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樣錦 卷四-1 / 秦十六 著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6-10 22:38:3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17993 bytes)
回答: 十樣錦 卷二 / 秦十六 著畫眉深淺2009-06-10 22:29:09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溯遊①

二月初七。大溪水,成執位。衝雞,煞西。宜出行,忌栽種。

這是黃曆上前後五天裏唯一一個宜出行的日子,一大早阜澤城北丁午河太平渡口便人滿為患。出行的,送行的,挑貨的,督貨的,把岸邊擠個滿滿當當,河麵上更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走了幾隻又擠進來幾隻,便是沒有空位的時候。

二月的天兒還沒什麽熱乎氣兒,行人還都穿著厚襖,不住的捂手跺腳,腳夫們卻是衣衫單薄,或擔或扛著貨物進進出出,周身大汗淋漓,得閑的手不住抖著衣襟扇風。路過人群時,他們總是用低沉而鮮明的號子聲,提醒人讓路,莫要磕著碰著。然總有些穿著體麵的人,因著“依依惜別”而不肯挪地兒,非要讓腳夫站上會子,說上句好話,才不情願的抬起尊貴的腳,過後還要呸上一口罵上一聲不可。

張三太爺就剛剛被個腳夫打斷了飽含深情的送別詞,氣憤不已,破口大罵,這光是罵還不過癮,若不是怕那腳夫肩頭顫巍巍的箱子掉下來砸著自己,他老人家還想著去踹上一腳來著。

“三舅公何必和這些人置氣?”“是啊,三叔公息怒。”“井兄弟這就要上船了,三舅可莫要跟那起子人費口舌,倒誤了咱們正經事。”他的幾個晚輩忙不迭過來勸。

老爺子倒來勁兒了,又開始挨個數落眼前這幾個晚輩,從威儀體麵說到禦下之術,然後又抓著即將出行的倆人胳膊。道:“到北麵莫要一味客氣,倒叫人瞧扁了去,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是天子腳下皇民……”

那倆也是商場上打滾兒好些年、天南海北跑了多少趟的,哪裏用得著這等教育?隻該著倒黴,老爺子非要出來溜達順便與他們送行,倒叫他們憑白挨了這麽一頓說。兩人得苦笑著向送行諸人眼神求助,可這群人裏誰不知這老神仙是越勸越來勁兒地主兒,便都隻在他身後愁眉苦臉的撇嘴搖頭以示無奈和同情,也有四下踅摸脫身之法的。

算是其中一個走運。這麽一撇頭,就瞧見官道上來了一行人,打頭騎中一人正是熟識的,因他站這處也算顯眼,那人也是閑極無事,四下張望,正瞧著了他,也認出來,便在馬上遙遙的拱了拱手。他忙也拱手還禮,頓了頓。又瞧了一眼張三太爺,便躬身道:“三舅公,小子方才瞧見了個熟人,不好不過去招呼一聲。小子去去就來。”

張三太爺再次被打斷,十二分的不滿,道:“小二瞧著誰了?小二,不是老夫說你,你就是忒沒個深沉。老夫原就說過,不要與那些不相幹的稱兄道弟,沒得辱沒你的身份……那被叫小二的有些不耐煩起來,想過去也有想脫身的意思,卻未成想纏到自家身上來了。而周圍人呢,還道他英勇獻身替大家解圍,或多或少地暗自讚他一句。

然他便是不耐煩也得陪著笑,隻是語氣生硬了些,道:“三舅公。是原翰林掌院學士年老大人府上的幾個爺……”

張三太爺科舉一生勉強中個秀才,再未能前進一步,聽著“翰林掌院學士”這詞兒就如同禮佛人聽到“大慈大悲觀世音”一般,立時換了嘴臉,忙道:“不早說,快去。快去請安。也與老夫帶個好……哎,不成。不成,這太不成敬意,老夫也同你……”

那小二沒等他說完立刻道:“小子這就過去。----兩位叔叔不用等侄子了,莫要耽誤了時辰。”說著拱手鞠躬一溜煙的跑了。

身後一群人一頓呲牙,心裏一邊兒罵小二奸猾,一邊兒可惜著怎麽沒把老神仙請走,又一想省得老神仙沒跟過去,省得拉著人家聒噪起來,沒得丟人,然天不遂人願,老神仙被再次打斷後,忘了先頭說到哪裏了,於是便又提要去拜會翰林大人家的子弟,唬得這群晚輩連忙拉住他,又東扯西扯一通,扯得老人家興致來了,再次滔滔不絕起來,眾人才鬆了口氣,----活爹呦,折騰死個人了。且說那小二,往官道上來,心裏卻沒一點兒樂嗬,雖是拿他家名頭脫身,然想起些舊事,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兩個小廝在身後跟著,其中一個小聲嘀咕道:“三舅太爺這張嘴是……難怪咱們家老太爺也好拿他開心,主子這好不容易出來了,怎得還這模樣?”

另一個跟著主子日子長的,曉得些內情的,忙捅了他一下,壓低聲音罵道:“作死?!莫要吭聲了!”

那小二隻想著自家的事沒注意倆小廝說的什麽,抄近路往金玉口去,----太平渡緊挨著專門停官船的碼頭有兩處是專供宗室所用的,任那邊擠破頭,這邊空無一船,也是不會有民船敢停往這邊地,百姓便戲稱這裏為“金玉口”。

年家十數輛車出來的,浩浩湯湯,綿延出二裏地去,車行甚緩。那小二趕過去的時候,熟人還未到金玉口,他便又往回迎了過去,抱拳笑道:“年五爺,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年五爺翻身下馬,還禮笑道:“姚二爺一向可好?”說著又與身邊下馬的年七爺引薦道:“老七,這是姚記車馬行地二少當家,姚庚姚二爺。這是我七弟,年誼。”

年七爺聽了姚記車馬行就想起了周家那案子,姚記車行的一個車夫來作證才治了唐周氏的罪,想必五哥便是那時認識的這姚二爺。他是個慣會算賬的,思及姚家車馬行城北多少也是有些名號地,立時堆笑抱拳道:“年前那案子多虧二爺幫忙,原總想著擺席好生謝過二爺,奈何正月裏俗事太多。纏繞不清的,一直沒得著空,相請不如偶遇,二爺若有空,待會兒鴻賓樓我做東,請二爺一醉。”

姚庚確是周家告年家時認識的年五爺。彼時大哥在外地,五爺便經人引薦來尋他幫忙,他原本因著奪愛之事,對年家多有怨恨,並不想幫。然五爺卻是極會做人,又能說會道,曉之以理啊動之以情,最終他聽到了五爺是要為其夫人開脫,心有觸動,便就應了幫忙,這才極快地翻了那車夫出來。

那幫忙實算不上幫七爺的,姚庚拱手推卻道:“七爺美意心領了。今日實不大方便,改日姚某相請七爺。”

七爺笑道:“實是不巧。姚二爺這是出門?”

姚庚道:“不是,來送兩個親戚往北麵兒去販馬。”他望了一眼年家浩浩湯湯的車隊。笑道:“五爺、七爺這是要出門……?”

七爺笑道:“咱們也不是。相送我家六哥。”

姚庚身後那知內情的小廝心裏“突”了一下,略有些緊張起來,他年歲長些,又是姚庚心腹。是知道幾年前那事的,心知自家主子若癲狂起來,誰也攔不下。聽二爺出聲,他隻覺得心驚肉跳,生怕二爺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出來。

結果卻隻聽到二爺平靜地聲音道:“如此……”

年家後麵的車陸續停了下來。跟車的丫鬟婆子們紛紛趕過來伺候女眷們下車,姚庚知道再站不妥,便施禮道:“五爺、七爺先忙著,姚某便不打擾了,就此告辭。改日有機會,一醉方休。”

五爺和七爺也拱手說了兩句客氣話,他剛待走,卻見九爺推著年諒過來了。

今日是年諒往玫州啟程的日子,因著二爺、四爺都是有官職在身。要上朝地,這相送兄弟的擔子就落在五爺身上。五爺原是帶著七爺、九爺出來,然因紀家人同去,下麵那四個妹妹三個弟弟便也嚷嚷著要來送行,可好,又組一團兒。

五爺跟這些兄弟們都沒什麽話。便隻在前頭引路。這才百無聊賴四下張望碰巧瞧見姚庚地,畢竟受過姚庚相幫。他便客氣地招呼一聲。

七爺這跟年諒去玫州當太上主子的願望落空了,而最近這幾天都沒能成功混進紀府,目前地出路仍隻有巴結著五爺,便就沒往後麵去,跟在五爺鞍前馬後磨牙逗趣的。

九爺自然是不會往五爺七爺那邊湊合,便就跟著幾個兄弟,在這年諒、紀淙書這幾輛車之間轉悠,聊天解悶。

這會兒到了金玉口,大件的禮物和箱櫃都是一早就先遣人裝上船了的,現下隻是些隨身的行李,車一停下來就有管家來打發人往船上搬。而九爺則帶人扶了年諒下來,把他安置到輪椅裏----年諒雖已是能拄拐走地,但因怕他上下船不方便,還是推了輪椅出來,左右輪椅也是要帶到玫州的。

因要與五爺七爺匯合,九爺一瞧見五爺七爺在同人說話,便向年諒道:“六哥,這五哥七哥待客呢,咱們便不過去了吧。”

年諒知他厭煩老五老七,心道你當我是樂意的?卻隻得笑道:“人既來了,好歹也承他情,不能落臉不是。”

九爺哼了一聲,到底推了輪椅往這邊走,忍不住嘟囔道:“我原同祖父說我一人送六哥便成,偏祖父還總當我是稚子,信我不過,還道放心不下!難道叫他倆來便是放心得下了?”

