會死?

性命不保?

他心愛的女人也可能會死?

為什麽會這樣?

這九個多月來,他們那麽小心,那麽謹慎,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他的孩子不會死的!

他的心愛的女人也不會死的!

哪個狗奴才居然敢詛咒他的孩子和他孩子的母親?

目光一沉,往下一掃,寒氣席卷來儀宮,命令道:“來人,拖出去,斬了!”

守在宮外侍衛趕緊進來把方才回話的小太監拉了出去,捂住他嘴巴,不讓驚動了賢妃娘娘。

“皇上!皇上!夏侯侍衛求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衝進來儀宮,忙稟報道,“皇上,大事不好!皇後娘娘遇刺……”

“死了嗎?”皇帝聹冷聲道。

遇刺?

皇宮守衛森嚴,舒隆革暗中也安排了不少人保護她,她怎可能遇刺?

為了見他,竟編出如此理由?

哼!

舒菲煙,看來他高估她了。

小太監打了個寒顫,感受到皇帝聹身上透出的陣陣寒意,忙回道:“沒……皇後娘娘摔倒早產了……”

早產?

怕是為順產找的借口吧!

他從來不相信,不相信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

“滾!”皇帝聹沉聲道,肅殺之氣彌漫來儀宮,周圍奴才感受到,忍不住悄悄後退。

賢妃徘徊在生死線上,他沒精力陪她耍花招!

“皇上,皇子太大,腳已經出來了,臣等無能,賢妃娘娘和小皇子隻能保住一個,請皇上下旨!”血房內傳出太醫惶恐不安的話語。

保一個?

腦海中兩個聲音不停爭吵,一個說為了江山社稷、國家安穩保皇子,小皇子是未來的太子,另一個聲音說高處不勝寒,沒了賢妃,以後的漫漫歲月,他該怎麽度過?

頭疼欲裂,他該保誰?

“皇上——啊——救救孩子——啊——救救臣妾的孩子——啊——啊——”

“裏麵的人聽著,朕要不準賢妃娘娘出任何差錯,也要小皇子平安出生!兩者任何一方有所損傷,所有人提頭來見!”皇帝聹雷霆震怒道。

他說皇帝,世界上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兒子他要,心愛的女人他也要,誰也別想從他身邊搶走他們。

毛離順偷偷望著皇帝聹焦急不安的模樣,心中不禁感慨:皇上對賢妃娘娘真是情深意重啊!卻不知賢妃娘娘是否有這個福分,享受皇上的獨寵?

賢妃娘娘的肚子大的出奇,皇上的寵愛讓太醫院的人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往賢妃娘娘這裏送,皇子的診斷讓賢妃娘娘成為眾矢之的,獨寵、皇子,這兩點中的任何一點,都足夠賢妃娘娘成為眾人心中的箭靶子,隨時準備致她於死地。

漫長的九個多月,皇上賢妃處處小心,層層設防,好不容易熬到一朝分娩,後宮各位主子有誰不會把握最後的機會呢?

她們容的下賢妃真的生下皇子麽?

後宮的主子,可沒吃素的!

皇後娘娘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遇刺,不知與賢妃娘娘的難產是否有關?

毛離順在宮中活了二十多年,見慣各種勾心鬥角,自知後宮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尤其是想要一個人的命!

血房內淒厲的尖叫聲不時傳出,皇帝聹的心越糾越緊,如擰了不知多少個死結的眉頭。

突然,血房內衝出一個滿手是血的太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著頭哭求道:“皇上,微臣請皇上以大莫江山為重,賢妃娘娘和小皇子……若再拖下去,隻怕一個也……保,保不住……”

“你說什麽?”忘記皇帝應有的威儀舉止,皇帝聹猛的攥住年輕太醫衣領,怒喝道,凶神惡煞的深情駭的他不住哆嗦,勒緊的衣領卡的他喘不過氣來。

“皇……皇上……請皇上……下……下令……”年輕太醫斷斷續續道,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若不是因為人微官小、責任心太過強烈,他怎麽可能被推出血房承受皇上的怒氣呢。

皇帝聹似乎聽到腦袋裏“轟”一聲巨響,似乎一記焦雷打下,轟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惜。

他好象走進了荒蕪人煙的沙漠地帶,四周不見人影,更沒有水源救命,他掙紮著,無力的躺在沙漠上,幹裂的嘴唇,渙散的眼神,說明著他的脆弱無力。

身為帝王如何?

權掌天下如何?

卻連自己的兒子、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

囁嚅著唇,嗓子一陣幹澀,皇帝聹喃喃道:“保,保……”

“啊——皇上——臣妾要孩子——啊——求皇上保孩子——求您——求您啊——”賢妃似乎知道自己的情況,淒慘的尖叫斷斷續續傳出,混合著她虛弱的氣息。

皇帝聹心痛的抽緊,拳頭上青筋隱顯,沉聲一字一頓道:“太醫,保皇子!”每說一個字,都是在他心裏狠狠割下一刀,話說完時,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盡,身子一軟,扶靠在牆上。

年輕太醫大呼萬歲,磕了個頭,趕緊進入血房。

皇帝已經下旨,他們可以不顧賢妃娘娘的性命冒險把皇子取出來了。

皇室,從來不缺女人,缺的,是龍子鳳女。

下了旨,皇帝聹呆呆的靠著牆,毛離順小心翼翼的把神情略顯恍惚的皇帝扶到一旁坐下,使了個眼色吩咐人端來茶,皇帝聹捧著茶碗,一動不動。

渾渾噩噩中,似乎有人驚慌失措的跑進來稟報,稟報了什麽,他沒有聽見,眨了眨眼,一道血淋淋的身影跌跌撞撞跑進內室,濃重的血腥味、刺眼的殷紅,耀眼的黃金,似乎來回了他的心神。

“奴婢參見皇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皇後娘娘剛剛誕下嫡長子,特讓奴婢前來稟報!”纖眠強撐著軟綿綿的身子,氣喘籲籲道,嚴重失血,讓她頭暈目眩,體力不支。

若非憑借著保護主子的強烈意誌,她早已倒下。

方才殘陽雖命人為她點穴止血,並抹了藥膏,但失血過多,又經曆了一場比生死大戰更為艱辛的接生,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顫抖著,小腿肚隱隱抽筋。

皇帝聹猛然回神,筆直的注視著手捧鳳冠的陌生宮女,犀利的目光,似乎想在她身上灼燒出一個洞,迫使她把先前的話全部吞回去。

纖眠打了個寒顫,第一次直接麵對人間擁有最高地位的皇帝,她怎能不害怕,卻咬著牙堅持著:“皇後娘娘已命人將這一喜訊傳給太妃娘娘、舒相大人,皇後娘娘懷的是雙生子,請皇上移駕鳳暄宮!”

半晌,纖眠沒有聽到任何回應,隻感覺到四周的空氣如被烈火灼烤般,幹燥的皮膚嚴重缺水,幾近龜裂,發絲,泛著枯萎的焦黃,心髒,失去所有水分,在幹涸的胸腔裏,遲緩的蠕動著,再也無法強而有力的跳動。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啊?

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體會過。

主上,少主,宮主,都沒有給過她如此強烈到恐怖的感覺。

顫抖著身軀,心,停止跳動,屏息著,她怕,害怕吸進胸腔的空氣,會轉變成熊熊烈火,直接從身體裏開始燃燒,燒盡她孱弱卑微的身軀。

此時此刻,纖眠清晰的認識到,站在她麵前的人,的的確確是人間至高無上的帝王。

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譏諷的笑容,譏諷自己曾經的愚昧,她怎會愚昧到認為皇帝是軟弱可欺的呢?

即使皇帝聹現在沒有皇權在握,他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帝王,怎是她一介卑微螻蟻可以仰視的呢?

皇帝聹怒視著纖眠手中的金鳳冠,他明白皇後要表達的意思,除非他有能耐廢了她這個舒皇後,否則他必須移駕鳳暄宮,必須承認皇後生下皇子嫡長子的身份地位。

大莫皇朝的皇室繼承法則,太子之位,是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立賢不立庸。

舒菲煙急命人來稟報,同時將消息送出宮外,送進衍喜宮,目的便是坐實她生的兒子嫡長子的身份地位,在將來立太子之時,占據最關鍵的兩點。憑這兩點,朝臣便能威逼他立舒菲煙的兒子為太子,從而謀奪他莫皇朝的江山。

“啊——啊——啊……啊……”血房內,賢妃的尖叫越來越虛弱,似油盡燈枯之召,聽在纖眠耳朵裏如同喪魂鍾般,挖著她的命。

賢妃難產之時,她方才強行衝進來儀宮才知曉,撞在此時,皇帝不殺她出氣才怪。

“不……不好了!”血房裏,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漸漸沒了賢妃淒厲無比的尖叫聲,難道是……

纖眠低著頭,跪著,指尖與地麵相觸,地下陰森的寒氣漸漸冰冷了手指,通過手指慢慢上湧,擴散至全身,冰凍著身心。

門,倉皇打開,如同地獄之門,濃重血腥撲麵而來,彌漫著死寂氣息,纖眠不住顫抖著,如狂風暴雨中的枯黃秋葉。

“皇……賢妃娘娘生了個小皇子……”驚蟄慌亂的聲音傳進耳朵,纖眠的心緊縮。

身處皇宮多日,她隱約明了些,皇宮裏若發生喜事,必會宣揚的天下皆知,若是不好的,天大的事也會瞞的死死的,化為烏有。

賢妃生下小皇子,太醫的反映不是高興,而是麵臨死亡的驚恐,血房裏出什麽事了?

皇帝聹心頭大喜,初得皇子的喜悅衝垮了他的理智,一心隻想看見自己的兒子,徹底無視太醫奇怪的反映。“快抱來給朕瞧瞧!快啊!”

纖眠瞧著接生婆的腳,一步一步顫顫巍巍走來,恍然驚覺:怎麽沒聽到孩子的哭聲?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纖眠白了臉,大口呼吸,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般。

皇帝聹看著接生婆懷中沒有一絲生氣的嬰兒,滿身是血,心,似乎停止了跳動。

“這是怎麽回事?”皇帝聹聽見自己這麽問。

“回……回皇上的話,賢,賢妃娘娘生下的是……是死嬰……”接生婆粗嘎的聲音如同千萬年老樹皮被硬生生剝落般,粗糙刺耳,聽的人飽受折磨,說的人更是痛苦不堪。

皇帝聹不絕往後退了幾步,臉色刷白,顫著手,囁嚅著唇,不知該說什麽。

死嬰?

他期盼已久的小皇子,是個死嬰?

他放棄賢妃的命,換來的兒子是個死嬰?

不!

不————

一份痛,一種苦,一抹澀,在心頭悄悄綿延。

痛的刻骨銘心,苦的肝腸寸斷,澀的全身抽搐。

血房內幕的傳出無數驚叫:“血崩!賢妃娘娘血崩了!”

血崩?!

皇帝聹詫然,不明所以的望著太醫,隻見他什麽也來不及說,匆匆忙忙衝回血房中,血房的大門,轟然關閉,隔絕內外聯係,隔絕了生死。

纖眠輕晃著身子,眼前景物似乎都在搖晃,恍惚中,一道黑影襲胸而來,重重印在胸口,腥甜之味湧上喉嚨,充斥口腔,如離弦之箭飛射出口腔。身體跟著飛快後移,砸上華麗牆壁,落在地上。

第五十八章

陰暗的禦書房裏,皇帝聹靜靜地坐著。

午後陽光透過窗外斑駁樹叉,投影於臉上,或明或暗的陰影,使他的臉顯得格外詭異陰森。

龍袍上張牙舞爪騰飛狂龍,猙獰著龍爪,金絲線勾勒出狂放不羈的身軀,飛躍九重天氣勢逼人。

冷冽寒風呼嘯著,衝擊著,闖入禦書房,溫暖的暖爐與冷冽寒風對抗著,冷熱交混,強勢冷卻了禦書房裏的溫暖。

毛離順悄悄關緊窗戶,不再讓寒風有機可趁侵入,凍著皇帝。然後悄悄退了出去。

這些日子皇帝的脾氣非常不好,陰晴不定不足以形容他脾氣的惡劣與多變。

賢妃娘娘生的皇子是死嬰,舒相帶頭上書請皇帝將賢妃的死嬰丟棄於亂葬崗。

大莫皇朝的慣例,生下死嬰是不祥的預兆,孩子連同生母,都應處以極其嚴重的處罰。

死嬰丟棄於亂葬崗,生母則應毒酒賜死。

要皇帝將死嬰棄於亂葬崗沒問題,但要皇帝將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的賢妃毒酒賜死,就不可能了。

賢妃應難產之故,雖保住了性命,但血崩造成她以後再也不能生育的命運,打擊之大,幾乎逼的賢妃心力絞碎而死,整日鬱鬱寡歡躺在病榻上,以淚洗麵。

賢妃娘娘至今沒有被賜死,與皇後有著莫大關聯。

當日,皇後與賢妃同時生產,皇後誕下嫡長子,隨後誕下小公主,誰知小公主降世才哭了一聲,便斷氣夭折了。

因為皇後生下小公主之時,衍喜宮的奴才尚未趕到,血房內隻有皇後一人,沒人能證明小公主是生下來後才夭折的,皇帝一口咬定小公主也是死嬰,朝堂上形成了僵持的局麵,迫使舒相不敢逼的太緊。

賢妃娘娘現在已經蘇醒,皇後娘娘因傷重加上生產時耗盡體力,至今依舊昏睡不醒,整整兩天過去了,還沒有蘇醒的跡象。

皇後遇刺的事情,震動朝野,舒相借機大做文章,禦林軍中皇帝聹好不容易安插的心腹被舒相大肆清除,清除的一個不剩。

毛離順退了出去,皇帝手中的朱砂筆凝滯於奏折上方,半晌批不下一個字,朱砂筆也“咯吱”一聲折斷。

舒菲煙!

該死的舒菲煙!

她真的遇刺了麽?

還是事先安排好的計劃呢?

“影衛!”皇帝聹一聲低喝。

身後閃出一道黑色身影,單膝跪地,挺的筆直的脊背,如同偉岸的鬆柏,堅強不屈。

“影衛參見皇上!”

“鳳暄宮遇刺,查得如何?”惟有影衛,才可能查出真相。

“回皇上,行刺皇後一事決非舒相或者他人事先安排。行刺鳳暄宮的人,是江湖一流殺手,貌似是幽婉閣的人。”

“幽婉閣不是為舒相所用麽?”皇帝聹說道,派自己手下的江湖人士去行刺,才能確保皇後的安全,不是麽?

“是!幽婉閣是為舒相所用,但行刺皇後的,是幽婉閣最頂尖高手,以影衛猜測,他們是幽婉閣閣主身邊的四大護衛,江湖傳聞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雨雷電四大護衛。若真是舒相命人行刺皇後,幽婉閣閣主絕對不會動用到自己的人,更不會動用四大護衛。四大護衛一死,幽婉閣的實力等於被消減了三成,幽婉閣與慕容家爭鬥日益白熱化,少了四大護衛,比遜於慕容家。”影衛客觀分析道。

“幽婉閣四大護衛……”皇帝聹詫異,“鳳暄宮所有人,除了皇後外,隻有兩個宮女勉強活了下來,是什麽人殺了他們的?”江湖一流殺手,在一瞬間殺死他安排在鳳暄宮外的四個侍衛。

鳳暄宮外四個侍衛,人數不多,功夫卻是禦林軍中頂尖的,一劍封喉,麵上無掙紮之色,顯然風雨雷電出現時他們絲毫沒有察覺,被殺時更是沒有預料到。

影衛怔忡道:“影衛該死!影衛查不出是何人做的!”四大護衛中三個是被類似於緞帶的兵器重擊勒斃的,另外一個則是被鋒利無比的寶劍殺死的,傷口薄如蟬翼,僅劍鋒貼肉劃過,如蜻蜓點水般。

江湖上有如此身手並如此神兵利器的人屈指可數。

會是誰呢?

“幽婉閣四大護衛死於鳳暄宮,幽婉閣會善罷甘休麽?”若是他,決不可能。

隱藏在鳳暄宮背後的人,會是誰呢?

是誰在暗中保護舒菲煙?

真要保護,為何鳳暄宮中隻有兩個宮女活下來?

“應該會!”影衛遲疑道,“江湖傳聞,幽婉閣少主弑父奪位成為新閣主,風雨雷電乃前幽婉閣閣主身邊四大護衛,在平定幽婉閣內部前,新閣主應該不會對皇後采取行動。也可能,他會借此機會,除掉隱藏在皇後身後之人,以此征服幽婉閣內部的人。”

“弑父奪位?”皇帝聹低笑一聲,“看來新閣主有好一陣子會很忙碌,舒相找不到他們了。”

“不會!幽婉閣的不平靜,最多持續半個月時間,弑父殺兄奪位是幽婉閣曆來新閣主產生規則。每一任的幽婉閣閣主都是如此產生的,幽婉閣裏的人早已習慣,他們不會反抗,隻會服從勝利強者。”影衛冷聲道。

幽婉閣閣主產生的殘酷規則,令人發指,比皇室皇位的爭奪更為殘酷。

皇位爭奪,有時是根據先皇的遺詔,而幽婉閣閣主,隻要活著,決不放棄手中的權利,惟有被自己的兒子或則兄弟打敗殺死,才會不得不放棄手中的權利。

皇帝聹眯了眯眼,冷笑一聲:“有意思的規則!”維持長勝的不二法則麽?

“小皇子的事,處理好了?”皇帝聹突然壓低聲音,口吻陰沉。

“處理好了。”影衛應聲道。

當日,皇帝被迫命人將賢妃生下的小皇子、皇後生下的小公主拋屍亂葬崗,他一路尾隨,待負責拋屍的人離開後,悄悄收了小皇子的屍體,潛入皇陵,將小皇子葬於為皇帝聹準備好的萬年龍穴旁。至於小公主的屍體,他在等皇帝下旨如何處理。

皇帝,似乎非常厭惡小公主,為何命他收小公主的屍體呢?

“朕要你做一件事,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皇帝聹嘴角輕勾,挑起陰狠的弧度,直如來自地獄的使者。

皇帝聹從來沒想過,今日為解一時之恨的決定,造就了日後大莫皇朝多少風雲變幻,成為他心頭最為懊悔之事,一生追悔莫及,活在悔恨之中。

影衛猛然抬頭,眨了眨眼,睫毛掩住眼底浩瀚如海神色,應道:“影衛遵旨。”

×××××××

流雲,天際飄蕩,似象似虎,隨風浮動。

陰沉的雲,沉甸甸的壓低天空高度,壓製著呼吸。

寒風造次,卻被鳳暄宮厚重沉實的宮門隔絕。

雪花漫天,難以入侵。

鳳暄宮的宮門,不僅隔絕了外界的寒冷,也隔絕了內部與外界的聯係。

藥箱彌漫,苦澀藥香充斥著鼻息。

所有人微微屏息,心,“撲通”跳著。

三天了。

皇後昏睡了三天,太醫說難以確定皇後什麽時候醒來,甚至,更無法確定皇後是否會醒。

笑穎沒死,躺在她自己的房間,四大護衛的劍沒有刺中致命要害。

若是劍鋒再往左偏一寸,她就必死無疑。

纖眠傷勢過重,胸口挨了皇帝一腳,若非皇後派人前去來儀宮召回纖眠,及時擋下皇帝的重腳,隻怕纖眠沒有死在四大護衛劍下,反倒死者不懂武功的皇帝聹腳下。

鳳暄宮原來的其他人,早已消失,因為他們都死了,一個不剩。

鳳塌上,睫毛微動,水靈靈微微睜開眼,隨即又閉上。

多年行走江湖的習慣,使她在清醒的一刹那,迅速瞌眼,如此一來,便可迷惑敵人,使敵人以為自己尚處於沒有威脅狀態,降低敵人的警戒心,在必要之時,給予致命一擊。

“張太醫,皇後娘娘什麽時候會醒啊?都三天了!”

“音旋姑姑,皇後娘娘氣息微弱,生產前已經用盡力氣,生下小皇子小公主更是讓她油盡燈枯……”

“張太醫,皇後娘娘金貴,她若是醒不來,別說是奴婢,整個鳳暄宮,甚至是後宮、朝廷,將會一大批人給皇後娘娘陪葬,不管如何,您一定要想辦法讓皇後娘娘活下來啊!”

“這……音旋姑姑……”

“這是太妃娘娘的懿旨!一定要讓皇後醒過來!”

“微臣……遵旨!”

“音旋姑姑,皇後娘娘若真的醒過來,微臣怎麽跟皇後娘娘說,說……小公主夭折的事?”

夭折?

床單上,劃出道道爪痕,眼角滲出淚水,潸然落下。

她想起來了。

她隱約記得,在她昏睡前,聽到了門外嘈雜之聲,聽到嬰兒的哭泣聲,殘陽哥哥幫她接生,說是個女孩……

她的女兒!

她的女兒夭折了!

穩了穩呼吸,水靈靈緩緩睜開眼,低聲道:“本宮渴了,扶本宮起身,傳膳。”

沙啞的聲音,如山間清風吹拂落葉,隱隱發出不協調的聲響,驚動內室眾人。

音旋一回頭,瞧見方才尚處於昏睡狀態的皇後,清醒地望著床幃,清晰若靜水的眼神,不顯才清醒之人應有的迷蒙,心下大慌,不知她是何時清醒的。

頓了頓,音旋趕緊吩咐人傳膳,小心扶起皇後,取來墊子讓她倚靠著床欄。

太醫們紛紛懸絲診脈,診斷皇後此刻的身體狀況。

脈象若有似無,有些絮亂,皇後雖然清醒了,情況卻不見得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不好。坐月子時,若不好好調養,絕對會落下一輩子的病根,若是好生調養,沒有六個月,也難以走出鳳暄宮的大門。

“纖眠呢?”怎麽沒看見纖眠?

她的傷怎樣了?

音旋一怔,說道:“回皇後娘娘的話,纖眠在隔壁躺著,醫士說她傷的非常嚴重,需要長時間臥床修養。”皇後居然會關心一個奴才?

水靈靈冷聲道:“有幾名太醫在外伺候?”

“回皇後的話,皇上吩咐太醫院院使,左右院判、禦醫共十六人在外伺候。”音旋小心回答。

水靈靈心中冷哼一聲:十六人?

“本宮的奴才除了纖眠,其他人都不在了,派兩名禦醫好生照顧纖眠。”纖眠拚死護她,她絕對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音旋不禁抬頭望著皇後,瞬時忘記了宮中規矩,說道:“啟稟皇後娘娘,笑穎也還活著!”

水靈靈微微低頭,吩咐道:“再派兩名禦醫照顧笑穎。”漠然的臉,瞧不出神色。

笑穎還活著?

四護衛劍下竟有漏網之魚?

“讓人去瞧瞧她們醒了沒?本宮想和她們說說話。”眼前晃動的陌生麵孔,讓她不由自主的心慌,她需要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麵孔,消除心中的焦慮感。

幹燥而溫暖的空氣,讓她心頭焦慮感節節上升,習慣了鳳暄宮冰冷而清淨的她,根本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溫暖。

音旋應下,趕緊示意一旁伺候的宮女去瞧瞧笑穎、纖眠的狀況。

片刻後,禦膳房精致的膳食送到,一道道香氣襲人的膳食,刺激著水靈靈的食欲,錯雜混亂的吐吸,聽在耳朵裏委實不舒服,虧得沒人發出聲響,靜悄悄,讓水靈靈的心暫時得到寧靜。

等等!

靜悄悄?

“孩子?本宮的孩子呢?問什麽本宮沒有聽見哭聲?本宮的孩子在哪裏?”水靈靈蒼白著臉,慌亂環顧四處,不見孩子的蹤影。

不是說小公主夭折了麽?

難道連小皇子也……

第一卷 輸後 第五十九章

音旋驚愕,驚歎皇後覺察的如此之快,才清醒過來,就察覺自己的孩子不見了。低著頭,音旋顫聲道:“回皇後娘娘的話,皇後娘娘昏睡了好幾日,皇上見沒人照顧小皇子,特將小皇子送去來儀宮,請賢妃娘娘照顧!”顫聲,是她心疼皇後的處境,亦有驚惶,皇後方才的模樣,又急又慌又狠,似乎找不到孩子會大開殺戒般。

身處皇宮多年,第一次碰見身體虛弱的差一口氣便可能會斷氣的人,依舊有令人心顫魄力的女人。

“來儀宮?賢妃照顧自己的孩子還不夠麽?本宮的孩子不需要她的照顧!馬上去來儀宮把本宮的孩子抱回來!快去!”水靈靈嘶聲道,打破一貫的冷淡,胸口怒火悄悄聚集,越來越旺,越來越烈。

音旋遲疑著,顫抖著,不敢支聲,皇帝下旨將小皇子抱走,她一個卑微的奴才,怎敢違抗?

這事前兩天鬧的朝野沸沸揚揚,舒相不斷向皇帝施加壓力,想把小皇子奪回鳳暄宮,卻一無所獲,此事到現在尚未平息,如同煮沸的熱水,光是不斷冒出的熱氣泡足以燙傷人,甚至致命。

“賢……賢妃娘娘的小皇子還,還沒出生便夭折了……”皇帝聹下旨後宮,不準說賢妃生下的是死嬰,於是音旋換了個委婉的說話,“賢妃娘娘生下小皇子時血崩,以後再……再也不能生……生育,皇上憐惜皇後娘娘處於昏睡當中,不能妥善照顧皇長子,才讓賢妃娘娘……”

說白了,是搶了皇後的兒子給賢妃,有皇長子在,隻要皇後一天不清醒,身體一天沒有完全康複,就沒有人能處死賢妃。

音旋說了不少,而水靈靈隻聽見皇帝將她的孩子給了賢妃的話,厲聲道:“本宮不管!想要孩子找別的女人的孩子給賢妃,把本宮的孩子還給本宮!”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如果不是皇帝棄她不聞不問,如果不是鳳暄宮的侍衛屈指可數,如果不是鳳雨雷電聯手,如果不是她動了胎氣又被圍攻摔倒在地,壓到了孩子,她的女兒怎麽可能死?

她的女兒不會死!

她的小瑤瑤會一直平平安安待在她身邊長大的!

瑤瑤……

她的小瑤瑤啊……

“可是娘娘……”

“把孩子還給本宮!把孩子還給我!”掙紮著,水靈靈想要下床,卻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吸一口氣,胸口感覺到深深陣痛,腹部更是如刀絞般,下體傷口尚未愈合,痛得她想咬牙也不行。

淚水劃過臉龐,碎裂於地。

她已經失去了女兒,她不能再失去兒子了!

音旋和幾個宮女合力壓住皇後的行動,沒費什麽力氣,去被皇後近乎瘋狂的眼神嚇住。

那是什麽樣的眼神啊?

霸如雄獅震懾四方,狂如蛟龍出海,狠如毒蛇獵食,似恨不得大張血盆大口,吞噬所有生靈,吞噬一切光亮。

“皇後娘娘,您先用膳吧!”小宮女囁嚅著,顫聲道。

水靈靈神色瘋狂,幾乎聽不見小宮女的話,體力消耗過度的她,太過激動,一時氣血上湧,一口氣接不上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音旋慌忙讓太醫端來千年雪參熬成的湯汁,讓人小心扶起皇後,一小勺一小勺慢慢灌下。

皇後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她怎能讓皇後再度陷入昏睡狀態呢?

這些日子,太妃娘娘擔心的寢食難安,她伺候太妃娘娘多年,怎看得下太妃娘娘那般慌亂擔心?

太妃娘娘年紀大了,不該再讓她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千年雪參、養胃湯汁灌下,不多時,水靈靈朦朧轉醒,稍微迷茫片刻,便清醒過來,幹裂白唇微啟,眼角淚水再次滲出。

情緒的波動,不似先前狂烈,輕微如潮麵漣漪,微微蕩漾,卻一圈一圈蕩漾開來,蕩漾所有人的心湖,漾出的悲傷氣息充盈整個房間,使所有人不禁深深陷入她所承受的悲慟之中。

虧得纖眠此時不在內室,沒有感受到內室的奇怪氣氛,否則以她此刻重傷的身子,盡然承受不了水靈靈無意中使出的“心湖蕩漾”,極有可能會悲傷過度而死。

心湖蕩漾,是水靈宮的不傳秘技,惟有水靈宮主才有幸習得。練習“心湖蕩漾”者,必須有著無堅不摧的堅強意誌,超凡入聖的自我控製力,無論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無法影響她的心境。以強韌的心誌,強烈的感情,深厚的內功,將自己心中感受散出體外,形成強大的心思漩渦,將方圓十丈之內所有物控製住,內功越是深厚之人,被控製的程度越深,受到的創傷也越重。

若是平日,水靈靈自是不會對不懂武功的人用這招,更不會在皇宮大內使用這種招術,而此刻她心神大亂,強烈的悲痛意識使她意識迷亂,堅不可摧的意誌力在化為烏有的瞬間,轉化成摧毀一切的悲愴,使本該走火入魔的她將此力量轉移到周圍的人身上,借以降低自身需要隨的力量。

漸漸的,內室裏的宮女、周圍的太醫覺得身體的重量越來越為沉重,全身似乎灌入了鉛,沉甸甸的,雙腿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慢慢下沉,最終,全體趴在地上,被沉重如山的悲傷壓倒在地,爬也爬不起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音旋努力呼吸著,想將身體裏的悲傷呼出,吸入輕鬆的空氣,可每呼吸一次,身體便沉重一分,呼吸更為艱難一重。

為什麽會這樣?

音旋呆呆地望著斜靠在床欄上的皇後,似乎沒有一絲生氣,悲傷欲絕的淚水,一滴一滴,緩慢劃落……

不可能是皇後!

她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

瞧她慢慢滑躺在鳳塌上,深深陷入死寂之中,她無法再懷疑她。

時間,仿佛靜止!

空氣,仿佛凝滯!

“鋥”

金屬落地之聲。

突如其來的尖銳聲響,打破內室的死寂,水靈靈無意間使出的“心湖蕩漾”無形中被破解。

“啊!”惶恐的低呼,殷紅的鮮血,灑落於地。

眾人一驚,下意識的尋聲望去,隻見一個小宮婦摔倒在地,手指被一支發釵尖端刺破。

倏然一驚,眾人察覺自己的身體居然又能行動自如了,趕緊站起身子,太醫退到一邊小心伺候,宮女馬上扶起半躺在床沿上的皇後,音旋見皇後目光落於摔倒小宮女身上,立即將她帶到皇後麵前伺候。

小宮女顫抖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將手中捧著的發釵呈給皇後。“皇後娘娘,這是纖眠讓奴婢呈給皇後娘娘的發釵,說是家傳之物,感謝皇後娘娘的厚愛,希望皇後娘娘笑納。纖眠說,皇上受祖製後迫,被迫將小公主丟於亂葬崗,請皇後娘娘以皇長子為念,再勿傷心。好好修養,最好能以形補形,補回生產所失的元氣,她一定會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恢複身體,盼望再回到皇後娘娘身邊伺候娘娘。”

雕花象牙蕾絲花水晶飛雲流線金釵?!

這……這不是曆代水靈宮宮主專用的發釵麽?

江湖上的人知之甚少,但此發釵在水靈宮的作用,直如皇室玉璽,可以調動水靈宮所有人,若宮主有此發釵,甚至可以違抗幽婉閣閣主的部分命令。

當日,在她被命要進宮之時,主上便命她交出雕花象牙蕾絲花水晶民意測驗雲流線金釵,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象征著剝奪了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宮主身份,主上馬上會召集人手,重新選出新一任的水靈宮宮主,而念,通過纖眠的手,將雕花象牙蕾絲花水晶飛雲流線金釵交還於她,這意味著什麽?

以主上的行事作風,斷然不可能這麽做的!

難道……

腦海中浮現殘陽衣裳上的鮮血,滿身戾氣,藏於身體側邊的殘陽瀝血劍……

是了!

殘陽殺了主上,取代了他,成為幽婉閣新任閣主!

殘瀝……

殘陽哥哥不會放過他的!

幽婉閣,沒有親情,隻有爭奪!

越是有血緣關係的人,爭奪起來越為凶狠殘酷!

深吸一口氣,水靈靈強行壓下心中所有情緒,如漠河泛濫般的悲傷,示意小宮女將雕花象牙蕾絲花水晶飛雲流線金釵放入金絲紫檀木雕鳳首飾盒裏,放在她枕頭旁。

此刻,惟有水靈宮,才是她的依靠!

音旋見皇後似乎平靜了下來,命人端上流質狀的禦膳,說道:“皇後娘娘,這是禦膳房特意為您調製的紅糖蝦仁牡丹花粥,用最新鮮的粳米、沾了晨露的牡丹花花瓣、深海小嚇仁、紅糖做的,調節血淤腹痛。太醫說,您生產傷了身子,這幾日先吃些比較清淡的膳食調節腸胃……”

音旋絮絮叨叨地說著,水靈靈隻覺眼前星光閃爍,隻想先喝幾口粥,補充點體力睡下休息。

她需要時間沉澱,沉澱紊亂如脈象的心緒。

“皇後娘娘,這粥是用文火煨熬,熬了一天一夜才熬好的,奴婢一直讓人盯著爐子,不讓火力散了,免得這粥失去功效。您瞧瞧,這牡丹花瓣多豔啊,皇後娘娘吃了定能恢複往日的美豔動人,這蝦仁晶瑩剔透,堪比初生嬰兒細嫩嬌軟肌膚,娘娘吃了必然膚若凝脂,擁有比初生嬰兒更為細嫩嬌軟的肌膚,到時皇上見了,必會龍心大動的!”音旋見皇後遲遲沒有想吃的欲望,不免急了,念叨著紅糖蝦仁牡丹花粥的好,盼望皇後的金口玉唇能嚐一口。

水靈靈聽得心煩意亂,眨了眨眼,示意音旋喂她。

音旋一喜,小心吹了吹銀勺裏的粥,送到皇後麵前,笑著請她喝下:“娘娘,禦膳房的人知道您不喜甜食,特意做的比較清淡甘甜。”見她不開口,麵露苦色,皇後可真不好伺候。

水靈靈眨著眼,凝視著片片牡丹花漂浮的花粥,賞心悅目,晶瑩細嫩的蝦仁香氣撲鼻,的確象音旋說的一樣,比初生嬰兒的肌膚更為細線,不知這深淵蝦仁咬在嘴裏,是什麽樣的感覺。

她一定要調理好身子,惟有調理好身子,她才有能力爭奪回她的兒子。

她已經失去女兒了,不能再失去兒子了!

孩子,是她活著唯一的希望!

白唇輕啟,無意瞟了眼枕頭旁的雕花象牙蕾絲水晶飛雲流線金釵,一股暖流悄悄湧上心頭。

鋥亮銀勺映照著蝦仁的晶瑩細嫩,銀勺慢慢送入口中,不曾有過的奇異感覺瞬間湧遍全身……

精光,腦海中一閃而過!

快若流星,沒有捕捉的機會!

含著蝦仁,體驗著從未感覺過的滋味,望著雕花象牙蕾絲水晶飛雲流線金釵,回響著纖眠讓人帶來的話。

“這是纖眠讓奴婢呈給皇後娘娘的發釵,說是家傳之物,感謝皇後娘娘的厚愛,希望皇後娘娘笑納。纖眠說,皇上受祖製所迫,被迫將小公主丟於亂葬崗,請皇後娘娘以皇長子為念,再勿傷心。好好修養,最好能以形補形,補回生產所失的元氣,她一定會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恢複身體,盼望再回到皇後娘娘身邊伺候娘娘。”

纖眠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把雕花象牙蕾絲花水晶飛服從於流線金釵將給她?

若是平時,殘陽哥哥不是應該親手將給她的麽?

他想告訴她什麽?

“皇上受祖製所迫,被迫將小公主丟於亂葬崗,請皇後娘娘以皇長子為念,再勿傷心。好好修養,最好能以形補形,補回生產所失的元氣這。”

皇帝將她的小瑤瑤棄屍亂葬崗是祖製,為什麽纖眠要她以形補形?

蝦仁?

晶瑩細膩如初生嬰兒肌膚?

顫抖著手,顫抖著身子,顫抖著唇,連帶口中所含的蝦仁,一起顫抖著……

音旋不解地望著皇後,覺得她似乎受了極其嚴重的驚嚇,蒼白而空洞的眼,沒有任何神采,卻如深海漩渦,將卷進天地滄桑荒涼悲愴!

“啊~~~~”

“鈧~~”

漢白玉茶碗碎裂一地,破碎的碎片上沾染點點血珠子,音旋搜索著血珠子的來源,瞥見皇後劃開一道小口子的手指。

“皇……皇後娘娘……您……”

呢喃著,空洞的眼神,如雪後蒼茫大地,蒼白不堪,茫然無垠。

濕潤的眼眶,眼睛眨巴著,淚水,再沒流出,眼角,早已幹澀。

她從不曾想過,不擅流淚的自己,竟有傷心到流不出一滴淚水的日子。

而這日子的來臨,來得如此突如其來,如晴朗天空突然晴天霹靂,狂肆的雷電劈毀大地上所有的物種,徒留空曠死寂的幹涸地麵,光禿禿的,漫天黃沙叫囂著,席卷著空洞的天地……

黃沙漫天,冰雪覆蓋……

第一卷 輸後 第六十章

寒風冷冽,雪花飄舞,洋洋灑灑似風揚柳絮。

寒冷的氣息,飛舞不進溫暖的來儀宮。

來儀宮裏,暖若迎春之季,外界的寒冷完全隔絕。

輕紗圍繞,縈繞風塌中心嬌弱佳人。

蒼白的臉幾乎沒有血色,惟有臉頰微紅。

藥香四溢,充斥著呼吸。

鳳塌上佳人微微蹙眉,展轉身子,似要蘇醒。

生產時耗盡的精力,經過太醫們集百家之長精心調養,漸漸恢複。

真正難以恢複的,是她摧毀的心——再也不能生育!

生兒育女,是老天爺賜給女人最大的福氣,而她……

再也無法擁有這份福氣了!

再也不能做母親了!

心,在最充盈的時刻,被硬生生剜出個大洞,血流如柱。

她的孩子,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便離開了……

他會上哪兒去呢?

聽老人們說,沒有出生的生命,是沒有靈魂的,沒有靈魂的他能去哪兒呢?

他能進入六道輪回投胎轉世麽?

他沒有靈魂,入不了地府,他會上哪兒去呢?

飄蕩在天地間,做個無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麽?

一行清淚,劃過臉頰,幹涸淚痕,再次濕潤……

“哇——哇——哇——”

沙啞響亮的哭聲震天動地,如悶雷驚天,驚顫她的心弦。

孩子?

是孩子的哭聲?

猛然睜開眼,淚水模糊了視野,倉皇尋找著。

一道明黃,進入視野中,癡癡地望著她,眸中心疼難以掩飾。身後跟著迎春,懷中抱著金黃包裹,不停的掙動著,哭聲是從那包裹中傳出的。

孩子?!

金黃錦緞中包裹的是孩子?

掙紮想要著起身,伴夏賞秋趕緊小心扶起賢妃,迎春忙送上手中的包裹,含淚道:“娘娘,您綞肯睜開眼了!您看看啊,小皇子多可愛啊!”

吃力地伸出手,輕柔撫摩小皇子嬌嫩如柔弱花瓣的細嫩肌膚,白玉無暇,比最精美的絲綢更為細膩的觸感,粉團團的身子,軟綿綿的,胖乎乎的,濃濃奶香刺激著她的嗅覺。

是孩子!

真的是剛出生的小嬰兒!

激動的淚水,再度泛濫,迷茫了眼,無聲啜泣著。

是她的孩子麽?

不應該啊!

隱約記得,在她幾進昏厥之時,聽到太醫們說她生的是個死嬰,怎麽可能是眼前會號啕大哭的孩子呢?

“他……他是,誰……”賢妃急喘息道。

迎春心慌,下意識瞧向皇帝聹,皇帝聹淡笑道:“愛妃,你不想抱抱他麽?”眼底滿是笑意,回首觸及迎春手中號啕大哭的娃娃,眼神一冷,陰狠之色顯露山水。

他沒有忘記,他的母親是誰!

他更不會忘記,他的母親八月生產,入宮時並非處子,而他,也非他的皇子!

抱他來,是為了喚醒賢妃的求生欲。

當日生產完,太醫說:“賢妃娘娘的命是搶救回來了,但喪子、無法生育的打擊對娘娘太大,導致她潛意識中不願蘇醒,寧願永遠沉睡下去。惟有想辦法喚醒娘娘的求生意誌,娘娘才會醒,否則……”

若非如此,他怎可能把他帶來。

小皇子?

賢妃不明所以地望著皇帝聹。

皇帝聹嘴角微微上揚,走到床塌旁,坐下,輕握著賢妃的瘦弱的手,皮包骨的手,硌痛他的手,更硌痛他的心。他深吸口氣道:“愛妃,隻要你願意,從此刻起,他就是你的兒子!”

如果這個小孽種可以喚起賢妃的求生欲,他願意勉強留下他的賤命。

纖長羽睫輕扇,賢妃疑惑地望著皇帝聹,思索著他話中的意思,片刻後臉色大變。“皇後娘娘生了?什麽……時候的事?”

她睡了多久了?

皇後娘娘應該再過一個月左右才會生產啊!

“她早產了,和你同一天。”皇帝聹冷聲道。

瞠大眼,顫著睫,賢妃感同身受道:“皇後娘娘她……皇上,您將皇後娘娘的小皇子交給臣妾撫養,皇後娘娘該怎麽辦啊?”

同樣生為女人,同樣生為母親,她怎能讓自己的悲劇在另外一個可憐的女人身上重演呢?

她失去了孩子,無法再生育,她是可憐的。

而皇後,她生的孩子卻被抱給了她,她不得皇上的歡心,這輩子很難再有機會生兒育女,一輩子囚禁在華麗的囚籠中,對她而言,隻怕生不如死。

她,比她更為可憐!

至少,她還永遠皇上的寵愛!

皇帝聹嘴角隱隱抽動,他心愛的女人,永遠如此善良,這就是他為何多年來對她恩寵不減的原因。

身處世間最為陰險最為黑暗的皇宮,卻沒有因為皇宮的肮髒而汙染了她純潔無暇的赤子之心,他的小心兒,是怎麽做到的?