年諒啞然失笑,道:“待你冠禮之後再說自個兒非稚子吧。”又道:“後日便是大比之日,這會子本不當讓你出來……”

九爺忙道:“哪裏。六哥也知,若我不送這一場,心裏總不踏實,也是讀不下書的。”

說話間兩人已是到了五爺這邊,姚庚與之走了個碰頭,不曉得是年家哪位爺,不好怠慢,隻得停下來瞧著五爺,五爺便於他介紹一番。

姚庚聽了極是後悔,悔不該晚走一步,悔不該過來。他曾想過見著這人定要與他理論,現在卻是極不想見他。

聽見年諒道是腿有傷不能全禮,姚庚地拳頭忍不住緊了緊。勉強道:“六爺身子染恙?那此行……”

年諒對自己的病素來不忌諱,隻淡淡一笑,道:“此行正是往玫州養病。”

姚庚強笑著說了兩句恭祝早日康複地客氣話,隻覺得再裝不下去,便道是不耽誤六爺登船時辰,告辭而去。

因避諱女眷,他便沒從官道上走,而仍走了下麵行人踏出的便道。便是沒誠心往那邊看,到底還是瞧著那個讓他熟悉無比的身影。

瞧著像是比兩個月前了些,衣著首飾都是不俗。想起那日她說地“那些華服美食你覺得能給我的,我已經有了”,想來非是虛言。其實,那日送走了她,他就知道那非虛言了,若她真過得不好,又怎會去下館子,夏家那般……他當時隻想著過得不好,光顧著難受了,也就沒思及其他……

她是過得好的。足矣。

足矣麽……那人明明……

她的目光突然射過來。他不由一頓,然而她的目光片刻都沒有停留,就在他身上滑過去了。倒是她身邊兒那個小丫鬟,瞧了他好幾眼。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認出他的。

他把頭撇向河麵,望著粼粼波光,覺得自己是笑了,可分明聽到自己地歎息。兒上那麽多人。上哪兒注意一個長得又不帥,衣著又不怪異的人啊!----兄弟,不是咱眼神兒不好,是你不夠閃亮。

那會兒她正在忙於安撫九奶奶,偶爾被九奶奶地話雷一下,撇頭望望河水調整下心態,然後回過頭繼續安撫工作。

九奶奶這會兒是哭泣天使,一手緊緊攥著夏小滿的手,一手緊緊攥著帕子。不住的抹眼淚,好生回憶兩人的偉大友情,又開始展望未來,低聲道:“七嫂子出府了,賢姐姐那邊我也去不得了,滿姐姐這再一去玫州。滿院子越發沒個說話的人了……姐姐……我……隻盼六哥快些好了。姐姐快些回來……”

夏小滿心道,回來?嘿。我倒是盼著再回不來了。但嘴上還得安慰著她道:“莫哭了,九爺這眼見大比了,不是說殿試後有休假麽,到時候你同九爺一道來玫州玩玩,多好!”

九奶奶點了點頭,道:“滿姐姐說的極是。……隻盼著我家爺早日三……”她原想說三元及第,忽然覺得那話有些厚顏,便生生咽下去,臉上微有些紅,岔了話題,又同夏小滿說起坐船地注意事項。她年少時曾家人坐過一次船,其實彼時年幼,她已記得不是很清了,卻仍很認真地把記得地事一一說給夏小滿聽。

那邊兒紀靈書也在跟年家幾個小姐小爺依依惜別中。她自小少有朋友,這半個來月同他們已是感情深厚了。她打知道要去玫州起就翻出來舊日做地半成品繡活兒,帶著倆丫鬟開始沒日沒夜的趕工,年家的小姐並九奶奶是一人一個荷包,年家幾位小爺並七爺九爺則是一人一個扇套。到了臨行前拿出來,旁人沒怎樣,自己先哭得稀裏嘩啦地,幾位小姐也陪著掉了些眼淚,幾個小爺自然是緊著勸慰。

待夏小滿來請紀鄭氏、紀戚氏並紀靈書上船時,紀靈書一張小臉也快哭成小花貓了。夏小滿瞧著她有些好笑,忙一本正經的遞上絹子。

對於紀家人能跟著年諒走,夏小滿也十分詫異,不曉得年諒使得什麽法子說服的紀淙書同意往玫州。而紀鄭氏,兒子若說去了,夫死隨子,她也是不會有異議的,紀靈書更加不會。至於年家的態度,年家沒態度,實在年家管不了紀家地事,別說紀家是去玫州,就是去南極洲,他們也說不上話。紀家是來訪親,不是來投奔的,人家有銀子,憑啥聽你年家的?

待上了船,揚帆啟航,兩廂揮手道別時,再瞧那幾位小姐小爺,一人手裏拿著個物件,也是表情各異,讓夏小滿覺得十二萬分的有趣。轉而想到七爺費了一溜十八開的勁,最後隻落了個扇套……哎,不曉得會不會氣出內傷來……

不曉得啊不曉得,夏小滿隻知道她自個兒現在還得故作依依惜別感傷狀,不敢大笑,憋笑憋得快內傷了。

帶著人安置好了紀家一家子,回來伺候了年諒舒舒服服躺床上。夏小滿往自己的艙室來,豆蔻緊張兮兮的拉了她。

她見小丫頭似是有話要說,就打發茴香下去,瞧著艙外沒人了,方笑道:“丫頭,又怎麽了,又有人給你銀錁子了?”

豆蔻卻是跪到了地上,低聲道:“主子,奴婢瞧見上次您回娘家,咱們在酒樓上遇見那位爺了……”見夏小滿愣怔不語,她又補充道:“就是……給夏小爺買麵人的那位……”

夏小滿那是驚得沒回過神來,待反應過來,忙問:“在哪兒瞧見的?”

神啊,不帶這麽耍人滴!眼瞅都要走了,這會兒再跳出那麽個家夥來,再整點兒7788地破爛事,真要被打被殺的,她跑都沒處跑去,這可是在江麵兒上啊!!浸豬籠是方便了……給一腳她就下水了。

豆蔻道:“方才咱們下車的時候。奴婢見那位爺瞧了主子一眼……然後他又別過頭去,再沒瞧了……”

夏小滿翻了整個白眼仁出來,然後長出一口氣,死丫頭,不帶這麽嚇人的!幸好心髒夠好,不然還不嚇死過去!她沒好氣道:“你瞧準了是他?從哪兒的,我怎麽沒瞧見……”

豆蔻點頭道:“奴婢瞧準了。那位爺……好像是前頭兒五爺七爺過來的。”

夏小滿一呆,年諒好像也過去來著,沒打著照麵吧?哎,打照麵也沒關係吧,倆人也不認識。嗯。反正自己也沒啥被抓現行地,回頭他問,就說自己忘了就是了----本來也不記得啥。

她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態恢複了正常,才想起來小丫頭還在跟前跪著呢,忙一把拉起豆蔻,想笑著說上一句,可話到嘴邊兒還是變成:“他瞧了我一眼就別過頭沒再瞧?”

豆蔻緊著點頭,隻道:“奴婢瞧準了。”

那是不想認了。很好。夏小滿瞧著豆蔻,認真道:“豆蔻啊,那事、這事,都忘了吧。”

豆蔻使勁點頭,銀珠兒耳墜子跟著亂顫,晃得夏小滿眼睛一花。她滿口隻道:“嗯,奴婢忘了,奴婢一早忘了地。”

夏小滿翻翻眼睛,我都忘了那人長啥樣了,怕是走對麵兒充其量也就是個眼熟,你卻見麵就能認出他來,這樣還能叫忘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溯遊②

本身在河上行駛就要比在海上平穩許多,這段兒河麵水流又緩,即使有風,也沒什麽浪頭。夏小滿也就敢往甲板上去溜達,四處看看。

她從前看書時,沒少憧憬泛舟山水之間,可惜卻是都沒正經八百坐過船。

雖然在海邊兒長大,但因著並不是在港口,附近就隻有漁船。小時候登那種小漁船也隻是玩耍,那錨還在水裏下著,根本就是原地靜止動也不動,不提也罷。而水上娛樂那種海上摩托……不算船吧……

後來出去旅遊,在公園裏坐過那種仿古畫舫,想著附庸風雅一把,品茗品景,非常不幸的遇上一忒是粗製濫造的,外麵瞧著龍頭鳳尾雕梁畫棟,票價也極“高貴”,一進裏麵立時心涼半截,赫然擺著大眾食堂最常見的塑料桌椅,----什麽叫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什麽又叫做過度包裝欺騙消費者呢!……泡茶?沒那設備!瓶裝的冰紅茶冰綠茶還是盜版名牌的,一樣的瓶子不一樣的廠子,味道還用提麽?更有無數人時不時來兜售各類旅遊紀念品。

那實在讓人絕望之至,她坐過一次之後再到哪裏玩也不肯上畫舫了,總覺得自己那點子古典情結就這樣被生生被坑殺了。

勉強能算拿船當交通工具的,就是坐過一回短途海上輪渡。短途,非常短,單程才十分鍾!那輪渡就是大些的快艇而已,怎麽形容那設備呢,這麽說吧。包嚴實了路上開那就是公交車……

這會兒能坐上正經八百的客船,她著實高興,好像第一次坐飛機時候都沒這般興奮----唔,當然,再怎麽論人家飛機上都不會讓她四處溜達四處亂摸亂看地,而現下她卻是可以從船頭溜達到船尾,挨個艙室瞄一眼,摸摸桅杆摸摸漿櫓的。

這一行“船隊”裏有六條船。

年諒這次往玫州去,仆從隻帶了四十餘人,剩下的準備在玫州莊子上提拔。他帶著點兒“一走一世”的決絕意思。這仆從是盡量挑整戶的帶,整戶肯去而兒女無處托寄的,也都許連孩子都帶上了。凡有夫婦子女在三房四房的,都沒要,或是留在長生居所謂“看屋”,或是掛著大房的名,請二奶奶四奶奶另交代差事做----這也有先例,大房和五房兩房老爺都在外地,京裏仍有掛名管家。

他這四十來人,加上紀家帶過來的家仆十幾人。並幾位主子,一行近七十人,行李無數自不必提,還有些年家人備下的與玫州親戚朋友地禮物。又想著這一路過去少不得購置些土特產的,便雇了六條船,為的地方寬裕些,省得彼時買東西裝不下再雇,沿途州縣的船行到底不比京中的船行讓人放心。這六條船中。大客船一艘,中等客船三艘,貨船兩艘。

那貨船便是專職拉貨,艙室隻是供船工住的,沒有供客人住的。其上下四層,最底層土石壓倉,餘下三層都是高大寬闊無隔斷的艙室以供存貨。

頭等的大客船是五層的,以甲板為分界線,上二下三。層多、艙室多、設施也極為精良---屬大秦朝地豪華遊輪,一般也隻有大戶人家出遊才用得起。底層同樣壓倉土石,其上一層是專放行李和貨物的。甲板上下一層是住人的,這兩層共有艙室近五十間,廳堂臥室一應俱全。若是天暖住在甲板上一層還可,這般天氣卻還是底艙暖和。年諒等人便安置在甲板下一層。最頂層大小廳室都是給客人飲酒作樂賞江景用的。

中等客船也是四層。幾層設置與頭等客船一般,隻少了最頂一層地“娛樂大廳”。以及艙室沒那麽多。

這大客船著實不小,夏小滿隻在甲板上走了小半圈,沒太細看,便也耗時不少。江風不小,刮得她臉上生疼,身上也像被吹透了似的,雖是穿著披風抱著手爐,還是覺得冷。茴香跟在她身後,見主子有些縮脖子,忙緊走兩步到她身邊,道:“是奴婢疏忽了,主子快回去吧,受了風可如何是好!”夏小滿眼睛還在船身上打轉轉,聽她這麽說,笑道:“是覺著冷了,但還想再看看。”

茴香陪笑道:“咱們還得在這船上住上七八日呢,改日風小些,或是到南邊兒天再暖和些,主子再瞧不也成麽?奴婢隻怕到時候主子日日瞧,怕就嫌悶了。”

夏小滿笑道:“嗯,也就新鮮這麽一陣子。走吧,先回去吧,留著點兒明兒再新鮮。”

兩人說笑著回了底艙,采菽迎麵過來,笑道:“奴婢正待去尋主子呢,表小姐過來送六條了。”

當時走的時候啥行李都好打包,就那鳳頭紅六條不知道怎麽安置,夏小滿想起紀靈書那動物園,想必她是知道怎麽箱子裏裝活鳥的,於是著人把六條給她送去了。

紀靈書得了鳳頭紅歡喜得不行,拿各種果子喂它,拿各種名字呼喚它,依舊試圖糾正它低劣的認名品味。偏這廝忒是嘴硬,愣沒一個名字認可地,又擺起大爺架子----果子照吃,叫六條之外的名字理也不理。紀靈書抑鬱好一陣子,今兒早上才裝了箱。

方才剛上船什麽都要收拾,也就沒理會,不知怎的六條卻是和紀靈書那幾隻鸚鵡不和睦起來,紮著膀子鳴叫著,若非都是腳上有鏈條係著的,怕都能飛到一處啄架。而貓兒額間雪也跟著湊熱鬧,鸚鵡架子旁邊躥來跳去的。紀靈書本還想著拘它兩日,非要讓它認個好聽名字不可,眼下卻是沒轍了,隻得早早送還好保自家寶貝兒們太平。

夏小滿先回艙換了衣裳,然後往年諒艙室旁的小廳來,才挑了簾子進門。忽然見六條撲棱著翅膀迎麵飛來。不知道六條是要表達高興還是表達不滿,這上來就是奔著她腦袋去了,她條件反射的一偏頭一閉眼一遮臉,然後,六條就在她頭頂高高地發髻上站穩腳,抖抖翅膀,不動了。直墜得她頭一沉,好在頭發長,梳的發髻厚,沒抓著頭皮。

屋裏人都唬了一跳。小丫鬟們連忙過來圍捕六條。

夏小滿醒過味來,晃晃腦袋,摸摸臉,沒啥事,就近拍著衝在最前麵青櫻地肩膀,笑道:“沒事兒,一會兒我收拾它。等我坐下你再夠……”

青櫻忙扶她往椅子那邊去,紀靈書也站起來過來幫忙,口中隻道:“這怪靈書了,方才送它過來是係著鏈子的。因想著原先在表哥這裏見它都是不帶鏈子,便給去了……”

隻年諒,先是一愣,然後非常不厚道的大笑了起來。

夏小滿白了他一眼。讓人把六條抓下來丟桌上,又把頭發抿好,然後拔出個珠釵來,一頓敲打六條。六條躲了兩下,到底還是挨了打。卻是不惱,得空跳過來輕啄她的手,啾啾幾聲。夏小滿一板臉,低聲嘟囔道:“討好也沒用,還往我臉上撲,破相了怎麽整?!”

雖然六條以前也好落她頭上,卻沒這次撲勢這麽猛的,夏小滿多少有些後怕,六條的爪子也不是鈍地。便就是鈍地,杵著眼睛也夠嗆啊。她尋思以後得整塊皮子,做個護肩護腕,再整個啥徽記,專門訓練六條識別降落地點,降低危險性。

年諒笑著低聲揶揄她道:“你原不是與我說。教訓也要給。甜頭也要給,可是要叫人拿果子來……?”

夏小滿又一個大白眼撇過去。當著紀靈書不好頂撞,隻得道:“爺說地極是。”然後一邊兒吩咐小丫鬟去取堅果,一邊兒迅速轉移話題,向紀靈書笑道:“表小姐怎地沒多留六條兩日?”

紀靈書聽了這個抑鬱啊,她倒是想留,人家不聽她話啊。她隻勉強一笑,道:“聖人雲,君子非……”

夏小滿現在對抗緊箍咒的反應越來越快了,立時掐斷,道:“我明白表小姐的意思了。也是,方才看來,六條還帶著點兒野性,表小姐千金之軀,可不能叫它傷了。如此,表小姐下次想瞧它銜旗還是過來咱們這邊兒瞧吧。”又忍不住腹誹,今兒這六條真麽毛躁,莫非紀靈書也對著它念經來著?可憐的六條,若是這樣,我原諒你了,阿門。

紀靈書話沒說完就被夏小滿打斷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曉得她啥意思了,隻得尷尬一笑,點點頭,卻不知接句什麽才好了。

正好青櫻與夏小滿上了盞茶,又換了個添滿炭的手爐遞過來,笑道:“二奶奶喝口茶暖暖吧,臉都有些叫風掃紅了。”

紀靈書便順著道:“小嫂子爐邊兒坐坐暖暖吧,方才進來也是帶著股子寒氣呢。可是往江麵上瞧景去了?”

夏小滿挪位到一旁的銅爐邊兒坐了,笑著回道:“嗯。原來沒坐過船,隻覺得新鮮,就多看了會兒。風大,挺冷。”

紀靈書道:“靈書也是頭次見,方才也想著上去的,隻母親言道靈書方才哭過,這會兒不宜到上麵吹風……”她頓了頓,略帶了些懇求調子,道:“明兒小嫂子再去,叫上靈書可好?若……母親不許,還請小嫂子幫靈書說和上一二。”

夏小滿滿口應道:“好說,好說。”心道,好說好說,你要不念經咱啥都好說。

年諒本想問滿娘,她曾言說小時有一陣子靠海住過,怎的還沒坐過船?剛待開口,想起她已是忘了的,便又咽下去。這會兒聽兩人說要看江景,方撂下茶盞,勸道:“今兒個風大,瞧著這般,明兒該進了州境了,州比阜澤冷些,凍著可不是玩兒地。你們還是待兩日轉了往南到州境再論,樂意上麵看江景、哪怕岸上逛上半日也是無妨的。”

夏小滿奇道:“轉了往南?現在不是一路往南?!”

年諒搖頭道:“是沿著丁午河走,先往北過州南界,然後才是轉南下經州、瓚州才到玫州。”果然初八就進了州地界,繼續一路北行。

州隻比阜澤靠北不了多少,氣溫卻要降下來好幾度。

夏小滿習慣了屋裏攏地熱有暖壁的環境,在船上就有些不適應,進了州更覺得寒氣逼人。雖然艙室裏也攏了熏籠銅爐,被褥也是拿湯婆子騰過的,到底是環境溫度低,就覺得身上沒點兒熱乎氣。

主子地艙室取暖設備還算多的,下人們一艙隻有一個銅爐。卻是被凍得夠嗆。

年諒是重點保護對象,他那艙是最熱的,睡了一夜還不覺得什麽,第二天自家在底艙裏拄拐溜達,隨便兒進了個屋,卻察覺出冷來了。因是在全木質結構的船上,直接拿銅盆生火盆實在危險,年諒隻得招來大管家韋棣,叫他吩咐船行快些,好在前麵碼頭停了。上岸添置密封的銅爐和木炭。韋棣早年間往來過幾個州府,對這片很熟悉,上了甲板問了船家幾句,回來道:“爺。前麵有兩處都是小碼頭,小地是知道的,沒個正經集市,耽擱時辰還尋不著東西。到下晌能到疇仁渡,疇仁府是州大府城。買什麽都便宜得多。”

年諒點頭道:“那就往疇仁渡口再停。多買些取暖的,有住人的艙室少說也要一屋得有三個爐子,才夠取暖。”

韋棣應了,尋思了一番,忍不住道:“爺,說起來左右一兩日也便出了州了,多說州北麵能冷些,再南下就越發暖了,到玫州怕是半點兒用處也無。現下買這麽多爐子----更是要添多少炭,銀子之外,擱在船上也占地方不是。小的們都是能忍忍地,單與爺這邊添置幾個……”

年諒皺了眉,搖頭道:“按我說的買就是。豈省在這點兒?這非是忍的事。若這般凍上兩日,怕出了州就要停船請大夫來挨個與瞧病了!”