欣慰的俯下身,抱住賢妃虛軟孱弱的身子,輕柔而溫暖的嬌軀,填補他心靈的空缺。

多年來,他走的何等艱辛,皆因有她在,有她一直陪伴在身邊,他才能撐到現在。

為了她,他會一直撐下去的。

和賢妃的天性純良相比,後宮盡是貪婪邪惡的麵孔,尤其是舒菲煙。

但她的聰慧過人,的確引人矚目,卻更遭人仇恨,思考多日,他依舊無法猜測出,她是否得知他的安排。

清晨,剛下早朝回來,隱衛破天荒的不敬召喚出現在禦書房裏。

皇帝聹沉聲道:“何事?”給他個理由。

隱衛,時代保護皇室最正統的繼承人——登上皇位之人,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本身,在臨終之前,將隱衛的身份告訴繼任皇子,連最新的母親、妻子都不能告訴。

未敬傳呼,私自出現在禦書房,是決不允許發生的。

“皇後娘娘未吃下禦膳房準備的紅糖蝦仁牡丹花粥。”隱衛平板地聲音,掩蓋心底情緒流動。

若非身為隱衛,如斯殘忍之事,他怎下的了手去做?

“為什麽會這樣?”皇帝聹忍不住有些急躁。

他的憤恨,他的報複,他的怒火,反擊的前奏,她竟然敢不承受?

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她知道?

不可能啊!

事情安排的極為周密,鳳暄宮重重包圍著,別說舒相安排的人,即使是隻蟲子也爬不進去,孤立無援的她,怎麽會知道?

莫非是巧合?

“皇後娘娘自清醒後,情緒一直處於失控狀態,大哭大鬧,歇斯底裏,嚇壞一片人。”隱衛想了想,繼續道,“皇後娘娘似乎不清楚……又似乎知道些什麽。”身為隱衛,他要顧慮的是對皇室的忠誠,而非人性。

籲了口氣,皇帝聹心中感受異樣,不知是急流暗湧還是倏然輕鬆,沉默許久後,緩緩道:“沒有了麽?”

皇帝聹問的是“沒有了麽”,不是“還有麽”,隱衛沉吟道:“……沒有了。”他知道皇帝問的是什麽“沒有了麽”。

可能,皇帝心裏是希望沒有了吧。

“……罷了。”望著窗外雪花白茫茫,皇帝聹一揮手。

寒風凜冽,雪花紛揚,冰凍著脆弱的世界,不知她的心,此刻是否也脆弱著?

畢竟,那是她的孩子!

感知自己受到她的影響,居然輕巧的放過了她,皇帝聹心如棒戳,難受的很。

“無妨!”皇帝聹故做滿不在乎道,“她的事,朕自會處理,愛妃,你隻要告訴朕,你想不想撫養他?”強硬忽略心中的異樣感受。

賢妃凝視著號啕大哭的小皇子,淚水,潸然而下。

“臣……臣妾……”顫抖著身子,心中的渴望如同潺潺流水,緩緩流淌心田,匯成波瀾壯闊河流,驚濤駭浪,洶湧不息,淹沒她的理智,“……要……”

皇後娘娘,對不起了!

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皇子的!

她一定會想辦法讓皇後得寵,再生一個孩子的!

第一卷 輸後 第六十一章

淒哀的鳳暄宮,荒涼如戈壁沙灘。

嬌花抵擋不住冬日寒風侵襲,早已枯敗衰竭。

水靈靈病懨懨地斜躺在貴妃椅上,嬌喘連連,緩解方才行走的疲勞。

半個多月的休養生息,讓她的身體恢複小半,強烈渴望擁有健康身軀的心情使她略顯急躁,強撐著孱弱的身子練習著。

音旋回稟完戀太妃,匆匆趕回鳳暄宮,見到的是這副情景。

高吊於嗓子眼的心,漸漸放下,慢慢內室,查看了下鳳暄宮內一切完好無損,檀香嫋嫋,唇瓣泛出一朵笑花。

斜了個眼給伺候在旁的韭麽麽,示意她將挑選好的人領進來供皇後挑選。

輕輕欠了欠身,音旋輕聲道:“皇後娘娘,這些是奴婢按您吩咐挑選出來的宮女太監,您挑挑吧,如果覺得不好,奴婢再換些人來伺候您。”

細細打量,眼前站成三排的宮女太監,各個低眉順眼,好不恭敬的模樣。

水靈靈睜了睜眼,一言不發地休息著,片刻後歪了歪頭,瞧了眼被人攙扶著的笑穎、纖眠,說道:“瞧瞧吧。”

她們一個在宮中生活多年,一個是她身邊最信任的人,讓她們聯手為她做第一層次的選拔,她信得地過。

笑穎、纖眠微微欠了欠身,被人攙扶著慢慢走到待選的宮女太監麵前,仔細打量著,觀察著。

他們一個個神情緊張,即便是宮中的老人,站在巍峨而淒涼的鳳暄宮中,也忍不住緊張,藏在身側的手輕顫著,腳尖悄悄向門的方向移動。

他們不想留在鳳暄宮吧。

華麗而腐化的鳳暄宮,貴為大莫皇後寢宮,卻比冷宮不如。

冷宮,至少有人走動,有少許生氣,住著尚未死心、不甘屈服而無奈屈服的女人們,而眼前的皇後,早在進宮的第一天便徹底屈服了。

屈服?

準確的說,是順從!

沒有任何理由的順從,從未反抗過。

纖眠借觀察宮女的機會,偷覷著皇後的反映。

她的宮主,她要追隨一生的主子,她,可能順從麽?

小公主的死,對她的打擊太大,“心湖蕩漾”的威力,她沒有親眼見到,卻能深深體會到。

從未情緒失控過的宮主,是在什麽樣的情形下,不知不覺使出“心湖蕩漾”的?

這其中的悲慟,其中的哀鳴,其中的憤怒,其中的無奈,她能不明白麽?

期盼已久的小公主夭折,小皇子交由賢妃撫養,這兩件事徹底擊垮宮主最後的意誌力,連哭泣、淚水,都成為奢侈。

她的宮主啊……

水靈靈躺在貴妃椅上,靜若止水。

安靜的氣息,如潮水般靜靜蕩漾開來,漸漸席卷鳳暄宮,淹沒鳳暄宮裏所有的人。

沒有窒息!

沒有壓抑!

沒有掙紮!

靜若止水的氣息,溫暖如柔潮,溫柔湧起退落,靜謐的水流,靜靜圈住身體,撫慰受損身心。

如海灘細紗悄悄戲逗著身體的敏感處,挑逗著,似戀人的親吻,戲謔而邪惡,欲迎還拒的欲望,叫人欲罷不能。

如溫柔春風,醞漾著潮恬的氣息,釀著縷縷青草香味,在空氣中靜靜發酵、揮發,身心的愉悅,欣喜萬分。

無數目光,齊齊射向貴妃椅上茫然無覺的人兒,詫異、驚愕、不解、迷惘、震驚、欣喜……

眼光一收,纖眠心頭泛甜,眼底透折著興奮的冷光。

她的宮主,回來了!

音旋斜眼瞧著笑穎、纖眠,眸中折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似乎不相信皇後對她們如此信任。

皇宮裏,每個人都可能是自己致命的敵人,對於主子來說,惟有心腹,沒有知己。

心腹,是為主子做事,赴湯蹈火再所不辭的,必要時的死士。

而知己,剛是探知主子心底秘密,隨時可能捅主子一刀的惡狼。

但皇後,卻似乎視她們為知己。

這份信任,讓音旋吃驚,心底也隱隱羨慕。她服侍太妃多年,在太妃眼裏,她是個十足的心腹,沒有半點知己的影子。

待選的宮女太監一個個屏息靜待,焦躁的情緒,不知何時悄悄平息,憂心重重的顧慮,擔心跟著不受寵皇後而遭殃的心奇跡般的受到皇後身上不自覺流露出的寧靜氣息影響,轉化為點點期盼,期盼留在鳳暄宮伺候皇後。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使皇後再不得寵,人家畢竟是皇後,前有嫡皇子撐腰,後有舒相做靠山,放眼後宮有誰敢動她半分?

即便皇上再怎麽不喜歡皇後,也不能輕易罷黜皇後!

挑挑揀揀,笑穎纖眠選了二十個宮女、十個太監出來,領到皇後麵前供皇後選擇。

音旋在皇後耳邊低聲道:“皇後娘娘,笑穎纖眠將人選挑出來了,您瞧瞧吧。”

護甲輕扣,翡翠包金護甲發出清脆扣聲,破壞了鳳暄宮的安靜,無形中泄露了皇後此刻的心緒,同時也遮掩了,使一切模糊不清。

此刻供她挑選的宮女太監,是精心挑選過的。

這“精心”挑選不是指笑穎纖眠精心挑選,而是在舒隆革控製中的奴才中經過幽婉閣的精心挑選出來,笑穎纖眠做的是第二步篩選工作。

明晃晃的明月,漂浮於層層疊疊迷霧之中,沉重而輕巧,在水靈靈眼裏,卻如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閃爍著尖銳的寒光,尤其在風雪的映照下。

望著明月,水靈靈認命的闔上眼,卻始終難以入睡。

自打那日蘇醒後,每個夜晚,她都是在清醒中昏昏沉沉度過的。

恍如身處雲端,走出的每一步皆虛浮而顫抖,如履薄冰的日子,不是第一次過,卻第一次感到如此艱辛。

一步踏錯,萬劫不複!

萬劫不複的,不僅僅是天地間孤零零的她自己,還有她懷胎十月、血脈相連的孩子!

這叫她如何承受?

沉重吐息,是鳳暄宮外密密麻麻的侍衛。

此刻的大批侍衛,是保護?是囚禁?

再多的侍衛,再嚴密的防衛,都擋不住一朵黑雲入侵。

巧妙躲過宮中所有侍衛,不驚動任何人的進入鳳暄宮,如入無人之境。

修長的手臂,環住鳳塌上孱弱的身軀,硌痛肌膚的瘦弱,硌痛他的心。

幾日不見,他捧在手心嗬護的小丫頭,竟單薄成這模樣?

“丫頭!”一聲呼喚,飽含多少思念?

“……殘陽哥哥……”無須多想,下意識的喊出來者,聲調中的脆弱,疼痛了彼此的心。

何時,她變得如此脆弱不堪?

如同暴雨侵襲過的殘花?

下意識的抱緊懷中顫抖嬌軀,用臉頰磨蹭著她顴骨突出的臉頰,溫柔憐惜,頓了頓,他不顧一切道:“丫頭,殘陽哥哥帶你走!”

不到一年時間,他的小丫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不敢想象,再棄她於皇宮,是否有朝一日,他潛入皇宮,麵對的是一具冰冷的軀體。

過去沒有動作,是他沒有這個實力。

現在,他已是幽婉閣主,無須再顧慮任何人。

“可能麽……”水靈靈淡薄道,嘴角一抽,抽出苦澀弧度。

輕弱如蛛絲的三個字,喚醒了殘陽的理智,被情感淹沒的理智,回到腦海中。

是的,不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她,不在是他捧在手中小心嗬護的小丫頭,不僅僅是水靈宮的宮主,而是大莫皇朝母儀天下的皇後啊!

她的一舉一動,牽扯了多少人?

若她神秘失蹤,對大莫皇朝,對江湖來說,將掀起多少驚濤駭浪啊?

現在,追查她身份的人不在少數,因她身份太過棘手,一切都隱藏在黑暗裏迷霧中,一旦她莫名從皇宮中消失,一切都將明朗化。

屆時,她水靈宮宮主的身份暴露,幽婉閣所有人,都將陷入死無葬身之地。

她怎麽忍心啊?

她無法忍受!

她最無法忍受的,是與自己僅存的唯一親人——她的兒子生離死別!

殘陽沉默了,如船沉默水底,任洶湧水流湮沒自己,而她能做的,隻是眨眨眼,纖長睫毛透下一片陰影,遮掩他眼底神色。

沉默許久,殘陽再度開口:“丫頭,等殘陽哥哥足夠強大了,一定會帶你離開的!一定!你等著我!”

“……”水靈靈睜著眼,迷茫的望著殘陽,借著月光,瞧見他眼波晦暗如海,不明所以。

在她的認知中,惟有為了生存而不斷努力,其他的一切,皆不在她關注思考的範圍內,故而,麵對殘陽的款款深情,她是一片茫然。

但此刻,她清楚的看到殘陽眼中異樣的感情,熾烈如火,熊熊燃燒。

若非失去女兒的恨、兒子被搶走的痛縈繞心頭,如巨蛇盤卷,她必然會心生好奇,詢問究竟。

古怪之感,被憂恨掩蓋,可已悄悄掩埋心底,猶如一枚希望無限的種子,隨時準備發芽、茁壯成長。

澀然一笑,殘陽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該喜她進宮嫁人,甚至為別的男人生下了兒子,在感情方麵依舊單純如白紙,還是該悲他多年的精心嗬護,她純粹將他視為兄長。

搖了搖頭,低吸口氣道:“鳳暄宮裏的奴才,除了兩宮女外,其他都死了,丫頭打算什麽時候挑選新的奴才?”

一語切入要害。

貼身伺候的奴才,必須精心挑選,否則在身邊養無數條毒蛇可是非常危險的。

水靈靈沉吟片刻後道:“過些日子吧,等笑穎纖眠能下床了再選。殘陽哥哥,我已經讓人知會舒老狗,叫他物色些可靠的人送到浣衣殿,殘陽哥哥幫丫頭篩選一番,安排幾個識字、會武功、懂醫術毒術的人,掉包也行,到時我會再讓纖眠選的。”

她雖憎恨舒老狗,但要想在皇宮中安然恙的生存下去,想奪回她的兒子,保護她的兒子,必須依靠舒老狗才行。

當然,幽婉閣的勢力也必須巧妙運用,相互製約,平衡宮中各種勢力,借此保護自己。

經曆過風雨雷電的襲擊暗殺,她再也不敢完全相信幽婉閣,即便此刻幽婉閣當家做主的人她的殘陽哥哥,她也不能相信。

她賭不起,因為她輸不起。

“殘陽哥哥,你會幫丫頭麽?”水靈靈仰頭凝視著殘陽昭顯著血腥殘酷的麵孔,“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丫頭?”

她要一個確切的答案,不是籠統的承諾。

殘陽微微一怔,這是第一次,他的小丫頭開口請求他,如此迷恍且不忍心看她悲痛。

微微頷首,深邃幽深黑蛑閃爍陰狠精光,他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傷害他的小丫頭的。

“皇後娘娘,您不瞧瞧,再挑選下麽?”音旋見皇後久久沒睜開眼,輕聲提醒道。

輕柔的聲音,打斷水靈靈的回憶,睜開眼,隨意一掃,目光溫涼如水,犀利如刀。

看似不經意的一瞥,當即選出合適的奴才,速度之快與笑穎纖眠的細細挑選之慢截然相反。

笑穎見皇後挑好伺候鳳暄宮的奴才,命他們報上一一姓名。

“奴婢落梅,今年十九,入宮十年,在浣衣殿當差六年。”

“奴婢相思,今年十八,入宮八年,在浣衣殿當差七年。”

“奴婢卡憐,今年十八,入宮九年,在浣衣殿當差八年。”

“奴婢晚淨,今年十七,入宮六年,在浣衣殿當差六年。”

“奴婢菊英,今年十九,入宮四年,在浣衣殿當差三年。”

“奴婢繡香,今年十六,入宮五年,在浣衣殿當差五年。”

被選中的奴才們一一報上姓名,音旋命伺候一旁的小宮女趕緊記下他們的名字,供皇後娘娘使喚。

水靈靈無暇顧及被選中的奴才,低聲下令道:“笑穎纖眠護駕有功,各賞賜黃金十兩,錦緞十匹,玉如意一柄,珍珠項鏈一串,笑穎升為鳳暄宮宮女姑姑,纖眠升為一等大宮女。”

徹底的換血行動,該賞的賞,該殺的殺,決不手軟。

“奴婢叩謝皇後娘娘恩典!”笑穎纖眠趕緊跑下謝恩,突如其來的賞賜,令她們有些措手不及,盡管明白這是她們應得的。

然而,對於兩個奴才來說,皇後的賞賜委實太過豐厚,豐厚得她們心慌意亂。

笑穎斜眼瞥了身後一幹挑選出來目瞪口呆的奴才一眼,果不其然,瞧見他們滿臉的羨慕。

跟著不得寵的皇後怎樣,宮女們哪個不喜歡存一筆數目可觀的銀子,將來出宮時有筆豐厚的嫁妝,嫁個好人家。想要出人頭地的宮女,也需要大筆的銀子買胭脂水粉、綾羅綢緞,才有資本勾引後宮中唯一的男人——皇帝。

至於太監,舒相權傾朝野的權勢他們怎敢得罪,隻要乖乖聽皇後的話,錦繡前程唾手可得。

“平身。”水靈靈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好好調教調教新來的宮女。

不相幹的人全部退下,鳳暄宮裏,剛被調到這裏的奴才躬身站著,聆聽笑穎姑姑、纖眠貼身大宮女的指點。

虛弱著身子,笑穎纖眠的聲音顯示著她們的疲憊,炯炯有神的眸子,卻流露出精神百倍的模樣。

她們是鳳暄宮的老人了,皇後如此信任她們,她們怎能不為皇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待笑穎纖眠指點完畢,便被人攙扶回房休息,水靈靈呷著香茗,神情是那般冷漠,透著冰山傾覆世界的寒冷,護甲輕扣聲再度響起,如同生命的喪鍾。

落梅等人感覺到身子緊了緊,雙腿不由自主的顫栗,棉襖,緊貼著身子,悶得近乎喘不過氣來。

好熱!

汗流浹背!

好冷!

渾身冒冷汗!

“本宮不喜歡吃裏爬外的奴才,也不喜歡口蜜腹劍的奴才……”水靈靈開口道,語氣中雲淡風輕的淡漠,似春日悠閑賞花撲蝶般自在,“是的,現在滾出去,本宮可以賞你個全屍。”

話裏的意思,現在不滾出去的,將來查出來,連個全屍都別想有。

“咚。”

沉悶之聲。

所有奴才全部跪下,軟若棉花的雙腿,讓他們無法再次站立起來。

顫抖的身子,如同蝴蝶雙翼,不住顫抖的模樣著實可憐又可恨。

後宮中生存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即使此刻雙手沒有沾染鮮血,不代表他們依舊擁有赤子之心。

等待約莫一刻鍾的時間,鳳暄宮裏無一個奴才敢吱應一聲,水靈靈嘴角一抽,眼光發寒道:“沒人滾出去麽?那好,希望你們之中,將來不要有人讓本宮千刀萬剮、淩遲處死的。”

言罷,手中茶碗狠狠摔碎於地,厚底宮鞋踏在其上,碎裂成幾片的碎片化為粉末。

“奴才誓死效忠皇後娘娘!對主子絕對忠心不二,若有異心,天誅地滅!”眾人異口同聲道,鏗鏘有力的話語,不知是否如同他們決心一般真誠呢?

第一卷 輸後 第六十二章

皇帝聹的心情如此刻禦書房的空氣般,溫暖而幹燥,幹得龍唇幹裂,燥得滿心怒火難以抑製。

站起身來,慢吞吞的踱著步,華貴的禦書房,珍貴名品古玩,嫋嫋茗香,悠悠寒梅怒放,卻無法平息他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舒隆革!!!

皇帝聹心裏不住的念這個名字,念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舒菲煙!!!

她以為這樣就能逼他就範了麽?

他告訴她,這絕對————不可以!

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他不得不向舒隆革,向舒菲煙妥協。

連日來,舒隆革夥同朝中大批臣子向他施壓,逼他將小皇子送回鳳暄宮,逼他賜死賢妃,逼他向姓舒的妥協!

對此,他可以置之不理。

舒隆革手中掌握著邊疆軍權,南邊仡易國躍躍欲試,想要侵犯,征南大將軍餉急缺,嚴重影響軍情,一旦開戰,後果不堪設想。

難免邊防失守將意味著什麽?

大莫皇朝南麵門戶大開,仡易國可長驅直入,其他鄰國落井下石,趁機進攻大莫……

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朝堂上,戶部尚書郝經石危言聳聽,國庫不足,短時間內難以籌足所需軍餉五百萬兩白銀,各個大臣紛紛告窮,說籌措不出銀兩捐獻。

氣死他了。

他萬萬沒想到,舒菲煙那女人如此狠毒,竟把主義打到軍餉上,分明是要致十萬西麵邊疆將士於死地。

“隱衛!”一聲怒喝,隱衛不知從何處閃出。

“隱衛參見皇上。”隱衛低聲告罪道,“隱衛無能,讓皇後從宮中送出消息,致使邊疆危機。”

“該死……”皇帝聹咬了咬牙,握緊拳頭,他知道,這不關隱衛的事,舒隆革在宮中埋伏下無數心腹,舒菲煙想要傳遞消息出去易如反掌,“鳳暄宮怎樣了?”

隱衛見皇帝聹又一次將滿腔怒火憤慨強壓下,喘了口氣,眼波輕晃,如海麵波瀾蕩漾,晦聲說:“皇後娘娘挑選了一批新奴才伺候,皆是舒相精心挑選篩選過的人,每天堅持喝藥,補品,堅持在寢宮四處走動,似乎打算滿月後走出鳳暄宮。各宮娘娘遵皇上吩咐,暫時罷免每日請安,太妃派衍喜宮音璿姑姑伺候皇上,茗昭儀曾去請安,被擋在宮外。”

思量片刻,隱衛躊躇道:“請皇上小心,鳳暄宮寧靜的不同尋常,皇後似乎有大動作了。”隱約覺得,皇後受到什麽刺激,她人雖沒走出鳳暄宮一步,可鳳暄宮裏裏外外透出的陰寒氣息,卻令人膽戰心驚。

小公主的事,皇後可能知道麽?

此事極為隱秘,連舒相都不疑有他,身處深宮,無法踏出一步的皇後,可能知道麽?

自皇後生產之後,鳳暄宮被圍的水泄不通,皇後要傳遞消息,惟有通過守衛鳳暄宮的夏侯忠將消息傳遞給舒相,若皇後知道小公主的事,舒相怎可能不借機發難?

皇帝聹冷笑一聲,眼底閃過蔑色,似乎渾然不將隱衛的話放在心裏,心底卻並非如此。

舒菲煙,這個女恩他從未輕視過,尤其在那碗安胎藥的事之後。

“皇上好大的火氣啊!”邪惡調侃之聲突兀響起,如一枚石子猝然投入平靜無波的水麵,泛起波波漣漪,從湖麵一直蕩漾到湖底。

什麽人?

隱衛即刻調轉視野,搜索禦書房內藏得住人的可疑之處。

沒任何發現。

不禁大為吃驚,什麽樣的人可以闖入守衛森嚴的禦書房,在出聲之後依舊神秘隱藏,讓他發現不了?

皇帝聹鎮定自若,低沉道:“出來吧。”能避過隱衛的防範,事先出聲警告,決不會對他產生威脅。

一道黑影出現立於眼前,張狂殘佞氣息瞬間充斥整個禦書房,淡淡血腥之味刺激著皇帝聹,隱衛的嗅覺。

偌大的禦書房,光線充足,無一處不暴露在陽光之下,而他的出現,似一片烏雲,明明站在陽光之中,卻似隱藏於黑暗之中,使人瞧不清身影,更別提瞧清他的臉。

心頭,投下層層疊疊黑雲,陰影籠罩著。

“皇上好定力!”黑影輕聲讚許道,不愧為坐在龍椅上的男人。

隱衛閃身站於皇帝與黑影之間,防衛性的緊盯著他,低喝道:“放肆,見了皇上還不跪下?”隱衛本想怒斥他,一想到他出神入化的武功,邪惡狂妄的舉止,必是江湖上極端自負,眼高於頂的人,若是一言說錯,說不定會給皇帝帶來無限危險可能性,故而隻說了聲“放肆”。

皇帝聹斜眼凝視著黑影,嘴角抽出一絲冷意。

黑影“嗬嗬”低笑著,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嘲諷的斜了眼隱衛,渾然不將他放在眼裏,目光直刺皇帝,如同閃爍寒光的刀子:“皇上何必生氣,不過是一腳踏進棺材的糟老不死,皇上還會怕了他麽?”

皇帝聹黑眸微微睜大,似隱隱詫異,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狂徒,竟敢說出如此膽大妄為的話來,委實不知死活。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隱衛一手扣在腰際劍柄上。

黑影冷淡暼他一眼,無限譏誚,隱於黑暗中的手輕揮,隱衛身子驀地彈出兩丈多遠,直到撞到牆上,重重摔在地上嘔了口鮮血,才勉強穩住身形。

方才,一股強大到他不可思議的無形劍氣直刺他死穴,偏偏在距離他死穴一寸處硬生生偏了方向,否則,他必死無疑。

他,究竟是何人?

忍不住,悄悄一怔,皇帝聹終於轉過身,不再半側著身子對著黑影,正視他:“閣下是何人?難道怕說出自己的名字麽?”

黑影怔忡片刻,哄然笑聲震動胸膛,壓迫皇帝聹、隱衛耳膜生疼,隱衛更是吐血不止,若非他顧及皇帝聹絲毫不懂武功,即便用笑聲震斷隱衛心埋也易如反掌。

“身在草莽之人,皇上不需要知道。”黑影狂妄道,睥睨天下之勢不可小覷,“皇上隻要知道,皇上與舒相兩大陣營,我站在皇上這邊就夠了。”

眸子一眯,皇帝聹冷笑道:“連名諱都不敢吐露之人,你認為眹會相信你麽?”

“利益的合作,何來‘信任’之說,嗬嗬……”黑影不禁嘲笑皇帝的天真。

皇帝不會相信他,他早料到。

而他,更不會相信皇帝!

皇帝聹為之氣結,第一次見到如此狂妄血腥之人,他的存在,任何人無法忽視,他的邪惡,挑釁帝王尊嚴的刻薄之語,著實令人憤慨難當。

“眹不需要與一個連臉都不敢暴露在陽光之下的草民合作!”皇帝聹絕對不會讓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裏,即便他的確會跟他合作。

他必須與他合作,這是無法選擇的。

他全身上下流露出來的狂霸氣勢,顯示了他擁有多大的勢力,這份無法預知的勢力,是他迫切需要的。

朝廷中,可以為他所用的臣子不多,四征大軍,勉強在他掌握之中的惟有征東大軍,江湖草莽,更沒有他的人。

而舒隆革手裏卻掌握了江湖黑道的統治者幽婉閣,若想在江湖方麵與俗話龍哥一較高下,他必須掌握慕容世家。

超廷裏的確有少數慕容世家的人為官,但沒有一個能做到正三品以上的官位,自從舒隆革與幽婉閣勾結後,慕容世家好不容易安插進的幾個人,立即被毫不留情的連根拔除。

慕容世家安排進朝廷的人,並無什麽大功績,他正麵違逆舒隆革啟用他們對他也沒什麽幫助。

噬血深眸閃過一絲恨色,冷冷一笑道: “隻要皇上願意大莫江上換人坐,我一介升鬥小民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他的話,像是在皇帝聹的臉上重重摑了一耳光,打得他頭昏腦脹,暈乎了片刻後隨即清醒異常。

此刻,不是計較個人榮辱的時候,保住大莫江山的千秋萬代才是最重要的,至於這個黑影,等他奪回至高無上皇權之後,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默默坐回象征著大莫皇朝至高無上權勢的龍椅上,皇帝聹肅穆以待道:“你想要什麽?”

“權勢!無與倫比的權勢!”黑影漫不經心的微晃著身子,顯得無限輕鬆愜意,叫人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江湖上無人可及的龐大勢力!”

最後一句話,使皇帝聹放下心來。

無與倫比的權勢,與江湖上無人可及的龐大勢力存在著天差地別的差異,前者指的極有可能是皇權,惟有皇權才是無與倫比的,後者指的僅僅是江湖上的草莽英雄,永遠也成不了氣候,顛覆不了江山社稷的穩定。

“眹允諾你!若你真能為眹鏟除舒相、奪回朝廷的主控權,你想要的,眹必定會賜給你!”

他究竟是誰呢?

江湖上,除了幽婉閣、慕容世家外,還有什麽樣的人有狂妄至此的資本呢?

嘴角弧度微微上揚,笑意卻不及眼底,黑影頷首,轉眼消失無蹤,去勢之快之猛無人能想象。

空氣中,淡漠如遠山的話語,如同一縷輕煙飄蕩。

“幽婉閣主……”

空氣,流動如浮雲,凝滯如死地。

時間,似乎停滯。

時光,似乎靜止。

畫麵,如同定格一般。

隱衛,機械般站起身來。

皇帝聹,定坐於龍椅之上。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聹打破沉默,禦書房內壓抑人心的沉默:“眹要知道幽婉閣的一切。”

隱衛低著頭,忍著胸口劇烈的痛楚,緩緩道:“幽婉閣是百年前的君天拓創立的,閣主的人選曆來都是君家人,每一任的幽婉閣主都是弑父殺兄殘弟產生的,君家的男人,隻要活著,就不會對權利放手,惟有死!根據多年來對江湖各大門派資料的收集顯示,君家的男人三歲學文,四歲習武,自七歲起開始進入密集訓練,從幽婉閣千名好手中挑選出最次等的百名好手,百人合攻七歲的君家少年,一年換一批人選,十年後千名好手全部打垮,此間幽婉閣若接下重大任務,君家人做為曆練出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失敗,便會喪失競爭幽婉閣主的機會。”

喘了口氣,隱衛繼續說道:“幽婉閣裏有個龐大的組織,是由姑娘家組成的,叫‘水靈宮’,每一任的水靈宮宮主都叫做水靈靈,是君家男人的母親,每一任的幽婉閣主讓每一任的水靈宮主為他生下最強的子嗣,讓君家的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優秀。”

“水靈宮主的產生,比幽婉閣主的產生要殘酷的多。據說是從千名不到十歲的少女中挑選,千名少女按十人一組分成百組,每天每個組隻有一個饅頭吃,十人搶一個饅頭,惟有擊敗其他九人,才能吃到每天僅有的一個饅頭,搶不到的人必須餓肚子。如此訓練,經過大約六個月的時間,每個組裏隻有一個人幸存下來,百名少女再十人一組分成十組如此訓練,一年之後隻能有十名少女活下來,活下來的十名少女,各自開始學習武功。五年之內,各自分開執行不同的任務,為成為水靈宮主積累功勞、實戰經驗。如果他們能全部活下來,不死在江湖暗殺中,五年之後,這十名少女再次聚集一起,麵臨最後一次考驗,是什麽樣的考驗隱衛不得而知,通過考驗的人隻有一人,唯一活下來的人便是水靈宮主。水靈宮主在初葵之後,就會成為幽婉閣主的女人,為他生下天資最高的繼承人。江湖傳聞,這一任的水靈宮主是水靈宮自創立以來最年輕最有能力的,無論心誌武功皆出類拔萃,江湖上但凡見過她並知道她身份的人,都被她殺了。”

水靈宮主的產生方式,隱衛為之心驚,身為隱衛,他自小接受非人訓練,以便長大成人後暗中貼身保護皇帝,但與水靈宮主的產生比起來,實在小巫見大巫。

皇帝聹靜靜的聆聽著,隱衛的話,似寒風吹拂,飄過耳旁。多少年後,當他驀然想起此刻所知,才明白這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能接受的產生方式,早已印烙在他心底。

離他距離之近,僅僅一張龍椅的距離,距離之遠,一條人命,隔著生死。

“幽婉閣不是舒隆革的人麽?”皇帝聹無暇去管幽婉閣主、水靈宮主產生的方式,他要知道的是幽婉閣主為什麽會背棄舒隆革,轉而站在他這邊。

是陰謀麽?

“新任幽婉閣主弑父奪位。”隱衛如此回答,“幽婉閣裏老閣主的勢力被他在十天之內鏟除的一幹二淨。”

隱衛的話,縈繞皇帝聹心頭。

幽婉閣主的邪佞,困惑著他的心。

“皇上!皇上!”賢妃哄著懷中粉團團、嚎哭不止的小皇子,不解的輕喚著,近來皇帝聹一直愁眉不展,似有什麽煩心事。

她想問,又不能問。

後宮不得幹政。

後宮無數人等著抓她的小辮子,她不能再為皇上添麻煩了。

皇帝聹一怔,回頭瞧著賢妃消瘦的臉龐,疲憊而滿足的模樣,心裏泛起疼惜。

小皇子不停地哭鬧著,任誰抱誰哄也無濟於事,賢妃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隻得不停的哄著。

“皇上抱抱小皇子吧!小皇子一直哭個不停,可能是撒嬌想要父皇抱抱呢!”賢妃提議道。

不知為何,皇帝從來沒有抱過小皇子,一次也沒有,甚至連哄一哄、對他笑一笑也沒有過,似乎小皇子不是他的兒子般。

第一卷 輸後 第六十三章

看來皇帝對皇後的成見不是一般的深啊!

臉色瞬時一變,變得烏雲密布,下意識的想抗拒,觸及賢妃明媚美眸,苦苦懇求的神色,心頭難以拒絕,直勾勾的瞪著小皇子苦的髒兮兮的小臉,直覺性的厭惡。

不可否認,這小娃娃長得非常可愛,不似剛抱到來儀宮時的幹瘦,皺巴巴的身子被養的圓潤、結實,短短兩個月時間,至少胖了三斤,賢妃付出的辛苦不言而喻。

隻不過這小娃娃著實可惡,每天哭鬧個不停,鬧得來儀宮上上下下不得安寧,尤其是夜晚,更是連哭帶嚎,精力十足,惟有賢妃抱著才稍微好點,哭的小聲點,偶爾歪著頭吐個口水泡泡小睡一覺,醒來接著號啕大哭。

不安分的小娃娃,跟他娘親一樣令人心生厭惡!

“皇上……”賢妃再次懇求,水汪汪的美眸泛著叫人心疼不已的淚花,點點晶瑩,紅潤眼眶中打轉,“不管他的母親是誰,小皇子都是您的兒子啊!”

賢妃說這話的目的,本事想喚起皇帝聹的舐犢之情,不想無疑戳中皇帝聹心底痛處。

皇帝聹眉頭緊扣,瞬間放開,拳頭青筋暴跳,隨即鬆開,麵無表情的接過號啕大哭的小皇子,僵硬而無措的包在懷中,一時間手忙腳亂的。

小嬰兒特有的濃濃奶香撲麵而來,刺激著皇帝聹的鼻息。

好特別好香的味道!

皇帝聹不禁悄悄深吸一口,眸子裏閃過一絲滿足,懷中又軟又暖的觸感,也會死他從未體會過的。

如果,他不是舒隆革的外孫、不是舒菲煙生的,如果,他真的是他的小皇子,那該有多好啊!

可惜……

賢妃一直注視著皇帝聹的神情,生怕不喜歡小皇子的他做出什麽傷害小皇子的事情,瞧見他嘴角隱隱笑意,心頭大喜,想請皇帝聹多疼愛點小皇子,話未出口,卻驚愕瞧見皇帝聹臉上掠過一絲殺機,頓時慌亂不已,為自己的猜測而心悸。

小皇子可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啊!

難道……

不!不會的,他不會那麽做的。

在她心裏,皇帝聹是世間最仁慈的男人,決不可能做出如此殘忍無情的是奇。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求見。”來儀宮裏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報。

皇帝聹黑眸一眯,她終於來了。

賢妃一顫,立馬從皇帝手中接過小皇子,緊緊抱著,母雞保護小雞般地抱著,似乎生怕有人來搶走她的孩子。

低頭瞧了瞧懷中嚎哭不止的孩子,美眸中閃過不舍與掙紮,抬頭望著皇帝聹,神色複雜而痛苦。

皇帝聹微微頷首,小太監立即出去傳皇後進來見架。

這是皇後第二次踏足來儀宮,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皇後身後除了太監宮女還跟著密密麻麻的侍衛,個個嚴整以待,惶惶不安地注視著皇後。

進了來儀宮,行了禮,水靈靈冷著臉,目光鎖定皇帝聹,保持一丈的距離,盡可能的防止皇帝聹身上的龍涎香飄入鼻子。

皇帝聹凝視著皇後,來儀宮裏幹燥的暖意使她發梢,肩膀上的晶瑩雪花漸漸融化,點點濕痕滲入發絲,貂裘中,可撲麵而來的寒意並不因此而消失,反而更為濃重。

這寒意,是從她身體裏散發出來的。

濃烈如百年醇酒,冷冽如千年冰山。

與來儀宮的溫暖形成強烈對比,刺眼且突兀。

鎖定目標漸漸轉移,移向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的賢妃。

水靈靈不覺失笑,她懷中抱的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冒著生命危險生下的孩子,可自他出生兩個多月,她連一次也沒抱過他,而這個女人,卻擺出一副捍衛孩子的模樣,似乎她是要搶走她孩子的惡魔。

“皇……皇後娘娘……”賢妃不自覺的移向皇帝身後,手更緊了些,死死地抱住大哭不止的小皇子,目光亂瞟,就是不敢直視皇後。

她深切的感受到,感受到皇後身上傳來的寒意,比三九天更為凍徹心扉的寒意,卻又似乎什麽也沒感受到,一切仿佛是她的錯覺般。

“妹妹近來可好?”水靈靈問道,冰冷的目光不含一分暖意,說出的話卻柔軟適中,停在耳朵裏仿佛是真的關切之語。

賢妃唯唯諾諾說了聲好。

若是一般的妃子,見皇帝在此,知皇後來意不善,定會大肆撒嬌,用皇帝牽製皇後,更何況威寵在身的寵妃,偏偏賢妃沒有如此。

她,打心眼裏敬畏皇後,因為,這是她欠她的。

“皇後娘娘安好?”踟躇許久,不知該說些什麽的賢妃納納說出如此一句。

“安好?不知妹妹‘安好’的標準是何?本宮是否安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邊疆將士是否安好。”水靈靈身子尚未大好,忍了兩個多月,她已然忍到極限,今天強行闖出重兵把守的鳳暄宮,若無任何收獲,她說什麽也不會罷休。

賢妃一驚,偷偷瞧著皇帝聹,隻見她麵無表情,似乎聽不懂皇後的話,但夫妻多年,她怎會察覺不到皇帝聹身上隱隱傳出的怒氣。

她知道,皇後說的是實話,也知道,皇後今日前來的目的。

可是……

低頭凝視懷中又哭又鬧的小皇子,淚水潸然而下,輕聲碎裂於白能小臉蛋上,與小皇子臉上布滿的淚痕混在一起,分不出她的淚水在哪。

囁嚅著唇,賢妃知道自己該把孩子還給皇後,她霸占了她兩個多月,是該防守給他親生母親的時候了。

“聽聞前些日子妹妹宮中少了個小太監,不知現在人在何方?”水靈靈問道,眸中閃出意味深長的光芒。

皇帝聹怒道:“皇後愈發不知分寸了。”

水靈靈本不打算理會皇帝聹,她怕自己控製不住,會立即動手千刀萬剮了他,不想他居然跟她嗆聲,她怎能放過他呢。

“臣妾不過關心妹妹,叨擾問一句。臣妾身為皇後,掌管後宮,正一品賢妃的來儀宮丟失了個小太監,此時臣妾不知道還好,知道了怎能不聞不問呢?皇上,您說是麽?”水靈靈字字在理,氣的皇帝聹微白了臉。

賢妃低著頭不敢吱聲,皇後如此問,她怎能不知那尋找多日不見蹤影的小太監上哪兒去了呢?

卻不知皇後特意過來,當著皇上的麵提這件事做什麽。

賢妃趕緊說道:“多謝皇後娘娘關心,那廝經常溜出宮去玩兒,興許是在外麵玩野了心不想再回來了。”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從來儀宮蒸發了。

水靈靈挑了挑黛眉,不愧為皇帝最寵愛的妃子,自己的心腹太監死了也能第一時間心平氣和,換成了她,隻怕難以做到,臉上多少也會露出幾分異樣神色,而她完全不受影響。

看來,在這皇宮裏,她要學的很多,需要學習的對象更多。

略顯氣惱的一瞥眼,不像瞧見賢妃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發抖,眼底浮現一絲冷笑,原來,她的控製力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

她高估她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

水靈靈狀似不經意的掃視周圍,瞧著屋子裏擺滿的珍奇古玩,心中不覺好笑,作古死人的東西擺在房間裏,就可以增加膽量了麽?

未免太天真了。

死人,怎麽鬥得過活人呢?

“妹妹心疼了。”篤定的口吻,不容賢妃否認,“不過是丟了個奴才,妹妹就心疼了,若是有朝一日,妹妹失去一切,不知該如何撐下去?”

賢妃勁忪萬分,不明所以的望著皇後。

她明白,皇後敢當著皇帝的麵說出這話,自是有所打算,而這打算必然會在最短時間內成為事實。

失去一切?

皇後所說的一起包括什麽?

她深愛的皇帝聹?

她疼愛的小皇子?

她關愛的身邊伺候的人?

她嬪妃的身份?

不!

她不要!

她不能失去她擁有的一起!

如果失去了,她寧肯死!

皇帝聹摟住不住顫抖著身子的賢妃,瞧她滿臉驚恐,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刻不停的往下掉,心疼不已,冷冷地望著漠然置之的皇後,眼中冰冷刺骨的寒意似想瞬間徹底冰凍了她。

“皇……皇後……”賢妃驚惶的注視著皇後,任淚水磅礴,掙開皇帝聹溫暖而無力的懷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地望著她,說不出任何話語,隻能哭著望著她。

似完全沒有看見賢妃可憐兮兮的模樣,目光越過賢妃,筆直射向遠方,似透過厚實牆壁看向無限遠方斜陽,目光清華而悠遠。

“人會心疼,是因為人擁有無數,又有所有人渴望擁有且在乎的,所以人有弱點!隻要針對人的弱點,痛下殺手,就可以徹底摧毀人,徹底摧毀人的意誌!摧毀人的意誌,不戰而屈人之誌,才是殺人最高的境界!失去意誌的人,窮其一生活在絕望崩潰之中,永遠無法自拔,妹妹,你明白麽?”

“妹妹擁有的越多,在乎的越多,弱點也就越多,如果有人想要摧毀妹妹,隨便挑一個弱點下手,易如反掌!”最後四個字,聲音透出一絲尖銳。

賢妃顫抖如蝴蝶雙翼,一刻不停,雙手緊抱的小皇子幾乎要掉落於地。

“但是,這並非絕對!如果妹妹夠堅強,夠無情,夠韌性,夠勇敢,便可以改變被摧毀的命運!當妹妹所有的弱點被人鏟除之後,當妹妹體無完膚之後,當妹妹的心千瘡百孔之後,妹妹就是不可戰勝的,因為————你再無弱點!一切的弱點都被徹底鏟除了,你就沒有任何弱點,沒有弱點且將生死置之度外,你還需要畏懼任何人麽?”

“不需要!”鏗鏘有力的三個字,如鐵板釘釘,每個釘子敲下去都“吭吭”作響,聲若玉珠落盤,但在眾人耳中聽來,如鐵錘相擊,爆火而刺耳,“妹妹,你說是麽?”