他頓了頓又道:“這會兒想來。玫州宅子不知改地熱火牆了沒。若是現改,怕也隻是上房改了。下麵那些屋子若還是原來那般。持葛他們可就要挨凍了。還是多備些,哪怕到時不用庫裏堆著,也比添置不及使人挨凍的強。”

韋棣心裏歎氣,口中連聲道六爺仁義,上去尋船家交代去了。

船家加速行駛,申時(下午三四點)便到了疇仁渡,然雖是到地早,卻是也尋不著地方停船。

疇仁渡是蕖水和丁午河匯集之處,水麵寬闊,又數處碼頭,是遠近第一處貨品集散地,不少北邊兒過來的東西在這裏重裝,往東、西、南三向轉運,疇仁府也因此而成為州除了州府外第二大繁華城市。

往日這裏也是多有擁堵,卻沒有今日這般厲害,碼頭前幾裏後幾裏到處都是船,加之年家這幾艘船也委實大了些,一時尋不到停泊之處。

這兩日所過之處少有這等繁華景象,這會兒夏小滿坐在甲板上層艙室裏,透過窗戶饒有興趣的看著熙熙攘攘人群,笑道:“這瞧著和京裏的太平渡差不多熱鬧了。”

年諒是得著信兒上來看境況的,卻是頭疼,歎道:“今兒不是宜出行的日子,怎地也這般多地人?待會兒若是停不過去,隻得行出去幾裏,叫韋棣再返回城裏去買了。隻是人這般多,這去時馬匹怕也不好尋……”

夏小滿心道,這會兒開個租賃公司倒是賺了,管著是租爐子還是租馬呢……

正胡思亂想著,漫無目的望著,忽然哪裏射來一道亮光,晃了下她地眼,她撇頭望過去,就見一個腳夫肩上扛著個被汙嘟料子包裹地四四方方正方體往船上運,那料子恰散開了,露出瑩白剔透的一角。她不由愕然,忙拽了拽年諒的袖子,指著問道:“那什麽?冰?!”

年諒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皺了眉,點頭道:“是冰。……莫非今兒是祭神啟冰的日子?嗯,許是,難怪船這麽多……”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溯遊③

啟冰?從哪裏?河裏?

她好歹也是看過曆史類小說的人,對古代冰的來源並不陌生,不就是冬天河水湖水凍結實了切割下來,堆到冰窖裏,夏天再用麽。她首先想到的,是《天龍八部》裏那著名的冰窖。

這會兒都什麽時節了?二月仲春了吧!初五過的驚蟄,現在才開始啟冰?!這天兒,都化成水了吧……

“現在啟冰?從河裏?”夏小滿特地瞧了眼河麵,一塊浮冰都沒有,剛才那人扛的那塊一尺見方的冰從哪裏啟來的?

“采冰是從河裏。”年諒道,“現下是啟冰----臘月裏采了冰祭了司寒是要窖藏的,待二月祭了司寒再啟出來,方可用。”

夏小滿咂咂嘴,還真麻煩,這不費二遍事麽,再看河對岸,不少腳夫都扛著同樣料子包裹的冰塊,源源不斷的運到船上,便問道:“這是要運走?現在運不會化掉?怎麽不冬天時候運?”

“一則也是曆朝傳下來的規矩,要祭司寒。”年諒道:“再則近便的地方冬日裏陸路運送也就罷了,若是遠路,車馬勞力,倒不如舟楫,載得多省力又便宜,且蕖水和丁午河開凍後,水路往阜澤、往南邊兒去是極快的。”

夏小滿奇道:“京中也用這裏的冰?丁午河不是離阜澤城不遠嗎?不是從河裏就能取冰麽?若說南方冬天河水也不凍冰,她還可以理解,可阜澤冬天溫度可不高,放碗水跟外頭沒一會兒就凍上了,丁午河阜澤段兒也肯定是結凍的,怎麽還舍近求遠?

年諒道:“若說這冰,河水結的最厚最實,卻是不潔。莫說丁午河了,便是這蕖水比之丁午河淨得多,冰質卻也欠佳。這等冰隻能是夏日置冰盆中消暑氣用,不能飲冰解暑。”

夏小滿點點頭,對。還有個衛生問題,她想起看過的清穿文。說紫禁城用冰都是冬天刷了護城河,防水凍冰,采冰貯藏,夏天再用。便問:“阜澤沒有些幹淨的蓄水池,凍冰用嗎?”

年諒道:“有。若是沒有。盛夏京中用冰可是緊缺了。然那等冰雖潔,卻是味劣。論味論潔,頭等還屬溪水,然溪水多淺。取冰不厚。皆是碎玉。湖水較之溪水稍遜,比河水卻好,這州境有一湖,湖麵不大,其水入口微甜,又最是幹淨,冰遂成冰中上品。也是貢冰----禁中所用食冰皆是州運去的。周遭各州府並南邊兒無冰的州府也都愛用冰。”

夏小滿忽然就想起妙玉那論水來。什麽舊年雨水梅花雪水,眼下又說溪水冰河水冰。雖然她也承認不同地區水質口感味道都不同----不然也就沒那句“農夫山泉有點兒甜”了,但還是覺得這是有錢人家窮講究。

便說這衛生問題吧,倒是知道河水凍冰不幹淨,可湖水又幹淨到哪裏去了,沒草棍兒沒垃圾就是幹淨?而且就算是原料幹淨的,可這運輸過程要不幹淨,最終成品也幹淨不到哪裏去吧。瞧瞧那些腳夫肩上包冰地料子,看上去實在像塊擦灰抹塵弄得髒兮兮的抹布,但想著是扛冰,若論防水,那就隻有皮革了,可皮革也別整這麽髒啊。這些冰到夏天可是沒任何加工直接吃到嘴裏----可不是溫度低就沒細菌的,不少耐寒細菌零下一樣存活,況且還有芽孢菌……

她撫平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吧,做人不能太道學,不過……夏天用冰的地方實在太多,玫州地處南方,若是冬天河水都不結冰,夏天怕是要熱的,不用冰哪裏行啊。而且她知道宋朝便有那冰淇淋地始祖----雪泡梅花酒,想必這大秦朝夏天也有無數消暑冰點吧,不吃冰……真糾結……

哎,如果可能,夏天還是自己造冰吧。水燒開,然後丟冰窖裏去,凍成冰……

夏小滿開始認真考慮此項的可行性,微微興奮起來,其實可以自己做冰塊模具,然後在冰窖裏整個架子,模具裏裝了水,一凍,哎呀呀,太完美了。其實如果這樣,也可以自己做冰點,比如冰西瓜汁冰草莓,但冰淇淋是不可能地----別看這穿文那穿文裏上來就給人做冰淇淋吃,這做個蛋糕還行,好歹沒酵母有麵起子,這冰淇淋若沒有乳化劑,光加牛奶……嘿,那是冰牛奶,謝謝,可不是冰淇淋。

“咱們在玫州有冰窖吧。”夏小滿問,“咱們買冰不買?”

年諒笑道:“自然是有冰窖的,玫州夏日怕是酷暑,便是我忌涼不宜多食冰,屋裏卻也少不得要擺上兩個冰盆。更莫說,你們豈是不用冰的?隻不知今日啟冰,怕是玫州那邊還沒來人置備。左右也是趕上了,咱們也訂兩船就是。”

“雖是趕上買冰,卻到底是晚了些。”他不無惋惜道:“前朝祭司寒還是盛典,隻本朝太祖嫌繁文縟節,不甚講究,朝中已不祭了,隻幾個州民間祭祀,並不多見。可惜了祭神大抵沒個準日子,雖是禮定二月初,卻是要是巫卜算得日子時辰,咱們先前沒尋思這事便沒遣人來問,如今來的晚了可是錯過的。這州地祭典極是講究的,倒可一觀……”

夏小滿對這些祭祀卻沒興趣,臘月正月節不斷祭祀也就不斷,她最開始還覺得新鮮來著,積極參與,到後來隻覺得煩躁。若說本朝太祖討厭繁文縟節,何不將那些統統去了?這祭個司寒神仙還對外開放麽,那估計又是愚民的那一套吧,整點兒“天賜帝位與吾皇,國泰民安”啥的台詞,少點兒紙,一群善男信女燒香磕頭……

然這祭祀卻和她想地完全不一樣,年諒饒有興趣地指著那腳夫肩頭的“髒皮子”,向夏小滿道:“滿娘瞧那,卻是黑羔羊皮。司寒乃北方玄冥之神,物皆用黑,禮曰:黑牡黍,以享司寒。便是以這黑牲、黑黍做供品,祭祀司寒……”

夏小滿不由愕然,啥,不會吧,這是東方神還是西方神啊……黑羔羊是給上帝的還是給撒旦的……?玄冥……。咳咳,她隻知道玄冥二老。

不過之後的祭祀就很東方了。年諒繼續道:“啟冰時以桃弧棘矢----桃木為弓棘為箭,設於冰室之右,辟邪除災,以求好運道。”

東方是東方了,隻是夏小滿實在不知祭祀個玄冥冰神用桃木劍幹嘛。辟邪?唔。這真的是祭神麽……

“待會兒大韋管家上岸買爐子順便買冰?”夏小滿道,“正好後麵貨船還空著一條……”她說兩句自己也頓住了,又瞧了瞧窗外那些等待運冰地小船,似乎沒什麽特別。但還是問年諒:“咱們這船能裝冰不?有什麽講究吧……”

應當是有講究地吧。沒有製冷,冰再化了再凍,那是連成一片冰川,嘿,冰河世紀;若全化成水了,那完蛋了----船沉了。

年諒卻是搖頭,道:“這個我卻不知……原都是整船訂地……”

夏小滿翻了翻白眼。白把你當生活百科全書了。到底是大家公子,就隻知道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一點兒實踐也不懂。

不懂沒事,手下有人啊,還可以找人問。韋棣就被喊來了。

韋棣正在為沒處停靠不知道哪裏上岸而頭疼著,以為主子爺找他還是催這事,進來便先謝罪道:“爺恕罪,小地還沒尋著泊船之處。方才與人打聽才知今日疇仁府才祭了司寒,現下啟冰呢,都是等著運冰地……”

年諒笑道:“方才瞧著有冰往船上搬,想來也是啟冰。此番卻不是催你,倒是今日恰逢啟冰,向來玫州那邊都還沒來置冰,你去置辦些來,再往驛站給玫州捎個信兒,隻說咱們的帶了冰去,倒也便宜,不必他們再來人了。”

韋棣點頭道:“小地一會兒便去。隻是,爺,疇仁府的冰有打湖來的,也有竇家自備的,雖也是一等一的好冰,但比冰到底差些,爺是全要冰還是兩樣都要些。另想請爺示下,大姑奶奶並胡府那邊可要一並置辦了?”