話說至此,誰都明白皇後語中的意思,她不是在問賢妃,而是在說她自己。

“妹妹,你能告訴本宮,該如何麵對一個全身上下毫無弱點、心比堅石的人呢?”水靈靈眨巴著仿佛無害的水眸,嚴重閃爍著疑惑之光,如初生嬰兒般純真無邪的麵容,迷惑所有人的眼睛。

她,真的是他們所認知總的皇後麽?

為什麽,突然覺得她比山野仙子還要清新水靈?

好似遺落凡塵的仙子,寧靜中隱露驚惶,淺淡中微蘊濃烈,奪走天地間所有光華,成為生存的必需品————水。

失去她,如同失去水,不會馬上死,隻會慢慢幹竭。

“賢妃妹妹……”輕聲呼喚,喚回賢妃遊走天外的神智,如同喪魂鍾般,在她耳畔敲響。

賢妃癡呆呆的凝視著皇後,目光有些茫然呆滯,紅唇微顫著,珍珠貝齒隱現,紅中蘊白,甚是好看。

可惜無人欣賞。

“保……保留……弱,弱……”賢妃素來單子不大,但不代表她是笨蛋,她隻是天性純良。慢慢伸出臂膀,捧著懷中哭啞了聲音的小皇子,“皇,皇後娘娘……小皇子,不應該離……離開生母身邊……”深深埋下頭,闔上淚眼,她不遠看皇後是如何從她懷裏抱走她視若己出的小皇子的。

視若無睹。

水靈靈不暼賢妃送到眼前的小皇子一眼,眼睛直勾勾的鎖住皇帝聹:“妹妹這是什麽話,這孩子當初可是皇上親自抱到來儀宮的,本宮怎敢呢?”當初他怎麽從他身邊搶走她兒子的,今日她要他怎麽送回來。

斜了斜視線,水靈靈無形中流露出的狂妄傲慢,足夠逼瘋皇帝聹,她一直都很清楚,如何才能真正的羞辱自己的敵人。

看他,是要他明白,做主的人是誰。

不看他,是要他清楚,他分文不值,在她眼裏。

不需要看,也猜測得出皇帝聹此刻魔鬼般恐怖的神色,周圍的氣氛就是如此告訴她的。無一絲一毫畏懼,她知道,賢妃一定會讓皇帝聹乖乖聽話的,即便皇帝聹可以無視賢妃的存在,也無法不顧及軍餉這頭等大問題。

不出所料,彈指一揮時間,皇帝聹就強壓著滿腔怒火下了聖旨,親自把小皇子送到皇後手中。

內功異常深厚的水靈靈怎聽不到他上下牙齒激烈磨撞的聲音,置若罔聞。

水靈靈麵無表情的接過小皇子,冷硬無波的臉絲毫不應小皇子有所變化,賢妃涼了心,咬了唇,低了頭,她生活皇宮多年,自是聽說過皇子對嬪妃來說不過是爭寵、保障地位的工具,有些嬪妃對自己的孩子一點也不喜歡,隻是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見到如此情景。

低著頭的賢妃沒瞧見,伺候在一旁的迎春卻瞧見了,感受到了。

皇後抱小皇子的動作看似冷硬,實則熟練無比,本該帶尖長護甲的手卻沒有帶護甲,身上冷戾的氣息也悄悄淡去。而小皇子更是,被皇後抱著後,竟漸漸止了哭聲,安詳的含著皇後的一根手指,乖乖睡著了。

這就是母子天性麽?

“妹妹似乎很喜歡軒兒。”水靈靈稱述一眼可見的事實,“聽聞妹妹血崩,不能再生育,姐姐感同身受,若妹妹不嫌棄,就認軒兒做義子如何?”

賢妃如悶雷擊頂全身僵硬如鐵,一股強烈的電流瞬間流遍全身,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咆哮,呆呆地凝視著皇後,憐美的臉龐寫滿錯愕,因太過驚詫略顯扭曲,破壞了她原本的美感。

軒兒?

她撫養小皇子兩個多月,尚未給小皇子取名字,本事打算待小皇子百日之時請皇帝聹賜名的,不良皇後今日前來抱回小皇子,更沒料到,皇後早為小皇子取好了名字。

“妹妹不願意麽?”水靈靈顯得有些沮喪,眼底依舊平靜無波,纖細修長柔荑,輕輕拍著小皇子,哄著他乖乖入睡。

賢妃終於遲鈍 的發現,小皇子不再哭了。

這說明了什麽?

略略平息心中波濤洶湧的驚喜,又驚又喜的心情,賢妃顫聲道:“嬪妾叩謝皇後娘娘恩典。”

冷掃皇帝聹一眼,水靈靈剛硬的臉部線條開始柔和下來。

第一卷 輸後 第六十四章

一度傳言被軟禁於鳳暄宮的皇後,竟從來儀宮抱回了小皇子,這個消息震驚了整個後宮。

誰人不知,皇帝之所以把皇後的兒子交給賢妃撫養,一方麵是徹底“冰凍”皇後,封鎖她所有可能性,另一方麵是為了保住賢妃的命,如今小皇子抱回鳳暄宮,事情會往什麽方向發展呢?

得寵的嬪妃,不得寵的嬪妃,都瞪大眼睛,準備瞧一出好戲,看皇後能否鏟除心頭大患,看皇帝是否抵住朝野後宮的壓力保住賢妃,即使賢妃能僥幸保住性命,下半生至少也要在冷宮中度過。

空前絕後的,嬪妃們行動難得一致,暗地裏悄悄給自己在朝為官的家人寫信,催促他們務必逼皇帝下旨賜死賢妃,到處搜集關於死嬰禍朝的傳言,鬧得皇宮沸沸揚揚,流言蜚語如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幾乎壓垮了承乾宮、來儀宮。

留言,壓力,席卷了整個皇宮。

鳳暄宮,卻寧靜無波。

皇後傳出懿旨,玉體尚未完全康複,晨昏請安暫免,任何人不經通傳不得打擾,除了每日去衍喜宮給太妃請安,皇後決不邁出寢宮大門一步,似乎與外界徹底隔絕了。

賢妃終日以淚洗麵。

她失去了兩個孩子。

一個,是她的親骨肉,在失去的同時,她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

一個,是她撫養了兩個多月的小皇子,皇後娘娘的兒子。

她失去了陪伴在心愛男人身邊的機會。

皇帝聹對來儀宮下了緘口令,想杜絕後宮留言傳入她的耳朵,想盡可能的保護她。

怎麽可能保護的料呢?

威寵多年,後宮嬪妃早已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一次次的陰謀,一次次的陷害,皆因皇帝的袒護、寵愛而檔下,此刻,皇帝再也保護不了她,她們怎可輕易放過她?

朝廷上,她擋了多少朝廷重臣升官發財的道路,若沒有她,他們送進宮的子女會被皇帝萬般寵愛,不會被打入冷宮甚至被賜死,他們會平步青雲,不會終日心驚膽戰生怕後宮的火燒到自己身上,影響到自己的前程。

尤其是權傾朝野的左相舒相大人。

如果沒有她,皇後決不會一進宮就被皇上冷落,千辛萬苦生下皇子後孩子就被抱到來儀宮去。

朝堂上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不需要任何人說,她也能猜透。

再怎樣遮掩,心底真正的感受是無法遮掩的。

皇帝聹嘴角強扯出的笑容,春夏秋冬眼底的擔憂,其他人哆嗦的身子,她怎會看不出來呢?

不想讓任何人為難,更不想讓她心愛的男人麵臨危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了結自己,了結自己錯誤的一生。

支走身邊所有宮女太監,抽下固定發髻的有鳳來儀六尾珍珠金釵,對準自己的心口。“皇上,今生無緣,來生再見……”

金釵懸滯於心口三寸處,遲遲難以刺下,手腕上傳來緊窒痛楚,痛徹心扉,是絕望,是不舍,是憤恨。

失望痛心的怒火撲麵而來,包圍了她孱弱的身軀,熟悉好聞的龍涎香如狂風暴雨般侵襲著她脆弱的心房。

慢慢睜開眼,卻不敢望向他,別過頭,任淚水順著姣好的麵頰落下,紅腫美眸,看一切事物是那般模糊不清。

“心兒……”皇帝聹痛心疾首的望著賢妃,“你要離開眹麽?”就像他的母妃一樣,一聲不吭地離開,留下他一個人麵對滿室豺狼虎豹。

賢妃泣不成聲,不停地搖著頭,她不想,卻不能不死。

惟有她死了,才能解除皇帝的危機,才能讓皇帝與皇後冰釋前嫌、和平共處,至少表麵上能做到,不用再勢成水火。

金釵落地,刺耳的聲音刺痛皇帝聹的耳膜,慢慢鬆了手,轉而緊緊擁著賢妃顫抖的嬌軀,溫柔的吻去傷心的淚水。

“別怕!一切……有眹……”他絕對不會讓她離開他的。

默默搖頭,賢妃哽咽道:“皇上,臣妾愛您!像妻子愛自己的相公一樣愛你,盡管臣妾不能做您的妻子,但臣妾愛你的心,從過去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隻要皇上您……臣妾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她最寶貴的生命。

緊了緊懷抱,皇帝聹沉聲道:“眹不需要心兒犧牲什麽,隻要心兒永遠留在眹身邊。”

她是他心裏唯一的女人,他的皇後,他孩子的母親,不管說什麽,他一定會保住她的。

當初他能不顧眾臣反對,強立她為太子妃,今天他一定能保住她的命。

深吸一口氣,他告訴自己,不過是個虛名,等鏟除了舒隆革,奪回了皇權,就是他從這個世上消失的時候了,到時候,再華貴的名頭也沒有用。

自打舒菲煙那廝強行突破軟禁,抱回她兒子後,朝堂上叫囂著賜死賢妃的聲音立刻響亮了起來,越演越烈的趨勢,而舒隆革卻安靜的異常,沒有表現出半點要求賜死賢妃的征兆,可腳下卻是步步生風,一派洋洋得意的模樣,與前兩月的氣惱焦急完全不同。

他小心的防備著,不相信他肯放過如此天賜良機。

果然,不出所料。

多日前,他在朝堂上請求冊封舒菲煙的兒子為太子,聯合朝廷眾臣向他施壓,字裏行間,話裏話外,更以賢妃的性命相要挾。

如果他不冊封他的外孫為太子,他必會力諫賜死賢妃。

好深的城府,好沉的心機!

他必是估計他永遠不可能再寵幸皇後,才把所有賭注壓在他的外孫身上。

一個皇朝,有了太子,一旦皇帝不在了,繼承皇位的便是太子。

而他,就可以做掌握實權的太上皇,甚至篡奪江山了。

他不會讓他的如意算盤打響的。

舒隆革!

舒菲煙!

事情才剛剛開始,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笑的最好的!

他們給他等著,等著他的瘋狂報複!

“皇上……”賢妃不明所以,癡癡地凝視著滿臉陰沉的皇帝,夫妻多年,她感覺到他身上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臣妾……”

“放心,眹絕對不會有事的。”皇帝聹安慰著笑道,眼底劃過噬血陰霾,用唇堵住賢妃即將衝出口的擔憂,“一切,有眹!”

次日早朝,皇帝聹一連頒下數道聖旨,震驚朝野。

冊封皇後所生皇長子為太子,禮部盡快挑選良辰吉日進行冊封太子的大典,祭拜天地,告祭太廟,稟明祖宗。

皇後生下皇長子,功在朝綱,賞賜黃金萬兩,白銀千兩,錦緞千匹,珍珠百串,千年瑪瑙鏈子十條,紅寶石玉如意十對,三角墨凍鼎一隻,和田羊脂白玉千手觀音一尊,千年雪參兩株,千年野山參十株,千年野山靈芝十朵,各色補品無數。

皇長子出生,普天同慶,大赦天下,後宮嬪妃除賢妃外各晉一級。

封舒相為國丈,賞賜良田千畝,金銀珠寶賞賜無數。

賢妃生下死嬰為不祥之兆,念在其過去掌管後宮斤然有序,孝順太妃,伴架多年,禁足來儀宮一年,敬事房綠頭牌先行撤下。

太子的冊封朝臣心中皆有數,以舒相的手段權勢,皇帝想不乖乖照辦都難。

對於皇後的諸多賞賜,有何沒有委實無什麽區別,皇後遇刺產下龍鳳胎,小皇子僥幸活了下來,卻被抱養於賢妃,小公主一出生便夭折,棄於亂葬崗,皇後更被軟禁兩月之久,才強行突破層層侍衛把守,到來儀宮抱回了小皇子。

兩個月來,皇帝沒對皇後有任何關心的舉動,太醫院設麽珍貴補品都成車成箱的往來儀宮送去,似乎宮中沒有皇後這麽個人存在似的,若非舒相一直源源不斷的送珍奇補品進宮,隻怕皇後熬不過做完月子便……

至於賢妃,禁足來儀宮一年,罰與不罰有何區別?

禁足,不過是變相的把賢妃保護起來。

撤了她的綠頭牌,更是為了平息後宮對賢妃的怨恨,晉其他嬪妃的品級是想在後宮形成新的局麵,製造提拔能與皇後對抗的勢力,從而在朝堂上牽製舒相,使他不能太過得意。

第一卷 輸後 第六十五章

可惜賢妃被禁足來儀宮,任何人不得探視,連往裏麵送一丁點小東西也要經過侍衛的層層檢查,美其名曰禁足之人不得接受享受任何人的好意。

擺明了是保護賢妃,而且是保護的水泄不通嘛!

禮部挑選好良辰吉日,皇帝聹攜百官,皇後抱著太子一起祭拜天地、太廟告祭祖宗,經過一整天的忙碌,盛大而煩瑣的儀式總算是完成了。

太子本應入主東宮,因尚在繈褓之中,故由生母皇後照顧,待太子行過冠禮後入主東宮。

太子立了,皇後賞了,嬪妃晉了,賢妃禁了,事情卻沒有如皇帝聹預想的那般,得到暫時的平息,法爾愈演愈烈。

舒相對於禁足賢妃之事沒說任何一個字,隻是暗中派人保護監視皇後太子,以防再出不測。

朝廷眾臣收到後宮嬪妃女兒們的信,加緊了對賢妃逼迫的步伐,大有勢必要皇帝下旨賜死賢妃才肯罷休的意味。

後宮嬪妃本想在皇後身上打主意,無奈皇後仍暫免晨昏請安,不準任何人未經恩準踏入鳳暄宮一步,違者廷杖四十。

皇後的手段眾人早已見識過了,不敢胡來,隻在鳳暄宮門外小打小鬧折騰一陣,便走了。

皇後也不搭理她們,若有人吵得太厲害,輕則掌嘴二十,重則鳳暄宮門外跪地三個時辰。

掌嘴破相,大雪天跪地三個時辰更要凍壞身子,見有一二品級較低的嬪妃做出了椽子,聰明的人再也不敢造次。

皇後利用不了,難道後宮就沒有可以處置賢妃的人了麽?

有!

戀太妃!

縱然戀太妃很少過問後宮之事,畢竟是皇帝聹的親姨娘,是先皇嬪妃,難道還初值不了一個犯了不可饒恕大錯,被禁足的嬪妃麽?

陰雲滿布的天空,沉甸甸的壓抑著。

冬日,躲在密雲之後,畏懼嚴酷寒冬。

冷冽寒風呼嘯而過,見縫插針的襲入衣衫縫隙中,冰凍著嬌嫩的肌膚。

淚痕滿布的臉龐,寫滿認命的憂傷,絲毫沒有反抗意味,任由身旁兩名老太監強壓著走,步履踉蹌,是身體尚未痊愈的顯示。

後宮中,除了皇後沒人敢違抗皇帝的旨意。

朝堂上形式嚴峻,皇帝當心皇後會對她不利,嚴令守衛來儀宮的侍衛絕對不能讓皇後踏入來儀宮一步。

誰想到,今日突破來儀宮侍衛,強行要帶她走出來儀宮的,是太妃娘娘。

趁著早朝時間,將他押去衍喜宮問話,太妃的心思,她多少能摸到一二。

不掙紮,不吵鬧,乖乖的跟他們走。

因為她知道,太妃想做這件事不是此刻才起意的。

早在她成為太子妃時,在皇帝登基之時,在朝中大臣一次又一次的奏請立後之時,在皇帝不斷為保護她而讓步之時,她就想做這件事了。

賢妃默默地跪著,衍喜宮暖融融的地麵,暖不了自己的心。

燃燒著柴炭奉獻著溫暖的炭爐,燃著零星火苗,如同一幹虎視眈眈在旁邊站立著的嬪妃,眼底閃過熊熊燃燒的妒恨之火,臉上,卻保持著完美無瑕的柔和笑容,惟有少數功夫沒練到家的嬪妃扭曲了美麗的麵孔,顯得猙獰而可怕。

戀太妃絲毫不加掩飾自己的內心,任憤怒的情緒寫滿臉龐,充斥著眼底,不需要眼睛看,稍微感覺一下便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年過四十的戀太妃,抱養的相當好,白嫩無暇的柔荑,如同二十多歲的少女,若不瞧她眼角細微的魚尾紋,很難猜出她的實際年齡。

正襟危坐,白嫩柔荑重重一拍桌麵,緬甸玉包金護甲與梨花木桌麵相碰撞,發出沉鈍金屬之聲,如心髒沉猛跳動,使胸口重重一顫,似乎瞬間便要氣絕身亡。

賢妃身子跟著一顫,盡管已抱了必死之心,但太妃憤恨的怒氣依舊嚇壞了生性怯弱的她。

戀太妃抑製不了胸口熊熊燃燒的怒火,護甲不自覺的狠摳桌麵,暫時壓抑著心頭之火。

卑 賤的奴婢!

就是因為這卑 賤的奴婢,皇帝一再對朝廷眾臣讓步,一再讓舒相加官進爵,一再的妥協,將自己置於懸崖峭壁的危險境地,退一步,便有墜入萬丈深淵的危險。

而她的兒子,為了保護自己的皇兄,遠赴邊關,對外與喀薩國作戰,對內小心防範舒相等人安插在他身邊的刺客,隨時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大莫江山,更因為這卑 賤的奴婢,一個沒有高貴出生的卑 賤奴婢,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隨即可能改朝換代的危機。

如今,皇帝為了保護她,甚至冊封皇後的兒子為太子!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一個出聲卑 賤之極的賤人,她憑什麽讓一位帝王為她付出那麽多?

她有什麽地方值得一位帝王如此做?

甚至,她連個女人都不算是!

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還能算是女人麽?

想到皇帝的處境,想到自己兒子的危機,想到大莫江山的險境,戀太妃對賢妃的恨又深沉了幾分,看她的眼光更加淩厲,多了幾分淩遲處死的意味。

站在一旁的嬪妃瞧著太妃一言不發的陰沉模樣,內心實有些慌張,膽子笑的想走,又不甘心在眾人麵前示弱丟臉,更不想錯失親眼看賢妃垮台的好戲。

她們被賢妃壓了許多年,如今終於可以得償所願,怎甘心因為害怕而離開呢?

資曆深些且心機深沉的嬪妃不禁暗暗焦急,戀太妃要再不快點處置賢妃的話,等皇帝下了朝,趕了過來,還處置的了賢妃麽?

相互使了使眼色,份位高的嬪妃想讓份位低的嬪妃做替罪羔羊,屆時皇帝發怒起來,要殺要處置的決不可能是她們,偏偏沒有一個份位低的嬪妃傻出站出來。

德妃看不慣旁人的小心謹慎,站了出來,小聲提醒道:“太妃娘娘,時辰不早了,您若再不發落……”

戀太妃緩緩抬眼,掃了德妃一眼,若非她是高其國的公主,前來和親,憑他的心智,怎可能進宮不到半年時間便成為一品德妃,份位甚至在正一品之末的賢妃之上。

這一切,全是拜皇後生下小皇子,皇帝要保住賢妃的命所故,下旨後宮所有嬪妃晉位一級,她才從正二品之首的茗昭儀,一躍成為今日的德妃。

原本昭儀晉一級應該是正一品之末的賢妃,但賢妃之位已有人,故而茗昭儀等於晉了兩位,成了德妃。

戀太妃瞧了沉默跪於眼前的賢妃一眼,冷聲道:“你有什麽話要說?”

這一問,等於問被判死刑之人的臨終之言。

賢妃慢慢抬起頭來,含淚哽咽道:“臣妾……請太妃娘娘多,多關心皇上……”這是她畢生所求。

太妃怔怔片刻,揮了揮手,示意音璿取來三丈白綾、一杯毒酒,送至賢妃麵前。

什麽也不用說,意思顯而易見。

眾嬪妃臉上一片喜色,城府淺些的,嘴角忍不住高高翹起,似乎怕別人不知道她們心中的喜悅般。

微顫著冰冷的手,賢妃堅決且認命的向毒酒伸出手去。

聽說,被吊死的人死相極為醜陋,她希望在皇帝心目中,她永遠是美麗的,哪怕是死了,也是死的美麗的。

“啟稟太妃娘娘,皇後娘娘抱著太子前來請安!”一名小太監匆匆忙忙來報,神情甚為慌張。

眾人微驚。

她們素知皇後每日清晨必來衍喜宮請安,今日卻帶著太子前來,這是為何?

再瞧通傳太監的神色,心中有絲不妙的感覺,似乎什麽好事即將被破壞。

賢妃送到唇邊的毒酒一停,閉上眼,慢慢仰頭……

“啪”

酒杯粉身碎骨於地。

第66章

“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水靈靈微微欠身,聲音甚為平靜,似乎方才出手拂碎酒杯之人不是她。

“皇……皇後免禮~~”戀太妃心一顫。

惶惶凝視著皇後平靜無波的臉龐,心湖顫抖如清風吹拂,泛起層層漣漪,水波輕微,卻直刺湖底,叫她難以忽視這份波動。

明明是同一張臉,平靜如水的表情一如過往,似乎沒有任何改變,可戀太妃卻如臨大敵般防備且畏懼的麵對著皇後,似乎今日眼前的皇後與過去前來請安的皇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過去與現在,究竟有什麽區別呢?

戀太妃百思不得其解,隻是不由自主的心顫。

不僅僅是戀太妃有這種感覺,站在一旁的嬪妃、奴才皆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似泰山壓身,如蟒蛇勒頸,若暴風雨來襲,虛若寒蟬是他們唯一的感覺。

賢妃更是絕望至極,顫抖如狂風暴雨中的枯葉,慘白如雪的唇,幹裂著,輕顫著。

皇後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

她到來儀宮抱走太子的那天她就知道了,她看著她的眼神,看著皇帝的眼神,是那樣的痛恨,恨不得撕其身,噬其肉,剖其心,絲毫不加掩飾,赤 裸 裸 的呈現在他們眼前。

戀太妃不喜歡她,恨她,卻遠遠不如皇後對她的痛恨程度。

打碎酒杯,是為了親手殺死她吧。

想爬過去舔舔碎片中的毒酒,卻沒有一絲力氣,仿佛身上所有的力量在一瞬間被抽幹,隻能顫抖,隻會恐懼。

素手交疊於腹前,尖銳的護甲相互交觸,水靈靈說道:“這幾日軒兒甚少哭鬧,臣妾特意抱他來給太妃娘娘請安,外麵天寒風大,臣妾怕凍壞了孩子,失禮之處,還望太妃娘娘念在臣妾護子心切,不予怪罪。”

得體的話語,隱含霸道之勢,哪容戀太妃怪罪。

甭說戀太妃本就顧及皇後娘家勢力,此刻皇後身上似罩了厚厚一層千年寒冰,隔絕了外界所有的溫暖,冰冷的令人心驚膽戰,戀太妃怕她尚且不及,又怎敢怪罪於她?

戀太妃強撐起笑臉道:“皇後哪的話,哀家也是做母親的,怎能不理解皇後愛子心切呢!”橫掃周圍嚇傻的一幹奴才一眼,將心中的恐懼發泄到他們身上:“還傻愣著做什麽?快去把哀家的金絲黃花裏木椅搬來給皇後坐!”

衍喜宮的奴才忙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把椅子搬出來,沏了杯衍喜宮最好的茶,小心端給皇後。

其它嬪妃本不怎麽將皇後放在眼裏,皇後生下兒子時,皇帝雖下旨賞賜許多,卻一次不曾去鳳暄宮探望過皇後。

一別三月有餘,再次見到皇後,不禁被她身上流露出的寒冷驚嚇到,太妃都不敢正麵得罪於她,對她多方忍讓,她們怎敢當眾得罪她呢?

“嬪妾參見皇後娘娘!”一片嬌啼聲。

“平身。”水靈靈品了口熱氣騰騰的香茗道:“太妃娘娘這兒的茶真是好喝,比起臣妾鳳暄宮的茶葉不知強上多少倍。”

一句話,似褒似貶,嚇得戀太妃不知道說什麽好,訕笑著臉,其他嬪妃心中悄悄恥笑。

“皇後哪裏的話。”思量片刻,戀太妃小心斟酌著語句,賠笑道,“定是那些狗奴才天冷了忘了分寸,躲在屋子裏忘了將茶葉送去鳳暄宮了。如果皇後喜歡這茶葉,等會兒回去時捎點回去吧。”

“多謝太妃娘娘。”水靈靈微微頷首,似對戀太妃的行為略為滿意,眼角眉梢的寒冰卻未消減一分。

以前的她,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爭。

現在,為了兒子,為了他能安全的活下去,她不僅要爭名,還要爭權,所有的一切,她都要為兒子搶回來,除了皇帝的寵幸。

呷了幾口茶,水靈靈一瞥眼,瞧見癱跪在地上的賢妃,似剛看見她樣,問道:“妹妹跪著做什麽?本宮方才不是讓大夥‘平身’了麽?難道妹妹想抗旨?”

好大一頂帽子,扣在賢妃頭上,扣得她抬不起頭來,更扣得戀太妃惶惶不安。

她知道,皇後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深吸一口氣,戀太妃強壓住心頭的慌亂,柔笑道:“皇後三個多月鮮少踏出鳳暄宮,自是不知賢妃生了個不祥的死嬰,祖宗規矩,生下死嬰的嬪妃一律處死,方才……”眼光瞄到癱坐在地的賢妃,眼中盡是鄙夷之色。

水靈靈冷哼一聲,神情甚是漠然,似不讚同太妃的話。

音旋瞧天色越來越晚,心裏合計著皇帝早朝的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趕緊在太妃耳邊輕咬幾句。

戀太妃神色一變,示意一旁的奴才為賢妃懸上白綾。

水靈靈冷眼旁觀,望著垂蕩於懸梁的三尺百綾,待小太監係好死結,扯著賢妃站起身來,向百綾走去,才疑惑開口:“太妃娘娘這是做什麽?有什麽事情想不開,需要三尺百綾來解決麽?”

笑穎、纖眠等人甚驚,偷覷著端坐著的皇後,聽她方才話裏的意思,分時是說那百綾是為太妃準備的。

明眼人不用看也知道,戀太妃命人懸掛百綾是要處死賢妃,她說這話是什麽?

所有嬪妃滿臉震驚,戀太妃則渾身發抖,不知是氣得發抖,還是嚇得發抖。

“皇後!”戀太妃沉聲喝道。

“太妃娘娘好大的火氣,真是想不開麽?”水靈靈似乎完全不在意當眾激怒戀太妃,眼角甚至浮出淡淡輕蔑之色。

“皇後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皇後娘娘竟敢對太妃娘娘不敬,實在太過分了!”

“噓!小聲點,皇後娘娘會聽到的。”

“怕什麽?皇後娘娘對太妃娘娘不敬在先,她敢處置我麽?”

“時間快來不及了,皇上快要下朝了,要是……”

“哼!太妃娘娘要賜死的人,即便皇上下了朝,又能怎樣?”

“祖宗規矩啊!”

一旁唧唧喳喳的低聲竊語一字不差的鑽入水靈靈耳朵裏,冷掃一眼,嚇得她們趕緊閉嘴,膽小者甚至緊緊捂住嘴巴。

“聽了半天,原來太妃娘娘是要賜死賢妃妹妹啊。”水靈靈涼涼迥然諷刺道,“為大莫皇朝孕育子嗣的大功臣,太妃娘娘竟要如此對待麽?”

戀太妃臉頰肌肉抽搐,說道:“祖宗規矩,生下死嬰者……”

“每個孩子,都是老天爺賜給母親的,當他不舍得某個孩子,想收回這個孩子長伴自己身邊時,生為母親,又有什麽辦法違背老天爺的意思呢?老天爺太喜歡賢妃妹妹的孩子才決定收回的,難道太妃娘娘想與老天爺一爭高下麽?”最後一句話,頗具威脅之意。

戀太妃怔怔,不知如何反駁,皇後的說法,她從沒聽說過,下意識呐呐道:“哀家隻是按祖宗規矩……”

“太妃娘娘恪守祖宗規矩孝心可嘉,但太妃娘娘似乎忘了,祖宗規矩也是人定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連對賢都會犯錯,咱們大莫皇朝英明神武的祖宗也會犯錯也是情有可原,太妃娘娘,您說臣妾說的對麽?”

水靈靈字字在理,口氣恭敬,更是沒有半個字侮辱大莫皇朝開國之君,將其與聖賢相提並論,一頂高帽戴的結結實實,叫任何人雞蛋裏挑骨頭也挑不出半點錯誤,氣得急欲致賢妃於死地之人雙眸冒火,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賢妃驀然抬頭,呆呆地望著皇後,淚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皇後似乎想要救她?

太妃啞然,忿忿而不解的凝視著皇後,深邃目光直刺她眼底最深處,似乎想看清她心裏真正的想法,許久許久,隻瞧見波瀾不驚的一汪深潭,無法望穿。

水晶般清澈透明,寒潭般幽深沉溺,水靈靈的目光,無人能看懂,能看透。

眾妃憤憤不平,她們苦心策劃許久,眼看著煮熟的鴨子到了路邊,若就這樣飛了,她們怎麽甘心的了?

竊竊私語之聲漸起,如火星燎原般愈演愈烈。

“嬪妃生下死嬰,曆來可都要賜死以保大莫江山平安的,難道就因為皇後一句話庭誕下死嬰的罪妃麽?”

第67章

“放肆。”水靈靈沉喝一聲,目光緊鎖說話之人,毒蛇吐信般寒洌,“你是什麽身份?敢在太妃娘娘、本宮麵前亂嚼舌根?”

說話的嬪妃趕緊跪下身子,顫聲道:“嬪……嬪妾正四品高美人,見過皇後娘娘!”

水靈靈冷哼一聲:“區區一個四品美人,也敢編排一品賢妃的不是,你膽子倒是大的很啊!”

“嬪妾沒有,嬪妾隻是……”高美人急著想解釋什麽,水靈靈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沒有?你是說本宮錯了,本宮冤枉了你麽?”

“不是不是,嬪妾隻是……”

“隻是什麽?賢妃有沒有錯、有沒有罪是你說了算的麽?這裏有太妃娘娘,有本宮,哪裏輪的到你一個四品美人指手畫腳?太妃娘娘沒定賢妃的罪,本宮沒定賢妃的罪,你竟敢稱呼賢妃為‘罪妃’,其居心何在?”水靈靈疾言厲色道。

高美人嚇得直哭,爬到戀太妃跟前求太妃救命。

皇後的手段後宮誰不清楚,不得寵如何,一出手便要人命的作風,後宮聞之色變。

戀太妃瞧了高美人一眼,心裏估計了一下高美人娘家在朝廷裏的勢力,淡淡道:“高美人哭什麽,皇後哪是那般小氣之人,快去給皇後賠個不是。”敷衍之詞,任誰都聽的出。

高美人一聽,自知戀太妃不肯救她,忙哭著爬到賢妃麵前,拚命磕頭,一個勁罵自己不長眼,掌自己嘴,打得粉嫩殷紅臉頰高高腫起,至少一個月內無法麵君侍寢,皇後才叫她罷手。

水靈靈一揮手,示意她退一邊去,站起身子,親手扶起嚇呆了的賢妃,說道:“賢妃妹妹可消氣了?”

一句話,再次將賢妃置於浪尖之上,叫眾嬪妃心裏越發恨她,妒她,惱她,卻偏偏奈何不了她。

這份不甘,這份嫉妒,這份憤恨,加以時日,必然釀成無可平息的滔天駭浪,以淹沒一切之勢向賢妃侵襲而去。

賢妃呆呆地凝視著皇後,方才所見情形,早以超出這些年她在後宮所見到的一切。

身處後宮多年,皇帝將她保護的很好,一直盛寵在身、無人可與之匹敵的她,怎見過如斯場麵。

誰想,本以為必死無疑的今天,竟見到了如此詭異駭人的一幕。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高美人得罪的是皇後,為何要跪她、向她磕頭?

皇後又為何問她“可消氣了?”

她鬧不明白。

跪了大半個時辰,腿腳早已跪麻、跪僵,腿腳僵硬得很的賢妃難以穩住身形,直挺挺的往前方倒下去,差點連帶壓傷皇後,虧得笑穎、纖眠等人及時扶住皇後,才免使皇後當眾摔倒出醜。

水靈靈臉色微沉,麵無表情的望著方才還算親切相待的賢妃,似乎懷疑賢妃是故意往她身上壓的。

賢妃嚇得渾身發顫,半晌說不出一詞半句的解釋,隻得傻愣愣的瞅著皇後,似恐懼,似道歉,似解釋。

良久,水靈靈臉色微緩,似相信了她的眼神,似被她眸中的淒楚可憐所打動,扶起她,歎了口氣,目光移至笑穎懷中的太子,說道:“賢妃妹妹許久沒見到軒兒了,抱抱軒兒吧。”

太妃娘娘清楚瞧見,皇後望著太子的目光,不似看著別人時的寒冷似水,多了分溫暖如春,心中有了計較。

賢妃淚水盈睫,愣愣的凝視著皇後片刻,凝視著她鼓勵的頷首,踉蹌著腳步,走到笑穎麵前,顫抖著伸手接過太子,緊緊抱在懷中,激動的淚水再難克製,劃過臉龐……

她深深渴望的孩子……

永遠不可能擁有的孩子……

此時,卻可以緊緊抱在懷中!

嗅著太子身上傳來的濃濃奶香,隔別了一月之久的熟悉奶香,賢妃失聲痛哭,是激動,是感激,是無限眷戀。

似睡夢中聽到賢妃的哭聲,小軒兒迷迷糊糊睜開眼,精亮虎眸滴溜溜打著圈,瞧見賢妃,似很是熟悉,嘴角一扯,綻放出燦爛笑容,“咯咯”笑聲流瀉而下,小手小腳調皮地劃動著,想要去拉扯賢妃秀麗青絲。

“太子對我笑了!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對嬪妾笑了!”賢妃喜極而泣。

水靈靈默默望著賢妃,對她的激動似視而不見,目光悠遠,隱露憂傷,淡聲道:“賢妃妹妹悉心照顧軒兒兩月之久,又是軒兒的義母,軒兒自然會對賢妃妹妹笑。”

水靈靈的話,似平靜湖麵,突然投下巨形石塊,眾人一驚一乍,不可思議的瞪著她,瞧瞧賢妃,再瞧瞧太子,目光在三人間不斷徘徊。

賢妃更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抱著太子的手一鬆,差點犯下大錯,幸虧纖眼一直在旁守著,趕緊伸手接住太子,免得太子摔傷。

不過三個多月大的小嬰兒,哪經的起賢妃輕輕一摔啊。

賢妃為自己的失神驚蟄,捂著嘴,低著頭,淚水眼眶中打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當日在來儀宮時,皇後似曾說過要她做太子義母的話,她一直以為皇後是隨口說說,警告她永遠別想碰太子,誰知……

德妃抓住機會,忙道:“賢妃,你想摔死太子麽?”

一頂大帽子扣下,壓的賢妃身子一軟,再次癱跪在地,不停的小聲啜泣著,無助地搖著頭。

“德妃妹妹這是什麽話?賢妃妹妹是太子的義母,哪有做母親的會摔死自己兒子的。”水靈靈頗為不悅地掃了德妃一眼,對賢妃和顏悅色道,“賢妃妹妹不必哭了,你瞧,軒兒睡著了,別吵醒他。”

有纖眠寸步不離地守著,水靈靈自不必太過擔心,若真有危險,她寧可暴露自己會武功的事,也會救自己兒子的。

眾人聽得皇後話中並無責怪賢妃之意,不免忿忿然,卻也無可奈何。

戀太妃在旁觀望好一會兒,終於有些看懂皇後今日攜太子前來的目的,問道:“皇後,你想枉顧祖宗規矩,帶賢妃走麽?”

不應該發生的事,偏偏出現在眼前,著實叫人難以相信。

“是。”水靈靈直認不諱,“老天爺收回賢妃的孩子是天意,太妃娘娘想違背天意麽?”

祖宗規矩再大,能大的過天意麽?

橫掃周圍,傲慢之色展露無疑,水靈靈傲視群芳冷道:“賢妃妹妹是太子的義母,想殺太子之母的,給本宮站出來!”

這句話分量委實太重,沉甸甸砸下,砸得眾人頭破血流,哀鴻遍野。

殺太子之母?

那不等於殺皇後麽!

除了皇帝殺的了太子之母,有誰敢殺?有誰能殺?

有些嬪妃氣不過,急叫起來。

“皇後娘娘,您怎麽可以袒護禍害大莫江山之人呢?!”

“皇後娘娘,這不公平!”

“皇……皇上駕,啊——”

最後一聲,不是嬪妃說的,尖銳雌聲,分明是個太監,最後一聲“啊——”,是呼痛之聲。

燎原怒火,夾著凜冽寒霜,狂風般席卷而來,閃電般出現在溫暖的衍喜宮,硬生生劈裂一室溫暖,強行注入強勢凍人心扉的寒霜。

“皇……臣妾參見皇上~~”惶惶之聲,盈盈拜倒,弱柳之姿,嬌弱不堪。

方才義憤填膺,各個恨不得摩拳擦掌的嬪妃瞬間轉變為脆弱蛛絲,似風一吹,便會不可抵擋的飄散而去。

水靈靈坦然自若,欠身行禮:“臣妾參見皇上。”冰冷的話語,硬摻入幾分刻意的淡漠,掩蓋著冷硬寒冰。

皇帝聹不答話,掃視周圍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隱露不屑的皇後身上,積壓胸膛多時的不安、驚惶、憤怒、焦躁,不斷的相互衝積、碰撞,遊走全身,似在尋找一個較為薄弱的突破口,一湧而出。

“啪!!!”

水靈靈身體不受控製的斜倒下後方,重重摔在地上,冰冷堅硬的地麵,硌痛骨頭,擦破肌膚。

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男人與女人之間先天的差異究竟有多大。

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男人,竟有如此力氣,將身懷絕學的她一耳光打倒在地。

悶哼一聲,習慣性的沉默以待,水靈靈不瞧身上傷口一眼,徑自站起身來,筆挺的脊背,猶如屹立風雨中千年不倒的鬆柏,目光下斂,似無限恭敬。

火辣辣的疼,漸漸傳來,不需要撫摩,水靈靈也能猜出一邊臉頰腫成什麽樣,一絲腥甜淡入口中,嘴角似有粘稠液體悄悄劃落,應該是殷紅色的吧。

卷一 第68章

“皇上?!”賢妃失聲驚叫,忙撲過去攔住皇帝聹洶湧如潮的怒氣,“臣妾求求皇上,千萬別傷害皇後!”

皇帝聹不可置信的瞪著賢妃淚痕猶在的臉龐,怒火更甚。

一下朝,負責守衛來儀宮的侍衛就來稟報,說太妃強行將賢妃帶去衍喜宮。

心急如焚,心急火燎的冒雪匆匆趕來,不等守衛太監通報就急吼吼闖入。

瞧見賢妃安然無恙,他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舒緩了焦急的情緒。

冷靜下來的他,無意瞥見滿屋子戰戰兢兢的嬪妃,其中一個嬪妃更是滿嘴鮮血,打地不成樣,白晃晃的白綾飄蕩眼前,似隨時會奪走他心愛女人的生命。

再看看周圍,太妃坐著,惟有皇後一臉冷漠傲然,不須多想,積壓胸口多時的焦急、不安、惶惶、憤恨,噴湧而出,衝毀了理智。

當刺耳之聲響起,他便立即恢複理智,心中懊惱自己為何如此沉不住氣。

當皇後神情漠然的站起身,他心頭怒火燒的更旺,纂緊成拳的手,奮力壓製著想再摑她一耳光的衝動。

當賢妃紅腫著眼,撲到他麵前求他,求他別傷害皇後時,他的心似乎瞬間停止了跳動。

他傷害皇後?

哼!

他的皇後不傷害別人就很不錯了,有誰能傷的了她麽?

嗤笑聲些許,幸災樂禍的眼神更是將水靈靈從頭瞄到尾,怨毒之火灼燒著她冰冷的肌膚,愣是燒不出半點溫度。

鄙夷憤恨的瞪了皇後一眼,皇帝聹目光慢慢轉向坐在一旁的太妃,從他進來時,太妃臉上不安的神色就沒減退過。

“姨娘安好。”冷冰冰的問好,不似以往。

戀太妃幹笑幾聲,不知如何是好,直勾勾地瞅著哭的梨花帶雨的賢妃,鬧不明白,一個出身卑賤的鄉下野丫頭,怎能在得到皇帝青睞有加時,又得到皇後的袒護?

緩了緩氣息,她暫時不再堅持賜死賢妃,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的了。

“安好。”有氣無力的兩個字,是罷手的宣布。

“太妃娘娘,您怎麽可以……”

急切出聲,是一旁站著的嬪妃。

冷鋒直掃,皇帝聹神色大變,半眯著的黑眸,盯著忍不住叫出聲的嬪妃,幽深而黑暗。

“本宮方才說的話,妹妹沒聽清楚麽?”水靈靈抬起頭來,冷漠如遠山的望著說話之人,眼中毫無殺氣,說出的話卻殺機四射,叫人不敢與之交鋒抗衡。

“賢妃妹妹乃太子璃軒義母,想殺太子之母的,給本宮站出來!”雷霆萬鈞氣勢,震駭眾人,“怎麽,剛才不是叫的挺起勁,現在一個個啞巴了?”

踱著蓮步,穿過皇帝聹身邊,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不顧及紅腫火辣的臉頰,水靈靈步步向那些嬪妃逼近:“站出來說啊,又沒人拔了你們舌頭,怎麽不吭聲了?哼!大夥同是大莫皇朝之人,同國之人,卻一個個張牙舞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難道是怕別人打不進來滅不了咱們的大莫江山,自己幫上別人一把麽?同是大莫皇朝的嬪妃,好好的一家子不想著家和萬事興,天天勾心鬥角、陰謀暗算,是怕傳揚不出去,沒人不笑話咱們麽?”

冰山疊壓地掃了她們一眼,見她們各個有鬱憤不滿之色,卻沒一個人敢說半句反駁之話。

靜待片刻,始終不見一人開口,水靈靈說道:“今天本宮給你們機會說,你們卻不說,以後誰要是再敢拿太子義母生下死嬰之事做文章、嚼舌根,可別怪本宮不念及姐妹之情。若再有人提及此事,本宮就拔了她舌頭、絞了她頭發、罷了她份位,攆到庵裏做尼姑去,聽見了麽!”

“聽……聽見了……”寂靜了良久良久,嬪妃們才顫著聲呐呐道,隱忍了所有的不甘毒怨。

“記住了?”水靈靈再問。

“記……記住了……”

“那好,以後誰要說沒聽見、沒記住的,一律廷杖八十,削去封號。”水靈靈冷哼一聲,轉過身望著軟在皇帝聹懷裏驚恐如驚弓之鳥的賢妃,問道,“賢妃妹妹可滿意本宮的主張?”

賢妃尚未從皇後雷厲風行的決斷中回過神來,啟著白唇,含著殘淚,半晌沒說出一個字,隻是不住發抖。

“賢妃妹妹不滿意本宮的決定,是否賢妃妹妹還想補充什麽?”水靈靈問得極為客氣,隱藏於黑暗中的無數把利刃磨的更為鋒利,隨時準備出鞘。

“不……不是……嬪,嬪妾……”賢妃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打卷的舌頭難以說出完整的話語。

“既然‘不是’,就是對本宮的決定滿意了,不需要補充了,那就好。賢妃妹妹滿意就好。”水靈靈不給她辯解的機會,直接封結掉她所有的辯詞。

她活的痛苦,誰也別想活的安寧,皇帝,就更別想。

皇帝聹眼色抽緊,他不明白水靈靈想做什麽,但她這種做法會帶來什麽樣的效果,自小生活在皇宮中的他能不明白麽?

當下,對水靈靈的痛恨又深切了幾分。

而此刻的他並不知道,他對她的痛恨再深切,也深沉不過水靈靈對他的憎惡,深入骨髓的憎惡,陪伴了她一生,折磨了她一生,煎熬了她一生。

“皇上,”微欠著身子,視線落於地麵,額頭下低,水靈靈強忍著心頭的惡心,說道,“賢妃妹妹為大莫皇朝孕育子嗣,雖最終不成,終是大莫皇朝的一大功臣,臣妾身體抱恙之時,多虧賢妃妹妹照料太子,臣妾覺得象賢妃妹妹這樣德行皆倍的女子,皇上應該晉她一級。”

從皇帝走進衍喜宮的那一刻,他身上濃烈的龍涎香就不停的熏著她,熏的她忍不住想嘔吐,幾欲昏厥。

此話一出,頓時驚翻了所有人。

賢妃不僅死不了?

還要再晉她一級?

她已貴為正一品賢妃了,再晉一級,難道皇後要讓出自己的後位送給賢妃麽?

皇帝聹壓抑住心頭詫異,不動聲色地望著皇後的頭頂:“按皇後的意思,應該晉賢妃到什麽位置呢?”

她會將危險拋給他的賢妃,他就不會把危險丟還給她麽?

一份危險,兩個人承擔,總比一個人承擔要輕鬆的多。

水靈靈佯裝蹙眉沉思片刻道:“貴妃吧,晉賢妃妹妹為正一品之首貴妃,賢妃妹妹可否滿意?”她再次將危險拋給賢妃。

賢妃忙搖著手連連說“不”想要拒絕。

她被帶來衍喜宮前就做好死的準備,誰想現在不僅不用死,可以永遠陪伴在她所愛的男人身邊一輩子,還要晉她的位,皇後的大恩大德,她怎麽受的起。

水靈靈一驚,遲疑道:“賢妃妹妹是嫌棄‘貴妃’的位置,難道賢妃妹妹想要的是本宮的……”後麵的話,不須再說。

賢妃慌得趕緊跪下,心急如焚的她越想解釋越是解釋不清楚,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模樣甚是可笑,在其他人眼裏,卻是可恨可妒,恨不得衝過去一刀捅死她。

皇帝聹陰沉了臉,若非他受製於舒相,定會二話不說砸了皇後頭上的鳳冠,說聲“既然皇後有意謙讓,這後位就讓給賢妃吧”,然後賜死她,省得看她矯揉造作的在眼前演戲。

可惜現在不行,他必須忍著,看著他心愛的女人受苦、被人刁難,卻無法伸出手援助,無法敞開懷抱保護、無法站出來製止。

皇帝聹黑眸一倏眯,說道:“那就按皇後的意思,冊封賢妃為正一品之首的貴妃吧。”貴妃,距離後位隻有一步之遙。

“恭喜貴妃妹妹了,往後,貴妃妹妹可要多協助本宮料理後宮之事,若是哪位妹妹做錯什麽事,妹妹可要多擔待些。”水靈靈暗籲口氣,隨即趕緊屏住呼吸,免得龍涎香見縫插針。

眾嬪妃各個恨得咬牙切齒,悔的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說什麽她們也不急著弄死賢妃了。

這下可好,賢妃成了貴妃,好不容易才壓過賢妃沒兩天的德妃又被貴妃壓在頭上了,這高高在上的日子可真短暫啊!

幸福的日子,總是稍縱即逝的。

想不到賢妃不僅有皇帝做靠山,還有皇後做靠山,一個出身卑賤的鄉下野丫頭臭狐狸竟有如此能耐,以往倒是她們小瞧了她。

互使了個眼色,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使平日裏勾心鬥角的嬪妃聯起手來,聯手對抗她們共同的大敵。

春風又紅百花園的甜膩嬌媚恭賀之詞此起彼伏,如山巒起伏,充斥著偌大的衍喜宮,差點沒把衍喜宮擠暴。

水靈靈嘴角微抽,身子一低:“臣妾身子不適,先行告退。”

熊熊戰火燃起,她不趕緊抽身隔岸觀火,處在裏麵做什麽?

069章

寧靜的夜,點點繁星,夜幕中靜靜點綴,北風冷冽,凍不著它們。

遲疑步履,徘徊而行。

一揮手,阻止了守門太監的通傳之聲,皇帝聹踱著局促的步子,慢慢走向內室————鳳暄宮的內室。

白天,他口頭上下了冊封賢妃為貴妃的聖旨,冊封大典要待禮部挑選好良辰吉日才能正式冊封賢妃為貴妃。

來儀宮裏,他從賢妃口中聽聞了事情發展的來龍去脈,不免深深迷惑。

皇後要害賢妃,他明白。

可她為什麽要救賢妃?

還命賢妃做她兒子的義母?

一句“太子之母,何人敢殺”,堵住所有人說辭。

太子之母是誰?

是皇後啊!

滿朝文武,試問有誰敢殺皇後,敢殺舒相的女兒?

沒有人敢。

就連他這個皇帝,暫時也不能殺她。

今夜,是賢妃跪在地上,哭著苦苦哀求他來鳳暄宮的,來探望皇後,來寵幸皇後。

而他,順著賢妃的台階,徘徊而來。

其實,早在他下旨冊封皇後的兒子為太子的時候,他便決定了,暫時收起所有利爪,變成溫順無害的小貓,極盡可能的寵幸皇後,讓她取代賢妃風浪尖上的位置,成為後宮嬪妃的箭靶子。

例行公事的寵幸,從他寵幸生平第一個女子起,便是如此,如今在他例行公事的名單上多加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

本來,他是這麽打算的。

可他走進鳳暄宮後,不禁被鳳暄宮的布置嚇到。

素雅清幽的布置,脫俗不凡的品位,安逸靜心的環境,微冷空氣,隨時保持清醒頭腦。

這裏,是一個皇後住的寢宮麽?

這裏,是大莫皇朝第一大貪官奸臣女兒所住的寢宮麽?

怎麽看怎麽象冷宮。

若非有許多靜靜伺候著的奴才跪在眼前,他一定會認為這裏是遠離塵世的冷宮,而非一個婦人所住的地方。

使了個眼色給身旁伺候的毛離順,讓他在外伺候著,獨自一人,緩步向內室走去,邊走邊悄悄四處打量,似乎是第一次仔細看鳳暄宮裏的布置。

笑穎暗暗欣喜,滿懷期盼的望著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纖眠隱隱擔憂,忐忑不安的凝視著皇帝背影慢慢消失。

鳳暄宮裏誰不知道,入夜之後,皇後習慣隻穿一件薄紗在內室逗弄太子,不喜人打擾。

此時皇帝進去,看見的會是什麽樣春意盎然的場麵,誰都想不出來,至於後麵會發生些什麽,又有誰想不到呢。

麵對衣衫半透明佳人,哪個男人把持的住啊。

更何況是不知“克製”為何物,擁有後宮三千粉黛尚嫌不夠的人間帝王。

皇帝聹腳步極輕,極佳修養的他,無論做什麽事都顯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哪怕是最焦急的時候。

雲鬢鬆綰,鉛華褪盡,素麵朝天,薄紗披肩,玲瓏曲線,若隱若現,側麵嬌顏,白裏透紅,嘴角弧度,柔緩舒心,甚為滿足,細聲輕語,輕哄稚兒。

好一派和諧安詳的畫麵!

不知為何,皇帝聹看著眼前溫暖如春的一幕,一股暖流悄悄流進心田,驅逐了內心的冰冷,連對皇後的厭惡之感,瞬息間似乎也淡化了些許。

嫋嫋淡雅熏香,如煙如霧,縈繞著全然放鬆的她,似嫡仙之人,偶落凡塵,隨時會隨風歸去。

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竟隱約激起他征服欲,渴望將她壓在身下狠狠蹂躪一番,看她在他身下綻放何等美豔魅惑。

唇畔發絲輕顫,逗弄著水靈靈,素手輕抬,一撩,將發絲別於耳後,無意擦過高高腫起的臉頰,低吟一聲,黛眉微蹙,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繼續輕哄著搖籃中咿咿呀呀劃動著小手小腳的粉嫩嬰孩。

心一顫,凝視著她高高腫起的臉頰,皇帝聹似乎有些懊惱自己的急躁魯莽。

似察覺到身後有人,不屬於鳳暄宮的人,水靈靈猝然回頭。

一驚。

水眸微微睜大,黛眉悄悄挑高,丹唇輕啟,隨後立即抿成一線,伸手一扯,抓過一旁江南錦繡屏風上的裘衣,一個旋身,緊緊包裹住纖瘦身軀,遮掩住所有春光,隔絕了皇帝聹視線的肆意入侵,包裹溫暖氣息,釋放無限寒意。

沒有行禮,沒有恭敬,沒有羞澀。

皇帝聹無法從皇後臉上尋找到一絲別的嬪妃應有的特征,她有的,是傲然漠視的遺世獨立,不同於後宮、朝廷所有人的傲然漠視。

這份漠視,讓皇帝聹感覺很不舒服,縱使每日朝堂之上舒隆革麵對他時麵帶得意之色,也必須恪守臣子的本分,不敢太過放肆,哪有半分皇後此時的徹底無視。

調整了下內心的不悅,皇帝聹說道:“怎麽,皇後見到朕竟不行禮?”

水靈靈怔忡一下,水眸微眯,僵直欠了欠身道:“臣妾參見皇上。”冰冷的話語,沒一絲溫度,冷的傷人。

“平身。”皇帝聹掃了眼依舊輕搖著的搖籃,眼底生出厭惡之色,隱藏的極為隱秘。

不願與皇帝同處一室的水靈靈冷著臉,朗聲道:“來人。”

“奴婢在。”鳳暄宮的大宮女笑穎、纖眠趕緊衝進來。

“皇上駕到,為何不稟報?”竟讓皇帝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真是不該。

070章

隱隱,有些憤慨,若非白天皇帝對璃軒的徹底無視刺痛了水靈靈的心,方才她也不會想事情想的那麽出神,以至於沒察覺到有人靠近。

隱隱的,略微不安,自殘陽接任幽婉閣主之後,夜深人靜之時不時回來探望她,若是殘陽瞧見方才的情形,不知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殘陽,是那樣疼愛她,疼愛到了近乎偏執的地步,無法容忍任何人傷她分毫,而皇帝……

若非她苦苦哀求,隻怕他會第一時間不顧一切取了皇帝項上人頭,更別提幫他。

纖眠飛快瞟了水靈靈一眼,見她身上衣物完好無損,發絲不顯半點淩亂,悄悄呼了口氣。

笑穎惶惶道:“奴婢該死,是,是皇上不讓稟報的。”伺候皇後許久,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後變臉。

皇後對她和纖眠的好,不是用言語可以表達的。

皇後命左右院判悉心治療她們,每天讓人煎最名貴的藥、燉最滋補的補品給她們喝,派專門的宮女伺候她們,閉門至今,為的就是等她們的身子完全康複,皇後的身子骨比她們結實,半個多月前就完全康複了。

有舒相的細心照顧,太醫的悉心照料,奴才的小心伺候,皇後的月子坐的很好,決不會落下什麽後遺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上沒來鳳暄宮探望過一次。

黛眉輕擰,水靈靈猜不出皇帝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吸了口氣,說道:“天色不早了,皇上明日還要早起上早朝,早些安置吧。”

皇帝聹嘴角揚起譏諷弧度,好個淫蕩成性、不知掩飾的賤人。

笑穎纖眠同時一驚,伺候皇後多時,她們對皇後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皇後如此說,難道是想……

“小李子,”水靈靈輕喚一聲,小李子忙進內室小心伺候,“去傳敬事房綠頭牌,看看皇上今晚想在哪個宮安置,命人早做準備,耽擱了皇上安置的時間,本宮定不饒你。”

譏諷的弧度,僵硬在嘴角,皇帝聹像看怪物似的凝視著水靈靈,犀利如刀的眼神,似要看進她心底,窺透她心底真正的想法,許久,隻看見赤裸裸的漠視,以及一絲絲厭色,不多,僅僅是一絲絲而已。

“不必了!”怒聲大喝,皇帝聹陰沉著臉,“朕寵幸哪個妃子,不必皇後安排!小順子!”

毛離順佝著身子出現在皇帝聹跟前,低垂著的手,輕顫著:“奴才在。”

“去來儀宮!”抬腳便走,龍行虎步,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跨的相當大,似急於去來儀宮見賢妃。

“是。”

“臣妾恭送皇上。”水靈靈欠身恭送,迫不及待的模樣臉上絲毫沒有顯露出來,行為上倒做的十足,氣得皇帝聹險些暴跳如雷,驚得一幹奴才叫苦不迭。

皇帝聹猛然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瞪著水靈靈:“皇後,你好的很啊。”

他是想收斂情緒,是想隱忍藏鋒,是想例行公事,但麵對一個將他威嚴徹底踩在腳下的女人,他怎麽忍的住?

要他賠著臉,去討好一個不知廉恥的賤人,做、不、到!

眼底滑過一抹幽然薄霧,舌尖,泛著點點苦澀,如膽汁,慢慢在口腔中融化開來,苦澀的味道,彌漫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再好,怎及的上皇帝好呢?

“皇上,”似悠遠空穀傳來的天外之音,水靈靈輕易截住皇帝聹離去的腳步,目光,停駐尚未融化的厚實積雪上,“您不覺得,大雪覆蓋中的鳳暄宮,特別美麽?”無限向往的目光,凝視著窗外白茫茫的世界,自由世界。

皇帝聹茫然,不知不覺中受她的思緒牽引,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戶外森冷白茫茫的世界,劍眉微擰,似乎十分困惑,隨即聚成層疊山峰,氣急反笑道:“想不到皇後的愛好如此與眾不同,既然如此,朕怎能不成全皇後!從此刻起,皇後就好好享受風雪中的鳳暄宮吧。”幽深的黑眸閃爍著鷙狠光芒,額頭青筋暴跳。

他當了十幾年的皇子,做了幾年的皇帝,還沒見過如此不知死活、自恃甚高的女人。想不到後宮也會出這樣的蠢貨,而且這蠢貨來自於權傾朝野的舒相府中,更是他唯一的女兒。

猛然轉身,皇帝聹大踏步向宮外走去,周圍奴才心提到嗓子眼,拚命跟皇後使眼色,哀求她不要自尊心太高,沒了皇帝的寵幸不說,還送了她自己和他們的小命。不想,麵對皇帝離去的背影,皇後輕輕呼可口氣,似危害終於離開,緊吊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倏然回首,皇帝聹近乎不可置信地瞪視著水靈靈,他聽到了,聽到那歎氣聲,那隻差念“哦彌佗佛,皇帝終於滾了”的歎息,刺激的他劇烈跳動的神經幾近要繃斷。

鐵青的臉,扭曲了他的雍容文雅,駭得鳳暄宮奴才不禁齊齊跪倒在地,噓諾寒蟬,如狂風暴雨中柔弱無力的蛛絲,做著垂死掙紮,然而水靈靈臉上不容忽略的錯愕,似驚愕皇帝聹的回頭,如反感他的逗留,仿佛他是什麽蕪穢物,停留在此隻會汙染她的寢宮,妨礙她就寢般。

“皇後,你沒話想說麽?”最後一次,基於他來此的初衷以及貴妃的苦苦哀求,皇帝聹絕對給水靈靈最後一次機會,收回她的放肆淡漠,收回她說過的話。

水靈靈一呆,不明所以地凝視著皇帝聹,思索著她還有什麽該說沒說的話麽?迷惑懵懂的純淨眼神,如一汪碧水深潭,吸引皇帝聹的同時,更刺傷了他皇帝高貴的自尊,而水靈靈直截了當地搖頭,更是讓他的理智化為烏有。

重重冷哼一聲,皇帝聹甩袖而去,刻意不去瞧她淡如清風臉上的一絲安寧,免得心如蟻噬,盡管他不明白這是為何。

皇帝走了,帶走鳳暄宮最後一分人氣。

所有的奴才,怨憤的偷覷著內室華麗舒適鳳床上安然入睡的皇後,彼此咬著耳根。

安謐的夜,寧靜如初。

黑亮星子,劃過天際,隕落鳳暄宮中。

安詳睡眸,悠悠睜開,如盛開於黑夜的曇花,綻放著短暫而迷人心魂的的美,無與倫比的美。

“殘陽哥哥。”柔聲輕喚,卸下所有強硬偽裝,任脆弱無助的聲音暴露自己的內心,無骨依偎在他隱漫著淡淡血腥的懷抱裏,水靈靈如歸航孤舟,終於不用再獨自漂泊汪洋大海。

冰涼的手,溫柔抹過她紅腫臉頰,清涼之感冷卻了火辣的疼。

她知道,殘陽為她擦的,是幽婉閣最好的藥,比起她命人去太醫院領到的藥,要好上許多。

太醫院最好的藥,怎會給不得寵之人用呢?

下意識摸摸紅腫的臉頰,苦笑一聲,一天時間下來,不知宮中傳成什麽樣了。

“他打你!”篤定的話語,不似以往,沾染著濃稠血腥,強烈的報複之心,千軍萬馬也拉不回來,如今,多了幾分隱忍的忿忿。

“殘陽哥哥……”沒有燈火,星光弱隱弱現,瞧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水靈靈感到惶惶,“出什麽事了?”

殘陽從小自負過人,鮮少如此,他性子內斂,卻不代表他是個隱忍之人。

冷笑一聲,殘陽陰狠道:“不愧為一國之君。”話語中,竟帶了些許自嘲。“丫頭,皇帝不象我們認為的那樣窩囊無能。相反,他極其陰險!知道麽?在你閉門養傷,朝廷後宮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誠親王莫冉盛已經完全掌握了十萬征東大軍,鏟除某些人安排在軍中的眼線,與喀薩國幾度交鋒,均獲大捷……而這些,都是皇帝暗中策劃的。”

沉默許久,水靈靈若有所思道:“帝王,終究是帝王!駱凡心,很有價值的一枚棋子。”

她竟真的蠢到以為,帝王會有真情?

可笑!

好厲害的莫冉聹,好厲害的障眼法!

譏笑出聲,水靈靈難以想象,有朝一日,駱凡心若是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相信著、愛戀著的男人,從頭到尾隻是在利用她,不知會有什麽樣的反映?

又或者,駱凡心一直是莫冉聹計劃裏一枚布置巧妙的棋子,心甘情願的充當著棋子的角色,用單純憐人的外表,欺騙著世人,將莫冉聹的計劃藏於自己製造出的陰暗中?

皇宮,果然不出善男信女啊。

071章

這個冬天,還沒有過去。

漫天風雪,大有愈演愈烈趨勢。

冰天雪地,凍得人身心發寒。

幹燥空氣,壓製了呼吸,窒息的感覺,縈繞心頭。

鳳暄宮裏伺候的太監宮女,大氣不敢出一口,緊繃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偷覷著皇後陰沉的臉色,再瞧瞧舒相夫人們憤憤不悅的臉色,疑惑不已。

皇上難得開恩,恩準皇後娘家人來探望皇後、太子,誰曾想到會是這樣?

後宮嬪妃,哪個獲得皇恩浩蕩恩準見家人,不是興高采烈的,沒一個和她們主子一樣。

看看皇後鳳袍加身,正襟危坐著,忙著做針線活,親自為太子殿下做貼身衣裳,哪有其他嬪妃纖手不動的嬌貴勁兒。

而她眉宇間千年冰山似的冷漠,傲視天下的威嚴,將一國之母的氣勢發揮的淋漓盡致,任舒相夫人們再怎樣動怒,始終不敢吱聲。

一襲豔紅牡丹吐芳錦繡貂裘,稱得連玉肌膚白裏透紅,大莫皇朝最珍貴的胭脂水粉抹在臉上,遮淡了眼角魚尾紋,掩蓋了她的真實年齡,美的雍容華貴。

身旁端坐著各色麗人,臉蛋看上去雖比她年輕幾分,但氣焰上卻遜她一二,囂張狂妄的氣焰。

憤恨的絞著手絹,上等緙絲手絹失去了原有的精致美麗,成了無人要的廢棄品,丟在地上,乞丐也不會多看一眼。

笑穎站在皇後身後,偷偷打量著舒相的各位夫人,好一副群芳爭豔的畫麵。

想來,舒相府中女人們間的鬥爭,未必比後宮遜色,不知皇後娘娘的生母,在其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今日是皇後見親戚的大好日子,瞧瞧兩方麵的臉色,皆非比尋常,哪象一般嬪妃見親戚時的愉悅,而今日前來的舒相夫人中,並沒有皇後生母。

這是怎麽回事?

纖眠眯了眯眼,早在少主成為主上後的第二天,就命人將宮主母親的尺骨悄悄運出舒家祖墳,送到無人知曉的地方埋葬。

看看她們一個個穿得花枝招展,孰不知她們豔麗無暇的裝扮,無形中刺痛了宮主心中對母親的思念,如果她們安分守己,或許能完好無損的走出鳳暄宮,不然的話……

連玉忍了又忍,始終等不到皇後說一句話,連最起碼的一杯茶也沒有,嗓子幹的發疼,心裏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燒,卻始終不敢發泄出來。

皇後的可怕,她不是沒有體會過,她的寶貝侄女,被她害成了不得寵的婕妤,後宮嬪妃的公敵,被她扶成了正一品之首的貴妃。

她的手段,委實厲害。

枉費她家大人處心積慮,把她生的兒子扶上太子之位,她不僅不知恩圖報,竟然還恩將仇報。

太過分了!

忙碌完最後幾針,水靈靈懶懶打了個優雅的嗬欠,說道:“本宮乏了,都退下吧。”

欣賞著一針一線縫紉著滿滿愛心的貼身小衣,水靈靈臉部線條稍微柔軟,隨即染上一份抑鬱。

她準備了無數貼身小衣,可她的小瑤瑤一件也沒穿過,就這樣離開了……

眨了眨眼,逼回眸裏的酸意,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她不想麵對她們。

她不想失控。

如果沒有那條舒老狗在,她不會進宮,不會失去母親,不會失去小瑤瑤,更不會看到那碗紅糖蝦仁牡丹花粥裏晶瑩如羊脂的小“蝦仁”……

一切的痛苦,都不會發生。

她恨啊!

真的好恨好恨!

恨到無力反抗,無力阻擋這份恨意入侵體內,連拖著沉重如山腳步走出皇宮的力氣也沒有。

落梅、相思雙腿發軟,不敢注視舒相夫人們噴發著怒火的雙眸。

重重怕了下桌麵,連玉再也克製不住心頭的怒火,自她出生以來,從未如此被人侮辱過,而且還是當眾侮辱。

忍著紅腫手掌傳來的痛楚,連玉怒喝一聲:“放肆!臭丫頭,你竟敢給臉不要臉!悄悄你這張不得寵的狐媚臉,跟你那卑賤的……啊————”

淒厲慘叫傳出,連玉不可置信的瞅著皇後手上尖銳的鎦金貓眼石護甲,沾染著點點血絲。

水靈靈漠然的盯著護甲:“本宮今天帶護甲了。”冷漠的口吻,仿佛隻是在稱述“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語。

“我的臉!我的臉!”連玉失聲驚叫,看著滿手的鮮血。

舒相夫人們瞠目結舌的凝視著淡漠處之的皇後,顫著手指,不敢相信她竟毀了大夫人的臉,輕易如斯。

水靈靈不悅的蹙眉:“別吵醒軒兒。”言下之意,隻要不吵醒內室熟睡中的太子,連玉喊破喉嚨也沒關係。

女人的容貌,比生命更為重要,其重要程度,甚至遠遠超過名節。

而今,她朝堂上呼風喚雨的舒相夫人、刑部尚書家的千金小姐,竟被一個卑賤的丫頭毀了容,叫她以後怎麽就出去見人啊?

連玉氣的渾身發抖,恨得雙眼發紅,張牙舞爪的飛撲過去。

她毀了她的容,她也要毀了她。

菊英、晚淨等人手忙腳亂拉住連玉,皇後毀了舒相夫人的容是件驚天大事,但若舒相夫人毀了皇後的容……

天,絕對會塌下來的!

怎想到,連玉氣瘋了,力氣大的驚人,推推擠擠間硬是掙脫了眾多宮女的拉扯,奮命撲向皇後。

第一卷 輸後 第七十二章

水靈靈冷哼一聲,冰冷的注視著連玉,不閃不避,任她撲來,眼底,凝著陰戾的冷笑,如嗜血狂魔般,一旦有機會嗜血,決不放過。

千鈞一發之際,抄過桌上的茶杯,打碎,混著滾燙的茶水,砸向連玉的臉。

不到一尺的距離,任連玉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躲過,何況她隻是個僅會勾心鬥角的無庸之輩。

“啊——啊——”

慘絕人寰的尖叫聲,再度回蕩鳳暄宮。

連玉跌坐於地,顫抖著手,尖叫著,號哭著。

曾經較好的麵容,布滿碎瓷渣滓,割破臉龐,鮮血,混合著淚水,緩緩流淌,衝刷著醜陋汙穢。

虛若寒蟬,是眾人的反映。

穩如泰山,是水靈靈的態度。

微微蹙眉,水靈靈不滿道:“你會吵醒軒兒的。”使了個顏色給穩站身後的笑穎。“去瞧瞧太子醒了沒,小心伺候著。”

笑穎忙退了出去。

“哭夠了麽?”煩悶的擰緊眉宇,水靈靈討厭她的哭所,尖銳且刺耳,“落梅,讓她安靜點。”

瑟縮了下身子,落梅拖著腳,走到連玉身邊,抖著手,捂住她的嘴,淒厲的哭聲,不時擠出手指縫隙。

皇後娘娘,宛若來自地獄魔鬼,她的可怕,她不想親自嚐試啊。

“卡憐,”水靈靈漠然吩咐道,“把本宮準備好的禮物拿為,交給舒相夫人。”

卡憐取來皇後一早準備好的禮盒,軟著鄶走到舒相各位夫人麵前,交給她們。

“這些補品是為本宮的母親準備的,爾等務必親手將它們交給本宮的母親,否則……”水眸寒光一閃,無比狠毒,駭得眾人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唯唯諾諾的點著頭。

爾等,卑賤鄙夷的字眼,清楚傳達了水靈靈的看法。

冷掃連玉一眼,水靈靈譏誚道:“哭什麽,爾乃刑部尚書之女,還怕毀了容就會被休麽?你放心,隻要你連家一天不倒,舒相絕對不會休你的。”

篤定的口吻,詭異的眼神,深遠的目光,如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劍,饑渴且噬血,極度的渴望,震動劍鞘,無人敢忽視它的存在。

舒相夫人們的心一顫,皇後這話什麽意思?

難道她想……

“連婕妤三番四次欲致本宮於死地,不知連尚書、連侍郎是怎麽教養的,又或者,他們對舒相夫人有所不滿,以此發泄心中抑鬱?”水靈靈眯眼推測道,狐疑的望著連玉,嚇得她不敢哭出聲。

纖眼微驚,暗想這些日子水靈靈吩咐她調查的事,猜測著她怕是忍耐不了,要出手了。

連尚書、連侍郎朝野呼風喚雨兩年多,隻怕這次連自己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偷覷一旁舒相其他夫人一眼,她們被連玉壓在頭上多年,早生不滿之心,隻苦於無能力與她對抗,想來這次連家遭逢大難,她們別說是否會伸出援手,能不落井下石已是不易。

連玉不敢再吱聲,她有所不知,水靈靈這口氣壓在心底多時,若非今日她咄咄相逼,水靈靈原本打算行動暫緩一緩,是她,逼急了她。

前些日子,德妃怒氣衝衝跑到鳳暄宮厲聲質問她,為何要救貴妃,還晉她的份位?

狂妄憤恨的口吻,似她們曾聯手要整殺貴妃,水靈靈卻在緊要關頭反悔,還踩了她一腳似的。

麵對德妃的張狂,水靈靈似一塊沒有知覺的石頭,任她如何發瘋撒潑,沒半點反應,不生氣,也不動怒,叫人猜不出她心裏想些什麽?

笑穎、纖眠跟在皇後身邊多日,自是對皇後有所了解,知曉皇後根本不把德妃放在眼裏,而其他剛到鳳暄宮伺候的奴才,則一味以為皇後怕了德妃,才處處忍讓。

德妃神情激憤叫囂許久,始終不見皇後有所反映,氣得說不出話來,白著臉坐在椅子上喘氣,嚇得相思等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殺了皇帝心裏的人,茗勒公主認為自己還能活麽?”水靈靈輕描淡寫一句話,一針見血,刺入德妃骨髓。

不嗚則已,一嗚驚人。

德妃入宮多時,第一次體會到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皇後,看得比誰都遠,比誰都透徹,高瞻遠矚,顧慮大局,不象她,鼠目寸光。

所有怒火,所有氣勢,消失殆盡,因為皇後簡單的一句話,一聲“茗勒公主”。

德妃的身份,實在太過敏感,身為質子,她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絕對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則……

來時,如善戰雄獅般,怒氣衝衝。

去時,如鬥敗公雞般,垂頭喪氣。

自此,鳳暄宮懷有不安分守已之心的奴才,各個收斂,小心謹慎伺候主子。

輕描淡寫一句話,便能堵的德妃死死,皇後的能耐,他們見識到了,而今日,親眼瞧見她如何處置舒相正室夫人,他們更深切明白“安分守已”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內室隱隱傳來孩子啼哭之聲,水靈靈神情大變,冷聲道:“跪安吧。”說完,便急匆匆走進內室。

“哦,舒大夫人,”行至珍珠垂簾前,水靈靈似想起什麽似的,停下腳步,回首看向連玉,正好看見她眼底滿滿的惡毒,嘴角劃出譏諷弧度,“好生伺候本宮線親,不然……本宮一定會好好關照連婕妤的。你,放心。哼!”眸中,滑過絲絲冷意。

第一卷 輸後 第七十三章

似一道颶風,突如其來,在所有人尚未反映過來之前,一棵參天大樹便被連根拔除,任何人想救也救不了了。

獨木成材的容樹,斷其一枝,不過撓庠庠般,隻要不傷到主枝,便無大礙。

可人不同。

龐大的集團,內層牽連越多,關係越複雜,隨便傷一個,尤其是地位不低的一個,對其他人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

人,本來就是猜忌心極重的動物。

因利益而結合,也能因利益而破裂,威脅到生命時,什麽樣的關係不破裂。

水靈靈安詳的側躺在鳳床上,滿足的凝視著咿呀揮舞著小手小腳的太子璃軒,唇辮漾出淡淡的笑容,如一望無際天空,偶爾飄過一縷白雲,飄渺且迷蒙,美若鏡花水月。

紅燭跳躍,映照著水靈靈寧靜祥和的水嫩肌膚,更顯嬌豔無比,如成熟飽滿蜜桃,忍不住想咬一口,一親芳澤。

纖眠拔弄著燈芯,使燭火更為柔和,錯暗的美,冰冷燭光,暖烘烘地投映在她姣好的臉龐上,投映眼底陰影。

深歎口氣,纖眠環顧四周,不聞其他人呼吸之聲,悄悄行至鳳床邊,低聲道:“主子,時辰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吧。”

微微搖了搖頭,水靈靈逗弄著璃軒,撫摩他滑嫩肌膚,感受他的體溫,覺得心裏暖融融的,不似平日冰冷。

“你在歎氣,是覺得我太過急躁了。”水靈靈心細如發,她心裏想什麽,她怎會猜測不到。

纖眠脊背一直,下意識道:“奴婢不敢。”她隻是個奴才,主子的事,她哪有歎息的份。

“是不敢,而非不是。”水靈靈拿捏準她的心思,“纖眠,你伺候我多年,說是主仆,實則情同姐妹。風雨雷電合力圍攻我時,你沒有恪盡本分的袖手旁觀,而毅然助我,心中,不早有了分曉。”纖眠多年來對她的好,她哪會不知,僅是過往水靈宮中規矩森嚴,前任主上太過苛刻,死死盯住她,倘若她對任何人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在意,甚至是關懷,那人不是成為鉗製她的棋子,便是因她而慘死。

纖眠低著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抬起頭來,眸中寫滿疑惑:“主子,您……是否有些打草驚蛇啊?”斟酌語句,她小心問道。

幽婉閣信堂搜集連尚書一家的罪證近一年時間,雖說搜集到的證據的確搬到大莫皇朝位高權重的連家綽綽有餘,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宮主下手竟如此倉促。

事情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幾日光景,一個在大莫皇朝朝廷上扮演重要角色的龐大家族,如青煙消失無蹤,不留半點痕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般,快得迅雷不及掩耳,讓人連驚詫都來不及,就看著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被連根拔除。

先是連尚書貪汙朝廷賑災銀兩一百萬兩,再是連侍郎勾結南方仡易國,抄家時在他書房搜出與仡易國國君聯係的書信,書信中泄露了不少大莫皇朝調兵遣將之事,連侍郎長子當街強搶民女,縱馬過街踩死人等一係列被連尚書壓下來的事揭發,次子調戲官著,魚肉百姓等,無數事件同一時間揭發出來,鬧得莫都沸沸揚揚。

皇帝聹授意長孫右相等人審理一係列案件,長孫右相本與舒左相有嫌隙,因孫女後宮長孫美人被打入冷宮,早已懷恨在心,連家是舒相的左膀右臂,故而下手無情。

長孫右相及刑部侍郎方域安、督察院左右禦督使左阡陌、遊行之、大理寺卿包勇民等人協同辦理。

刑部侍郎方域安乃長孫右相得意門生,長孫右相費勁心機安插在刑部,為的就是監視刑部尚書連罩永,好有朝一日拉他下馬,自是幫著長孫右相。

督察院左右禦督使左阡陌、遊行之各是舒左相、長孫右相的人,旗鼓相當,大理寺卿包勇民乃朝廷一股清流,非任何黨派人士,疾惡如仇,雖官位不高,甚得皇帝賞識器重。

連家遭難,舒右相怎有不出手相助之理,一損俱損,一容未必容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況且他的正室夫人還是連尚書之女。

原本,以舒相的通天本事,即便長孫右相有心致連家於死地至少也要拖個把月,怎奈公堂之上鐵證如山,連家仆人紛紛站出來做證,任連家是孫猴子轉世,也飛不出如來佛祖掌心,不到兩日光景便查明一切,打入死牢。

貪汙殺人事小,通敵叛國事大,哪個皇帝容的了這樣的臣子,況且皇帝聹憎恨舒相、想拔倒他這棵大榕樹非一日兩日,怎可能放過連家。

後宮連婕妤聽聞娘家遭逢大難,又哭又鬧又求,皇帝聹不甚其煩,憐她多年陪伴在側,本不欲連坐於她,僅是軟禁在其寢宮。

任後宮其他嬪妃揭發連婕妤過去害死不少份位較低的嬪妃,也充耳不聞。

誰知太醫診脈竟診出連婕妤身懷有孕,足足三個月的身孕。

三個月前,正是皇後、德妃一起產子之時,前後數月,皇帝忙著疼異德妃,從未踏足其他後宮一步,連婕妤腹中骨肉何來不言而喻。

後宮淫亂,向來是帝王大忌,如此一來,皇帝聹怎饒得了連婕妤,一杯毒酒了結了她短暫而浮華的一生,不聽其一句辯言。

太醫院所有太醫會診,怎會有錯?

連氏一門,滿門抄斬!

任舒相有天大本事,也無法跟改鐵一般事實,任連玉哭啞了聲音,也無可奈何。

就這樣,偌大的連家,短短幾日時光便消失,如狂風過鏡,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樹倒糊猻散,往日依附連家之人,在其遭逢大難之時,趕緊撇清關係,明哲保身。

舒左相黨派更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的看著舒相,懷疑著他,猜測著舒左相在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連婕妤死前曾聲嘶力竭地呐喊過,說一切是舒皇後的陰謀,說她是冤枉的。

連婕妤的話未必有人信,可舒相夫人連玉的臉,的的確確是舒皇後毀的,鳳暄宮裏皇後說過的話,添油加醋傳遍皇宮,但有一句話,絕對沒有經過絲毫跟跟改。

“爾乃刑部尚書之女,還怕毀了容就會被休麽?你放心,隻要你連家一天不倒,舒相絕對不會休你的。”

這話什麽意思?

連玉毀容不到十天,連家就被拔地而起,誰敢說舒皇後與此無關?

舒皇後乃舒左相膝下獨女,舒相能脫的了幹係麽?

盡管沒有絲毫證據,證明這一切與舒皇後有關係,而連玉夫人在連家被滿門抄斬第二天,被人發現自縊在房裏,亦沒有證據證明她不是自縊的。

但是,有些事,並不需要證據,隻要猜測對了,就是事實,尤其朝廷上發生的事!

水靈靈冷森一笑,自是明白纖眠說的“打草驚蛇”指的是什麽,恨恨道:“若不如此,怎瀉我心頭之恨!”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連玉殺了她母親,舒老狗是幫凶,不過剪其一羽,有什麽了不起,況且,這隻是開始而已,真正的好戲,在後頭呢。

纖眠微微詫異的望著水靈靈向來波瀾不驚的柔美臉龐布滿仇恨,水靈眸子裏隱隱燃燒的噬血怒火,心中感覺甚為怪異。

她伺候水靈靈多年,對她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並非是個沉不住氣的人,怎會做出如此鹵莽之事?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上還任她胡來,甚至緊密配合?

若非主上暗中做手腳,公堂上怎可能鐵證如山,連家仆人怎可能口徑一致,連尚書等人怎可能連狡辯的機會也沒有,就被淩遲處死了呢?

或許,是太恨了吧。

纖眠如此認為,否則以水靈靈縝密的心思,怎可能鹵莽至此?

能成為水靈宮宮主的女人,不但要有過人的武功,還要有一顆無與倫比聰慧的頭腦,不然即使能擊敗所有競爭對手,也難壓住手底下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取而代之的人。

水靈靈不著痕跡的掃了眼纖眠,對她心中猜測甚是明了,嘴角隱隱勾出一個弧度。

她當然不可能那般鹵莽。

被仇恨衝錯頭腦這等事情,怎可能是她會做的?

真要做,也是在她得知母親被害之時,怎可能在母親遇害後一年才失去理智?

即便,她真的失去冷靜了,殘陽怎可能任她予取予求,做出對幽婉閣不利之事。

搬倒連家,是他們精心籌謀時,配合天時地利人和,才得以行動的。

舒隆革在朝廷根基深厚,如百年參天大樹,若是直接與他正麵對抗,成功幾率幾乎為零。

皇帝聹那邊,對殘陽的主動投靠根本不信,謹防這是舒相的反間計。

後宮之中,論家世,以她為首,論得龐,自是貴妃駱凡心,論心狠手辣,則是連婕妤。

皇帝聹晉各個嬪妃的份位,不過是想改變後宮皇後獨大的局麵,借以保護貴刀,不讓她將貴妃推上浪尖的計謀得逞。

連婕妤份雖低,家世、手段、頭腦卻不容忽視,德妃茗勒公主雖身居高位,身份太過特殊,不怎麽得龐,在大莫皇朝沒什麽傲人家世,頭腦也略顯簡單,怎鬥得過生活後宮多年的連婕妤,至於其他一些份位較低的嬪妃,暫時沒有什麽大的殺傷力,難以與連婕妤相抗衡。

各方麵原因聚集,導致她必須在此時鏟除連家。

大張旗鼓毀了連玉的臉,是為了暴露自己,使左相黨派之人對舒老狗產生懷疑,不再象過去般對他忠心耿耿,嫌隙一旦生成,再難彌合,尤其是由利益關係結成的聯盟。

幽婉閣搜集證據、暗中做手腳,迫使連家在短短樹日之內滅亡,是為了取信皇帝聹。

連婕妤懷孕三月,是水靈宮不斷安排進宮密探的傑作,幽婉閣藥堂精心配製的假孕藥,太醫院童放右院判混合在給連婕妤熬的補藥中,神不知鬼不覺,即使連婕妤百般防範,也防範不了。

至於後宮嬪妃的落井下石,是後宮向來的生存法則,拜高踩低,踩死一個是一個。

而這一切的內幕,水靈靈是不會和纖眠說的,僅管她是她的心腹。

換成是過去,她必灰會告之纖眠,即便不完全透露,多少也會滿足下她的好奇心,而今……

舒老狗的狠毒,風雨雷電的刺殺,皇帝的殘忍,使她對人性徹底絕望。

絕望的她,怎會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對殘陽,也不會完全相信,多少懷著一絲猜忌。

冷哼一聲,水靈靈低聲道:“東西準備的怎麽樣了?”

算算日子,該是時候了,她不想再等下去,夜長夢多的事,她從來不做。

纖眠小聲回答道;“來儀宮的人已經安排妥當,東西透過右院判送入,禦書房眼線安插完畢。”眉宇間,透著一絲絲的不忍。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她不相信,水靈靈真是為保全太子,才精心安排的這個局。

那可是幽婉閣的密藥啊!

在此之前,惟有藥堂堂主及主上才知曉的密藥啊!