年諒道:“與大姐府上置辦些。胡家便不必了,雖是親戚,然旁支也多,厚此薄彼實不妥當,走些常禮便是。”他頓了頓,又奇道:“竇家自備?這是……?”

韋棣陪笑道:“爺是不知,小地早兩年在采買上當差時,往州跑過兩趟,雖沒置冰,也聽聞過這疇仁府販冰的生意皆是竇家的。竇家自己也有冰池,說是拿上等紫玉木桶運的湖水置於冰池冬日凍地----本賣得比冰貴些,後貢與禁中,太後道是不如冰味美,這才次了一等,卻也賣得極好,南邊兒也有認此冰而不喜冰地。”

夏小滿暗自撇嘴,好不好,這不全憑太後金口玉言那一句話!

年諒聽了來了興致,忙道:“這我確實沒聽過的。先前隻二嬸對水多有考究,隻同我講了些個辨道,然我不能飲冰,卻是未嚐過的,----待會兒你且先著人一樣買些來,與表妹嚐嚐,她飲茶也是挑水的,想必知道。”

韋棣躬身應了,瞧了瞧外麵天色道:“爺,這些船一時也散不盡,待停了船,小的添置東西回來,怕就是掌燈時候了。再往前趕下一個碼頭……爺,您看今兒晚上是不是便在此歇腳吧……

年諒點頭道:“咱們往前尋處泊船,今夜就先在這邊歇腳。你自去置辦爐子木炭,明日再置辦冰----左右今兒便是買冰也怕是雇不到人裝船。”含一會兒隻覺得舌頭都凍麻了,更是什麽味都嚐不出來,喝茶都沒茶香了。

紀靈書卻是嚐了兩塊,便指著冰道:“此冰更好,質脆,稍甜,化作水卻軟綿,正應了那句一泓清可沁詩脾;而那一品入口時一般無二,細品來卻有股子異香,倒掩了那水的清甜,胡亂混沌了,便落了下乘。”

夏小滿倒想起那句“真水無香”,忍不住牽了牽嘴角,許是她真冤枉了太後,這水果然大有門道,又想虧得自家穿成文盲了,這想做風雅之人也是不易,裝風雅可不成,你還必須長一條正宗品嚐師的舌頭,能做專業品評鑒定。

年諒笑讚道:“表妹果然了得!”

紀靈書臉上有小小的得意,嘴上卻謙遜道:“表哥謬讚了,靈書品冰倒是不多,還是從水上論的,隻恐貽笑大方。”

年諒擺手道:“冰,水為之,寒於水耳,本是同一物,自當同論。”說著向那送冰的男仆道:“你去與韋棣說,果然是冰為好,此種多置辦些,竇家的冰少置辦些。頭等飲冰的、尋常祛暑的都置辦些,州雖然也有冰,到底不如州的好,再派人去倒不如現下一並買了便宜。我素不用冰,咱們院裏領冰有限,然京中不比玫州酷暑,冰怕少備不了,我這廂也沒個理論----韋棣原在采買上,便讓他拿主意吧。比量咱們的加厚些與姨母家並大姐府上。”

那仆人應聲去了。

約有一個時辰,韋棣帶著一群腳夫擔著銅爐和木炭往這邊大船趕來。待裝了船,分好了爐子,也是掌燈時分了,韋棣向年諒稟報了買東西的情況,又道:“小的還打聽了竇家,卻聽聞現玫州知府夫人正是竇家千金。爺看咱們是不是……”

年諒搖頭道:“不必。此去玫州不便和官場打交道。畢竟大姐夫官位在那邊,沒得與他添麻煩。”

韋棣忙道:“是小的欠思量了。”

年諒笑著安撫了兩句,叫他下去吃飯。這邊自己艙室也是擺上飯的,正與夏小滿坐下,抬筷子要吃,外麵小丫鬟來報,說有人提了幾食盒酒菜送來,隻說今日天晚不敢饒六爺,隻與爺添菜,家主人明日親來拜會六爺。然後又遞上一隻檀木雕花拜匣。

年諒皺了眉頭,自言自語道:“疇仁府並無熟人……”

開了那匣,拿了拜帖出來,略過客套話,隻見落款乃是---疇仁府竇煦遠。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溯遊④

“竇家是州大戶,有幾支在疇仁府。這竇煦遠是竇家嫡支二房大爺,族中行四,那位嫁與玫州知府的竇家千金正是這位竇大爺的胞姐。”韋棣水米沒沾牙就被提溜來谘詢,可惜知道的不多,隻陪笑道,“小的旁的便不知了。爺還想問什麽,小的這就與爺打聽去。”

年諒掐著那泥金的帖子,看了兩遍,問道:“你置辦冰時,交代了送到玫州何處?”

韋棣忙道:“小的豈敢擅留大姑爺名號?隻留的年壽堂,說是叫年壽堂吳栓去接貨。”

他方才進來已知竇家來人與年諒“添菜”了,心裏多少有些納罕,但還是覺得這是件好事。

雖然大姑爺胡元慎官位高,胡家又是玫州望族無人敢惹,而年家本身在玫州也是經營多年,年諒此去不需要巴結任何地方勢力,但畢竟知府大人的麵子不好不買,這竇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說句俗話,那枕邊風也是硬的,這些禮尚往來還是有必要的。

年諒與他說不要妄動,他尋思著是因著不曉得大姑爺和這知府關係如何,若是有些什麽梁子,年家貿然走禮自然不妥。現下竇家自己找上門來了,瞧這意思還是巴結年家的,這豈不是省心了許多,也是年家的體麵。

但瞧著主子爺的麵色竟是不快,聽那話的意思,還嗔著他露了年家的名號?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年家這六條船上可都挑著年家族徽旗號,又有年字燈籠。姓年地、京裏來的、有這排場的,還能有誰家?!就算他不說年壽堂,竇家人就找不到了?竇家既然能在疇仁府獨一家販冰,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不說旁的,且說這周遭河麵上,還不知道多少竇家眼線呢。

韋棣卻也不好辯駁,瞧著年諒略顯蒼白的小臉繃繃著,一臉正色,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爺,不是小的巧言脫罪,實是……咱們這船,竇家要尋也是容易的……”

年諒也不是偷偷摸摸南下的,這一路正常行駛,哪裏有不被人知道的。他本人也再清楚不過了,然瞧著那帖子上龍飛鳳舞寫著拜請六爺年諒啟,這連年家是誰出來了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這麽會兒地功夫又置辦出套席麵來,到底是竇家勢力太大。打聽得快,還是自己這邊兒有人漏了風聲?

若是船家不守那“不問客家,不與外麵說道客家”的規矩,又或是另兩條船上紀家下人被問著沒當回事說了出去。也就罷了。他不忌諱旁的,隻自家帶出來的人是反複思量挑選的,圖的是自己身邊兒清淨,不想給旁人養耳目。這會兒若是自己的人連最根本的嘴嚴規矩都不能守,那卻是他瞎了眼。選錯人了。這最不嚴的卻是斷容不得。

年諒把帖子放到韋棣麵前,叫他看了封上的字,也不要他解釋,隻沉聲道:“韋管家在外這麽多年,做事最是妥當,祖父祖母信得過你,方叫你來長生居撐外事,我也是指著韋管家多多相幫。有些個小事,不肖我說韋管家也省得。----這若被壞了名聲,著實不美。”

韋棣瞧著那帖子,也皺著眉在琢磨,聽年諒這般說,心裏也是清明,忙躬身道:“小地明白。爺放心。”

年諒點了點頭。轉而問青櫻道:“竇家什麽人過來的?”