據說此藥的配方藥才世間早已絕種,解藥的配方更是絕種數百年,任何人服下此藥,終生無解。

究竟是什麽樣的原因,使她的主子對皇帝痛下毒手?

纖眠百思不得其解。

思及密藥,水靈靈心頭巨痛,哀傷的淚水,遏製不住滾下,散落在冰冷鳳床華美被褥之上,瞬間消失,隻留下滴滴濕痕,宣告它曾經存在的事實,一如她的女兒,可惜,她的女兒卻沒留下半點曾經在世的痕跡,就那樣沒了——有的,僅是一碗紅糖蝦仁牡丹粥。

纖眠驚惶失措,忙送上手絹,為水靈靈擦拭淚水,緊張道:“主子,您怎麽了?您別哭啊!”

難以承受的傷痛,讓水靈靈感到窒息,心如刀絞的滋味,迫切想找人傾訴。

“瑤……小瑤瑤她……”張了張口,水靈靈不知從何說起,任淚水肆虐,濕了臉,目光空洞的凝視著被褥上血紅鳳凰,茫然的神情,似陷入無措噩夢過往。

小瑤瑤?

纖眠一驚,身為水靈靈心腹,她自然知道早在小公主出生前,水靈靈就為小公主取名“水月瑤瑤”,“小瑤瑤”指的人,無疑是小公主。

難道,宮主如此做,是因為小公主的夭折?

囁嚅著唇,水靈靈機械的說著,吐露著纖眠不知的事情——那碗紅糖是仁牡丹花粥。

張著嘴,顫著身,白了臉,寒了心,纖眠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當初告之水靈靈的話,是主上命他一字不漏傳達的,其含義她並不明了。

紅糖是仁牡丹花粥……

晶瑩剔透的是仁……

一小段……一小段的是仁……

他怎麽可以……

他怎麽可以這樣對自己的女兒……

這樣對自己的妻子……

這樣對自己孩子的母親……

縱使她是他被迫娶的皇後,她也是他的妻子,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知道疼痛的女人啊!

縱使見慣了幽婉閣血腥殘酷,見慣了江湖醜陋,身為一流殺手的纖眠也無法不恐懼。

皇帝的心,冷硬如鋼鐵!

皇帝的血,狠毒似蛇蠍!

多麽令人發指的殘戾暴虐啊!

陪著,伴著,依儇著,取暖著,一夜無眠,淚留至天明……

第七十四章

清風吹拂,蕩漾湖麵層層漣漪。

鯉魚躍龍門,湖水叮咚做響。

花開鳥鳴 ,喜鵲枝頭報喜。

肥嘟嘟的小球,滴溜溜地滾動著,一路灑下歡聲笑語無數,天真爛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慢點,當心摔著!”

修長身影纖細,步履匆匆追隨著,怎耐一雙三寸金蓮,跑不快。

“嘻嘻……奶娘,來抓我啊。”前方滴溜溜滾動著的小球,哦,應該是太子殿下璃軒歡快地笑著。

肥嘟嘟的小圓身子,不顯半分早產兒的幹瘦氣虛,三年光景,水靈靈無微不至悉心叮護關懷,將他養得肥肥壯壯,不再是風一吹就病倒的小病秧子。

急乎乎宣揚著歡快笑聲的璃軒扭著脖子往後瞧 ,看著白蘭氣喘籲籲的模樣,樂得哈哈大笑,未曾注意到迎麵而來的浩浩蕩蕩的人群。

“噢!”

一聲呼痛,璃軒跌倒在地,白嫩小手磨破,血絲點點。

跟前一群奴才,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扶起大莫皇朝的太子殿下。

為何?

因為太子殿下撞到的人,是皇帝陛下。

“皇上?!”白蘭驚呼一聲,匆匆趕上前,跪倒在地,不住顫抖著身子。

璃軒小小的身子頓時僵硬,緩緩抬頭望著那個身穿明黃龍袍的威嚴男子,他該稱呼“父皇”的男子,顫抖著,害怕著,不敢呼痛,眸中含淚,卻不敢讓淚水流出眼眶。

在他尚未懂事之前,潛意識中已深深明白,他的父皇不喜歡他,甚至,非常討厭他。

自他記事以來,他的父皇沒有對他笑過,沒有叫過他的名字,更別提抱過他,一年中見到父皇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使如此,他得到也是父皇的冷眼、怒視。

“兒……兒臣,拜見父皇……父,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顫抖著,璃軒不顧小手上傳來陣陣痛楚,趕緊跪好身子行禮。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在他尚未懂事之際,對他的父皇產生了深深的恐懼之情。

皇帝聹更不會知道,因為這恐懼之情及他心中憎恨,他們父子間注定隔了一道鴻溝,永遠無法跨越。

冷哼一聲,皇帝聹望著匍匐在腳下的圓潤身軀,耳邊回蕩著他歡快的笑聲,甚覺刺耳,手掌,不自覺收緊,握成拳。

“皇上!”陪伴在側的貴妃忍不住輕聲懇求。

皇帝聹瞥了貴妃一眼,眼底寒冰稍融,冷聲道:“還不給貴妃娘娘行禮。”

璃軒忙調轉角度,恭敬道:“兒臣拜見貴妃義母,兒臣給貴妃義母請安。”比起方才,他的聲調平緩許多,聲音中多了分稚子嬌音。

貴妃忙攙扶起璃軒:“太子免禮。”心疼的為他擦去嵌入小手沙礫,忙道:“迎春,快去傳太醫!”

迎春欠了欠身,匆匆退下,其他奴才見貴妃親自扶起太子,忙給太子跪身請安。

“疼麽?”貴妃疼惜的凝視著年僅三歲的太了璃軒,淚水盈睫。

璃軒不是她親生的,卻是她看著長大的。

皇後對她不是很好,卻挺護著她,若非皇後多年來庇護,後宮嬪妃層出不迭的陰謀暗算,朝廷大臣的不時奏折,早要了她的賤命,她哪有機會活到今時今日,更別提有太子璃軒此等乖巧聽話的義子。

注定終生不孕的她,將滿腔母愛盡數投在璃軒身上,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三年來小心嗬護,盡可能的不讓他受半點委屈。

可他依舊受委屈!

來自皇帝聹冷漠的委屈,三年來,他沒有享受過一絲父皇的關心愛護,有的隻是冷眼怒視,嗤之以鼻的蔑視。

她知道,盡管他沒說,但他幼小的心靈受到深深傷害,致使他害怕恐懼看見自己父皇。

璃軒小心翼翼覷了眼父皇陰沉的臉,默默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竭力控製住眼眶中不住打轉的淚水,不讓它落下。

父皇不喜歡看見他,更不喜歡看到他哭。

貴妃一陣心疼,將璃軒擁入懷中,嗬護著,安慰著。

都看到血絲了,怎麽可能不疼呢?

他隻是害怕他的父皇生氣,不敢說罷了。

才三歲的孩子,已被迫學看人臉色,這是何等的悲哀啊?

猶記得小時候,出生貧賤的她,五歲時依舊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躺在爹娘懷裏撒嬌,哭著鼻子討要小紅花。

生在帝王家,錦衣玉食雖無愁,親人的關心憐惜卻……

心中愧疚更甚,若非她的存在,皇帝怎會冷落皇後,對自己唯一的兒子不理不睬?

皇帝聹冷凝著璃軒惶恐不安低垂的眼,微顫的長翹睫毛,毫無保留的泄露了他心所想。

他害怕他。

他知道。

這是他刻意製造的。

舒菲煙讓他心愛的女人恐懼她,他就讓她的兒子害怕他。

看著璃軒那酷似舒菲煙的肥嫩小手,心中怒火更甚。

沒半點象他。

淡淡的劍眉不似他的濃密,委屈很迷茫的黑眸蕩漾著水靈靈光澤,不象他,秀挺鼻子如懸膽,沒有他的尖挺,淡薄唇瓣微微嘟起,訴說著他的害怕、委屈,肥嘟嘟的小臉蛋彰顯了他的年齡,增添一抹憐人可愛,中性化臉龐隱透空靈之美,他可說是舒菲煙的翻版,惟有耳朵,沒有她的影子。

他不是他的兒子,心底再次肯定,深邃眸中多了份陰鷙,心田裏亦多了抹風幽黯。

“太子,今天不念書麽?”貴妃抱著璃軒,到附近涼亭坐下,等待太醫趕來。

璃軒瞧瞧坐一旁的皇帝聹,囁嚅道:“昨天母後說兒臣背《三字經》背的好,準許兒臣多玩會兒。”

“太子會背《三字經》?”貴妃驚奇道,“背給父皇和義母聽聽好麽?”

才多大的孩子,正是玩耍的時候,皇後為何如此心急,教他識字念書?

璃軒偷偷瞥了眼皇帝聹,問道:“如果兒臣背的好,義母會,會喜歡兒臣麽?”

皇帝聹臉色一沉,搶在貴妃回答前冷聲道:“小小年紀,就學會交換條件了!哼!”

“皇上……”貴妃驚愕的看著皇帝,忙回頭哄著太子,眼眶飽含淚水,忍了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滾落下來,她心裏不由得一陣心疼,“您怎麽可以這麽說太子?”看璃軒滿眼的渴望,她明白,璃軒想問的是如果他背的好,父皇會喜歡他麽?

皇帝聹冷哼一聲,掃了眼璃軒滿臉淚水,別過頭去。

璃軒忙揮動小手,擦著臉上淚水,血絲點點髒手擦的紅撲撲粉嫩臉蛋髒兮兮的,皇帝聹見了,眉頭擰得更緊。

迎春領著太醫匆匆起來,打破涼亭裏尷尬的氣氛,趙太醫小心替璃軒將手上的沙礫清除,洗盡,抹約,包紮,叮嚀道:“太子殿下近日不可玩水,否則會傷口感染的。”

白蘭忙點頭,心裏不住惶恐,皇後娘娘若是見到太子受傷的小手,不知會怎麽處罰她呢。

皇後有多疼太子,瞎子也能看的出來。

太子是早產兒,為了保住他的命,讓他能健康長大,皇後娘娘可沒少花心思。

大莫皇朝及四周各國珍奇異寶,但凡對太子健康成長有好處的,她都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

藥浴、藥膳、藥香一係列的各色寶藥,太子可說是在藥罐子裏泡大的。

步履錯雜,行色匆匆,一道佝僂身影跌跌撞撞奔至涼亭,氣來不及順一口,便大聲嚷嚷道:“皇上!不……不好了,皇後娘娘她……她……”尖銳且蒼老的聲音,是毛離順的。

“皇後娘娘怎麽了?”貴妃驚慌失措道,焦急的神情與皇帝聹臉上的冷漠截然相反。

“母後……”母後怎麽了?

璃軒滿臉茫然,年紀沿幼的他,依稀記得周圍的人都喊她母後“皇後娘娘”。

麵對貴妃焦急的質問,毛離順漲紅了臉,神情扭捏,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皇帝聹眯了眯眼,硬聲道:“說。”

“是,是……有人看到皇,皇後娘娘在禦花園水湖邊……有,個男人……”

無須多言,宮中之人能不明白毛離順說的是什麽意思麽?

“這……這怎麽可能?!”貴妃失聲驚呼。

白蘭猛然抬頭,不可置信的望著毛離順。

皇帝聹鐵青了臉,額頭青筋暴跳,鐵拳緊纂,炎炎怒火,由身體裏狂飆而出,如不會移動的龍卷風,緊鎖方圓十丈距離,駭得璃軒想嚎啕大哭,眼淚到了眼眶硬生生縮回,哭嚎聲到了嗓子眼硬生生逼回。

“前方帶路!”

沉聲怒喝,如雷霆萬鈞,氣壯山河之勢震得璃軒耳朵發麻。

涼爽清風,狂肆貫穿鳳暄宮。

燭火冷森跳躍,如幽冥鬼火,森寒逼人。

本因溫暖如春的東暖閣內室,亦顯得寒氣迫人。

鳳暄宮裏所有奴才一派淒慘不堪,啜泣聲,哭喊聲,求饒聲,此起彼伏。

鳳暄宮外刀光森然,鐵麵侍衛地獄修羅般層層把手,一隻蚊了也別想飛進去。

無礙。

水靈靈一臉坦然的哄著懷中淚痕猶在的稚子,柔笑著安慰著他飽受驚嚇的幼小心靈。

“方子!”笑穎再也忍不住,待太子迷蒙睡著後輕呼一聲,“淫亂後宮,這可是欺君之罪啊!您怎麽還那麽坦然啊?”

她快急死了。

三扯為,皇後終日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偶爾才到禦花園旁的糊水邊散散步,獨自一人坐在亭子裏冥思品茗,不讓任何人伺候在側。

多年習慣,後宮人盡皆之,誰曾想……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看到的情景。

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壓在皇後身上,親吻著皇後的鎖骨,衣衫敞開,玉乳隱露,玉腿橫斜……

捉 奸在桌。

是當時情景的最好寫照。

待皇帝怒氣衝衝出現在涼亭時,皇後猝然推開那男人,略顯迷蒙的眼,如清晨睡醒般,透著一股子庸懶之美,海棠春睡的妖嬈清純完美結合,別具一格的美,竟讓她有種奇異的感覺。

每日近在咫尺的皇後,竟美的那般驚心動魄,心池蕩漾,連她身為女子,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皇帝為何對皇後那般冷落?

疑雲縈繞心頭,但她並沒有錯過,皇帝聹看到皇後迷蒙醒來時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豔,以及一絲絲的渴望。

皇後的意識清醒的很快,從最初的迷蒙之態到恢複往日的淡漠之情,不過刹那時間,快得令人忍不住懷疑,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現錯覺。

理了理不整衣衫,平靜如水的臉龐沒有一絲驚惶,冰冷地掃了那個男人一眼,陌生譏誚且冷森的目光,驚駭眾人。

沒有半點被捉奸的驚慌恐懼,仿佛一切皆在預料之中般,平靜地望著一旁幸災樂禍的嬪妃,待瞧見貴妃抱著小聲啜泣的太子時,冷清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絲絲慌張,快步走到貴妃麵前,抱過惴惴不安的太子,溫柔的哄著。

自始至終,皇後沒瞧過皇帝一眼,任他在旁怒火滔天,仿佛皇帝是個無理取鬧的頑童,大哭大鬧著想要引起別人的注意,而她偏偏是那任他如何聲嘶力竭哭鬧,也全不在意之人,就被皇帝下令軟禁於鳳暄宮,任何反映,依舊專心致誌的安慰著太子。

皇帝心裏有多氣,有多恨,貴妃不敢揣測。

皇後太過平靜的態度,讓她心驚肉跳。

即使明白這所謂的“捉奸在桌”定是有心人安排好的一出戲,為的就是搬倒皇後,她也不禁焦急萬分。

纖眠低垂著眼,一言不發,氣得笑穎狠狠瞪了她一眼,狐疑的目光緊鎖著她,好不掩飾的在懷疑什麽。

後宮的眼線,向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笑穎向為宮中老人,焉能不知,她可沒有忘記,纖眠原本並非是鳳暄宮的宮女,是殷昭儀宮裏的人。

後宮生存,比戰場更為殘酷,什麽樣的陰謀詭計,隻要有效,皆可以放手一試。

苦肉計,向來是安插眼線的錦囊妙計。

當初屈居於眾多嬪妃之下的三嘩啦啦殷婕妤,三年來步步為宮,小心籌謀,竟躍居成為正二品之首的昭儀娘娘,地位僅次於皇後、貴妃、德妃。將一些比她早進宮,原本份位比她高的嬪妃牢牢踩在腳下,其手段如何,可見一斑。

當年,皇後娘娘因刺客早產,見好就收暄宮所有權才僅剩她們二人存活下來,自那以後,皇後對她們二人信任有加,提拔她為鳳暄宮掌管所有宮女的姑姑,提拔纖眠為一等大宮女。

三年來,纖眠的確對皇後盡心盡力,可鳳暄宮一些絕密消息不脛而走,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她。

今日湖水旁涼亭幸災樂禍的嬪妃中,殷昭儀打扮的最為花枝招展,笑得最為幸災樂禍,眼底滿滿的惡毒,怎逃得過她的雙眼。

笑穎幾乎敢發誓,今日之事,殷昭儀即使不是主使人,也必然參與其中。

“你們退下,傳白蘭進來。”水靈靈眨了眨眼,示意笑穎小聲說話,免得吵醒好不容易睡著的太子。

笑穎一窒,萬萬沒想到皇後竟絲毫不關心自己的處境,想勸阻,但宮中規矩多年壓抑了她的衝動,欠了欠身,與纖眠一同退出東暖閣內室,還白蘭前來。

拘謹著腳步,白蘭顫巍巍的走進東暖客內室,行了禮,忐忑不安的低著頭,覷了眼安睡皇後懷中的太子,悄悄籲了口氣。

太子殿下在此安睡,皇後應會有所顧忌,不會賜死她吧。

“暗探白蘭聽令,把太子的事說清楚。”臉色微沉,水靈靈的臉色終於有所變化,不再水平如鏡,以密語傳音說道。

白蘭臉上的惶惶之色立即收斂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冷靜肅穆。

第七十五章

她,白蘭,真實的向人是水靈宮派進宮保護皇後、保護太子的暗探。

淩空一彈,封住璃軒睡穴,確保他絕對不會蘇醒,捉到他們的談話。

微微頷首,水靈靈示意白蘭回報。

單膝跪地,兩手做了個水靈宮暗探接頭手勢暗號,複雜的動作,一般人難以學會:“水靈宮暗探白蘭,拜見宮主。”

白蘭悄聲說著傍晚太子撞見皇帝的經過,不遺漏一絲一毫細節。

翡翠五蝠金護甲輕扣著,發出“答答”清脆之聲,水靈靈低頭凝思著,待白蘭說完等待片刻後吩咐道:“白蘭,明日清晨傳本宮懿旨,去太醫院請太醫前來,就說太了著了涼,急需醫治。”

白蘭微怔,為難道:“皇上下旨軟禁,奴婢怎出的了鳳暄宮去請太醫?”

她不懂,宮主不想辦法解決眼前危機,為何要慌稱太子著涼,讓她去請太醫。

水靈靈一眯眼,水眸中綻放極為自信光芒,篤定道:“別人也許不行,但你,太子的奶娘,絕對奶出去。”

翌日清晨,白蘭真的去了太醫院請來了太醫,過程雖有些曲折,但結果就象水靈靈說的那樣。

袁院使為活蹦亂跳的太子璃軒把完脈,說了幾句無意義的話寬皇後的心,開了貼養身溫和藥給太子進補,以增強體質。

躬著身子,袁院使戰戰兢兢的站著,低著頭,不敢麵對水靈靈看似無害實則犀利無比的水眸。

“好久不見,袁院使近來可好?”水靈靈逗弄著懷中頑皮淘氣的璃軒,柔聲道。

在璃軒麵前,她永遠是最溫柔最可親的母親,不曾有過半分疾言厲色的神情。

一句簡單的問話,袁利仔細推敲,細心琢磨,半晌才謹慎道:“多謝皇後娘娘掛懷,托皇上、皇後鴻福,微臣近來身體安好。”

水靈靈似對他的回答較為滿意,吩咐伺候在旁的宮女:“給袁院使看座,奉茶。”

袁利佝著身子坐下,微微呷了小半口茶,眼珠子不停的轉著,似在尋找逃生之路。

“本宮母親近來可好?”水靈靈明知顧問。

顫了下茶杯,袁利睜著眼睛說瞎話:“托皇後娘娘鴻福,晚香夫人一直服用舒相大人為她精心準備的珍品藥材,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水靈靈臉上隱露滿意之色,“這樣本宮就可以放心。”

璃軒年紀尚幼,耐不住性子,窩在水靈靈懷裏許久,早已坐不出。

難得今日不和去禦書閣跟紀木先生念書識字,便想著拉母後去哪兒玩玩,怎耐母後牢坐椅子上與陌生的白胡子老爺爺說話,粉紅小嘴翹得老高老高,表達著自己的鬱悶。

“軒兒想出去玩兒?”水靈靈笑得好不溫柔可親。

“嗯!”璃軒忙點點頭,嘟著小嘴撒嬌道,“母後,陪軒兒出去玩會兒吧,軒兒聽到外麵小鳥在樹上叫軒兒出去玩兒呢。”

“小鳥叫軒兒出去玩兒?”水靈靈詳裝詫異。

“是啊是啊。”璃軒忙點頭稱是,頭如搗蒜,生怕水靈靈不讓他出去玩。

“軒兒乖,”水靈靈溫柔的撫著他柔嫩小臉蛋,“這些天軒兒不用去禦書閣念書,可以在院子裏多玩會兒,但功夫能落下,母後讓白蘭帶你去院子裏找展遊叔叔學功夫好麽?”

璃軒不悅得嘟起小嘴,想了會兒才道:“好。那……母後,學完了功夫,讓展遊叔叔抱軒兒上樹上掏鳥兒玩會兒好不?”生長於皇宮的他,盡管年幼無知,也隱約明白了些什麽,不再央求著出去玩。

水靈靈哭喪著臉,抱著璃軒道:“如果軒兒淘氣,傷了小鳥兒怎麽辦啊?”

第七十六章

璃軒小小年紀甚是機靈,一聽這話說明白他母後是同意他上樹掏鳥兒玩了,當下學著大眾拍胸膛保證道:“母後,軒兒很乖的,軒兒隻上樹跟小鳥兒玩會兒,決不會傷了小鳥兒的,軒兒保證!要不咱們打勾勾!”

說著,璃軒伸出自己粉嫩粉嫩的小短指,去夠水靈靈纖細修長的小手指:“打勾勾嘛,母後!”軟軟的嬌聲央求著。

“好。”水靈靈笑若春風,溫暖蕩漾心神,打完了勾勾,將璃軒抱予白蘭。

待白蘭抱著璃軒走出正殿,水靈靈的表情立即冷了下來,仿佛一室春風被璃軒盡數帶走,陡留下一室 冷冽寒冰。

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僅留下笑穎纖眠兩個心腹伺候在側。

冰冷的眼,射向袁利,如一支冰劍,他心裏“咯噔”一聲響,腦子尚未轉過彎來,身子早已自動跪下,微顫著身子,囁嚅著唇,不知說什麽才能保住他的命。

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會來鳳暄宮。

他躲避皇後,躲避了四年之久,本以為能繼續躲下去,誰知……

貴妃娘娘竟指名要太醫院第一把手去鳳暄宮為太子診治,由不得他推托。

挑了挑眉,水靈靈沒想到業鳳暄宮為璃軒診治的竟是四年不曾見過的袁利,多年未見,她幾乎不記得他長什麽模樣。

不知道袁利的到來,是貴妃無心為之,還是皇帝的有心安排。

“說說近日的聽聞吧。”水靈靈悠閑品茗,不叫他起身。

袁利怔忡片刻,不清楚皇後想知道些什麽,思索片刻將近日自己看到的、聽到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說出來。

近來朝廷最大的事,莫過於西麵烏魯國蠢蠢欲動,西垂邊防難保。

去年臨城洪水泛濫,朝廷撥下大筆賑災款項,今年稅收尚未收下來,國庫空虛,一時間難以籌集大筆軍餉,西垂邊防告急。

皇帝聹怒不可遏,要朝廷眾臣拿出主意,偏偏戶部尚書郝經石滿品推脫,說兩個月內難以籌集大筆軍餉,以舒相為首黨派則是大歎其清貧,不肯拿出半兩銀子解西垂邊疆軍餉之危。

以長孫右相為首的黨派少許家當出來,難解邊疆之危,保持中立姿態的朝臣有人慷慨解囊,有人保持沉默。

大理寺卿包勇民捐出所有家當,更在朝堂之上怒聲嗬斥那些未拿出銀量的官員,不想竟遭人陰謀暗算。膝下次子羽林軍副統領包安民被告犯了殺人奸淫罪,打入莫都大牢,證據確鑿,隻待秋後問斬。

包勇民心疼不已,卻死也不肯向舒相或是長孫右相任何一方投誠,默默等待著次子被處決。

昨日傍晚發生的皇後淫亂後宮一事,成為今日早朝眾臣唇槍舌戰焦點所在。

以長孫右相為首之人,大聲怒斥舒皇後,紛紛上奏請求賜死舒皇後,以舒相為守一派,自是拚命保全舒皇後,兩派人爭論的麵紅耳赤,完全沒有朝廷重臣風範,近似地痞無賴般相互大噴口水,今日早朝激烈程度,比起過往,不知更甚多少倍。

毫無疑問,皇後淫亂後宮之事取代了西垂邊防軍餉之事,朝堂上一片激烈。

據說,為保皇後,下朝後,舒相向國庫捐出一百萬兩白銀,說是傾家蕩產也要籌集夠西垂邊防將士們的軍餉,舒相黨派之人也紛紛捐出銀子,一下子就籌備了三百萬兩銀子,暫解決了軍餉告急的難題。

後宮嬪妃則是借機大力揭發皇後多年來壓迫後宮,努力製造事件打擊皇後,散布謠言,大有要趁機殺死皇後之勢。

後宮之中惟有貴妃一人相信皇後是清白的,被人陷害的,跪在皇帝麵前苦苦哀求,信誓旦旦保證皇後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皇家之事。

今日白蘭之所以能出的了鳳暄宮,請的來太醫,便是得了貴妃的幫助。

衍喜宮戀太妃在早朝之後去了禦書房,聽說是為了皇後求情,結果似乎不甚理想。

水靈靈懶洋洋的闔眼聽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扣著護甲,似無限愜意的在聽別人說書,渾然沒有被軟禁的憂心,沒有可能要被賜死的恐懼感。

笑穎默默地聽著,偷偷覷著皇後的神色,隱約有些明白皇後絲毫不慌亂的原因,不禁佩服皇後的洞悉全局。

纖眠微微迷眼,胸膛隱隱起伏,臉頰浮現不自然的紅暈,是怒潮隱現。

昏昏沉沉聽完故事,水靈靈賞了袁利五兩銀子,便要笑穎打發他出去,漠然的臉龐看不出是喜是怒,叫袁利心神不寧。

磕了個頭,袁利顫聲道:“皇後娘娘,微臣有要事啟奏。”

眸底閃過一絲考量,水靈靈點頭示意他可以 說,見他惴惴然覷笑穎纖眠,不在意地一揮手:“她們是本宮的心腹,說吧。”

袁利雙手作揖道:“請皇後娘娘恩準微臣檢查鳳暄宮裏所有用具。”

水靈靈何等聰慧,一聽就知道袁利想說什麽,當即冷聲道:“檢查可以,倘若找不出什麽或是找的不周全,本宮定要製袁院使的罪。”

袁利忙唯唯諾諾點頭稱是,在笑穎伴隨下仔細檢查鳳暄宮裏所有物品,不放過一絲一毫。

水靈靈趁笑穎陪同袁利進暖閣內室的空檔,以密語傳音傳令纖眠。

“纖眠,以靜製動,隱露山水,小心戒備。”她有預感,這隻是個開始,更大的陰謀正緊鑼密鼓準備上演。

“是!宮主。”纖眠不懂密語傳音此等高深秘籍,低聲頷首。

所有指示,在笑穎袁利回到正殿內的瞬間完成。

笑穎手捧內室入寶玲瓏剔透紗燈盞,一臉嚴肅的凝視著袁利,袁利被笑穎銳利的目光逼的額頭細汗密布,戰戰兢兢道:“敢問皇後娘娘,這八寶玲瓏透紗燈盞是何人送進鳳暄宮的?”

水靈靈一驚,莫非這燈盞有問題?忙掃了眼纖眠,喝問道:“纖眠?”

放在內室的東西絕對不能出問題,她是成年人,抵抗力強,璃軒不過三歲幼兒,若有什麽問題,該怎麽辦啊?

一股恐懼籠罩全身,她不禁回想起當初她是被怎麽砸出舒府後門的。

纖眠趕緊跪下,緊張回道:“回主子的話,前些日子東暖閣內室的燈盞壞了,奴婢吩咐卡憐去內務府拿個新燈盞回來,就是這個。”

身為水靈靈的心腹,纖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出差錯,但決不能在璃軒的事情上出紕漏,璃軒是水靈靈的命根子啊,出現一絲閃失水靈靈也會要了她的命。

卡憐?

水眸倏眯,眸中透著陰鷙狠,水靈靈陰沉道:“這燈盞有什麽問題,速速奏來。”入宮多年,她第一次說“速速奏來”的話。

袁利忙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此燈盞看似與一般燈盞無異,實則它的燈罩、燈簾、燈心合在一起用會散發出一種很特別的催眠香味,使人沉沉入睡,對身體並無大礙,若與楊柳花香混合,會使人重度昏迷,甚至致死,若聞慣此香味再聞到楊柳花香,會使人短時間昏睡,片刻即醒。”

禦花園湖水畔種滿了萬眾風情的垂柳。

“哢”

一聲悶響。

水靈靈手中茶杯破裂,尖銳的碎片,劃破白嫩的柔夷,殷紅鮮血,順著手掌紋路,緩緩流下,滴在地麵,綻入出朵朵血花,妖豔而美麗。

袁利等人瑟縮一下,望著被皇後硬生生捏成碎片的茶杯,不由得心驚肉跳,是誰說皇後性子淡漠,天塌下來也不皺一皺眉的?

纖眠僵硬真身子,不敢上前為皇後包紮,笑穎顧不得其他,趕忙拿來袁利藥箱裏的止血的藥豪、紗布為皇後清理碎片、止血、包紮。

黛眉緊蹙,不為自己被人設計陷害,隻為竟有人膽敢向她的兒子伸出魔手。

早在涼亭蘇醒,看見陌生男人壓在自己身上時,水靈靈就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當時以為是有人事先在涼亭裏放置了使人不知不覺中昏睡的藥,故而沒多少在意,僅是懊惱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居然被 皇宮裏不是很懂醫藥之人暗算了,誰想……

好厲害的手段!

如此一來,她根本防不勝防。

好。

非常好。

既然有人如此“盛情款待”她們母子,她怎能不好好回報?

來而不往非禮也!

“皇後娘娘……”許久見皇後一言不發,袁利心裏不住打鼓,壯著膽子輕喚一聲,不知該期盼皇後聽到好沒聽到好。

“袁院使!”水靈靈冷喝一聲,神情冷竣婉若地獄修羅,“本宮要你即可配製出這燈盞的解藥送來,為太子診脈,將此事告之舒相,不得向其他人透露一句,否則……你自己看著辦吧!”


第七十七章

“皇上下朝!“

毛離順尖銳的雌音劃破禦書靜謐的天空。

禦書房厚重沉實大門緩緩開啟,隨後又關上。

“咯“

輕巧且沉重的關門聲,隔絕了內外氣息交流。

宮女奉了杯極品雪龍井後,忙欠身退下,皇帝的臉色相當給看,她可不想留下挨罵。

皇帝聹目光沉凝,凝視著案桌上一大疊奏請賜死皇後的奏折,和一旁力保皇後的奏折,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朝廷兩大黨派終於開始火拚了?

哼哼!

想不到舒菲煙這個小妮子,竟能使朝廷兩大黨派的鬥爭白熱化,由暗地裏鬥個你死我活轉到台麵上爭鋒相對,今日早朝,兩大黨派唾沫飛濺的模樣,著實可笑。

皇後淫亂後宮?

哼哼!

身處宮廷鬥爭多年,皇帝聹若是看不出湖畔涼亭的一幕是有心人刻意為之,豈不白活了。

回憶起他見到那一幕時第一眼的感覺,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那是怎樣一副唯美的畫麵啊!

遠處湖水瀲灩,蕩漾著粼粼波光,四周垂柳飄揚,勾勒著嫵媚風情,衣衫半解,酥胸隱露,眼角眉梢顯著迷蒙之態,沒有先前見到她時的冷漠傲然與滿腹陰謀詭計。

如同純潔無暇的剛剛好孩般迷惘神情,透著朦朧的庸懶之美,纖長如彩蝶翼羽睫輕顫,蕩漾秋水剪瞳慢慢睜開,透著夢幻般的美,似神遊太虛方才轉醒,水潤飽滿豔唇閃爍著晶瑩光澤,隱隱上翹,似一線新月。

這就是海棠春睡的模樣麽?

他十分好奇。

以往,每日黎明,他醒來時一般的嬪妃早已蘇醒打理好一切,比如他喜歡的貴妃,每次他睜開眼時,他已穿載打扮完畢,手奉龍袍請他穿衣上朝,有些依舊安睡著,一臉疲倦的訴說他男性的威猛強悍。

他從沒有見過女人剛剛醒來的模樣,不曾想過會如此的美,美得心池蕩漾,美得驚心動魄,美得險些使他失去理智。

每個女人剛睡醒都是這般的美麽?

還是,惟有她?

衝動,從未有過的衝動,強烈的欲望席卷而來,席卷每一根神經,血脈瞬間賁張,催促著他,催促他把她壓在身下,心情恣意的寵幸她、蹂躪她、愛憐她。

欲望在叫囂,不顧一切的叫囂,如毒蛇猛獸般,不顧一切的往前衝,寧死不回頭,促使他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

輕微嚶嚀一聲,迷蒙眼神陡然便冷,如三九天寒冰,庸懶驕軀猝然僵硬,披上冷漠淡定外袍,厚實的外袍,隔絕所有美感,硬生生將陽春三月變成三九寒冬。

就這一變,他清醒了,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淋的他渾身透濕,透心涼,他怎能不醒?

在那彈指一揮間,他收斂所有心思,冷鷙的凝視著她羅衫半解的模樣,渾身散發的冷漠氣息,見她絲毫不為所動,當場捉奸亦不顯半分慌亂,隻是心疼地抱著她的兒子,柔聲哄著,他不禁深深迷惑。

迷惑自己所見的一切,真是有心人為之?

目光無意瞥見狼狽倒在地上,慌亂爬起跪下的男子,似乎長得不錯,想到他曾經無限貪婪親密的壓他皇後柔美的嬌軀上,頓時怒火滔天。

提腳便是狠狠一踹,不出所料的聽見他胸口傳來肋骨斷裂的脆聲。

由此,他盛怒的風傳得更遠更廣更烈更盛,盛到無意中籌集好三百萬兩銀子的軍餉。

“鳳暄宮那邊有什麽情況?”他不相信,她會沒有任何動作,即便性子再冷漠的人,也不可能受了冤枉而無所行動。

她是個強勢而陰險的女人。

她不可能會乖乖坐以待斃,主動出擊才符合她陰險狡詐的性子。

毛離順一怔,忙道:“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早上讓太子的奶娘白蘭宣了太醫,說是太子著了涼,袁院使在鳳暄宮待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出來,事後派貼身醫生將抓好的藥送去鳳暄宮。”奇怪,皇上不是把皇後淫亂後宮的事交給太妃娘娘處理了麽?怎麽會親自過問呢?

以昨天的所見所想,他幾乎敢肯定,皇帝心裏的怒氣遠遠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怒火,皇帝根本不在乎皇後,巴不得皇後做出什麽有違宮規之事,好借機罷黜了她,今兒個怎麽又會問起呢?

皇帝主子的心思越來越難琢磨了。

“抓好的藥?”皇帝聹心中一笑,好謹慎的女子,心思縝密竟不下於他。

毛離順知道皇帝是沒有問他,躬著身子,靜待皇帝下一個指示。

“這不用你伺候,退下吧。”皇帝聹手上不停批閱著奏折,淡淡吩咐道。

毛離順佝著身子打了個欠,慢慢退了出去。

禦書房的大門再度闔上,隱衛自黑暗處閃出。

“皇後和袁利說了些什麽?”皇帝聹直截了當問道。

“隱衛不知。”

“吩咐展遊,密切監視。”

展遊,是她生產後,他安插在她身邊的侍衛,密切監視著鳳暄宮的一舉一動,三年來任何風吹草動皆逃不出他的耳目,可是,他對她,依舊感到一無所知。

她身份之神秘,傾盡朝廷、幽婉閣也調查不出。

難道,她的過去真那般碌碌無為,或者是隱居深山野林麽?

惟有如此,才翻不出她的過去,但感覺告訴他,決不可能。

若是那般,她因是單純如白紙,怎會是個心機深沉心狠手辣的陰險狡詐女子呢?

皇帝聹靜靜地思考著,連隱衛什麽時候離開也不清楚,此時的他並沒有察覺,他的心思已經圍繞著水靈靈轉圈。

皇後與侍衛通奸淫亂後宮之事,皇帝交由戀太妃調查處置。

當晚,戀太妃便提審那名喚葛遲業侍衛,稍微用刑,葛遲業就乖乖招供。

他說,他本是守衛鳳暄宮的侍衛,兩年前皇後主動對他示好,威逼利誘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迫使他成了的麵首,兩年來他們一直維持著荒淫的關係,每次燕好由鳳暄宮不起眼的小宮女卡憐把風。他本想向皇帝告發皇後淫亂後宮之事,無奈皇後太過厲害,對他看管極嚴,寸步步離身邊,致使他鑄成大錯,愧對皇恩浩蕩,無顏麵君,一頭撞在衍喜宮柱子上,差點流血過多而死,關押於衍喜宮暗室 。

根據葛遲業的口供,戀太妃連夜提審鳳暄宮小宮女卡憐,尚未用刑,她見到地上幹涸的血跡,嚇得什麽都招供了,承認了自己為皇後與葛遲業通奸把風之事。

當夜,衍喜宮暗室被人闖入,葛遲業被殺,身中三十六刀,刀刀致命,卡憐嚇瘋,此後胡言亂語再也不識人,如此大動作,並未心動衍喜宮任何一人,刺客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卻不知他圖謀的究竟是何?

最最要的兩個人證一個被殺,一個瘋了, 朝堂後宮就像炸了鍋似的,紛紛將予頭指向皇後,奏請賜死皇後奏折疊成山,後宮嬪妃苦柬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麵對重重危機,皇後反映極為冷淡,僅是淡淡說了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便不再申辯一句。

辯,亦無用。

舒相鈀得目眥欲裂,暗中手段無數,卻始終無法改變鐵板上釘釘的事實————皇後淫亂宮,每每他有所動作,似乎總有人一雙無邊黑手,將他所有動作斬斷,而他動用一切手段,始終無法把這雙黑手揪出來,使之大白於天下。

一時間,皇後的處境似站在懸崖峭壁之人,孤立無援,向前一步是萬丈深淵,掉下去便無翻身之日,向後一步是茫茫雲霧,不知路在何方;如溺水之人,無數人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圍觀,卻無一人願伸出援助之手,連根救命的稻草也沒有。

一道聖旨。

冊封皇後為監軍,隨同平西將軍薑浮禮押送糧草趕往查一下垂邊防,督促確保西垂邊防安全,屆時,皇帝會率領文武百官後宮嬪妃在聖天宮為皇後和凱旋而歸的將士接風洗塵。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聖旨,砸得所有人頭昏腦脹、眼冒金星,久久未回過神來。

皇上下這道聖旨,目的是什麽?

水靈宮急了,幽婉閣急了,朝野急了,後宮急了,鳳暄宮也急了。

風和日麗,豔陽高照,照不亮水靈靈的心,明朗不了她陰沉的臉,抱著璃軒,領著鳳暄宮所有奴才,急匆匆向衍喜宮的方向走去,明天天明,她就要隨將浮禮率領的十萬平西大軍押送出發,時間緊迫,由不得她淡定從容。

從聖指頒下,到出發,不過一日光景,皇帝擺明不給她喘息機會,掐斷她所有退路,將她逼入絕境,欲致他們母子於死地。

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決不!

第七十八章

清晨,對旨頒下起的一刻,鳳暄宮的軟禁令便解除了,一日光景,他料定她無計可施。

一道懿旨,趕在皇帝下朝前,第一次主動將貴妃召到鳳暄宮,稟退左右。

鳳暄宮,冷清似冷宮,肅煞如冥堂,陰森若地獄,處處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麵對地獄修羅般凶神惡煞自威的水靈靈,貴妃不由自主軟了腿,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冷然一笑,水靈靈淡掃她一眼:“喝茶。”

顫著身子,慢慢 爬起,貴妃捧過茶幾上景德鎮官窯燒出的上等茶杯,溫暖的茶杯,說明了茶水的滾燙,卻燙不暖她恐懼而冰冷的心。

“謝,謝皇後娘娘賞賜……”皇後從未對她如此疾言厲色過,她怎能不恐慌,慌得差點打翻茶杯。

冷哼一聲。“看看你右手手臂。”勿怪她心狠,要怪隻怪她是皇帝心底最在乎的人,是皇帝的軟肋。

皇帝抓住她軟肋,想自保,她必須抓住他軟肋,抓得比他更狠更絕,逼他投鼠忌器。

眨了眨眼,貴妃羞澀的褪下衣袖,本應白皙無暇手臂上點點青紫滿布,是昨夜激情的痕跡。

手腕內側,隱隱出現一粒紅點,似相似紅豆,無限魅惑,色動無限情潮翻湧。

貴妃疑惑的望著水靈靈水眸中劃過的一抹陰狠,心,猛然一顫,問道:“後……皇後娘娘,這,這是……為什……”隱約中,她猜到可能是何物。

“月月紅。”嘴角一扯,水靈靈難得有耐心,對不在乎的人做出解釋,“乃永生之毒,永遠不必擔心死亡的來曆,夜夜子時發作,每次發作時間持續一刻鍾,發作一次,手臂就多長出一粒紅點,依次排序,待紅點延伸至手心,中毒之人便會淪為食咬自身的瘋狗,惟有不斷啃噬自己的身軀,才能暫時緩解身體上的劇烈疼痛,一個月後,紅點會恢複到手臂內側一粒的狀態,重新開始,一個月一個月,周而複始,永不間斷。”時間緊迫,她沒功夫跟她寒暄,說漂亮的場麵話。

貴妃又驚又懼,呆呆得凝視著水靈靈隱狠切切的水靈臉龐,垂淚道:“皇後娘娘……”

“隻要貴妃妹妹好好照顧太子,確保太子在本宮凱旋而歸前安然無恙,不少一根毫毛,自是無須擔憂‘月月紅’每月一次的毒發,每夜子時毒發之痛,輕微忍耐便可過去。”水靈靈笑得雲淡風輕,“宮中想殺害太子之人不在少數,貴妃妹妹務必小心,首當其衝要防範的,就是貴妃妹妹最信任最心愛的枕邊人!本宮會將鳳暄宮所有權才留給妹妹調遣,笑穎、纖眠、白蘭等人在本宮離開這段時間,會陪同太子一起到來儀宮打擾妹妹,若她們有什麽地方得罪妹妹或是得罪其他人,還望妹妹看在本宮的麵子上千萬海涵。”

“……”貴妃囁嚅著粉唇,美眸飽含淚水,晶瑩淚水眼眶中不停打轉,她不知該如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防範她最為信任、最為心愛的枕邊人?

皇後的意思,難道是說……

不!

不可能的!

虎毒不食子啊!

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兒子,皇帝怎麽可能……

“無須置疑,”水靈靈清楚她無法接受,冷笑一聲,“妹妹以為,‘皇後淫亂後宮’這件事,你的枕邊人不曾籌劃計算過麽?”

貴妃心驚,不可置信地凝視著皇後沉著淡定的目光,從皇後的眼裏,她看到百分百的確信無疑,以及一絲絲不留痕跡的受傷絕望。

她,信了。

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多年來,她看得比誰都清楚透徹,隻是從未想過,皇帝恨皇後會恨到連自己親生骨肉也不放過的地步。

“中要妹妹確保太子平安無事,月月紅的解藥本宮定然半個月奉送一次,不會讓妹妹承受月月噬心啃骨之痛。”相處多年,盡管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駱凡心的心思水靈靈也能摸的一清二楚。

慘若金紙的絕美臉龐灰敗,半晌,貴妃聲若蚊呐低喃道:“嬪妾……遵旨……”

得到貴妃承諾後,水靈靈急召落梅,命她悄悄送消息出去,讓舒相調集人手,暗中保護太子,決不能讓太子發生絲毫閃失,嚴密監視後宮所有人一舉一動。

太子,是確保舒老狗以後榮華富貴,甚至是蹬上九五之尊帝位的保障,為了日後的一切,舒老狗必然會想盡辦法的保護太子,水靈靈正是看透一點,多年來才甘心受他監視利用,必然之時反利用他保護自己、保護太子。

後宮中能牽製皇帝的人,除了貴妃駱凡心,便是戀太馬,故而水靈靈行色匆匆,在非請安時間,前往衍喜宮。
“臣妾拜見太妃娘娘。”水靈靈神色凜然,“臣妾此刻前來打擾太妃娘娘請安。乃有事相求,還望太妃屏退左右。”

戀太妃詫然,望著身著正紅色織金鳳翔九天牡丹錦正裝朝服、頭戴金絲翠鳳展翅飛翔鏤空七寶鳳冠的皇後。

略施紅妝,完美的勾勒出一國之母應有的雍容華貴風範,嚴謹肅穆神態,大壓大軍壓境之勢,迫得戀太妃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忙不迭喝令衍喜宮裏伺候的奴才退下,一時間,偌大的衍喜宮,僅剩戀太妃、水靈靈、太子璃軒三人,顯得尤為空曠。

清涼之風,透過薄翼窗紗貫穿入內,鑽入三人單薄的衣衫,戀太妃、璃軒不禁瑟縮一下,水靈靈尤然未覺。

“軒兒,快給太妃娘娘請安。”水靈靈放下抱在懷中懵懂蘇醒的璃軒,輕拍他粉嫩小臉蛋,使他清醒幾分,“太子昨夜受了涼,今日精神不是大好,請太妃娘娘恕罪。“

“孫兒璃軒給太妃奶奶請安。”璃軒奶聲奶氣跪下,行了個標準的大禮。

“平身,軒兒快過來給太妃奶奶瞧瞧。”戀太妃一臉親熱模樣,抱過璃軒摟在懷裏,開心地哄著,“怎麽會著涼的?是否夜裏淘氣踢被子了?軒兒真淘氣啊!嗬嗬……”

水靈靈冷眼旁觀,若非多年來戀太妃一直甚少主動接觸璃軒,她可能會以為,戀太妃真是打心眼裏疼愛璃軒。

“撲通”一聲沉重,水靈靈跪下,麵色凝重,著實嚇了戀太妃一大跳,惶惶不安的瞅著她,心裏估量著她所說的“有事相求”指的是何事。

“臣妾此刻前來,是想將太子托付給太妃娘娘,請太妃娘娘在臣妾離宮的這段時間,妥善照顧保護太子,勿讓太子受到一絲一毫傷害。清晨,臣妾以請貴妃妹妹在這期間代為管教太子,明日臣妾離宮後,太子會到來儀宮去,貴妃妹妹心地善良,不識人心險惡,太妃娘娘在宮中生活多年,身經百戰,還望太妃娘娘替臣妾好好保護太子。”頓了頓,水靈靈麵色一寒,此眸底殺機迸發,“若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臣妾自會和西垂邊防所有將士一起去黃泉路上陪伴太子,免得太子一人上路孤單寂寞!”

戀太妃驚駭。

赤裸裸的威脅,赤裸裸的警告,赤裸裸的殺機,逼得她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後仰,“撲通”一聲,連同璃軒一起摔倒在地。

“太妃娘娘,您摔著臣妾的兒子了。”水靈靈麵色奇寒,機械般的吐出令戀太妃心驚膽戰的字眼,伸出雙手,愛子之心柔化麵部剛硬的線條,“軒兒過來,母後給軒兒呼呼。”

“母後!”璃軒甜甜了叫了聲,滿臉歡喜,淡忘了先前母後凜冽神色帶給他的驚慌感,搖擺著小圓身子,努力攙扶戀太妃,學著大人的模樣關心道:“太妃奶奶摔疼了麽?軒兒去請太醫給太妃奶奶瞧瞧好不?”

戀太妃覷著水靈靈千裏冰封似的臉色,強顏歡笑道:“太妃奶奶不疼,軒兒真乖,小小年紀就這麽懂事,長大了一定是個好皇帝。”說著,踉蹌爬起身來,親手扶水靈靈起身,將璃軒抱在她懷裏,緊張得始終不敢正眼瞧 她。

“時辰不早,臣妾要回鳳暄宮收拾要帶去西垂邊防的衣物,就不打擾太妃娘娘。”屈了屈膝,水靈靈超載了當問道,“不知臣妾方才說的話,太妃娘娘聽清楚聽明白沒?是否願意答應臣妾所求呢?”咄咄逼人的口吻,絲毫不給她退縮的機會。

“這……”戀太妃眼神閃爍。

“嗯?”重重鼻間,眼神一厲。

她答應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她未到西垂邊防前,西垂邊防就得失陷。

戀太妃忙應聲道:“皇後放心!皇後放心!哀……哀家一定會保,保護好璃……璃軒……”慘白的臉色,說明了她內心真正的感受,雙手強撐在案桌之上,瑟瑟發抖。

水靈靈嘴角輕扯:“那臣妾先謝過太妃娘娘,隻要太子平安無事,臣妾相信大莫皇朝西垂邊防一定會固、若、金、湯!臣妾告退。”

寒冽似冰的鋒利話語,回蕩在空曠的衍喜宮,久久回蕩不昔。

待象征了至高無上權勢一國之母身份的雍容鳳袍消失在衍喜宮後,戀太妃猝然癱軟在地,衰敗的精致臉龐,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第七十九章

西垂邊防平川城與莫都的景色完全不同。

魔鬼般的冷冽寒風,夾帶著雪花肆虐而過,蒼涼遼闊的雪景,皚皚的魄世界,經霜的枯樹,灰霾的天空,一望無垠的廣闊平原覆上銀灰白霜。

屹立帳篷外,水靈靈舉目眺望,一切景色盡收眼底,嘴角,隱隱揚起自由的笑花。

一襲銀色裘衣,包裹著她纖細的身軀,阻擋冷冽寒風無情侵襲。

素顏禿髻,不施粉黛,不戴首飾,淡雅簡樸,與尋常婦人無異,惟有銀色裘衣彰顯了她高貴身份。

一個月了。

她來這裏已然整整一個月時間,受到的是皇後待遇,錦衣玉食、高床暖枕,與皇宮並無差異,準確的說,各方麵享受甚至比皇宮更甚。

原因無他,鎮守西垂邊防的最高將領征西將軍段野衫是舒相黨派的追隨者,若無舒相大力提拔,段野衫怎能爬到從二品征西將軍的位置,他焉能不妥善照顧舒相唯一的女兒————舒皇後。

在這一個月時間裏,她盡可能熟悉軍中大小事務,認識西垂邊防的重要將領,充分昂揚將士們保安衛國的壯誌雄心。

然而,她所有的努力,改變不了軍中部分將領對她的偏見。

她很是清楚,西垂邊防之所以會危機,骨子裏與舒相脫不了幹係,皇帝說給她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派她隨同平西將軍薑浮禮率領五萬平西軍押送糧草來此,其目的就是確保西垂邊防安全。

若西垂邊防平川城失守,首當其衝要被砍頭的便是她這個一國之母舒皇後。

用她來牽製舒相,保證西垂邊防安全,防禦烏魯國,以防東麵喀薩國、南麵仡易國、北麵高其國趁火打劫,入侵大莫皇朝,這一招的 高明非常。

她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心思縝密。

若非他一道聖旨,封她為監軍,隨同平西軍押送粉草來此,她萬萬想不到,湖邊涼亭裏的一場好戲,是他籌謀的。

或許,動手的並不是他,但這一出戲,他必定精心計算過,說不定,衍喜宮暗室裏的人,也是他派隱衛弄死嚇瘋,駕禍給她的。

哼!

若他以為,她離開皇宮,來到平川城便可息事寧人,他就大錯特錯了,她是離開了,但事情並未到此結束,真正的好戲才剛剛開幕。

早在她離開前,該做的準備工作早已就緒,缺是隻是一個契機,一個反間計需要的契機。

算算時間,約莫再過半個多月,時機就成熟了,屆時,後宮不鬧他個天翻地覆,鬧得朝野人心惶惶,她就不叫水靈靈,不配做水靈宮宮主。

“娘娘,天色晚了,外頭風寒露重,奴婢生好暖爐了,咱們回營帳吧?”身後,傳來侍女硬邦邦的聲音。

水靈靈冷笑一聲,鳳暄宮的親隨,她一個也沒帶出來,全留給璃軒保命了,如今身邊伺候的兩個侍女紅杉、綠菊,是舒相處心積慮給她安排的,一個頗具身手,一個精通醫藥,一路上,她們沒少為她打點,不然她難以隱藏身手安然到達平川城。

微微頷首,水靈靈轉身往軍宮最中央、守衛最為森嚴的帳篷走去,那頂帳篷,是皇後住的。

一路上,各將領行色匆匆,眉宇間暗夾焦慮之色,一絲迷惑浮上心頭,隨手攔下一名身著步兵服的兵卒,問道:“發生了何事?”

那兵卒本低著頭,不耐煩地匆匆前行,突然有人伸手攔住他的去路,心中甚是惱火,抬頭便想發脾氣,不想瞧見的竟皇後,嚇得目瞪口呆,隨即跪在地上回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水靈靈不加理會,超載了當詢問原由,那兵卒本想多讚揚皇後幾句,誰知不小心瞄見皇後臉色甚為難看,趕緊竹桶倒豆子般,將事情來龍去濂得一清二楚。

水靈靈一聽便急了,當即掉轉方向,往救治傷員的營帳匆匆而去。

前幾日,烏魯國大將卡瑟谘率領三十萬大軍前來叫陣,戰場一翻撕殺,段野衫巧施謀略,以微弱優勢險勝,暫保西垂邊防安定,但手下將士受傷頗多,不少傷重者正在軍醫帳篷裏搶救。

簾布一掀開,濃烈的腐爛血腥味撲麵而來,襲得紅杉、綠菊差點暈厥過去,水靈靈微微蹙了蹙眉,若無其事走了進去。

擔架上,一具具如破抹布樣破爛不堪的軀體,哀號著,掙紮著,喘息著,一道道殷紅,不堪入目橫列在他們強健而虛弱的身體上,侵蝕著他們脆弱的生命。

揮汗如雨,軍醫們不眠不休,忙碌了幾天幾夜,機械地忙碌著,搶救著,無人注意到水靈靈站在他們身邊。

大莫皇朝尊貴的皇後,怎麽可能出現在這等肮髒、血腥的地方呢!

“紗布。”一名軍醫大喝一聲,埋頭堵住手下傷中央黨校鮮血與黃膿混合的傷口,直覺性感到身邊有人站著,當即命令道。

紗布送上,芊芊素手按住傷口,小心的為傷員清理傷口,動作熟練且輕柔,與軍醫搭配的天衣無縫。

“董大夫,止血草沒……皇,皇後娘娘?!”一旁忙得滿頭大汗的軍醫見醫藥箱中沒了救命的止血草,不禁朝軍醫中資格最老的董大夫大喊起來,誰知一抬頭,竟瞧見皇後娘娘站在董大夫身旁,動作熟練的為傷員止血、包紮,平靜如水的臉龐上絲毫沒有嫌棄之色,晶亮水眸中隱蘊焦慮。

眾人一怔,忙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水靈靈的存在,當下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怎麽做才好。

皇後怎麽會在這裏?

水靈靈埋頭忙碌著,似乎沒有感受到眾人驚惶迷惑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停打圈,包紮完擔架上傷員胸口的傷,摸到他已錯位的手骨,喝道:“紅杉,糾正骨頭!愣著做什麽?快來幫忙!”

紅杉一驚,忙不迭小跑至水靈靈身邊,抓過傷員錯位的手骨,無意瞥見布滿惡心血漬的肮髒臉龐,胃中大為反感,別過頭去,不敢瞧,更不看皇後冰冷的眼,方才皇後喝她時的威嚴,比舒相更甚,一時間,她仿佛看見舒相盛怒的模樣,駭得心裏直發怵,隻聽“哢嚓”一聲,錯位的手骨已然糾正。

“愣著做什麽?下麵該怎麽做,還要本宮教你們麽?”冷眸一掃,眾軍醫才意識到他們方才腦子的瞬間空白,“綠菊,快幫忙!”

綠菊僵硬著手腳,機械地來等在一旁救治傷員移去,心裏忍不住驚詫,皇後的動作好熟練,絲毫不遜於她這個苦學醫術多年之人。

別說綠菊驚詫了,帳篷裏哪個不驚詫,就連尚存一絲意識的傷員,也呆呆注視著手腳麻利的皇後,以為自己傷得太重,妯現幻覺。

怔忡,僅僅維持了片刻,眾軍醫又開始埋頭苦幹,心中的疑惑卻如魚吐泡泡般,一個個不停的往上冒。

“消炎的草藥沒了……”

“紗布沒了……”

“凝血的藥膏沒了……”

“什麽藥材都沒了……”

帳篷裏一片寧靜。

軍醫無藥材,好比巧婦無米,如何是好?

“庫房裏沒藥材了麽?”水靈靈沉聲喝道,聲音中明顯有些焦慮,平西軍不是押送糧草來了,怎可能沒藥材啊。

“回娘娘的話,平西軍隻是押送糧草的先行部隊,押送來的糧草、藥材隻可解一時之危啊!”董大夫痛心疾首,望著擔架上掙紮著等待死亡的傷員,不禁老淚縱橫。

什麽?

如悶雷乍響,水靈靈驚道:“附近哪裏有藥材可買?”

“城中可買的藥材都賣完了,隻剩下城東白梨山,山上有很多草藥可采,可異山勢險峻,天也黑了,情況又危機……”其他大夫不忍再說下去。

這可怎麽辦才好?

水靈靈黛眉緊鎖,粉拳攥緊,若此時是在水靈宮或者皇宮該多好,多的是藥材,哪會……

等等。

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眼底一喜,她忙吩咐紅杉道:“紅杉,馬上回營賬把本宮的樟木匣子取來,要快。”

紅杉一怔,觸及水靈靈霸氣十足的水眸,忙應了一聲,匆匆走出帳外,運起輕功飛掠而去,不一會兒就趕了回來,將一口沉甸甸的大樟木匣子抱了進來。

眾人瞧她走路的樣式,顯然樟木匣子十分沉重,若非紅杉身懷武功,她一個嬌滴滴女兒家,隻怕捧不動那匣子,不知裏麵放了什麽?

瞧 那匣子上精美的紋路,精細的雕功,應是宮裏的東西。

紅杉將樟木匣子放在一旁擺入各種草藥的桌子上,匣子放上去時,聽見破舊的桌子發出咯吱響聲,似乎快要耗盡最後一分力氣,苦苦支撐著,在所有傷員得到救治前,它說什麽也得堅持住。

水靈靈自袖子裏掏出一枚精巧的水鑰匙,插入匣子的鎖眼裏,輕微“喀嚓”一聲,純銅打造的精鎖便打開了。

打開匣子,目光一瞥,水靈靈快速拿出幾隻乳白色小瓶子,瓶身上貼了不同的標簽,棱角分明的字體,分明是出自男從之手。

“愣著做什麽?”水靈靈無意中瞧見所有人瞪著她瞧,卻沒有一個有所行動,不禁冷喝道:“這些都是本宮出宮前從太醫院拿來的療傷聖藥,還不快點,救人如救火。

威嚴且柔軟的段喝,驚回眾人神智,眾人目光中紛紛流露出敬佩之色。

皇後為何會出現在西垂邊防,他們多少有些耳聞,不管聽說的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身為皇後,麵臨近似於“發配邊疆“的決斷,不僅沒有哭鬧,甚至帶了無數大內珍貴聖藥來邊疆,顯然是將邊關將士安危係在心上,不知不覺中,眾人似乎淡忘了皇後是舒相之女的事實,淡忘了他們之所以如此緊張忙碌,極有可能是舒相一手造成的。

此時,在他們眼裏,眼前神色淡漠的女子,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母,不是殘害他們將士主謀的女兒,僅僅是個麵冷心熱、關愛將士、心係天下的忙碌小女子。

營帳裏再度熱火朝天的忙碌開來,不同於先前的凝重,隱隱安逸喜悅在眾人中蔓延開來,有了宮中療傷聖藥,還怕救不了受傷的將士麽?

天色,漸漸轉黑,繼而慢慢轉亮,又忙碌了整夜,最後一批傷員皆得到救治,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片刻。

大口大口喘著氣,看著沒受傷的將士將自己受傷的戰友小心翼翼抬出去,軍醫們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

虎對得起用生命保衛邊疆的將士,對得起大莫皇朝千千萬萬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

多虧了皇後娘娘帶來的大內聖藥啊!

一位年近半百,花白胡子軍醫握著一瓶傷藥,感歎道:“不愧為宮中聖藥,效果極佳啊,老夫這輩子還沒見識過宮中聖藥,不想今天竟然有幸見到!哈哈……“

“是啊,是啊!”附和聲隨即此起彼伏,軍中大夫,幾乎一輩子在軍營度過,沒有機離開邊疆,更別說進宮,看到太醫院精心配製的聖藥。

“多虧了皇後娘娘細心,要不然……”另一名軍醫忍不住誇獎道。

設想一下,若沒有皇後娘娘帶來的 這些療傷聖藥及時供給,隻怕最後一批百餘名將士皆難逃一死的命運。

“啊!”一聲驚呼,破壞了帳篷裏和樂融融的氣氛。

眾人尋聲望去,瞧見一個身著翠綠衣衫、丫鬟打扮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忙問道:“小姑娘,叫喚什麽?累了好幾天,還不去休息啊!哎喲,老頭子這把老骨頭快累散架咯!”

那小姑娘便是綠菊,憋紅了一張小臉,幾欲哭泣道:“皇,皇後娘娘不見了……”

昨夜太過忙碌,忙得是天昏地暗,哪裏想到,皇後娘娘竟在人頭躥動的營帳中消失不見,待到方才有人提起皇後,她和紅杉才想起,四處張望,皆沒瞧見皇後的身影,這才急的叫起來。

眾人如五雷轟頂,左顧右盼好一會兒,半晌才後知後覺驚叫起來,忙衝出營帳尋找。

“皇後娘娘不見了!”

“快來人呐!”

“皇後娘娘……”

偌大的軍營,所有將士挖地三尺似的尋找,一個時辰過去了,也沒瞧見皇後的身影,連一個衣角也沒找到,這可急壞了一幹將士。

丟失皇後,這罪過可大了,即使打贏了敵軍,也甭想活著回莫都。

軍醫營帳裏的人絞盡腦汁回想,皇後是什麽時候不見的?怎麽不見的?

回憶再三,爭論再三,眾人得出結論,貌似皇後娘娘將樟木匣子取來後不久就沒人瞧見過,那時候尚未全黑,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響動,應該是皇後娘娘自己走出營帳的,決不可能是敵軍所為。

天未全黑?

此刻以正日當空,就是說皇後娘娘已經失蹤一個晚上加一個晌午。

征西將軍段野衫急得目眥欲裂,舒皇後可是舒相唯一的女兒,是保護他們的擎天大傘,現在丟了,舒相還不要殺了他為止。

一名馬房年輕小兵卒匆匆來報,說昨夜傍晚,皇後從馬房牽走過一匹馬。

“當時為什麽不報?”段野衫怒吼道,臉紅脖子粗的差點確了這看守馬匹的兵卒。

小兵卒嚇得癱軟在地上,結結巴巴道:“皇,皇後說不許說的……皇後牽……赤邇……”滿頭大汗,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赤邇?!”眾人驚呼,似無限驚恐。

軍營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赤邇是馬房裏跑得最快,也是性子最野的烈馬,當初未被馴服前不知有多少人被它從馬背上摔下來,摔成重傷,就連段野衫也被它狠狠摔下去,最後,還是射聲校尉包安邦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馴服了它,卻也花費了三日光景,付出渾身傷的代價。

皇後牽走的馬竟是赤邇,豈不是……

段野衫慘白了臉,軟了腿,幸虧有人扶著,才免於當眾摔倒在地的狼狽。

一幹將士更是慌了心神,早晨聽說皇後帶了沉甸甸一大匣子名貴藥材來此,費盡心力與眾軍醫一起搶救受傷將士,他們又是感動又是敬佩,本以為能親眼見見這好心腸卻傳聞淫亂後宮的皇後,誰知……

一雙雙無神黑眸,空洞洞地望著滿地黃沙,望著遠處隱隱飛揚塵埃,茫然著,難過著。

紅杉、綠菊臉色慘若金紙,她們奉命保護皇後,如今皇後卻……

舒相豈能饒過她們?

想起曾經接受的嚴酷訓練,相互對望一眼,下意識打了個寒顫,紅杉悄悄舉起手掌,綠區捏著一枚藥丸準備往嘴裏送。

與其等舒相處置她們,不如她們先一步自行了段,好過到時接受生不如死的刑罰。

“快看!那是什麽?”身懷武功的紅杉聽力非比常人,在手掌劈中額頭前,隱約聽見馬蹄聲聲,抬頭望去,遠方輕塵飛揚,似乎有一匹快馬正向軍營的方向疾弛而來。

眾人俱是一驚,趕緊招頭,隻見一騎銀灰色迅速向他們逼來。

包安邦舉目眺望,仔細辯別著,隨即驚喜道:“是赤邇!是赤邇回來了!”

那雄健的身影,那熟悉的身姿,不是他的赤邇是什麽?

馬是赤邇,那馬上銀灰色的東西是什麽?

眾人不敢去想,也來不及想,就見赤邇似一道閃電迅疾逼近眼前,在他們前方三丈外一聲急嘶,前腿高抬,一抹銀灰色飛身而下,英姿颯爽,秀麗青絲似利刃,劃出半個優美弧度,牽著赤邇快步走到眾人麵前。

清純脫俗的嬌顏,眉宇間隱露疲憊之色,水靈靈的眸子迸出精光,內斂霸氣地淡掃眾人一眼,卸下背上竹筐,隨手遞於呆立一旁的軍醫,掌心隱露殷紅,似有幾道口子,將韁繩交於軟在地上的馬房小兵卒,冷聲吩咐道:“將草藥洗淨、分類,將它帶回馬房,好生喂養,千裏良駒,不可慢待。”說完,無視眾人呆滯的臉龐,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營帳。

馬房小兵卒大喜,忙去拉赤邇,赤邇傲慢跋扈的鼻子狠狠出氣,一聲嘶鳴,雙踢高抬,險些當場踩死小兵卒,幸虧幾個身材魁梧的大將連同包安邦一起撲上去,費盡力氣才拉住赤邇,更是安撫了許久,赤邇才不屑的掃了那小兵卒一眼,鼻子打氣,高傲的別過頭去,不瞧眾人一見。

董大夫等人抱著沉甸甸的藥筐仔細辯認了片刻,失聲驚叫道:“這……這些不是白梨山的草藥麽?”

軍醫中有不少年輕力壯的,曾經上白梨山采過草藥,認得那裏一些特有的草藥。

無數雙暴大眸子,瞧瞧囂張蠻橫的赤邇,看著滿臉驚愕的包安邦,瞅瞅沉甸甸的藥筐,再望望那遠去的曼妙身姿,集體石化。

空氣,停止流動。

寧靜,籠罩軍營。

“皇後娘娘千歲!皇後娘娘千歲!”半晌,軍營裏迸發出振聾發聵的驚吼,驚喜、錯愕、敬佩、愛戴之情,難以言表,震動九重雲霄。

還差幾步便能入營帳休息的水靈靈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上,回眸,望著身後歡騰的將士,大覺莫名其妙,慢慢回轉身,走進營帳。

第八十章

沐浴,洗去一身疲憊,滿身塵土。

更衣,換上幹淨清爽衣衫,掩飾眼底陰陰疲倦之色。

上藥包紮,處理好右手掌心傷口。

研墨,手中狼毫揮灑自如。

井然有序的忙碌著,不到兩個時辰,水靈靈卷好剛剛完成的畫卷,步履匆匆走出營帳,不顧紅杉綠菊苦口婆心挽留。

一路上,將士紛紛行禮,敬慕之色自然流露,水靈靈心中有事,對他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覺得奇怪,卻未做詢問。

來邊疆一月有餘,水靈靈極少踏入征西將軍段野衫的營帳,一方麵是她忙於避開紅杉綠菊的耳目,暗中與幽婉閣的人聯係,監控皇宮裏的一舉一動,另一方麵是她不想看見段野衫,可能是‘厭屋及烏’的心理,憎惡舒相,連帶憎惡他身邊所有人。

大莫皇朝女子地位比周邊其他國家略高一些,若非大莫皇朝的第一任君王莫涵帝愛極了他的第一任皇後孝端文賢謹皇後,以為才貌雙全,助莫涵帝馬上打天下的皇後,致使莫涵帝稍微提高了些女子的地位,女子若過逝,可享受與男子一樣的待遇——子女為其戴孝三年,在此之前,子女為母親戴孝最多不過三個月。

即便如此,後宮不得幹政依然是皇家的金科玉律,哪怕她頭頂鳳冠,身穿鳳袍,也不過比其他妃嬪多了塊可以調動十萬禦林軍、能在莫都任意行走、不受任何人約束的鳳符。

四垂邊防軍營,屬段野衫官位最高,官拜從二品征西將軍,押送糧草、護送她來的薑浮禮乃正三平品西將軍,一品之差,使薑浮禮必須聽命於段野衫,其他軍中大小武將,官位均在段野衫之下,入他營帳必須經過通報,允許入內才可進入。

水靈靈貴為皇後,一國之母,來此僅是監軍,權利雖大,地位卻極低,監軍,官拜從五品,入段野衫的營帳也必須經過通傳。

原本,段野衫營帳的兵卒見到水靈靈,貌似恭敬,實則眼露鄙夷輕蔑之色,一個淫亂後宮的皇後,試問誰會尊重?

如今那兵卒看見她,滿臉敬佩恭敬,用膜拜天神的目光膜拜她,盯得水靈靈難得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打起十二萬分警惕性。

通報完,水靈靈步步謹慎走進營帳,營帳內彌漫著淡淡火藥味。

“微臣參見皇後娘娘!”

狹小的營帳內,竟坐著八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濃重的汗臭味熏得跟在水靈靈身後的紅杉綠菊忍不住頻頻蹷眉,麵帶難色。

“免禮。”水靈靈淡淡道,目露懷疑之色。

怎麽今天所有人都不太對勁?

難道是皇帝耍什麽新花招?

或者是舒老狗新的陰謀詭計?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為保全璃軒辛苦鋪路,辛苦經營,務必使西垂邊防安定,如此她才能重返華麗糜爛的金囚籠,去保護自己的兒子,卻在無意中收攏了西垂將士的心。

“後行糧草藥材什麽時候送到?”淡掃眾人一眼,水靈靈開門見山問道.

眾人怔忡,摸不清皇後心裏打算著什麽主意,片刻後,一名約莫五十老將回道:“回娘娘的話,大約要過一個半月,糧草藥材才能送到。”話裏之意,對朝廷辦事效率甚為不滿。

水靈靈認得他,關野岷,無權無勢亦無背景靠山,五十出頭了才當上從四品西中郎將。

一個半月?

“軍中糧草能夠支持多久?”她記得,平西軍押送來的糧草不是很多,夠維持十五萬大軍的生活所需麽?

“最多一個月!”憤憤不滿之聲傳來,說話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將,話才出口,身旁一忍趕緊暗地裏拉了下他衣袖。

說話的是乾真製,小小的正七品陷陣都尉,沙場是一員衝鋒猛將,拉他的是單駿,官位略略比乾真製高一級,正六品和戎護軍,亦是個芝麻綠豆小官,但在軍營中,無人不敬重他,乃一名有勇有謀的錚錚鐵漢。

薑浮禮見水靈靈緊盯著他,忙說道:“今年西北地區澇情嚴重,皇上已經盡力籌措軍餉,抽調各地糧草,急往邊疆送來。”言下之意,暗指舒相從中做手腳,將皇後牽扯進去。

水靈靈凝思片刻,問道:“三百萬兩軍餉,還剩多少?還差多少?”

薑浮禮聽皇後問得奇怪,卻不敢不答,不知為何,麵對這冷冰冰的皇後,他總是不由自主發怵:“所剩無幾。至少要再籌集五十萬兩,才夠維持西垂邊防的開支。”他押送來的糧草藥材,不過五十萬兩,後行部隊那二百五十萬兩的糧草才是重頭戲。

長孫右相是盡力調遣人手,但舒相必然暗中阻撓,若非皇後淫亂後宮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被冊封為監軍來此,別說後行部隊的糧草,連三百萬兩的軍餉也難籌集出來。

一個月?

五十萬兩?

應該足夠吧。

羊皮畫卷一遞,她命令道:“抽一百人去白梨山采藥,立即動身,不得有誤。違者,軍法處置。”



包安邦狐疑得望著手中卷成一卷的羊皮畫卷,忠厚誠懇的臉龐上盡是迷惑,攤開畫卷一瞧。

“白梨山地圖?!”一旁董大夫驚叫起來,瞧見墨色未幹,當即明白這份詳細記載了哪裏有什麽草藥的地圖是皇後親手繪製的,激動地熱淚盈眶,“皇後娘娘,草民代所有受傷將士感謝皇後娘娘救命之恩!”說完,就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他進征西將軍營帳,就是來商討藥材用完之事,不想段將軍左右刁難,正在為難之際,皇後竟送來這樣一張地圖,還親自下令包校尉抽一百人去采藥,這怎能不叫他涕淚橫流?

皇後親自下令,誰敢違抗?

皇後的厲害,他沒親眼見識過,卻早有耳聞。

據說皇後第一次進段將軍營帳時被他百般刁難,拿出祖宗規矩要逼皇後對軍中之事莫插手,連一直與段將軍不對盤的薑將軍也在一旁幫腔,誰知皇後冷口冷麵三言兩語,說得他們啞口無言,逼得他們不得不對她做出無條件讓步,否則便給抬出皇上冊封皇後為監軍聖旨,製他們個抗旨不遵之罪,嚇得他們此後在她麵前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隻敢背地裏怨恨幾句。

隻是不知道,一夜功夫,皇後是怎樣摸遍白梨山,畫出如此詳盡地圖的?

以往,他們上白梨山,每隔兩天時間甭想走遍全山,更別提畫地圖這等繁瑣之事。

包安邦亦垂淚跪下磕頭,方才他為了草藥之事,與段將軍爭得麵紅脖子粗的,苦於軍銜不如他高,不然他何須與段將軍商量,直接調人上白梨山采藥去,哪容得下段將軍對董大夫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動作幅度過大,身子不禁輕微瑟縮一下。

僅僅是輕微瑟縮一下,如薄紙顫栗般,卻逃不過水靈靈敏銳似毒蛇,鋒利如刀子的眼睛。

“脫衣服。”不問原由,水靈靈開口便是震驚眾人的話語。

段野衫滿頭大汗,似無限焦急,薑浮禮麵上一喜,似抓住什麽把柄,包安邦神色一緊,惶惶抬頭凝視著水靈靈,觸及她不容違抗的霸道水眸,隻得硬著頭皮,緩緩脫下厚重軍服。

一道傷口,醜陋如蜈蚣攀爬,大喇喇得“爬”在包安邦左肩上,肩膀稍微一動,便流出惡心膿血。

董大夫忍不住驚呼:“包校尉,你也受傷了?為什麽不說啊?”

包安邦忍痛輕笑道:“不礙事。”不說,是因為他知道軍中草藥不多,想省下來給其他將士。

“這麽深的傷口,怎可……”

“是麽?”董大夫話未說完,便被水靈靈截斷,抬手便往他傷口上狠狠拍下,突入其來的劇痛,痛得他呲牙咧嘴,“真的不礙事麽?哼!如果包校尉想令尊白發人送黑發人,一連送走兩個兒子,死後無人送終的話,盡管跪在這兒強撐著吧。”

自己的命自己不珍惜,難道要別人去替他珍惜?

話音一落,水靈靈旋身而去,留下滿臉愧疚的包安邦,靜靜跪著。

第八十一章

星,半明半眯,閃閃爍爍。

地上,黃沙飛揚,卷起淺淺塵埃。

身體,不住的晃動顛簸,沒有一絲力氣。

意識,朦朦朧朧,似醒非醒。

水眸,半睜半闔著,塵埃飛入,難受得眨了眨,妄圖眨掉眼睛裏的塵埃,努力片刻,後知後覺地發現徒勞無功。

想抬起手,試了試,才發現渾身沒有丁點力氣,唯有手指可勉強一動。

如一盆冰水當頭淋下,澆滅了她的迷蒙,蘇醒了她的理智。

頓時明白,她被人劫持了。

沒有掙紮,也沒有叫喊,隨著馬背上的顛簸,水靈靈靜靜的思考著,思考怎樣做才能為自己贏得最廣闊的局麵,最可靠的安全保障,最有力的條件。

感受著馬背上雄健身軀不斷傳來的熱度,水靈靈覺得更加暈旋,暗中將指甲刺入掌心,借著微弱的疼痛感保持短暫的清醒。

隱約記得,她喝了杯茶,就躺下安歇著,紅杉綠菊在營帳內伺候著。

自她從白梨山回來後,她們更象蒼蠅似的,一步不離的緊盯著她,使她無法再甩開她們,暗中與幽婉閣安插在邊城的眼線聯係。

想來是有人在茶水裏下了“軟骨散”之類的藥,能同時逃過她和綠菊的眼睛,應該是比較罕見的迷藥,不知是什麽人下那麽大的本錢擄劫她?

軟綿綿地趴著,無法抬頭去看劫持她的人的麵孔,即使能抬頭,也看不見,漆黑的夜,天空中隻有零星幾顆星星,怎照的光明?

暈旋之感,再度襲來,咬了咬牙,卻再也撐不住。

水靈靈無奈昏厥,昏厥前最後一個意識是:好厲害的迷藥。

    X   X   X   X

寒風呼嘯,狂肆窗堂過境。

暖爐燙著燒的發亮的炭,硬是燒的滿屋子溫暖,也將空氣燒得更為幹燥。

嗓子眼幹的冒火,似有小蟲子飛入,不停地鬧騰著,唯有猛烈咳嗽才能稍微舒服些。

猛然坐起身子,不停得咳嗽,似要將肺咳出來般的猛烈,蒼白的臉,因劇烈咳嗽漲得通紅。

一杯熱水,順著咽喉緩緩流下,溫潤了幹燥的嗓子,舒服了許多,就是燙的有些過。

黛眉微蹙,水靈靈略顯不滿,緩緩抬眼,不想映入眼簾的竟是張粗獷陌生臉龐,魁梧的身軀,不似大莫男子的白淨,不怒自威的模樣,渾身散發的霸道氣勢,精美的錦緞對襟皮袍,顯示他絕非等閑之輩。

驀然掃視一圈,屋子裏盡是陌生之物,空曠且簡單,不象牢房,也不象客房。

“你是誰?”

淡如清水的口吻,令他微微一驚,隨即仰頭大笑,笑聲震動胸腔,不斷起伏著,吵得水靈靈微微蹙眉。

“你很吵。”她平靜的陳述,“安靜些。”她不喜歡吵鬧。

聞言,那魁梧大漢笑的更為歡暢,水靈靈所幸捂上耳朵,待他笑夠了才鬆開,揉揉被震得發麻的耳朵,臉色有些難看。

大手一掏,勾住她精巧的下巴,幽深黑眸迸出異樣精光,說道:“你很特別。”古怪的語氣,不知是讚美還是諷刺。

素手一揚,費力拍掉他不規矩的粗手,揉揉隱隱泛紅的下巴,默不作聲。

她知道,此時說太多對自己沒好處,尤其是瞧見他眼裏的神色,那種眼神她太熟悉了,是獵人遇到極為有趣獵物時才會出現的眼神。

她是獵物麽?

他有能耐捕獲她麽?

“你很冷靜。”他繼續道,“大莫的女子,都如你一樣冷靜麽?或者,你是唯一的例外?”毫不在意自己被拍開的手。

“哢瑟谘將軍擄本宮至此,難道隻是想知道這個?”水靈靈譏誚道。

魁梧大漢又是一驚,問道:“皇後娘娘怎識破本將軍的身份?”收斂起眼底譏笑,換上濃濃疑問,以及一抹陰狠。

智慧,是女人的一大不幸,江湖滾打多年的水靈靈怎會不知這個道理?

聰慧如她,此時最應該裝愚守拙,才能不引起卡瑟谘的戒心,為何偏偏展露自己的智慧?

環顧四周,最後,目光凝聚在他粗獷霸氣十足的臉上,漠然道:“此時,此地,能有如此氣勢之人,除了烏魯國名動五國的卡瑟谘大將軍,還能是誰?”

卡瑟谘一怔,環顧周圍,頓時明白水靈靈話中的意思,不由得朗聲大笑:“大莫的皇後,你是本將軍見過最有膽識有智慧的女人!”話語中,透著絲絲欣賞。

欣賞?

是的。

水靈靈故意展露自己的智慧,為的就是得到他的欣賞。

多年前,她便調查過卡瑟谘,知道他是個狂妄自負到極點的人,囂張狂佞起來連烏魯國國君也不得不退讓三分。

一向自詡本事過人的他,在先前與大莫皇朝軍隊交鋒中,吃了敗仗,心中怎能不惱火,如今抓到了大莫皇朝的皇後,焉有不好好羞辱折磨之理?

惟有激起他的新奇欣賞之心,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

她蘇醒之時,聞到他身體傳來的氣息,便知曉他就是昨夜擄劫她、與她共騎一匹馬的男子,想不到烏魯國目中無人的卡瑟谘大將軍竟親自出馬抓她。

“多謝將軍誇獎。”淡漠的神情,不因環境的改變而有所改變。

卡瑟谘冷然一笑,眸中透出少許譏刺:“比起深處深閨的皇後,大莫的將軍可就不怎麽樣了。”

微微挑眉,水靈靈迷惑道:“誰?”她清楚記得,被擄劫的人隻有她一個,哪來的將軍啊?

卡瑟谘朝守在門外的守衛一揮手,不多時,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男子在推推搡搡下被壓了進來,膝蓋上一踢,筆直挺立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被壓著跪下。

“皇後娘娘,您沒事吧?該死的蠻子!有本事上沙場真刀真槍跟我比比!以眾欺寡算什麽本事!呸!“忿忿地吐了口唾沫,渾身是傷的男子鄙夷的瞧著陰沉著臉的卡瑟谘。

壓著那男子的兩個侍衛,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抽的他嘴角掛彩。

“包校尉,”凝視片刻,水靈靈好不容易從他腫的老高的臉上依稀辨認出他的身份,“你怎麽也在這裏?”

“皇後娘娘,您快逃啊!傻愣著做什麽?”包安邦急的幾乎要跳腳,隻見水靈靈養尊處優的倚靠在床欄上。


“逃?”水靈靈險些失聲笑起來,“包校尉,本宮一介弱質女流,渾身酸軟無力,門裏卡瑟谘將軍親自看守,門外有有無數精兵守著,你叫本宮怎麽逃,往哪裏逃?”

逃,自然要逃,但要等到她身上的毒解了才可,此時的她,比起尋常柔弱女子尚且不如,怎逃出守衛森嚴的敵軍軍營?

在她清醒的第一時刻,她便暗運內力,卻發現提不起一絲真氣,渾身酸軟無力,當時她就明白,自己被人下了藥。原本,若隻有她一人,待毒解了,相信這裏沒幾個人留得住她,如今加上個包安邦,可就沒那麽好辦了,除非撇下他不管。

包安邦一呆。

卡瑟谘又是放聲大笑,滿臉嘲諷地斜視包安邦,氣的包安邦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包校尉,你還沒回答本宮,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是目前她最急切想知道的。

冷靜下來,包安邦掃了卡瑟谘一眼,默不作聲。

卡瑟谘調侃道:“大莫的皇後,需不需要本將軍出去啊?”

水靈靈搖了搖頭:“將軍的地方,有什麽事能瞞過將軍的耳目,何需出去。卻不知將軍在本宮身上下了什麽毒,渾身酸軟無力,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方才拍開他手的一下,已用盡它所有力氣,而力道是原來半成都不到。

出去了,就聽不到了麽?

包安邦猛然大驚,慌亂異常地注視著水靈靈依舊平靜如水的臉龐,有些蒼白。

“不愧為大莫的皇後,聰慧絕頂,”卡瑟谘不曾想到,她設計擄來準備做人質要挾大莫軍隊的皇後,不僅有膽識,更是冰雪聰慧,“大莫的皇後,你喝了本將軍命人下在茶水中的‘綿綿散’,至少要等上半個月,藥力才會過去。不過,就算藥力過去了……”

“本宮也別想逃。”水靈靈結果他的話說道。

“不錯。”

無所謂地眨眨眼,水靈靈瞧著包安邦,示意他說話。

於是,包安邦將自己之所以被抓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來,一邊說,一邊不時惡狠狠地瞪卡瑟谘幾眼。

自從那日在段野衫營帳,水靈靈一臉淡漠的訓斥了包安邦一頓後,他一邊調集人手上白梨山采藥,一邊請董大夫在最短時間內治好自己的傷。

當晚,傷口愈合的差不多的他,感覺傷口奇癢難忍,營帳裏又悶得厲害,便策馬出軍營,在廣闊的草原上盡情奔馳,感受天地的廣闊無垠。

縱馬飛馳大半夜,在他想要回軍營時,卻發現有幾匹快馬往烏魯國與大莫平川城交界城鎮帕瓦城飛奔而去,其中一匹馬上似乎還趴著一個人。

奸細!