青櫻道:“外麵說是個管家。而他帶過來的幾個提著食盒的卻像是店家,那管家本道是不敢擾了六爺用膳。隻與六爺添菜,請六爺笑納,說罷便是要走地。外麵人不敢收,才強留了下來。”

韋棣見年諒轉過頭瞧他,忙道:“爺可要小的出去打發了竇家人?”話雖說了,可到底覺得有些可惜,便忍不住又道:“---爺恕小的僭越,那玫州知府,到底也是一方父母官……”

“我省得。”年諒打斷他,歎了口氣,道:“我隻不想同他們有甚瓜葛,給姐夫添堵罷了。如今找上門來了,也沒有拒之門外反倒添仇的道理。收了他的酒菜,往下麵尋些京裏地東西,拿他原匣裝回,上等封賞來人。”他頓了頓,又瞧著韋棣道:“你去代為謝過竇爺,透些意思與他們,咱們趕時辰,明兒起航早……”

韋棣心裏歎氣,小爺到底是倔的,難得竇家先示好,這等機會錯過委實可惜。將來若在玫州有個什麽事,還不是他得去跑腿疏通,這會兒還是留個活口兒的好。他一邊兒應著躬身退出來,一邊兒琢磨著怎麽與竇家管家回話才妥當。

竇家人卻是極有誠意的。

這翌日一大早,人便站到了年諒的船上。

竇煦遠三十來歲年紀,中等身材,一身鬆柏綠滾鴉青邊兒的長衫,頭上罩一紺紫暗紋方巾,身後還跟著兩個眉清目秀書童打扮的小廝,這身行頭瞧著便頗有點兒儒士的味道,隻可惜了,其人濃眉大眼,麵闊口方,膚色微黑,蓄著短須卻是橫長,麵相上帶著股子匪氣。

年諒瞧著他便是暗自皺眉,這樣的人物,怕是講不出什麽道理地,不曉得非要來見是何意思。

兩廂見禮問好,落座上茶。

不曉得是不是為了迎合年諒“舉人”、“翰林學士孫子”的身份,這竇煦遠開口還是帶著儒士腔,隻道:“六爺過境州竇某竟是不知,未曾遠迎,實在失禮之至,還望六爺大量海涵。”

年諒淡淡笑道:“竇四爺客氣了。諒因著時辰緊些,身子也不甚便利,未曾去竇府拜會,竇四爺莫怪才是。”

竇煦遠哈哈一笑,道:“六爺要這般客氣,竇某便無地自容了。竇某何德何能敢勞六爺移尊!隻竇某想略盡地主之誼。----其實,這論起來,尊祖父年老大人還是家叔父恩師,六爺實不肖與竇某見外。”

攀親戚?年諒使勁回憶了一下,不記得祖父收過姓竇的弟子,況且,若是有,此番是要路過州的,祖父也會先告知他地。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問上一聲,雖然直接問有些失禮。可實不能這麽含糊應了。

那竇煦遠卻已先一步表白道:“家叔父是永建二十七年進士,那年主考正是尊祖父----恕個罪說----年年老大人,因此尊祖父實算得家叔父恩師。不說你我同門,他日叔父若知道六爺過境而我未禮待,也定會重責於我。”

年諒臉上的肉有點兒抽抽,官場上這麽算弟子地確實不少,可沒聽說這麽論同門地!且年老太爺做了四十來年翰林,派往外地鄉試督考過,京中會試主考過,這麽論弟子卻是滿天下了。這“同門”可是認不過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四爺已是厚待於諒了,昨日諒愧受四爺一桌佳肴,足領盛情。”疇仁府最好地酒樓慶喜樓。一桌上等席麵,冷熱甜鹹並幹鮮果品攏共二十八道,湊四七之數,市值約二十來兩銀子。韋棣的估價向來精準。

若是走同門,也就這樣了。

可顯然不是走同門這麽簡單。竇煦遠笑著擺了擺手,道:“六爺羞煞竇某了!那些個為六爺接風,不值一提!----昨日六爺不是從舍下訂的冰麽……”

他說著給小廝遞了個眼色,那小廝忙從懷裏掏出個檀木匣來。竇煦遠攤開那匣蓋,裏麵碼著幾張銀票,正是韋棣先付的冰款,他一邊兒命小廝捧了那匣子到年諒身邊兒,一邊笑道:“州也沒什麽好物什,隻這一個冰勉強算得一樣。竇某略表心意。還請六爺不要嫌棄才好。”

年諒倒是意外,忙道:“竇四爺倒是折煞諒了,一船冰少說也是百十兩銀子,諒豈敢無功受祿!”

竇煦遠笑道:“區區兩船冰而已,何足掛齒!六爺又見外了不是!”

年諒道:“實是無功受祿心有不安,諒足領盛情。然此番置冰也非自家獨用。還與朋友捎帶,要竇四爺破費實有不恭。還請竇四爺體諒。”

“哪裏是無功受祿!”竇煦遠笑道:“竇某也不同六爺見外,實不瞞六爺,舍親亦在玫州,近日竇某也要趕往玫州,往後少不得要托六爺照應。”

年諒淡然道:“竇四爺客氣了,諒何德何能敢稱照應四爺?四爺既是不同諒見外,也不必行這些虛禮了,他日四爺若有什麽事捎個信來,諒盡力而為便是。”

竇煦遠現在不過是個秀才身份,並無功名在身,但因著竇家自家幾房並親戚也出了些高官,如今又因領了禁中夏冰貢奉差事,誰人都是高看一眼,三教九流都有結交,這達官顯貴也是沒少見,卻是頭次碰著送禮都送不出去的。

莫非是嫌少,等著釣大魚?

竇煦遠幹笑兩聲,借著飲茶地功夫,端著茶盞,撩了碗蓋半遮著臉,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年諒。他那雙大眼睛如銅鈴一般,半眯起來也未見比旁人的小多少,看得倒是清楚,----這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瞧著身板兒單薄,麵有病容,斯文客氣倒是沒有大家公子倨傲態度,偏那話說得又軟又韌,任你撕擄,隻是不動,又挑不出毛病來。

盡力而為。說的比唱的好聽,卻是一文不值。他這到底是下了套等著某往裏跳,還是太滑半點兒沾手?

誒……也罷……不過是……便權當投石問路……

他像模像樣飲了三口茶,嘿嘿一笑,道:“竇某實是一片誠意,然到底是恭敬不如從命,六爺既執意不肯收,竇某豈敢強求。”說著揮揮手,叫小廝退了回來。然後笑道:“竇某這幾年常往南邊兒跑,倒是有些年頭未曾進京了,不知京中變化幾何……,哎,每每總思及那居戎東的八寶肉……”說著竟是同年諒東拉西扯聊起家常來,說了京中說玫州。南南北北說了個遍。

年諒一邊兒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話,一邊兒在心裏揣度其用意。所謂將來照應,這是笑話,他一個白身照應什麽?這竇家既有女婿是玫州知府,又何必舍近求遠尋旁人庇佑?若說想通過他搭上他大姐夫胡元慎,倒也說得過去,然這知府大人和轉運使大人,官場上來往地事,哪裏用他個外人做中人?

或者,玫州官場有什麽隱情?

他頭一次發覺。自己還需要一個師爺,來幫他搞清楚這些人都揣著什麽心。

換了兩盞茶,竇煦遠終於起身告辭了。

年諒扶了持葛的手站起來,接了拐要往外送送。

竇煦遠忙道:“六爺止步,六爺止步……六爺這般還是見外了不是。”說著又瞧了瞧年諒這腿,來時管家隻說年諒體弱不便遠迎,他進來時年諒已經站在椅子邊兒了,見了禮就坐下,他打量了一圈艙室擺設,還真沒注意年諒身邊兒哪裏還有個拐。

此番一見。他心下有了計較,送禮總要送些不尋常的,雖有些可惜了,然所謂“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不是。想罷,他問年諒道:“六爺這腿……”

年諒一笑,道:“先前不慎跌斷,尚未痊愈。”

竇煦遠忙道:“六爺當多多保重!竇某家裏還有棵老參,待會兒叫小子們給六爺送來。另玫州醫理透徹地大夫竇某也認得幾位。待竇某修書過去,叫他們為六爺請脈。另則,竇某瞧著這拐卻也像是不大伏手……”

年諒打斷他,笑道:“謝過竇四爺費心,諒此行也是備了藥材的,且玫州到底還有個年壽堂……實不煩勞。”

竇煦遠幹笑兩聲,道:“是竇某心急了,年壽堂赫赫之名,某便不獻醜了。那。竇某就次,告辭。哎,六爺止步,千萬止步。”

年諒笑著應了,叫韋棣送他走,自家則回了內艙。問了出去的人都回來了。便吩咐待瞧著竇煦遠走遠了便就開船----他這一來倒耽擱了將近一個時辰。

船開出去一刻鍾,幾個心腹已經在年諒的艙室裏向他匯報完了打聽來地竇煦遠的消息。

基本上隻是韋棣說的拓展開些而已。比如竇煦遠這一房還有幾個爺,竇家在疇仁府還有些什麽買賣,哪個爺管哪裏,實在沒有新鮮有用地。

唯一稍微有點兒用的,是竇煦遠確是近日要往玫州去,竇家地船已經在碼頭停了裝了行李。

“幾艘船?”年諒問。

“隻一艘客船。”小廝持蘞道。“隻聽聞竇三爺要出去,竇家旁人卻是未有動靜。”

“……不相幹。”年諒搖了搖頭,竇煦遠是提了一句要到玫州,然要說結伴同行,也實沒必要,“他們什麽日子起程可知?”

小廝持蘞搖頭道是不知。

然而,很快年諒自己就知道了。

行至傍晚掌燈時分,年諒一行在個小鎮碼頭歇了,後麵趕上來一艘船,燈籠上赫然印著“竇”字。

年諒聽了回話,牽了牽嘴角,搖了搖頭,不曉得竇家這是要做什麽,看來明日要緩行一些,竇家船快,便讓他們先走就是。拿定主意,便拋諸腦後,等擺飯這會兒功夫與同樣等開飯的夏小滿同學一道逗弄六條玩。

飯沒上到,卻是外麵有人來報,“回爺的話,竇家船也泊在咱們一旁。竇家遣管家來請爺過船吃酒。”說著又遞過來一個拜帖匣子。

又來這套?昨兒是送酒菜,今兒過去吃酒菜?年諒接都沒接匣子,直接揮了揮手,道:“回了,說爺腿腳不利索,過船多有不便。”

夏小滿挑了挑眉,低聲笑道:“我猜肯定有下話,他們不是知道你腿不方便麽,怎的還會找你過去?早上恭恭敬敬來送禮,晚上整這出兒?”

年諒冷笑道:“誰知道揣的什麽心?許是明知我過不去,讓道是禮也說不一定。”

很快小丫鬟又跑來回話,道:“爺,竇家送來一張蓮花寶椅,道是六爺得此椅便無甚不便了。”

年諒一愣,這早上送冰,晚上送椅子?什麽寶貝椅子能抵兩船冰的銀子?

夏小滿笑嘻嘻的捅了捅年諒,道:“這椅子聽著真稀奇,怕是轎子吧,要抬你過去。佛主坐在蓮台上,這是恭維你呢。”

年諒皺眉道:“謝過他們,隻說不必了,退回去吧。”

夏小滿忙笑道:“別啊,瞧瞧吧,瞧瞧啥樣再退。也給他們個麵子,就說----試著坐了,不合適。”

年諒斜了她一眼,低聲道:“你便隻想著看熱鬧吧。”說是這麽說,到底讓人抬了那椅子進來。

夏小滿眯著眼,抿著嘴,笑而不語。

當那椅子抬進門時,夏小滿眼睛也睜大了,嘴也張大了,笑也笑不出來了,一臉錯愕的站起身,圍著那椅子繞了三圈。

年諒也咂舌奇道:“倒是巧了……”

那確實是一張蓮花椅,椅麵是蓮花型,椅背篆地蓮花經,通體遍雕蓮花紋……然最特別地,不是它有蓮花,而是,它有輪子。

真巧,這也是一張輪椅。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5、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①

遇上“同是天涯穿越人”的概率有多大?

約莫著,就和“天上掉餡餅還剛好是三鮮餡的”這概率差不多。

而遇到盜版的概率呢?

夏小滿同學大學高數成績還湊合,但概率學學得很爛,險些重修,她從來搞不明白“一個袋子裏五十個紅球五十個白球一把抓三個球上來抓到兩紅一白的概率是多少”這樣的問題。但是她電腦裏的非免費軟件就沒有正版的,穿戴用的印著國際名牌的衣服鞋子包包就沒有正版的,連諾基亞的手機都是水貨……

----所以,她很快就判斷出,從概率學上看,她是遇上了盜版。

夏小滿同學像一個標準質量管理人員一樣,繞著輪椅左三圈右三圈,然後推著輪椅試了下手感,仔細看了大輪小輪的轉動,最後目光落在刹車上。旁的她不敢確定,這個世界還沒有刹車裝置她是能確定的,----想讓馬車停下來主要靠勒馬……

她不是工科生也並不懂器械,對於正經刹車裝置什麽杠杆原理擺杆原理全不知曉,隻是當初母親住院時她用過輪椅,因著那輪椅不太伏手,她琢磨過怎麽使順當,所以對一些結構知道個大概。年諒那輪椅大部分技術問題的解決要歸功於兩個木匠,而夏小滿鼓搗出來的隻是一個刹車閘,還是簡單遏製車輪前進的小裝置,沒什麽技術含量。

如果有技術人員穿越到這個世界上並發明了輪椅,那這輪椅應該做得很技術。各種現代化裝備一應俱全,然眼前這蓮花椅上赫然配著夏小滿式刹車閘……

夏小滿磨著牙,斜眼瞧著年諒,道:“瞅著眼熟不?”

年諒笑道:“我原道是你家學淵源,福至心靈所創,多有讚歎,原來這世上巧手之人實是不少。”

托那個手藝人便宜老爹夏昌化的福,現在夏小滿發明點兒啥技術東西都能解釋成為遺傳---家學淵源,倒也說得過去。而“原版夏小滿”又恰是個心靈手巧地,女紅烹飪都做得極好。現在的夏小滿也很少被人質疑---長生居的人有理由相信這夏姨娘一直都很內秀,隻是天性使然從前不大表露,現在轉了性子,那些聰明勁兒就全顯出來了。

“世上的巧手之人……嘿……”夏小滿躬身蹲在輪椅邊兒,捅了捅那個刹車,異常肯定的道:“這是照咱們的圖紙做的。”

年諒的笑容慢慢褪去,重複道:“咱們的圖紙?”

夏小滿諷刺的一笑,年諒在京中時,這輪椅也沒怎麽被外人瞧見過,即使瞧見了。瞥了幾眼,沒有圖紙,也做不到這麽相像地程度。

那圖紙一直收在她手裏。她最是清楚不能讓一個工匠掌握全部工藝,那設計圖紙便隻有她自己知道全貌。兩個木匠隻在共同研究一些細節問題時才會湊到一起,其餘時候都是分別加工,最後組裝。圖紙從兩個木匠那裏流出是不可能的。

這圖紙便就隻叫持葛謄過一份,給了年壽堂玫州分號的少掌櫃吳萇。持葛是年諒的心腹,忠誠度沒問題。況且他也不懂木匠活,但憑記憶力複製不下來那圖。唯一的可能性出盜版的,就是吳萇。

當初她給圖紙的時候說讓他發誓隻造一個,絕不外傳。現在看來,一諾千金果然是癡人說夢。

技術專利啊。她緊著磨牙,手指流連在椅子扶手的蓮花紋上。銀子啊銀子。

而竇家送這個來,居心何在?是來……舉報的?

夏小滿站起身,問年諒道:“昨兒你見竇家那人時,可是坐著輪椅的?”

年諒搖了搖頭。臉色難看起來。

夏小滿嗯了一聲,低聲叨咕道:“我猜也是。不然剛才竇家人就不會說什麽得此椅便無甚不便了,看來是不知道咱們有輪椅地。那……竇家這是來送禮的?嗯,瞧著做工不錯,也值些銀子,關鍵是知道了你腿傷。倒也應景……”

她頓了頓。扭頭問他道:“你不去赴宴年諒隻瞧著那椅子,沒有吭聲。手已經握上了拳頭。

夏小滿一笑,想來他也知道是誰了吧,當初他還信那廝,還不當回事,嘿,她隻低聲道:“去吧,去吧。去了好問問這物什哪裏來的,----莫要冤枉了誰。”

年諒皺著眉頭瞧了她一眼,到底沒說什麽。當初滿娘是護若珍寶,而他隻覺得這輪椅也不是什麽金貴物什。在他眼裏,值錢的隻有材料和工藝,比如,藥就貴在材料,瓷器就貴在工藝,他從來不知道還有一種能賣錢地叫設計。到底是時代局限性,這個時代便是家具貴,也沒什麽是貴在樣式上的,大抵是貴在木材和雕花手工。

其實,他這會兒也沒當那是多金貴的東西。他這會兒惱,不是惱失掉了一筆財富,而是恨失掉了一個人心。

年諒其實極是護短之人,隻要是他房裏的他的人,他都會護著,哪怕做錯事,關起門來他自己怎麽罰都行,外人要罰,他隻會挺身護著。正是這種性子,也讓他眼裏不揉沙子,容不得一點兒背叛。

他感念吳栓當年頂著六月毒日頭跑馬進京給他送人參,實是有活命之恩,雖然吳栓是年家家生子,這些都是奴才該為主子盡忠地,然他到底是心存感念,一心想著善待吳栓和他的子嗣,心下總是對吳萇十分親近。

可如今……

年諒嗯了一聲,吩咐青櫻道:“把我的椅子推出來,這個退回去。”才說完,立刻又否定。道:“罷了,不必了。便坐這個過去。收了。”

到底是,證據。是教訓。

他這裏才做出決定,還沒動身,外麵又來回道,竇家又派人來接了。

這次來的不止來了管家,還跟來一位姨奶奶。

那是竇煦遠地第五房小妾韓姨娘,因著受寵,這次跟著一道去玫州,如今竇煦遠的船上就這麽一位正經女眷。

“奴家是來請姨奶奶一並過去吃酒的……”韓姨娘謝了坐。未語先笑,拿帕子半掩了口,眼波流轉,瞧完年諒瞧夏小滿,瞧罷夏小滿這眼神就又粘到年諒身上不動了,這帕子一抖,繼續道:“還有尊親戚,紀夫人紀大爺紀大奶奶紀大小姐----先前我家爺不知六爺船上還有親戚爺奶奶,因此未曾相請,是咱們疏忽了。還請六爺恕罪呐……”

夏小滿饒有興趣的瞧著這個女子,如果說年家七爺鴝鵒居裏都是香氣“襲”人“長腿的香爐”,那麽這個女人就是一個“活動地首飾匣子”----恨不得一匣子首飾都插到頭上掛到身上,這周身綾羅豔麗奪目。滿頭珠翠顫顫巍巍。再看那一張臉,嗬,真是“眉目如畫”----妝忒濃了,都看不出眉眼本來的樣子,像是刮了大白後又濃墨重彩畫上去的。似的。一張一合的還不太顯,這一番紀家“大”字地尊稱說下來,露出一口森白地牙,越發人。><

年諒可沒注意這女人什麽模樣,隻由她地話想起表哥,略有些猶豫。

今日二月初九,正是會試的日子。一早瞧著表哥情緒欠佳,晌午吃飯時候還有些煩躁,因大夫道是服藥忌酒,便灌了一大碗湯,蒙頭大睡。他倒是希望表哥能出去散散心,竇煦遠既然來巴結他。定是滿口頌詞。若由其讚幾句表哥,讓表哥痛快痛快也好。

他下意識瞧了一眼夏小滿。夏小滿不曉得他是何意,揚了揚眉,嘟了嘟嘴,以示詢問。

韓姨娘見兩人對視,又掩口輕咳一聲,引起兩人注意,然後甩開帕子,眯起眼睛,翹著嘴角,道:“六爺莫非是嫌我家爺沒親來不成?實不是我家爺不知禮,隻是船上還有客人,我家爺分身不得,隻得派奴家來請……六爺若是嫌奴家身輕位卑……”方才明明是笑著,這轉瞬間那本來每次出現都是捂嘴地道具帕子卻改了套路捂上了眼角,立時化作一副垂泫欲泣的模樣。

夏小滿衝年諒眨眨眼,年諒皺了皺眉,衝她使眼色叫她打發了。夏小滿心道接話沒問題啊,可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當下眼神瞟了一眼那輪椅,努努嘴,示意他注意輪椅問題。年諒一臉無可奈何,微點了點頭。