當時的他,不曾想過,趴在那匹馬上的人是他們的皇後,憑借一腔熱血,他縱馬追去,與他們大戰三百回合,殺了十來個沙場上一等一猛將,終究寡不敵眾,被捉來此地。

兩日來,卡瑟谘命屬下對他嚴刑拷問,性從他嘴裏得知征西大軍的消息,始終沒有結果。

原來如此……

第八十二章

一晃一餘月過去,水靈靈依舊被關押在那件簡陋的房間裏,不得邁出大門一步。

門口,守著一隊虎背熊腰的侍衛,個個長的凶神惡煞,著實嚇人,瞧他們滿臉肅煞,應是卡瑟谘手下一等一的精兵。

開啟窗戶,望著滿院冷冽風雪紛飛,高大的柏咯樹參天聳立,濃密的傘形樹葉連接著,每隔兩丈一棵柏咯樹,樹幹遙相呼應,樹葉卻纏連著,交織成一朵祥雲,翠綠中透著點點金紅之色,遠遠看去,甚為美麗迷人。

樹下,一叢叢雜草生生不息,任仆人怎麽努力清除,也無法阻礙它們蓬勃生長。

若她記得沒錯,這柏咯樹是烏魯國特有的,更是帕瓦城最普遍的,家家戶戶都栽種。

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冰冷且無奈。

與窗戶外地寒冷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房間內幾乎要熊熊燃燒的怒火。

強烈的粗喘,努力地壓抑著,卻始終壓製不住洶湧怒火蓬勃而出,額頭暴跳的青筋,肌肉糾結身軀上布滿的道道血痕,如條條蜈蚣錯雜。

將窗戶完全打開,讓寒風毫無阻礙呼嘯而入,硬生生冷凍室內即將點燃的熊熊怒火。

回轉身,水靈靈好笑地望著他,冷聲道:“包校尉,燃燒了一個多月的怒火,還沒熄滅麽?”

她不懂,他的怒火為什麽可以燃燒一個多月?

她更不懂,他到底為什麽憤怒?

包安邦目眥欲裂,若非眼前一臉淡漠的女子是大莫的皇後,他的君主,隻怕他早已一掌拍死她。

她配做大莫的皇後麽?

身陷敵營,安然處之,半點緊張驚慌擔憂之情也沒有。

卡瑟谘隔三岔五來此,他們竟能融洽相處,卡瑟谘對她日漸欣賞,不曾虐待過她半分,禮遇有加,甚至,因為她的幾句話,將他從地牢放出,關押在此。

冷掃他單薄的衣衫,一個月不曾見好的傷口,水靈靈眉頭輕鎖,懶洋洋地靠在窗戶旁,在他不甘心地攙扶下回床榻休息。

以她現在的身子,以他的傷勢,他們逃得出去,逃得回去麽?

“呼啦”

房門大開,走進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異國風情的美豔臉蛋上寫著慢慢的輕蔑之色,看看她,又瞧瞧包安邦。

水靈靈焉能不知她心裏在想什麽,心底一笑,不曾想過,莫須有的罪名也有幫她的一天。

“大將軍喚你們去廳堂用膳,跟我來!”傲慢無禮的尖銳嬌音,絲毫不加掩飾她的性子。

她說的是“喚”,呼喝奴才用的字眼,卻用在大莫的皇後、校尉身上,可想而知,他們在此,是多麽卑賤的俘虜。

包安邦怒不可遏,卻被水靈靈一抹冰涼笑容熄滅,看著她隱笑點頭,他感到無限屈辱。

此刻,他或許明白,為何他們尊貴的皇帝陛下會對這位皇後冷落異常。

換成是他,這種女人早就一刀砍死,省得在眼前亂晃擾亂心神。

然而,此時的他並不沒有想到,這樣的想法在短短幾個時辰後就被徹底地顛覆,這個他曾經無數次想一刀砍死卻不得不保護的女子,成為他心中最深沉的傷痛。

滿臉憤恨地攙扶著她,包安邦咬牙跟在那婢女身後,一路穿過數道回廊,緩緩向廳堂走去。

一路左顧右盼,驀地,水靈靈無力勾住包安邦的手指,軟軟道:“把樹上的葉子采來,要最鮮嫩的。”目光,緊鎖回廊外不遠處的柏咯樹。

“娘娘!”包安邦驚怒。

“哼!”那婢女嗤之以鼻,柏咯樹樹葉是烏魯國姑娘的最愛,美輪美奐的色澤,是天然的飾品,且獨一無二,找不出與之完全相同的一片。

臉色一愣,水眸寒光迸射:“包校尉,你想抗旨麽?”單薄的身軀,卻散發著淩厲王者霸氣,駭得那婢女忍不住倒退幾步,一屁股跌在地上,滿臉驚詫。

身體一僵,包安邦自小接受其父包勇民的教育便是“忠君愛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忘子不得不忘”,水靈靈拿出皇後架勢,他才猛然驚覺,自己攙扶著的女子並非尋常女子,而是他的皇後,他的君,他的主子。

小心翼翼地將水靈靈扶到一旁圍椅上坐下,強忍著怒氣與屈辱之感,慢慢挪步至柏咯樹下,閉上眼睛,不去瞧周圍烏魯國士兵嗤笑的麵孔,卻堵不上耳朵。

隨手抓了幾片葉子,不象身後傳來水靈靈不滿的聲音。

“本宮要最新鮮的,多采幾片,小心別弄壞。”

滿口銀牙險些咬碎,手背上青筋暴跳,強憋著滿腔怒火,挑選了幾片最鮮嫩的葉子采來遞給水靈靈,看著她眉梢帶笑的將其插於光禿禿的發髻上,增添幾抹女兒家才有得嬌柔,一改以往淡漠如冰。

寬敞的廳堂,處處顯示著粗獷之氣,別具一格的不俗器皿,彰顯了主人的品味與性子。

鍍銀紅木桌上,擺滿一道道香味四溢的大莫菜肴,皆是水靈靈愛吃的。

拿起象牙筷,夾了一筷子白切羊肉,沾醬嚐了嚐,品評道:“做的不錯,就是貴國天氣較為寒冷,所產羊皆肉脂豐厚,下次挑瘦點的羊做這道菜味道更好。”速度之快,包安邦連驚呼之聲也來不及發出。

說著,水靈靈反客為主連連動筷,吃了不少,一個多月來,吃的皆是烏魯國菜肴,身為俘虜,她那能吃上什麽好菜,都是一些殘羹剩飯。

“包校尉不吃麽?這麽好的菜,難得都是本宮喜歡的,機會難得啊。”吃了半飽,水靈靈似乎才遲鈍地注意到包安邦漲紅著臉,一口也沒吃,有些迷惑,“吃了這頓,還不知下頓在哪裏呢。”落寞口吻,似憂傷無限感歎。

卡瑟谘狂笑一通:“大莫的皇後,本將軍一筷子未動,你就不怕笨將軍在菜裏下毒麽?聽說你們大莫,不是有種專門為皇帝試食的太監,怎麽不讓包校尉為你試下?”

品了口二十年份的竹葉青,水靈靈臉上綻放出無限滿足之色:“不需要。烏魯大軍大破大莫征西軍,卡瑟谘將軍心情大悅,叫本宮與包校尉來此,不就是想好好炫耀一番,怎會在菜肴裏下毒。”

“大,大破征西大軍?!”包安邦驚地不知說什麽好。

怎麽可能?

征西大軍連同平西軍一共有十五萬,即便卡瑟谘手下有三十萬大軍,平川征地形詭異,易守難攻,他怎麽可能……

不過一個月時間啊。

水靈靈似看穿他的疑惑,好笑的解釋道:“要破平川征十五萬大軍何難之有。有人質,有內應,即便是白癡也能破了所謂‘無往而不利’的征西大軍。”

“什麽意思?”

“此話怎講?”

冷掃他二人一眼,再瞧瞧周圍虎視眈眈的士兵仆人,水靈靈悠閑自在地吃菜品酒,一言不發。

見狀,卡瑟谘滿臉笑意地開始大快朵頤,包安邦忿忿的大口吃菜,僅吃自己麵前的一盤樹薯粉豬肚羹。

卡瑟谘乃天生海量,二十斤竹葉青喝下肚,不顯半分醉態,僅是肚子稍微突出一些,黑幽幽的臉龐微紅。

吃飽喝足,水靈靈終於開口了,慢條斯理的神情,似無限愜意:“本宮乃將軍手上一張王牌,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輕易使用,更不會輕易毀去,將軍怎可能在菜肴裏下毒?”

“不錯!”

“本宮與包校尉被擄一餘月,大莫軍隊必然軍心大亂,趁此機會對征西大軍宣戰是最佳時機,隻要隨便找幾個身形相似的女子,蒙上麵紗,綁在馬背上,沙場上定能讓征西軍投鼠忌器。”

“包校尉年紀雖輕,卻是一名名副其實的沙場猛將,手下自有一批擁護者。本宮被皇上冊封為監軍來此,是因‘淫亂後宮’,大將軍將本宮與包校尉關押在同一個屋簷下,孤男寡女,會發生什麽事惟有天知道。大將軍將此事添油加醋在沙場上說與征西軍聽,想必擁護包校尉的將士會軍心大亂。三十萬齊心協力大軍對十五萬軍心渙散大軍,若還能輸,便各個是白癡。”早在他滿口答應將包安邦與她關在一處時,她就洞悉了他的陰謀,“隻可惜包校尉與本宮始終清白,大將軍不免有些氣惱吧。”

包安邦氣得虎眸欲裂,恨不得撲過去殺了卡瑟谘,發抖的大手忽然一暖,被一隻蔥白柔荑溫柔按住。

“氣什麽,急什麽,才這點程度包校尉就接受不了麽?”水靈靈雲淡風輕道,“包校尉,你的度量有待加強啊!”什麽事情都表露在臉上,日後他怎麽跟舒老狗鬥,怎麽做她精心挑選出來的棋子?

“皇後娘娘!”包安邦不得不承認,皇後淡然處世的態度,他一輩子也學不來,更學不來她的冷靜沉著。

原來,在他不斷的誤會她時,她獨自一個人承擔了那麽多。

“包校尉,你可知道,這桌子上的大莫菜肴,皆是本宮愛吃的?試問烏魯國的將軍,怎可能知道大莫皇後喜歡吃什麽樣的菜肴呢?除非有人告訴他!征西大軍鎮守西垂邊防多年,可說是固若金湯,本宮營帳更是守衛森嚴,若無內應,卡瑟谘將軍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得擄劫本宮?你真當征西軍各個是飯桶麽?”一聲冷笑,如悶雷擊頂,轟的包安邦腦子一片空白。

許久,他才呐呐道:“誰?”

“包校尉認為,本宮無法活著回宮,對誰最有好處呢?”朝野鬥爭,為何要把她卷入其中?她不過想做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

包安邦茫然無措。

“征西將軍段野衫是誰的人,包校尉不知道麽?皇後若在西垂邊防出了任何差錯,第一個要治罪的人是誰?西垂邊防若是失守,第一個要問斬的人是誰?本宮若死,段將軍若死,對誰最有利?接任征西大將軍一職的人,又會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

早在來西垂邊防的路上,水靈靈就起了疑心,薑浮禮乃長孫右相門生,長孫右相本與舒相就是死敵,長孫美人被打入冷宮之事,雖與她無什麽關係,可不代表長孫右相不會把這比帳算在她頭上。

然而,一路西行,薑浮禮對她雖說不上好,卻也不壞,一路刺客,皆小心為她擋去,亦沒有給她小鞋穿。

這是為什麽?

皇後若在他保護下出了事,他難辭其咎。

若他出了事,對長孫右相來說,無疑是一大損失。

而她若是在西垂邊防,在段野衫保護之下出了事,就與他沒有半點關係,若是死在烏魯國將軍手中,對長孫右相來說更是美事一樁。

“借、刀、殺、人!”半晌,包安邦顫抖著堅定吐出四個字,皇後都說的那般清楚了,若他再猜不出是誰,也就白活二十幾年了。

“不錯。”嘴角隱隱上揚,安寧的臉蛋上,沒有半點即將慌亂。

卡瑟谘靜靜凝視著水靈靈,深邃的眸子迸出複雜難懂的光芒。

在見到她之前,他對她早有耳聞,知她嫁入宮多年飽受大莫皇帝冷落,後傳出與侍衛通奸消息,想來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淫蕩女子。

待聽到她不顧身份尊卑有別,為受傷兵卒治傷,親自去白梨山采藥救人,對軍中受傷兵卒關懷備至,性子卻冷漠至極,他已不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在見到她之後,她的冷靜,她的沉著,她的涵養,她的聰慧,她的心細如塵,一切的一切,皆吸引著他的目光。


方才,瞧見她步步生臉走入廳堂,破舊卻整齊的衣衫,光禿禿的發髻上插著幾片鮮嫩的柏咯樹樹葉,一抹他從未見過的女兒家風情隱隱展露,使他不禁心神蕩漾。

身處敵營依舊保持了一國之母的威嚴風範,縝密的心思,讓他心生敬佩。

這樣的極品女子,大莫的皇帝也能棄若敝屣,冷落多年,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擁有的是怎樣寶貴女子啊!

若換成是他,疼之惜之尚且來不及,怎舍得冷落她,將她送來邊疆受死。

“舒姑娘,你怎麽知道你們大莫的將軍薑浮禮與本將軍有關?”稱呼,從“大莫的皇後”,變成“舒姑娘”。

卡瑟谘忍不住好奇道,他從來沒跟她說過一句有關大莫軍隊的話,也沒任何人走漏半點風聲,她是怎麽知道的?

戰場上的情況,更是如她所說,發生的一切,似乎是她親眼所見似的,她是怎麽做到的?

“這桌菜,”水靈靈淡淡道,“鳳暄宮的菜,都是鳳暄宮小廚房做的。征西軍中有能力進入皇宮從鳳暄宮得知本宮喜好,急欲致本宮於死地,能調動軍營兵卒輪班順序,不斷透露軍情給大將軍的,必是位高權重,在朝野極具影響力之人,除了長孫右相的得意門生薑浮禮外,還能有誰?”

正三品平西將軍,軍中地位僅次於從二品的征西將軍,除了他,還能有誰?

“想來,這桌大莫菜肴,也是薑浮禮請大將軍安排的吧。”

卡瑟谘麵色嚴肅,微微頷首。

的確如此,薑浮禮派人送來消息,請他借機折辱大莫皇後和姓包的校尉,他亦是想看看,水靈靈會怎樣應對,才答應的。

一聲冷笑,水靈靈麵帶譏誚:“大將軍可知,這一桌精美大莫菜肴,是致命的毒藥。”

“什麽?”包安邦經跳起來。

“決不可能!”卡瑟谘信誓旦旦保證。

這一桌菜肴,從選料到烹飪,都是他手下廚子親手做的,怎麽可能有毒呢!

“大將軍,論馬上打仗,或許烏魯國幣大莫厲害,但說到陰謀詭計、花花腸子這方麵,烏魯國絕不如大莫!”清幽一笑,空靈之美展露無疑,瞬間虜獲廳堂內人的呼吸,“這些菜肴,若分開來吃,的確沒事,可若放在一張桌子上吃,便是致命的毒藥。大將軍難道不曾聽說過,有很多食物是不能同時吃的麽?”

冷冽一笑,水靈靈指著桌子上的菜肴,一一講解給他二人聽。

樹薯粉豬肚羹與清燜菱角混吃,腹痛難當。

牛奶與白切羊肉的沾醬醋混合吃,患痢疾。

燜燒牛肉與炒栗子混吃,引起嘔吐。

紅燒兔子肉與人參血燕雞湯混吃,會中毒。

清蒸黃花黑魚與爆炒茄子混吃,腹痛難當。

如此等等。

桌子上有二十道菜肴,每幾樣搭配都具有一定的毒性,不知道的人混合在一起吃,即使不當場喪命,也挨不了幾天。

卡瑟谘渾身冒冷汗,包安邦臉色慘白,幾近石化。

如此說來,薑浮禮不僅想要水靈靈、包安邦的命,也想要他的命。

“你知道有毒還敢吃?”卡瑟谘顧不上自己中毒,身體隱隱傳來的異樣感覺,怒問道,話語中,夾雜了點點擔憂。

綿綿散的藥力過了一個多月,水靈靈身上卻未完全退除,可見其體製之弱,此時吃了那麽多有毒的食物,豈不……

“本宮既然知道有毒,怎麽可能混著吃呢?”璀璨一笑,如百花綻放,萬紫千紅,美得驚人。

卡瑟谘隻感心神蕩漾,窒息的感覺再度籠罩住他,忍不住站起身子,粗挲的大手緩緩撫摩上水靈靈芙蓉花般嬌美的臉蛋,那細膩如羊脂、光滑如錦緞的觸感,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一時間忘了自己已然中毒。

身子向後一仰,微微沉下臉,水靈靈好心告誡道:“本宮若是將軍,定在第一時間砍下自己不規矩的手。”否則,殘陽哥哥絕對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自小,殘陽哥哥就不喜歡有人觸碰她,無論男女,幽婉閣裏曾經有男子有意無意摸了她臀部一下,結果被殘陽砍了手,流血而死。

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觸碰她的身體,就連貼身伺候她的纖眠,也盡可能避免與她身體的接觸,免得什麽時候死在殘陽手上都不知道。

她無法想象,她與皇帝大婚之夜,當她躺在鳳暄宮華貴的鳳床上,接受皇帝慘無人道的施虐時,他的殘陽哥哥是怎麽忍耐下,沒在第一時間殺了皇帝的,甚至為了她,勉強答應與皇帝合作。

卡瑟谘痞痞一笑,流連忘返地凝視著她:“如此美好的觸感,本將軍還想在以後的日子裏多感受下,怎麽可能砍……”

惡心,腹痛,頭痛,全身劇痛,如決堤洪水呼嘯而來,淹沒他所有的感官,全身上下隻有一個字————痛。

痛得他直不起身子,痛得他說不出話,痛得他全身冷汗直冒,痛得他意識快速流失。

包安邦趁機出手,竭盡全力一掌打在他胸口,打得他吐了一大口鮮血,頹廢摔倒在地。

水靈靈趕緊往他懷裏一摸,推翻蠟燭,抓過牆壁上高高懸掛著的彎弓裏箭,命包安邦背在身上,身受重傷的他,已不適合與人近距離搏鬥,弓箭,是對他最有利的武器。

狂風呼嘯,大火彌漫,一時間偌大的廳堂濃煙滾滾,火龍吞吐著火舌,竭力吞沒廳堂,並向四周施展淫威。

“走水啦————”

“有賊啊————”

“囚犯逃跑了————”

“快來人啊,救火啊————”

“大將軍還在廳堂裏————”


不知誰喊了一句,原本極力準備搜捕水靈靈、包安邦的兵卒忙不迭衝向廳堂救火。

帝國的皇後、校尉固然重要,卻也比不上大將軍的命重要啊。

況且帕瓦城守備深嚴,城牆上皆是百發百中的弓箭手,受傷的校尉帶著中毒的皇後,能逃到哪去?即使他們逃得出將軍府,也逃不出帕瓦城。

左閃右躲,水靈靈拉著包安邦向關押他們的小碉房跑去,一路上命他將燈籠全劈上樹,點燃栽種滿府的柏咯樹,樹葉連接著樹葉,風勢狂疾,眨眼功夫,整個將軍府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二人趁亂逃回小碉房。

關上大門,杜絕濃煙入侵,水靈靈趕緊拔下發髻上鮮嫩的柏咯樹樹葉,塞進包安邦嘴裏,命他含著不許吐出來,自己嘴裏也含了一片。

身手敏捷的跳上床,一拍床榻內側機關,床板裂開一道大口子,來不及防備的包安邦被水靈靈拉扯著掉入黑咕隆咚的地道中。

伸手不見五指。

如地獄般黑暗。

幹燥且冰冷。

包安邦一急,忍不住喊道:“皇……”

“閉嘴。”一聲冷喝,水靈靈捂住他的嘴,“抓住本宮的手,不準發出聲音。”

這密道距離地麵不過一丈距離,稍微發出點聲音,他們就可能真的要喪命於此。

感覺到嘴上冰涼卻不寒冷的柔荑,包安邦忍不住心中悸動,沒有一絲顫抖的柔荑,說明他一直輕視的皇後,有多麽冷靜沉著,卻不知道,這條密道她是什麽時候派人挖的。

這條密道在關押他們碉房的床榻下,顯然不可能是烏魯國人挖的,他們被抓來此不過一餘月,皇後也沒有機會與外界接觸,不知是怎麽與外麵的人聯係,挖出這條通道的?

這條密道通向何方呢?

心頭無數疑惑困擾著他,身上傷口悄悄迸裂,腦袋一陣暈眩,唯有手上冰冷的觸感提醒著他、告誡著他,他不能倒下,他一定要保護皇後安全回到他們的軍營。

磕磕碰碰,約莫走了近兩個時辰,他們終於走出了密道。

包安邦目瞪口呆地望著漫天黃沙飛舞,一匹上鞍的馬,慢吞吞的在一丈遠的地方打著圈兒玩,馬鞍上有水有幹糧,似早已準備好,知道他們會來似的。

這裏,應該是帕瓦城城外吧,他們似乎在密道裏走了十多裏路。

“走。”水靈靈扯著幾乎要石化的包安邦走向悶得發慌的馬兒,“上馬。”

包安邦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尤其在看見那馬時————赤邇。

那馬居然是他的赤邇!

在他被抓後,躲開烏魯國兵卒抓捕,飛奔而逃的赤邇。

此刻竟然乖乖地呆在那裏,韁繩沒有拴在任何東西上,就那麽乖乖地呆在那兒,隻是不停的原地打圈兒玩?

水靈靈飛身上馬,伸手將他也拉上了馬。

從未與姑娘共騎過一匹馬的包安邦頓時羞得滿臉通紅,他不過是個身份卑賤的臣子,怎可與高貴的皇後共騎一匹馬呢?

動了動身子,想下去,前麵傳來水靈靈威嚴低喝:“保住本宮的腰,時間不多了,再顧忌什麽,想要馬革裹屍歸故裏也是白日做夢。”

來不及細想,水靈靈已策馬飛奔,完全不顧包安邦身受重傷未坐穩,逼得他不得不下意識地摟住她的腰。

一路策馬疾行,馬蹄飛馳,兩旁黃沙漫天。

包安邦的腦袋轉的卻比馬蹄還快,瞠目結舌得凝視著坐在他身前,騎術一流的皇後。

她真的是養在深閨人不識、金枝玉葉的皇後麽?

這些日子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甚至遠遠超過他這個久經沙場的校尉,她就像個取之不盡的寶藏,多與她相處一些日子,就會多發現她身上令人驚喜新奇的一麵。

破空之聲。

“俯倒。”水靈靈斷喝。

一支利箭擦過頭頂。

“嗖”

“籲——”淒厲馬嘶。

包安邦抱住水靈靈順勢一滾,勉強躲過十來支利箭。

追得好快。

“站住!不然射死你們!”怒喝命令伴隨鐵蹄之聲傳進耳朵。

“娘娘,您快逃,微臣來拖住他們。”包安邦看清追他們的隻有二十多個騎兵,焦急道,瞥了眼跟隨他多年的赤邇,眼睜睜得看著它抽搐掙紮幾下,倒在血泊之中,心疼不已。

水靈靈掃了他一眼,目光大為不屑:“包校尉,你想做乖乖閉嘴的就加功臣,還是想做冷冰冰的屍體?”

包安邦怔忪片刻,緩緩道:“微臣願做乖乖閉嘴的救駕功臣。”目光,是堅定不移的信任。

話音未落,追捕他們的騎兵已到麵前,各個麵露忿恨鄙夷之色,叫囂著:“逃啊!怎麽不逃了?狗娘養的*****,竟敢對大將軍下毒!找死!”

說著,馬鞭疾揮,包安邦忙擋在水靈靈麵前一把扯住馬鞭,一用力,硬將那兵卒扯下馬來,狼狽摔倒在地。

擋得住一個,卻擋不住其他二十多個。

鞭子,大刀,長槍,如出籠野馬,一下子全往包安邦身上招呼。

一道白綾疾射,剛猛霸道之勢如銅牆鐵壁,折碎所有兵刃。

“將軍府的毒解了麽?帕瓦城的毒解了麽?”斂著羽睫,手執三丈白綾,水靈靈低笑一聲,那笑聲,宛若從地獄深處傳出,二十多個兵卒尚未反映過來,不可置信地瞧著碎落一地的兵刃,“本宮放的火,應該蔓延至帕瓦城每一寸土地了吧。”不是疑問,是篤定。

即便火未燒遍帕瓦城每一寸土地,毒早已隨風散至每一處,城裏所有的人應忙著救火解毒,這些人應是鎮守在最外延的兵卒,才可能沒有受到波及,並在第一時間四處搜索追到他們。

“還是早點解決你們的好,要是計劃出現變化,可就不妙了,”淡淡話語中似透著些許擔憂懊惱,淡若清風,可每一個字皆能殺人不見血,“是你們自己動手,給自己留個全屍?還是本宮動手?”

第一卷 第83章

紅衫死了,死在水靈靈被下藥擄走的那天晚上,死在卡瑟谘手上。

綠菊重傷,若非她身體構造與常人有異,心髒位置偏右,她也死了。

麵對伺候自己數月的侍女之死,水靈靈沒半分表示,淡漠的神情,冰冷的水眸,毫無溫度的聲音,直叫人心寒,即使麵對全軍上下激動的麵孔,她亦沒有幾分情緒的波動。

失望。

失落。

縈繞擔憂許久的軍中每一個將士,心裏對他們的皇後,不免多了絲絲惱怨,忘記了她曾經連夜上白梨山為他們采藥之事。

包安邦滿懷心疼,遠遠得凝視著那個他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若非見過她的冷靜睿智,與她相處了近兩個月的時間,他必然會和全軍將士一樣,對她深感失望。

但此時……

軍中所有將士視他如天神,竟能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單槍匹馬從卡瑟谘大將軍手中救回皇後,一把火燒了敵軍將軍府,毒蔓帕瓦城,殺死敵軍放哨兵卒搶奪馬匹一路狂奔回軍營。

他的功績,被全軍將士頌揚著,歡呼著,而他心中卻是那般的苦澀。

他們所有的一切,一切的功勞,都不是他立下的,全是皇後一人所為。

若非身受重傷的他連累了她,她就不會為了保護他被那些人削斷一縷青絲。

他永遠也忘不了三丈白綾絞斷敵人頸項時的大無畏神色,永遠也忘不了麵對滿地碎屍時她寧靜如水的容顏,永遠也忘不了即將回到軍營時,她隱露哀傷的淚眸,以及無可奈何的悲傷。

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她的心裏,究竟藏了多少痛苦的往事?

她,究竟為什麽不得不接受麵對那些痛苦的往事,讓自己在苦海中翻騰?

遙遙遠望,躺在擔架上的他,看著她一步步緩慢威嚴地走上軍中搭建好將軍訓話的平台,淡漠如枯井的臉龐,眸中一閃而過的辛酸,以及堅強麵對的勇敢。

他,應該猜到她要做什麽了吧。

她,不過是一個會受製於人的女子。

果然不出所料,她一句虛偽言辭沒說,開門見山讓段野衫將軍將神情不太自然的薑浮禮將軍拿下,氣勢之強悍不容人拒絕,速度之快不容人眨眼。

“皇後娘娘,即便您身為皇後,也不能誣蔑微臣!微臣對大莫、對皇上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薑浮禮臉上一派忠肝義膽。

一聲嗤笑,水靈靈輕柔的聲音飛遍全場,震驚十萬將士:“通敵叛國、致使大莫征西大軍折損五萬將士,三萬將士受傷也是忠心,這種說辭本宮還是第一次聽到。平西將軍,你說得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本宮敢在此當著十萬將士的麵拿下你、審問你,你覺得本宮手上會是信口雌黃,沒有如山鐵證麽?”

“通敵叛國”四個字,如往滾燙油鍋中倒下少許汙水,暴出無數激烈,燙傷每位將士的心。

薑浮禮冷哼一聲:“皇後娘娘若有證據,為何不拿出來給大夥兒瞧瞧?”

輕籲口氣,水靈靈似有不忍得瞅著他,那目光,象在看一個誤入迷途不知回返的孩子。

包安邦內心不住焦急,他們逃回軍營不過一個時辰,皇後自始至終沒跟任何人聯係過,她怎麽有證據呢?

她所謂的證據皆是卡瑟谘承認的話語,片麵之詞,怎能使十萬將士信服?

校場將士麵色焦急得盯著剛剛曆劫歸來的皇後,等待著她的證據。

神色一厲:“關郎將。”

“末將在。”關野岷忙出列。

“本宮問你,軍中掌控巡邏將士一事是誰負責的?”

“回娘娘的話,此事一直由末將負責。”

“本宮被劫當晚巡邏將士安排也是你負責的?”

“不是。那晚之前,平西將軍突然來找末將,命末將帶人去白梨山采藥,把末將負責的軍中事務暫時交給他安排。”

“平西將軍一安排,本宮當晚就被人下藥劫持,兩名侍女一死一傷,平西將軍,你安排可真好啊。”

“微臣沒有……”

“住口!本宮有讓你說話麽?”眸中劃過一道厲芒,駭得薑浮禮說不出話來,水靈靈從懷中取出一包粉末,命綠菊喂薑浮禮服下。

三五個虎背熊腰大汗一齊按住薑浮禮死命掙紮的身子,綠菊冷著臉將藥粉硬塞入他嘴裏,手上一排牙印,血淋淋的。

“你,咳咳……給我吃什……咳咳……”薑浮禮驚恐萬分,不住的掙紮,不斷得想嘔吐,把藥粉吐出來,奈何一杯涼茶灌下,藥粉早已順著食道進入體內,任他怎樣努力,也是徒勞。

水靈靈靜靜地看著,眾將士屏息以待,隻見薑浮禮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片刻後,身體軟如一灘爛泥,若非有人壓住,早癱軟在地上。

“你,咳……綿,綿綿散……你,你怎麽會……卡……不,不可能有……”強撐著幾分清醒,薑浮禮虛弱問道,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他不能睡著,絕對不能。一旦睡著,他就會死在舒皇後的手裏。

“這綿綿散就是當晚下在本宮茶中使本宮昏睡兩天兩夜,將近一個月身子虛軟無力。本宮曾經套問過卡瑟谘,他告訴本宮,這‘綿綿散’是他手下大夫精心調製出的迷藥,無色無味,無人知曉,專門用來對付一些難以抓獲又不能弄傷的敵人。平西將軍,若真象你方才所說,你沒有通敵叛國,暗中與卡瑟谘勾結,又是從何得知此藥是綿綿散的呢?”水靈靈還是一派雲淡風輕,神情淡漠的叫人以為她不是在審問通敵叛國、差點害死她的犯人,而是在和情人呢喃。

“你說的沒錯,按理說,本宮絕對不可能有綿綿散。”黛眉一挑,“征西將軍,你與卡瑟谘沙場交戰多年,可知他的性子?”

段野衫一聽喊到他名字,趕緊出列回話:“回娘娘的話,微臣與卡瑟谘交戰多年,認為他是個極度妄自負、剛愎自用,卻也是小心謹慎,不輕易相信別人之人。”皇後問這做什麽?

“征西將軍請告訴本宮,對於這樣的人,你認為他重要的東西,會放在別人身上,還是藏在他認為安全的地方,或者,藏在自己身上呢?”

“厄……”段野衫一呆,緩緩道,“應該是藏在自己身上。”難以輕易相信他人的人,最相信的惟有自己,象卡瑟谘這樣目空一切的大人物,對自己必然是深信不疑。

“卡瑟谘中毒倒地,本宮趁機從他身上摸出來的。”這可是證明薑浮禮通敵叛國的證據,她怎能不弄到手,況且,必要之時或許能成為救命之藥,她怎能放過。

包安邦大為佩服,當時情況危急異常,她卻還能沉著冷靜地巧妙安排。

高深莫測的女子啊。

“他吃了菜中毒?那你怎麽可能……”薑浮禮不小心說漏了嘴,悔恨得差點咬斷自己舌頭。

“平西將軍,本宮似乎沒說過卡瑟谘是怎麽中毒的,你怎麽知道?”淡淡調侃之聲,水靈靈似笑非笑望著他,“眾位將士知道麽?卡瑟谘難得請本宮、包校尉用膳,滿桌大莫菜肴,皆是本宮在鳳暄宮時愛吃的,不知那位烏魯國的將軍神通廣大到什麽地步,鳳暄宮小廚房燒出來的菜肴,連宮中禦廚也未必知道本宮喜好,他怎麽知道的一清二楚?並在食物搭配上動手腳,滿桌菜肴,若是混吃,絕不會當場毒死,卻也挨不過半個月。聽聞,後宮的文娥文婕妤是平西將軍的外甥女,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此話一出,愣是笨蛋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衝上台去亂刀砍死薑浮禮。

薑浮禮不住發顫。

“本宮早就看穿菜肴分開來吃無事,混合吃有毒,怎麽可能混在一起吃呢。”嘴角抽出諷刺的弧度,一絲高傲的輕蔑刺得薑浮禮眼睛生疼,“隻可惜卡瑟谘對平西將軍的話深信不疑,滿桌菜肴混合吃了大半,才給了包校尉機會,救本宮突出重圍。”

第一卷 第84章

一句話,坐實包安邦莫須有的功績,若此時他不聲辯,今生將再無機會聲辯。

包安邦麵無表情地低下了頭,慢慢闔上眼,不去看眾將士欽佩的神色,不去聽周圍隱隱傳來的讚歎聲。

“卡瑟谘當著本宮和包校尉的麵承認,親口承認,助他擄劫本宮、暗中將征西將軍等人部署好的攻略圖交給他,泄露軍情的人,便是你!平西將軍,鐵證如山,你還否認的了麽?”水靈靈似真還假道誆騙他,幽幽問道,“你身為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卻不知擔君之憂。身為平西將軍,泄露軍情予敵國,使五萬將士無辜喪命,戰死沙場。屍橫遍野,殘肢短軀,平西將軍,這些將士中有跟隨你多年的,有尚未娶親的,有需要贍養父母的,有孩兒嗷嗷待哺的,你怎麽忍心啊……五萬將士,多少孤兒寡母,平西將軍,你想過他們以後該怎麽活麽?”

閉了閉眼,水眸含淚,盈睫。

邊疆的陽光,奪目刺眼,任何想隱藏的事物在陽光照射下皆無所遁行。

晶瑩之光,即便沒有奪眶而出,烈日之下也難逃眾人之眼。

邊疆將士生死與她無關,戰爭,本來就是用鮮血換來的,她本不應該有過多的想法。

可是,一想到那些將士的家人,圓滿的一個家,就這樣破碎,一想到如果她不能活著回去,她的兒子,可能死在別人的陰謀詭計之下,沒有人能保護他,她的心,忍不住一陣陣抽痛。

“我我我……”薑浮禮方寸大亂,被水靈靈逼上了梁山,不顧一切歇斯底裏吼道,“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是,是皇上下旨讓我這麽做的,是皇上要你死!皇上說皇後淫亂後宮,要我秘密弄死你,所以我,我才……”不然就算皇後不殺死他,十萬將士也不會放過他。

薑浮禮的話,如一記悶雷,轟得所有人腦袋一片空白,如一卷狂風,席卷盡所有人的思維,不知如何是好,呆滯得望著水眸含淚的皇後,纖瘦的身子是那樣弱不經風,纖盈可握的纖細腰肢,如同折翼彩蝶,隨時可能化為塵埃,與黃沙共眠。

段野衫就壓跪在水靈靈身後,看著她單薄的身子的囂張肆虐狂風中屹立如山,紋絲不動,泰山般穩固,似鐵打般堅強不屈,任狂風暴雨如何侵襲,任刀山火海如何艱險,也不能撼動她半分。

她真的不驚駭麽?

皇帝要殺她啊!

還是,她太過震驚,震驚到動彈不得的地步?連一根發絲也無法被狂風吹散。

“嗬!”一聲冷笑,無力如清風吹拂,卻強勢的能撥雲散霧,如石破天驚,如無形屏障,壓住所有人的呼吸,“平西將軍,你現在的表現,是否就是市井上說的‘瘋狗亂咬人’呢?”

“你說什麽?”

“暫且不說本宮淫亂後宮一事是真是假,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若皇上真要處死本宮,一道聖旨,三尺白綾即可,何必大費周章,要平西將軍代為動手?平西將軍,你這麽說,是在暗示皇上手中沒有證據,卻想枉殺本宮麽?別說皇上英明神武,即便皇上是個昏庸無道的暴君,為了殺一個女人,也斷然不會拿西垂邊防的安穩做賭注,拿十五萬將士的生命開玩笑,拿大莫皇朝的萬裏江山當兒戲!平西將軍,你不絕對你的謊言太過荒謬絕倫了麽?”

“我,我沒有……”

“你沒有?!難道你想告訴西垂所有將士,他們信奉的皇上不把他們的生命當回事,要用十五萬將士、邊疆的百姓、大莫大好江山去殺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難道你想告訴天下人,大莫皇朝的皇帝是個昏庸無道愚蠢至極的暴君、昏君?你覺得皇上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麽?”

“不,不是的……”

“不是什麽?是你信口雌黃,假傳聖旨?還是你通敵叛國,汙蔑本宮,害死五萬將士?你說皇上下旨要你這麽做,聖旨何在?”

“是,是口禦密旨……”

“口禦密旨?平西將軍,你是欺負本宮一個婦道人家,還是覺得十萬將士皆是無腦之人?口禦密旨,無憑無據,豈不任你信口開河!”

“不不,不……是你!是皇後你,是你淫蕩成性,在帕瓦城勾引包校尉不成,轉而勾引敵國大將軍卡瑟谘!”薑浮禮試圖做垂死掙紮,他所有的籌劃詭計,在水靈靈潰不成軍。

朝野眾臣從來隻時皇後深居簡出,手段毒辣,掌管後宮斤斤有條,卻沒有傳出過消息,說皇後能言善辯,乃辭令高手。

“平西將軍!”包安邦實在聽不下去,硬撐著滿身的傷站了起來,他不知薑浮禮所說皇帝下旨是真是假,以他多日來對皇後的觀察,恐怕未必是假,“末將與皇後之間清清白白,天地可鑒,你可以侮辱末將的品格,卻萬萬不能誣蔑娘娘的清譽!”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保全皇後。

水靈靈嗤之以鼻:“平西將軍,你說本宮勾引包校尉、勾引卡瑟谘可有證據?是你親眼看見的麽?”

“這,這……”這當然不可能是他親眼看見,卻是傳遞與卡瑟谘大將軍的人告訴他的,這他怎麽能說出口,不過,“前些日子,兩軍交鋒,是敵國大將軍卡瑟谘親口所說,說是皇後主動要求將包校尉囚禁在關押皇後娘娘的房間裏的!這可是十萬將士親耳聽見的,難道皇後娘娘、包校尉想否認麽?”

包安邦啞言,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因為他說得是實情。

笑若清風,水靈靈不甚在意道:“照平西將軍的話來說,本宮應該任由包校尉關押在地牢,飽受酷刑,乖乖待在帕瓦城,等著卡瑟谘拿本宮做人質,好將十五萬大軍一網打盡?”

“這,這……”

“哼!卡瑟谘說什麽,平西將軍就信什麽,除非平西將軍效忠的不是大莫皇室,而是烏魯國,否則怎會相信卡瑟谘的一派胡言?嗬,的確是本宮主動要求與包校尉關押在一起的,因為本宮覺得,一個女人的名節再重要,也重要不過十五萬將士的身家性命,重要不過我大莫江山的穩定,重要不過我大莫千千萬萬子民安定的生活,即便這個女人是大莫的皇後,是一國之母!”水靈靈見招拆招,盡管她不在意天下人死活,卻不代表有必要收買人心時,她不會傻忽忽的不去收買。

征西、平西十萬大軍,總有一天,她會讓這支軍隊成為她手中保護璃軒的強硬盾牌,即使皇帝親自上陣,也無法突破的盾牌。

輕描淡寫的話語,沒有慷慨激昂的激動,維持著水靈靈一貫平靜無波的淡漠,卻如一鴻暖流,流進所有將士的心田,在他們心田裏播下種子,慢慢澆灌著。

天下女子莫不以貞潔為最重,他們的皇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為了保護他們,毅然拿自己的貞潔做賭注,用她纖瘦的肩膀挑起男子也未必能挑起的萬斤重擔,這樣的女子,這樣的皇後,他們怎能不敬,不佩,不愛,不忠?

他們的皇後,是那樣的冰清玉潔,那樣的大無畏,那樣的愛民如子,耗盡自己的嫁妝、鳳暄宮曆年所得賞賜、朝廷大臣後宮嬪妃所贈禮物,暗中換成糧草托鏢局送來此地。

早在皇後被擄走不到半月時間,糧草嚴重告急之時,軍營裏突然來了一批江湖走鏢的鏢師,說是收了九十萬兩銀子從各地買來價值整整八十萬兩銀子的糧草,披星戴月送來邊疆,交鏢的信物是一鎦金琺琅耳環。

辛苦找尋,他們在皇後娘娘帶來的首飾盒中找到了那隻鎦金琺琅耳環,下麵壓了十萬兩的銀票和一張紙片,紙片上寫著“鏢局尾款”四個娟秀小字。

鏢師告訴他們,這筆生意他們早已接下,日子在皇後被冊封為監軍出發來西垂邊防之前。

一百萬兩銀子……

八十萬兩銀子的糧草……

出發來西垂邊防之前……

鐵拳緊攥,眼底盡是堅忍之色,心中暗暗起誓:以後若再有人敢褻瀆他們的皇後、傷害他們的皇後,他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誓死對抗到底!

第一卷 第85章

草原上的夜晚,與莫都大為不同,晝夜溫度相差極大。

白晝穿著夏裝尚嫌熱有餘,晚上若不換上厚實保暖的裘衣,不想冷得上下牙齒打顫、活活凍死決不可能。

狂風肆虐,黃沙漫舞。

篝火衝天,熱氣四溢。

爽朗粗獷笑聲直傳雲霄,囂張得宣揚著二十萬將士此刻的心情,雄壯渾厚的軍營之歌嘹亮,回蕩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上空。

前兩個月,征西將軍段野衫以軍法處死了平西將軍薑浮禮,八百裏加急奏折上報朝廷,亦同時悄悄傳話給舒相。沒幾日光景,前來傳旨的公公就帶來了晉封包安邦包校尉為正三品平西將軍、調遣從三品征蜀將軍蕭裴郎、平狄將軍狄仁方各帶他們揮下的五萬大軍前來的聖旨,也帶來了因薑浮禮通敵叛國、假傳聖旨、誣蔑皇後之罪被滿門抄斬的消息實在大快人心,再加上今天白天發生的事。

他們在慶祝,慶祝白天殺退烏魯國三十萬大軍,殺死敵軍八萬人,殺死烏魯國大將軍卡瑟谘,逼烏魯國大軍後退八十裏,退回帕瓦城。

在水靈靈被擄一餘月時間裏,烏魯國大軍向平川城逼近八十裏,氣焰高漲,勢不可擋。

而如今……

皇後娘娘好箭法啊!

巾幗不讓須眉!

一箭射穿卡瑟谘的脖子,使烏魯國大軍氣勢大減,才給了他們趁勝追擊,殲敵三萬,逼他們退回帕瓦城的機會。

帕瓦城裏大部分人如今都身中巨毒,三十萬大軍亦不可幸免。不過皇後是怎樣下毒,毒倒整個帕瓦城的,他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

別說他們想不明白,與水靈靈一同被擄去帕瓦城的包安邦也沒想明白,僅是隱約有些猜測,卻不敢肯定,他想問,又不敢,隻得放在心裏憋著。多日相處下來,軍中所有將士皆知道皇後是個性子淡漠,話不多的女子,平日裏若不發生什麽事,想聽她開口說一個字比登天還難,但必要時,她也會如小橋流水般,滔滔不絕。

比如今天白天。

麵對烏魯國大軍如黃蜂過境粗言鄙語的漫罵,他們的皇後半點火氣也沒有,輕描淡寫幾句,堵得他們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尤其是被人砍掉一條手臂的大將軍卡瑟谘,吹胡子瞪眼直指皇後身後有男人,不然他不過摸了皇後臉蛋一把,怎麽就趁夜把他整條手臂砍了呢。

皇後淡淡回他一句:“卡瑟谘大將軍,大莫的皇後豈容你輕薄。大將軍是欺負本宮一介女流,還是當大莫男子皆無能,任由他們的婦孺、他們的皇後被人輕薄不知反抗麽?平川城裏、軍營裏有大將軍的有眼線,難道帕瓦城裏就沒有大莫的眼線麽?本宮是大莫的皇後,舒相唯一的女兒,本宮被人輕薄了,大將軍難道認為沒有人會替本宮出頭麽?本宮身後的男人,就是大將軍麵前的二十萬大軍,是大莫每一個錚錚鐵骨好男兒!今天,本宮就要你為你的輕浮之舉付出代價。”

話音一落,眾人尚未反映過來,就聽見“嗖”的破空之聲,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卡瑟谘的喉嚨射去,盾牌來不及遮擋,卡瑟谘摔下馬身亡。

無聲歎氣,翻動下烤羊腿,水靈靈呆呆地望著烤羊腿出神,一晚上沒說一個字,周圍的熱鬧,似與她全然無關。

半年了。

一眨眼,半年時間過去,不知她的璃軒怎樣了,有沒有受人欺負,有沒有被人暗算?

盡管每個月一封的飛鴿傳書告訴她璃軒的近況,她依舊不放心,他才四歲啊!還是個孩子啊!

無論為了什麽,貴妃皆會好好照顧他、保護他,可她明白,駱凡心骨子裏的善良懦弱,根本不可能完好無損地保護璃軒,尤其是皇帝。

當初她在宮裏時,皇帝就三番四次下手,想暗算他們母子,如今她離了宮,皇帝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麽?

薑浮禮的話,不管真假,姓舒的已然知曉,為了他的錦繡前程,為了他的身家性命,他必然會想方設法保全璃軒。比起貴妃,他要有用可靠的多。

仰頭遙望滿天繁星,曾聽說天上每一顆星星代表一個人,不知道哪個星星代表她的璃軒呢?

“噠噠……噠噠……”

“撥浪鼓搖啊搖,是母後在唱歌給軒兒聽……撥浪鼓搖啊搖,是軒兒在和母後說悄悄話……撥浪鼓搖啊搖,是母後乞求軒兒平安……”出宮那天,臨出發前一刻,她奔回內室帶上璃軒唯一的玩具————四爪金龍六尾金鳳撥浪鼓,帶在身上。

這半年來,若沒它陪伴著,她不知道該怎樣熬過,怎樣才能克製住自己,不飛奔回皇宮,飛奔回璃軒的身邊,抱他,哄他,親他……

軒兒,她的兒子……

他可想她?

他可知她有多想他?

對天仰望,想把淚水逼回眼眶,卻發現終究無用。

思念的淚水,順著姣好臉龐慢慢劃落,消失在廣闊無邊草原上。

綠菊陪在水靈靈身後,忍不住心發慌,皇後的心思越來越難琢磨,眾將士高興歡騰的日子,她怎麽一個人默默流淚啊?

想安慰,不敢。

想詢問,更不敢。

皇後淡漠的性子,如絕世獨立的冰山,冰封著自己,也隔絕著別人。

隻得僵著身子陪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熱絡的空氣,悄悄冷卻。

歡快的氣氛,漸漸凝滯。

狂放的笑話,慢慢消失。

衝天篝火旁,徒留傷心人無聲啜泣,緊咬著唇,輕搖著手中精致的撥浪鼓。

“皇後娘娘……”一些圍坐在水靈靈身邊的將士大著膽子,輕聲呼喊道,不知喊了多久,喊了多少次,水靈靈似乎才聽到,機械般地回過頭,茫然無神地呆視周圍將士,以眼神詢問他們喚她何事。

“皇後娘娘,您,在思念太子殿下麽?”段野衫考慮片刻問道,瞧皇後手中的純金撥浪鼓,應是大內製造,撥浪鼓是小孩子的玩意,所以他猜皇後在思念太子。

此時,她不是身份尊貴的皇後,不是沉著冷靜且無懼生死的水靈宮主,她僅是一個母親,一個傷心脆弱的母親,在為自己的兒子擔憂,為自己心中唯一的牽掛惶惶。

沉默不語,闔了闔眼,一行清淚流下,水靈靈大方承認:“本宮想太子,很想很想……他,本宮出宮時,他還沒滿四歲……他才多大,就要一個人孤零零麵對宮裏的豺狼虎豹,沒有人,沒有一個人會站出來保護他……也沒能力保,保護他……”何時,何時她才能回去,回到天底下最肮髒最邪惡最惡心的人間地獄?

曾經,她費勁心機想逃出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華貴囚籠。

那個囚籠,葬送了她母親的性命,葬送了她女兒的性命、屍體,葬送了她一生的自由,葬送了她兒子一生與世無爭的生活……

而今……

若非那裏有她眷戀的兒子,有她唯一的親人,這輩子,她也不願意再踏進那地方一步!

寂靜。

驚詫。

費解。

迷惑。

“娘,娘娘……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包安邦心顫,他感覺到,感覺到皇後眼角眉梢淡淡憂傷的真相,就要揭開了。

“他們要殺他……他們一個個都要致他於死地……他是無辜的,他什麽也沒做過,他們為什麽不肯放過他……他才四歲啊……”癡迷的目光,近似無知地低喃,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多年壓抑的痛苦,洶湧而出,侵占了她的理智,控製了她的思想,真實情感,真實想法,隱隱淺露山水。

眾兵卒越聽越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太子貴為大莫皇朝的太子,目前皇上唯一的兒子,怎麽可能有那麽多人想致他於死地呢。

少數對後宮嬪妃有所了解的將領,自是明白,後宮嬪妃間的殘酷鬥爭,完全不亞於沙場殺敵的血腥殘酷,隻不過……

“皇後娘娘放心,太子殿下貴為大莫的儲君,皇後一定會好好保護太子的……”自古皇室子孫多薄命,皇帝即便不喜歡皇後,冷落皇後,太子也是皇帝的兒子,目前唯一的兒子,皇帝說什麽也不會不保護好自己的兒子。

他保護?

“哈!”一聲冷笑,無盡嘲諷,水眸含淚,道不清多少酸楚心痛。他不殺她兒子她就謝天謝地了,怎敢奢望他保護。

閉一閉眼,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激動,用最堅硬的冰川強行壓下,不叫噴湧如火山爆發心潮突破重圍,泄露絲毫。

慢慢站起身,纖瘦的背影筆直挺立,如草原上屹立不倒的騰格裏,憂傷絕望而遺世獨立。“本宮要回去!本宮一定要回去!本宮絕對不會讓太子一個人身處險境,絕對不會讓本宮的兒子獨自麵對豺狼虎豹,絕對不會讓本宮的兒子孤零零的在風雨裏無助哭泣!”孤單寂寞的苦,她一個人承受就夠了,她不想讓她唯一的親人再去承受。

隨後抓過一名將領手中的酒囊,沉甸甸的酒囊拎在手裏沒半點分量,脖子一仰,灌下一大口,性烈如火的邊關白幹,普通酒量之人一口灌下必然會被它的烈性嗆住,水靈靈卻半點異樣沒有,似乎灌下的是一大口涼白水,酒量之深,駭住一群將士。

“本宮要回去!本宮要帶這裏二十萬將士一起回去,回去見我們的親人!”丹田隱提口氣,清冷卻清亮的嬌音傳遍草原,“將士們,我們一定要活著回去!活著回去見我們的親人!活著回去見我們要保護的人!活著回去見我們所有關心的人!活著回去!”她一定會活著回去的,活著回去保護她孩子,她不會讓小瑤瑤的悲劇在璃軒身上重演的。

而且,她不但會活著回去,還會帶著征西大軍一起回去,帶著效忠於她的軍隊一起回去,去保護她的兒子!

“活著回去——活著回去——活著回去見我們的親人————”二十萬將士齊聲呼喊,喊出他們心底最深的牽掛,最深的眷戀。

男子漢,大丈夫,保家衛國固然義不容辭,可又有誰不愛惜生命,不渴望榮歸鄉裏,見自己的親人?

水靈靈沒有站在一國之母的位置,說慷慨激昂的話激勵將士們為了國家安定而奮勇殺敵;她站在一個母親的位置,站在一個家人位置,一國之母是什麽,皇後算什麽,她不知道,她隻知道為自己的親人而戰,為心中關心的親人呼喊,喊住眾將士心中最卑微最實際的渴求————活著,回去見他們的家人。

活著,回去見他們的家人。

想實現這一目標,他們唯一的途徑就是奮勇殺敵,功成名就的回去,榮耀門楣的回去。

第八十六章 

一夜振奮人心的狂喊。

一夜聞者落淚的啜泣。

一夜清歌麗舞的激動。

換得黎明破曉之際的沉沉入睡。

沙場,戾氣極重,血腥更濃。

一道戾氣飄進,一抹血腥入侵,無人察覺。

睡在屏風外的綠菊腦袋一沉,便人事不知。

如貓般行走無聲,坐下,帶著厚繭手指輕撫嬌顏,淚痕猶在,黛眉輕蹙,甚為不安。

心,隱隱泛疼。

俯下身子,將她圈入環抱,圈入保護範圍內,無聲地哄著,安撫著,寬慰著。

明知此刻她不可能聽的見,看的見,他卻依舊做著。

水靈靈本是警惕性極高之人,若非一夜太過傷心忘形,若非白日一身勁裝彎弓射敵,若非長久的壓抑太過疲累,怎可能有人接受她,撫摸她,安慰她皆無知覺呢?

依舊緊閉著眼,伸出手,緊緊抱住那偉岸的身軀,埋頭在他溫暖的胸膛,無聲啜泣著,如被人丟棄於溺水之淵的三歲娃娃,那般無助,那般絕望,那般憐人。

手臂猛然收緊,將她緊緊圈在懷中,鎖在心中,殘卻溫柔地說道:“丫頭不怕,有殘陽哥哥在!”

此時,“柔情似水”四個字用在他身上絲毫不為過。

世人皆知幽婉閣主冷酷無情,對人手段極其殘忍,江湖人多少人聽到“幽婉閣主”四個字,都要聞風而逃,來不及逃的,皆倒在地上直哆嗦。

何曾想過,一向殘酷邪惡的幽婉閣主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麵。

“殘陽哥哥……殘陽哥哥……殘陽哥哥……”水靈靈一遍一遍喃喃呼喊,發泄著內心最深沉的傷痛,感受著有人關懷嗬護的溫暖。

水靈宮太冷,皇宮更冷。

想活,想保護她的兒子,她的心就必須比它們更冷,冷到無堅不摧,冷到烈陽真火不能傷她半分。

可是,這不代表她喜歡寒冷。

自水,她就渴望溫暖,渴望家人的嗬護,渴望家人的關心,渴望家人的溫暖。

十年地獄訓練、殺手生涯,並沒有抹滅她心中對家人、對溫暖的渴望,反而渴望之火燃燒的更為強烈,更為熾熱,更為濃烈,與她寒冷勝冰的心截然相反。

然而,每次她以為她可以得到家人、感受到溫暖時,總有人無情熄滅她的希望之火。

舒相殺了她保留在記憶深處的母親。

皇帝殺了她渴望已久的女兒。

世人殘害她真實擁有的兒子。

惟有她的殘陽哥哥,總是守在她身旁,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對她不離不棄。

天蒙蒙亮,一縷陽光透過厚實帳篷,在營帳內隱隱散下淡淡昏黃薄光,照亮水靈靈蒼白的瓜子臉,精巧的下巴,比以前更尖更細。

“謝謝。”整理下心情,水靈靈恢複以往的淡漠幹練,收起所有脆弱,卻無麵對眾人時的孤傲疏離。

兩個字,代表她最真實的想法。

她知道,若無殘陽的巧妙布置,她在帕瓦城時怎能那般淡定沉著,若無殘陽的人馬,她怎能帶著包安邦迅速安全逃離帕瓦城?

更別提卡瑟谘被人砍去一整條手臂,不用說,這件事必是她的殘陽哥哥親自出馬。

從小,她就知道殘陽待她極好,視她為自己的所有物,不準任何人觸碰。

卡瑟谘輕薄她時,她就猜到殘陽那張喜怒不形於色的俊偉臉龐會扭曲猙獰成何等模樣,故而她當時不動聲色,性子單薄,不代表有人可以在得罪她、輕薄她、傷害她之後安然無恙。

帕瓦城一餘月,卡瑟谘沒有對她用刑,變相試探虐待手段卻層出不窮。

傷害一個人,不一定要用硬的,有時軟的更能傷人於無形。

每日屋外汙言穢語意淫著她的身體,惡心的餿水考驗著她的腸胃,鄙夷輕蔑的目光淩遲著她高傲的尊嚴。

殘陽有殘陽的殘忍,她有她的手段。

出逃時,她命包安邦火燒泊咯樹。

泊咯樹布滿帕瓦城大街小巷,隻要火燒其中一棵,借著橫肆狂風,必然火燒整個城池。

泊咯樹本身無毒,但它燃燒時發出的氣味與樹下特有雜草的氣味混合,就是要命的毒氣。

俗語有雲:毒物出沒七步之內,必有解藥。

泊咯樹與樹下特有雜草氣味混合的解藥,就是泊咯樹的樹葉。

這點,是她當年出任務潛入烏魯國時無意中發現的,當時不曾想過此事竟在多年後救了自己一命。

她隻將此事告之殘陽,天下再無人知曉,任二十萬大軍怎樣好奇,有心將士怎樣旁敲側擊,也不吐露一個字。

溫柔氣息瞬收,邪惡冷酷神色流露無疑,鋼鐵般堅硬的手指,捏住水靈靈精巧的下巴,說道:“你們之間,不需要這兩個字。”霸道的宣言,冰冷的語調。

說完,在她光潔額頭落下一吻,動作相檔輕柔,深邃的目光,似凝視絕世無雙珍寶。

她,是他絕世無雙的珍寶。

“丫頭什麽時候會跳舞的?”漫不經心的問話,夾雜著絲絲危險氣息。

羽睫輕顫,他看到了?

輕籲口氣,他的身手更甚從前了,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的,她竟毫無覺察。

想到此,黛眉輕鎖,麵色隱憂。

她不會與他一較高下,不能也不想。

可明裏暗裏陰謀詭計諸多,若無絕頂聰明的頭腦,高一一籌的武功,她怎能保護她的兒子?

心中淡淡煩憂著,嘴上回道:“殘陽哥哥忘了,多擁前丫頭曾喬裝潛入過烏魯國。”

喬裝,自然要做好各方麵準備,流利的烏魯國語,熟悉的烏魯國風土民情,曼妙的烏魯國民歌舞蹈,是必不可缺的。

沉凝片刻,殘陽冷聲道:“以前怎麽沒見丫頭跳過舞?”他從不知道他的丫頭能歌善舞,若非今晚所見,不知她要隱瞞到何時。

生性霸道的他,向來喜歡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覺,尤其是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她竟然有他不知道的一麵,怎能不發怒?

尤其是回想起竟有那麽多男人看見他捧在手心、藏在心中嗬護的丫頭翩翩起舞的絕美姿容,嫉妒在心頭發酵。


雖已身為人母,卻不識“情”字的水靈靈隻覺得殘陽的口吻有點古怪,絲毫不知那是嫉妒在作祟,坦然回道:“水靈宮需要的是出色的殺手,不是能歌善舞的舞娘。”

不錯,能歌善舞的舞娘不是水靈宮需要的,更不是作為水靈宮宮主候選人需要的,當時身為水靈宮主後選人之一的她,怎會在幽婉閣、水靈宮之人麵前展露歌舞。

舞娘,是供男人暖床泄欲的,連生育子嗣的資格也沒有。

殘陽一聽,便明了水靈靈不曾在眾人麵前展示歌舞的原因。

在水靈宮,不會歌舞比能歌善舞容易生存,安全地活下去。

“放心,你的兒子很安全。”說“兒子”兩個字時,殘陽不禁咬緊牙關,滿身戾氣格外濃重。

他喜歡的女人,卻為別的男人生了個兒子,為一個絲毫不知疼惜她、隻知殘害她的男人,生了個兒子,這怎能不叫他憤怒,怎能不叫他痛恨?

他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沒有感到過“力不從心”,即便當初被親身父親壓在頭頂時,也不曾感覺過。

如今,狂妄不羈邪倭自負到極點的他,竟被那樣軟弱窩囊的男人壓在頭頂,連最心愛的女人也不得不放在那個男人的後宮裏。

難道隻因為那個男人是皇帝麽?

他不服!

他不苷!

“為什麽?為什麽要幫那個男人?他那樣傷你,你為什麽還要不惜一切地幫他?難道……”後麵的話,他不敢問,他害怕她承認。

在一瞬間,他真實的感覺到“害怕”,這是曾經曆經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也不曾感覺到過的感受。

害怕什麽?

害怕曾經眼中隻有他一人的她,眼中會出現其他男人麽?

害怕曾經隻會依偎在他懷抱裏脆弱無助的她,會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懷裏麽?

害怕曾經隻能任他親吻的他,會心甘情願讓其他男人親吻麽?

啜泣一夜的水靈靈,紅腫著水眸,自是看不清此刻殘陽臉上風雲變幻的神色,卻能感受出他氣息的慌亂不安,不過心中不明白,也不多問。

作為幽婉閣的人,是沒有資格詢問主上任何事情的,這點,她比任何人都記得清楚。

“兩害相權取其輕。”水靈靈淡然冷笑道。

朝廷兩大勢力,一個是擁有皇位沒有實權的皇帝,另一個是擁有左相高位擁有實權的舒隆革。

而她,甚至是整個幽婉閣,不過是薄弱的第三方力量,沒有資格與任何一方分廷抗爭,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選對邊站。

從目前局勢來看,舒相的贏麵較大,朝堂上手握重權,軍中掌有重兵,唯一的遺憾應戰是他後繼無人,唯一的外孫是皇帝的兒子,而且還是太子。

試問若是姓舒的謀權篡位,奪了莫家的江山,可能會把皇位傳給莫家的太子麽?

不在最短時間內斬草除根,舒相也就沒問鼎大寶的資格。

從長遠形式來看,當今皇帝比舒相有勝算。

征東十萬大軍早已被誠親王莫冉盛製得服服帖帖,皇帝以穩固東垂邊疆之名,一年前就剝奪了舒相手上平東五萬大軍,給了誠親王。

若是此次西垂邊疆穩固,找機會除掉征西將軍段野衫,提拔自己的人掌握二十萬征西大軍,皇帝手上就有了三十萬大軍,有了與舒相抗衡的軍事力量。

朝堂上,皇帝暗中幫助長孫右相與舒相分廷抗爭。

她水靈靈的兒子——太子璃軒,雖說是舒相的外孫,可是姓莫的,是皇帝的嫡長子,後繼有人方麵,更是勝舒相一籌,除非舒相殺了璃軒,讓當今皇帝斷子絕孫。

但別忘了,誠親王也是姓莫的,他若有兒子,就代表大莫皇朝後繼有人,這一點舒相是無論如何也無可比擬的。

若非她有個兒子,若非她的兒子姓莫,若非為了兒子,她決不願插足這場權勢爭奪大戰。

可惜,天不隨人願……

既然她無法從這場大戰中抽身,必然要選擇對自身傷害最小的一方,而當今皇帝,她兒子的親生父親,是她唯一可選擇的選擇。

不過,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舒相從此垮台,皇帝絕對不會放過她,也不術可能會善待自己的兒子,所以,她要為自己的兒子尋找絕對能保護他的人。

這人,要不管在朝廷上還是在軍中,都有絕對的威望,使皇帝不得不投鼠忌器。

包安邦,就是她選中的人。

此時的包安邦雖僅是正三品平西將軍,但她一定會在回宮前幫除掉段野衫,將他扶到征西大將軍的位置。

包安邦的父親從三品大理寺卿包勇民,官位雖低,在大莫百姓中卻有相當高的威望,性情疾惡如仇的他,任大理寺卿以來秉公執法,斷案如山,是朝堂上一股清流,在皇帝心裏有著不可低估的位置,若能拉攏他,她兒子日後就有保障了。

除此以外,長孫右相也是個極為棘手的人,她必須趕在他們對自己動手前剪除長孫右相的羽翼,否則舒相一除,朝野上長孫右相獨大,對璃軒的威脅比任何人來的都大。

若是她能如願拉攏包家父子,誅滅舒相,鏟除長孫右相,削弱皇帝權利,再加上幽婉閣的人暗中保護,即便她死了,璃軒也能平安長大成人,至於長大之後的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努力了。

殘陽是何等聰明之人,先前看不清楚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此刻水靈靈一句話,如一縷春風吹散他心頭迷霧,各種究竟自是看得清清楚楚,透徹而明白。

“殘陽哥哥,宮裏的事,纖眠處理得怎樣?”這些年來,幽婉閣暗地裏輔佐皇帝,勢力悄悄滲透進後宮,若有幽婉閣相助,纖眠要神不知鬼不覺守成她交代的事情,應是易如反掌。

一抹冷笑爬上殘陽冷酷且無情的嘴角,勢在必得的氣勢展露無疑,黑眸裏迸出異樣奪目光彩,如黑暗吞噬光明般濃烈,水靈靈明白,絕無問題。

第八十七章 

旌旗飄飄,鐵蹄嘯嘯。

千裏斷腸,關山古道。

滾滾煙塵,人影飄渺。

山頂千門,次第開來。

豔陽當空,萬裏晴空。

千萬儀仗,文武百官,一襲明黃,翹首以盼。

待聽鐵蹄如雷,塵土彌漫飛揚,幾家歡喜幾家愁。

不消多時,密密麻麻高頭大馬成群結隊而來,井然有序,由此可見軍隊將領治軍之嚴。

十來匹高頭大馬最先出現在皇城之前,皆是身披盔甲的錚錚如虎鐵漢將領,剛從沙場回來的他們 ,一身戾氣尚未完全消退,兩旁翹首以盼百姓皆被他們身上沉厚戾氣駭得倒退數步,膽小之徒,甚至跌坐在地。

前排十來匹高頭大馬突然分開,一騎紅塵迅速脫穎而出,清純脫俗容顏,飄逸墨發隨風飄揚,一身勁裝颯爽英姿。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皇後娘娘!那個是皇後娘娘!”

頓時,原本安靜的人朝湧動,百姓們臉上具是驚喜之色。

早已聽皇後在西垂邊疆所作所為,為大莫江山社稷安定做出無數貢獻,身陷敵營毫不慌亂,毒迷帕瓦城,箭射卡瑟谘大將軍,與眾將領一起商議軍機大事,出謀劃策,巾幗不讓須眉。

一年多前,皇後淫亂後宮之聲早已消散無蹤,走到哪裏都聽到歌頌皇後的歡呼聲,在西垂邊關,若誰敢說半個詆毀之字,周圍百姓必當群毆。

舒皇後近在眼前,隻聽一聲馬嘶,為首寶馬前踢微踢,穩當當止住前進的去拋,馬鞭一揚,身後千軍萬馬頓時急收步,屹立於皇後身後。

飛身下馬,如墨青絲空中劃出一道利落孤度,一身勁裝的水靈靈對著高站在皇城之上俯視他們之人,平靜無波眼底閃過一道憎惡,快如閃電,在任何人沒有察覺之前消失無蹤。

跪下身子,行了個軍禮,非後宮嬪妃之禮。

“末將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兩萬將士在水靈靈率領一齊跪下,呼喊道,聲音之大,撼動大地,振聾發聵。

舒皇後在征西大軍中的威望威信,可見一斑。

“平身!”皇帝聹笑容滿麵,態度甚是誠懇道,“眾愛卿皆是保朕大莫江山安穩、保大莫百姓安危的有功之臣,朕在此代天下百姓謝過眾愛卿!”炯炯有神黑眸隱含晶瑩之光。

說著,雙手抱圈,朝著皇城下兩萬將領深鞠一躬。

剛剛站起身的兩萬將士趕緊又跪下,紅著眼睛呼喊道:“末將願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起跪下的水靈靈心裏冷笑,不得不佩服皇帝收買人心的手段。

皇帝聹開懷一笑,不經意瞥了一旁舒相一眼,說道:“聯已在聖天殿備下盛宴,為各位愛卿接風洗塵!”

“末將叩謝皇上!”又是雷動九天喊聲。

聖天殿,乃皇宮裏慶祝最為得大宴會的地方,非皇宮貴族不得參加,而今……邊關將士皆是寒門出生,有多是大字不識一個粗鄙之人,靠著一身蠻力沙場奮勇殺敵,即便立再大的軍功,也改變不了他們骨子裏平民的身份。

不久前,皇帝親自下聖旨命西垂邊防抽出兩萬將士回莫都代表全群將士接受皇帝的封賞,並派傳聖旨太監隨行攜帶大量賞賜去邊關,犒賞二十萬大軍。

皇帝的用心朝野皆知,調新任征西將軍包安邦纏住的二萬將士回莫都,是為了牽製舒相在莫都的軍事力量。

此刻當著整個莫都百姓的麵說輕描淡寫幾句,既顯示了他乃一代仁君,更成功收買人心。

皇後戎裝回宮,英姿颯爽叫人不敢直視。

鋼鐵般堅忍不拔的纖細嬌軀,地獄裏爬出來的戾氣,所過之處文武百官、後宮嬪妃、太監宮女侍衛無不心驚膽戰、恭恭敬敬,感受到她冰冷如飲血之刀的殺氣。

這就是經曆一年多邊疆殺戮的皇後,比過去深居簡出卻手段淩厲的她更為厲害。

後宮,所有有品級的嬪妃軟著腿跟在水靈靈身後,大氣不敢出一口,更無人敢交頭接耳、互使眼色。

皇後的威嚴,她們看到了。

皇後的風範,她們體會到了。

皇後的殺氣,她們更感受到了。

此刻,她們終於明白了嬪妃與皇後之間的天壤之別。

皇後離宮一年多的時間裏,皇帝再次將統領後宮之事交給寵冠後宮的貴妃。

然而,貴妃一介平民出身,在朝廷上沒有半點後台,有後台的嬪妃怎會聽她的。

況且貴妃生性善良軟弱,做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絲毫沒有皇後的雷厲風行,後宮嬪妃更是不將她放在眼裏,熟視無睹。

若非她有盛寵在身,皇帝將她保護的滴水不漏,以她的心思心計,早被人吃得連骨頭也找不著,怎可能讓她緊跟在皇後身後呢。

在皇後離宮的一年多時間裏,後宮可謂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先是皇後離宮不到一個月時間,恰封秀女選,進來四十多位花容月貌,有一定身份背景的秀女。

秀女進宮,引發了前所未有的後宮危機。

此前進宮的秀女,如今身居各位的嬪妃雖說在後宮有了一定的品級,卻早是昨日黃花,過年二十有餘,怎比的過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的妙齡秀女。

後宮,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曾經勾心鬥角厲害的嬪妃紛紛聯手,各施手段,殘害剛進宮的秀女,死的死,貶的貶,不到三個月時間,四十多個秀女得到皇帝寵幸並僥幸活下來的僅剩不到十人。

能活下來的,便是秀女中的強者,有資格與嬪妃一較高下。

出身密室人家的她們,自小就見慣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是她們看家本領,各自在後宮尋覓靠山,利用自己的背景,與其他嬪妃展開了笑容滿麵的殊死搏鬥一時間,不少品級較低的嬪妃被她們取而代之。

其中被拉下馬的嬪妃中品級最高的,便是正一品四妃之一的高其國茗勒公主德妃。

她為何被拉下馬?

原因無他——陷害皇後。

秀女聯合作為各自靠山嬪妃與其他人爭鬥,無意中發現了方才人暗中與南宮美人悄悄會麵,私語皇後淫亂後宮乃有人精心安排,紀昭容不知從哪兒得知此事,威脅她們與其合作,經過周密調查,順藤摸瓜向貴妃揭露殷昭儀陷害皇後之實,在她寢宮搜出她陷害皇後、施行巫蠱之術詛咒貴妃的證據。

皇帝震怒,下旨賜死殷婕妤,殷婕妤聲嘶力竭爭辯,最後說出是德妃授意她陷害皇後的。

舒相在朝廷具有怎樣的權勢,世人皆知,皇後因“淫亂後宮”一事前往西垂邊防,又趕上皇後被卡瑟谘擄劫去帕瓦城消息傳回莫都,舒相怎能善罷甘休,硬逼著皇帝淩遲了殷婕妤,罷免了才上任吏部尚書不久的其父殷向哲,並抄了他的家,抄出家產五十萬兩,充實國庫,與“皇後淫亂後宮”一事有所牽扯的嬪妃,更是紛紛落馬,十之八九賜死,剩下地打入冷宮,永不召回。

德妃是唯一的幸存者,若非她乃高其國和親公主,若非西垂邊防危機,皇帝決不會力保她,最終以證據不足,僅貶茗勒為昭儀,遷回朝陽宮住,禁足一年,直到皇後回宮前幾天,才剛剛解禁。

瞧瞧此時的茗昭儀,哪有往日的明媚動人,即便上了厚厚的濃妝,硬將端莊朝服穿得風情萬種,也遮掩不了她憔悴不堪的事實。


舒相權傾朝野,手眼通天,想來沒在一年時間內弄死茗昭儀算她厲害。

德妃被貶為昭儀,殷昭儀被淩遲處死,紀昭容三尺白綾了短殘生,許多身處後宮多年的嬪妃死的死,貶的貶,傷的傷,冷宮的冷宮,空出不少嬪妃的頭銜,四十多個秀女中最具實力活下來的秀女自然占具了這些位置,在後宮拉開新局麵。

有實力有勢力的,各自為政,與別的嬪妃大肆對抗,沒實力沒勢力的,選好邊投靠有能耐的,保全自己。

貴妃仁慈有餘,威信不足,手段更缺,遇事隻會慌亂不安,哪知怎麽對付其他嬪妃,新進的嬪妃出生牛犢不怕虎,明著暗著爬到貴妃頭上,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弄得後宮混亂不堪,戀太妃一個勁搖頭歎氣。

若貴妃真成了皇後,大莫的後宮豈不亂套。

今日之前,後宮嬪妃對經曆了一年多沙場征戰的皇後諸多猜測,新進嬪妃更是眼高於頂,千萬般不把皇後放在眼裏。

皇後若有本事,怎會自進宮以來就被皇帝一直冷落?

皇後若有本事,怎會任皇帝寵愛貴妃有加,不滅了她?

皇後若有本事,怎會被人陷害,發配邊疆,九死一生?

皇後若有本事,怎會無力為自己沉冤莫昭雪,在沉冤昭雪後也沒有得到皇帝要她盡快離開邊疆回宮的聖旨?

這樣的皇後,不是明擺著比貴妃給為平庸無能?

人家貴妃無能歸無能,皇帝的寵愛可是抓得比誰都牢,不因選秀而減少半分。

她算什麽!

皇後算什麽,此刻她們終於看到了。

征西大軍二十萬,唯皇後命是從。

一路策馬奔馳,不顯半點疲累之色。

淡漠無溫臉龐,透著刀鋒般的殺氣。

寧靜無波水眸,如一柄出鞘利劍,寒光四射,所以準備奮勇殺,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殲滅所有人。

稱不上豔冠群芳的容顏,算不上如雪凝脂的肌膚,卻透著一股子堅毅精神,山野空靈的臉蛋上散發著倔強不屈的堅韌,似電閃雷劈也不能撼動絲毫。

這樣的她,渾身上下透著一種魅力,危險的魅力,如罌粟般危險卻令人心甘情願沉迷下去危險魅力,這種魅力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反而會慢慢滋長。

危機。

所有嬪妃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這樣的皇後,皇帝看不見她的魅力就是瞎子一個。

她們必須搶在皇帝發現皇後的魅力前鏟除皇後,否則……

後宮將再無她們立足之地。

第八十八章

皇後,遠比盛寵在身的貴妃危險得多。

貴妃對皇帝的寵愛,是主動的,卻不具備攻擊力。

而皇後,她對皇帝的寵愛是被動的,卻極具攻擊力。

皇帝對女人有多溫柔,多體貼,她們或多或少都感覺過,若是皇帝對皇後動了心,施展他的溫柔多情,隻怕生性淡如清水的皇後也會變成熾熱烈火,屆時……

正紅織金九尾金風翔九天牡丹錦正裝皇後朝服,換下一身戎裝,柔緩了水靈靈身上透出的剛毅之氣,胭脂水粉薄妝退去風塵仆仆,柔軟了水靈靈臉上堅毅的神情,金絲翠鳳展翅飛翔鏤空七寶鳳冠卻更加稱托了她的威儀氣勢,再加上金碧輝煌的聖天殿素來象征著皇家的威嚴,更顯得水靈靈無人可及的母儀天下的氣度風範。

聖天殿裏官拜三品以上官員井然有序入座,各色後宮嬪妃僵笑環坐,皇帝聹與水靈靈坐於正位之上,一個溫文俊美,舉手投足盡是睥睨天下氣勢,一個清純脫俗,眼角眉梢皆是漠視群雄威儀,壓得聖天殿裏所有人心驚肉跳,不敢大聲出氣。

西垂邊防高級將領皆坐於百官之前,最靠近皇帝皇後的位置,欣賞著絲竹聲聲、曼妙舞典。


好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與西垂邊防大捷時圍著篝火縱聲歌唱、恣意狂舞完全不同。

率性慣了的邊關將領平日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上了沙場奮勇殺敵不知畏懼,怎受的了皇城內精巧小酒杯小盤碗、婆婆媽媽的歌舞,不多時便顯得出興致缺缺模樣。


皇帝聹從兩萬將士進入莫都以來,所有注意力就集中在他們身上,不放過他們眼角眉梢一絲一毫細微變化,此刻輕易覺察出他們神態上的頹喪。


“諸位愛卿是否不喜歡這些歌舞?若不喜歡,朕命人換些喜歡的來。”皇帝聹笑得十分輕鬆,似很好說話的模樣。

諸多西垂邊疆將領悄悄互瞧了幾眼,一致推舉他們中最會說話的征西將軍包安邦說話,原來的征西將軍段野衫數月前戰死沙場,皇帝便封當時身為正三品平西將軍的包安邦為從二品征西將軍,統領二十萬征西大軍。

包安邦忙站起身子恭謹回道:“回皇上的話,末將等盡是粗人,久處沙場,見得盡是些粗鄙之物,今日入宮見到這些高雅之物,有些不適應,並非不喜歡。”

皇帝聹朗聲一笑:“包愛卿的話說得沒錯。禮部,還不下去換下這些歌舞,換些朕大莫皇朝大功臣喜歡的來。”

禮部尚書忙不迭出列,匆匆躬身退出聖天殿。

不多時,換了一批歌舞。

奈何莫都歌舞大多歌頌太平盛世,顯示姑娘家嬌柔之美,跳起來軟綿綿的,看得眾將領隱露鬱悶之色。

“還是皇後娘娘跳得好看。”不知是哪個將領低聲嘟嚷一句,恰巧被坐在不遠處的嬪妃聽見,立刻高聲說了出來。

“皇上,各位將軍似乎比較喜歡皇後娘娘跳得舞,不知皇後娘娘是否願意給諸位將領一個麵子,跳一舞,也讓臣妾等人開開眼見?”

此話一出,頓時驚動聖天殿裏所有人,目光齊刷刷看向抱著太子麵無笑容的皇後。

皇城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皇後曾在公開場合當眾說過自己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竅不通,怎麽今日竟有人說宮中舞娘沒皇後跳得舞好看?

而且這話是出自西垂邊防將領之口。

“臣妾記得,皇後娘娘似科說過‘不會歌舞’的話,怎麽……”不知是哪個嬪妃輕聲低語一句,幸災樂禍成分明顯。

先前被皇後的氣勢壓得死死,後宮嬪妃怎能服氣,若能讓皇後在這種場合出醜,皇後的麵子裏子可都保不住,日後在後宮想再度建立威信比登天還難。

“不可能啊,皇後娘娘的歌舞明明就……”另一年輕將領忍不住開口辯駁。

“住口。”包安邦輕聲沉喝,“不可放肆。”

他不明白皇後為何會說那樣的話,但他知道,此刻有人刻意說起,很明顯是針對皇後。

若皇後說不會歌舞,卻在邊疆大跳歌舞,便是欺君之罪。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寵愛皇後,皇後自然無事,可事實是皇帝對皇後沒有半點情意。

自帕瓦城歸來,他就仔細觀察皇後,看她日日思念太子,卻對皇帝不提隻字,無半絲情感流露。

方才皇城之下,他緊隨皇後身後,亦沒有感受到皇帝與皇後之間絲毫情感交流,皇帝的目光似乎曾瞟到過皇後身上一次,轉瞬便離開了,而皇後自始至終沒有瞧過皇帝一眼。

完全地無視,漠視得徹底。

來到聖天殿後,即便兩人並排坐著,之間相隔不過兩尺距離,卻如同隔著一層無形屏障,身處兩個世界。

包安邦叫得太晚了,早在第一個將士無心嘟嚷之時,聖天殿中彌漫的火藥就被點燃了,此刻再阻止,為時已晚。

淡漠如風,水眸緩緩移動,機械且無神,卻精確鎖定在一個美豔嬪妃身上,一言不發。

在場百官不知原由,嬪妃們心裏卻萬分驚詫,貌似一直心不在焉的皇後怎能那般快速精確鎖定方才說話的嬪妃?

被水靈靈冷森目光鎖住的嬪妃大著膽子迎視她死水般沉寂的目光,本打著挑釁的念頭,誰想一對上她的眼睛,嚇得手中的酒杯打翻在地,身子更是一軟,撲通跪下,不住瑟縮。

那是一雙怎樣可怕的眼睛啊?

沒有溫度,沒有聲氣,沒有波瀾,如死水般,透著死亡的陰森恐怖,超直截了當地向她傳遞死亡氣息,灰色的死亡地帶,她正處其中,無法逃離,無漢躲避,隻能僵硬著身子,哭嚎著站著,任灰色將她吞沒。

就在她感到自己死去的一殺那,皇後眼神陡變,如刀山聳立,如蛟龍出海,獨霸的彰顯她的怒火,她的仇恨,她的報複。

一時間,聖天殿裏萬籟俱寂。

絲毫沒有喜慶的氣氛,倒似墳地般陰森逼人。

每一個人,真切的感受到皇後身上無與倫比的殺氣和壓迫力,更感覺到皇後的強勢,不遜色於在場任何人。

水眸微眯,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在傷害她之後若無其事,不受到懲罰。

懷中一瑟縮。

水靈靈忙收斂氣勢,籲了口氣,低垂著眼,凝視著杯中一臉坦然的璃軒,精確地察覺到他眼底隱藏的惶恐之色,他方才輕微的顫抖怎能騙過她?

壓下心中如火山爆發般的憤慨,水靈靈低聲輕柔哄著,一如從前,慢慢消除璃軒眼底的恐懼,但他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惶恐卻沒有絲毫減退。

緩緩抬起頭,盯著跪在地上嬪妃問道:“妹妹麵生得很,何時進的宮啊?好端端的大喜日子,太子的千秋節恰封趕上皇上為西垂將士接風洗塵,妹妹跪著做什麽?”柔軟的話語,毫無溫度可言,透著一股子冰冷。

眾人膽戰心驚地等待著,等待著那位嬪妃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那位嬪妃才顫巍巍找回消失許久的聲音,結結巴巴道:“嬪……嬪妾霞陽宮馮,馮昭媛……一,一年前進的……嬪妾近來身子不,不適……”

她水靈靈可不象貴妃,是個任人欺負不會反抗的主兒,誰惹到她,決沒有好下場,況且此刻她心如火燒般煎熬難忍,這馮昭媛不知死活,正好做了她的出氣筒。

黛眉輕挑,水靈靈淡漠道:“原來是剛進宮不久,難怪妹妹如此不懂規矩,不知分寸。無妨,貴妃妹妹在宮裏的時間最久,日後昭媛妹妹可要向貴妃妹妹多多討教才可,否則豈不叫四方蠻夷笑話我大莫愧為禮儀之邦。妹妹身子未好,應該多加休養才對,快快回去好生歇著,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開春前妹妹還是別出門的好。”雲淡風輕的神情,沒有一縷殺氣流露。

一句話,不僅將貴妃拉出來做眾人的箭靶子,更當眾將正二品昭媛關了禁閉。

皇後手段如何,可見一斑。

無力掙紮,馮昭媛被一旁伺候的奴才“小心”攙扶出去,眾人更是提心吊膽。

在座諸位西垂邊防將領不少人一臉莫明其妙,心頭大覺怪異,不明白為何此時的皇後與他們平日所見皇後判若兩人,變理威嚴冷酷不可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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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後 作者:流淩莎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04086 bytes) () 06/27/2009 postreply 17:37:00

廢後 作者:流淩莎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185504 bytes) () 06/27/2009 postreply 17:37:35

回複:廢後 作者:流淩莎 -amandayuan- 給 amandayuan 發送悄悄話 (50 bytes) () 06/28/2009 postreply 21:44:50

起點女頻很是良莠不齊啊。 -天涯宅女- 給 天涯宅女 發送悄悄話 天涯宅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29/2009 postreply 08:5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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