韓姨娘眼睫微闔,偷偷打量著兩人,見這二人又打啞謎,心裏一樂,又見年諒神情像是應了,忙轉了臉,道:“雖奴家位卑,確是事出有因,咱們可絲毫不敢怠慢六爺!我家爺可是一腔子實心兒,還請六爺明察,能賞臉移尊。六爺若還是怪罪……那……奴家這給六爺磕頭賠罪了……”

話說得爽利,這跪可不爽利。要真想跪的,“撲通”一下膝蓋砸地,那是鏗然有聲還能忽扇起一片灰來。可人家那個閨閣文雅啊,扭扭捏捏的起身,一雙紅酥手翹著蘭花指,三隻手指撚上裙子下擺,微微提起,慢動作一般擰著身子緩緩俯身,眼睛一直瞄著年諒和夏小滿的反應。

夏小滿差點沒噴出來,這麽提著裙子盯著你的,若換身行頭穿上鯨骨撐地洋裝禮服,那就在行西方貴婦屈膝禮了。

她其實真想看看她不過去攔著這韓姨娘能跪下不,可人家極有分寸,慢鏡頭切割的那叫一個巧妙,一個禮能行倆時辰去,這微屈著膝,虧伊不累!馬步紮的那是相當的穩當了。

夏小滿也沒那好耐性了,笑眯眯道:“韓姨奶奶說笑了,竇爺摯誠相邀是多大地情意,我們爺承情還來不及,哪裏會挑理?”說著命丫鬟過去攙扶住韓姨娘。

韓姨娘謝過,隻道:“六爺大度。不挑奴家的理,奴家實感……”

年諒淡淡打斷她的話,道:“竇四爺好意年某卻之不恭,隻是家表兄,還要年某去問上一問,姨娘稍待。”說著示意青櫻過來扶他,拄了拐去了。

韓姨娘這邊陪笑應了,端起茶盞是要飲茶地樣子,竇家的管家竇邑也被領到外麵吃茶。

韓姨娘本不是良家出身,原就愛繁華如錦地日子。竇家又是巨富,家裏金碧輝煌極盡奢華,便養花了她一雙眼。先前知年家是京中世家,皇親國戚的人物,她隻當天人一般,來了又見這船這般氣派,隻道其中還不是金磚鋪地玉石為牆!然進來除了見幾處古董擺設,並無所想那般富貴景象,再見滿屋的丫鬟都是素淡的青衫,頭上身上也少有飾物。她便有些失望。

她本身有副好容貌,生性愛美,又是必須日日裏同其他小妾爭奇鬥豔以保持在竇煦遠心中的地位的,所以對衣服首飾胭脂水粉最是上心。每日裏莫說自家,就是自己房裏的粗使小丫鬟,衣服首飾都是極盡精致的,得讓爺一進門瞧哪哪能體現出她地“高貴”來。

她素不知氣質是何物,隻覺得年家侍女皆因著衣服普通淪為青菜蘿卜鄉下妞地樣子。暗歎白瞎了她們一張張好容貌,卻落到這樣怠於調理人的主人手裏,明珠暗投,委實可惜。若在她房中,豈不是勾搭得爺日日過來!

待見了年諒和夏小滿,又多少有些釋然。倒不是因為倆人的現下是便裝,也沒配什麽飾物----韓姨娘倒是有幾分眼力,識得是好料子。而是因著這容貌問題。這韓姨娘瞧著年諒雖有病容,卻是清臒俊逸。而夏小滿相貌平平,滿屋子丫鬟任拉出誰來容貌都能壓過她一頭去。

若這夏小滿是妻,因著善妒,這些丫鬟都跟柴禾妞一樣是怕主母多心,倒也說得過去,然這隻是個妾!若不是有爺寵著。哪裏會厲害成這樣?!可年六爺怎的會寵著這樣一個女人?

思及自家爺院子裏那些女人。哪個不是貌若天仙?凡天下男人,又有哪個不是喜顏色的?這女人……這女人相貌普通。笑容語氣皆是謙和,全然沒脾氣的樣子,定不是什麽名門出身,怎會受寵?她也不像個厲害地能壓住俊俏丫鬟地。由此可見……這年六爺模樣是好的,心裏卻是糊塗,舍了那些美人丫鬟倒選了這麽個女人為妾,還帶著出行,這眼界呐……,哎,這調理不出美人丫鬟也是常理。

她心裏實是大為惋惜年諒識人不明,而心底深處又隱隱有些嫉妒----憑什麽這樣地女人交了好運?!

她一邊兒抿著茶,眼見年諒的身影消失在大廳門口,這才含著笑,挑眼梢瞧向夏小滿,展開送禮工作,因笑道:“姨奶奶,怎的還叫六爺拄拐出去呐?可是這蓮花寶椅不妥當?”

夏小滿聽著那“蓮花寶椅”不知怎麽就想起“蓮花寶典”來,十分想笑,可再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被人盜版了去,又實是笑不出來了,聽了她這話,隻輕飄飄道:“大夫交代了,六爺地腿多走動走動好得快些。”

韓姨娘既有推銷員的責任在身,也是想顯闊,讓這庸脂俗粉曉得曉得什麽是品味,便忙道:“哎呀,姨奶奶不知,哎,怕是來送椅子的人沒說明白,回頭我叫我家爺重罰他。----這椅子可不尋常,是柏木的呐!柏子安神補心呐,柏木香也是安神呐,上好藥材呐!這六爺坐了這椅子定是極快愈痊呐!”

“哦,原來是安神補心柏木的。”夏小滿眼皮都沒抬,撇了撇茶葉,抿了一口水,心下歎氣。

這盜版地也是個人才,知道怎麽包裝,當初她想賣輪椅的時候,不是沒想過質材和工藝,但主要還是考慮的如何改善輪椅的舒服程度,在墊子上做做文章罷了。在虛假廣告、過度包裝漫天飛的世界裏,在商的她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實用主義者。

然實用主義也有高下之分,她那種所謂舒適實在是最淺顯的。

眼下這“蓮花寶椅”就給她上了一課,要身心皆舒適才是上品----材料不光要名貴,也要有保健功效;雕花不光圖案要好,工藝精良,還要有深刻寓意。

病人本身就需要保健質材這點不必提,而作為特殊病人就要特殊對待,一個人癱了,行動不便,總會很煩躁,這柏木安神養心,正是對症;而大多數病人又都是心理脆弱,是需要宗教作精神寄托以轉移病魔帶來的心理壓力的,這椅子又適時采用宗教味道濃厚地佛台蓮花造型,又雕刻佛經,實在是將消費心理研究到極致了。

夏小滿咂咂嘴,如果你覺得你多擁有千八百年的科學知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可以將古人當傻子,能大把大把摟錢,那絕對是中了穿越文的毒。

就這輪椅看來,她從前升職成助理之後好歹也算個商務人士,接觸了不少廣告策劃圈子的人和事,去年臘月自己鼓搗那市場推廣企劃書,也是考慮了許久,結合了許多見過的案例寫地,然放到這“蓮花寶椅”麵前,那就是垃圾。

於是,她開始反省,以她現在這水平,在這裏自家開鋪子,會不會血本無歸。

她地目光在那漂亮的蓮花紋上,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如果你不是諸葛亮,能不能試著變成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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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釋:蓮花寶典,出自93年新加坡電視劇《蓮花爭霸》,那電視劇主體是古龍地《流星蝴蝶劍》,然後其中又出現了一本類似《葵花寶典》的武功秘籍----《蓮花寶典》。

我大萌那個男主的演員李南星啊,大萌。也愛那首主題曲,羅文的,《江湖路》。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6、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②

“是啊,柏木的,安神養心呐!”韓姨娘聽出來夏小滿木材都不懂,臉上多少露出些鄙薄神情----果然不是識貨的。

然今兒過來是幹嘛的,還不是來討好的,敬業的韓姨娘那點兒鄙薄一閃而過,臉上依舊維持燦爛無比的笑容,開始全方位掃盲,熱切的推銷道:“姨奶奶再瞧這蓮花樣兒,這花樣子可不是咱們這邊兒的,這是韃靼的赤子蓮花,且看這蓮瓣的層兒,千層蓮也沒這麽體麵呐……姨奶奶再看這雕工,這也不是咱們這兒的手藝,是州的活兒,----州您知道呐,木器是出了名的,州的攢百花香木屏風,哎呀呀,不得了,那花兒都叫他們雕絕了……”

韓姨娘兀自說得興奮,誇了材質誇手工,誇了手工誇配件,珠子南海的,玉石西山的,又都是佛前開了光的,好似那包角的金銀都不是凡品,是太上老君那丹爐裏冶煉出來的一般。

夏小滿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那椅子一番,這麽一說,瞧著這椅子忽然形象高大起來,光芒萬丈啊,真有噱頭!回頭廣告就要這樣打----零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安裝到一起來了,成就這睥睨天下舉世無雙的椅子……

她強忍住爆笑的欲望,把嘴角上翹的弧度控製好,故意帶著點子驚歎調子道:“一個椅子而已,這麽金貴啊?!”

韓姨娘十分得意,心裏又嘲笑她沒見過世麵,嘴上緊著道:“我哪敢哄姨奶奶?再沒有半句假話呐。這椅子,就是這般金貴!你就單說能將這些東西湊到一塊兒去,得用多少人,費多少功夫?!怕是拿著一千兩一萬兩銀子都沒處買去!”

夏小滿笑而不語,吹得沒邊兒。如她所說,材料收集需要多少時候?這複雜的手工雕花又要費多少功夫?那圖是臘月初給的吳萇,便是當時就流出去了,到現不到兩個月,天南海北的東西怎麽配齊的?竇四爺是“基督山伯爵”嗎?

然心裏到底冒了點兒疑惑。若是真的樣樣金貴,那是不是她搞錯了。那圖不是她的……

----不,不對,那刹車閘獨此一家,旁人仿不來的,是她地圖紙沒有錯。

那。或者不是吳萇……在十一月造年諒的輪椅時圖就流出去了?

----不會,不會。她自己又否定了,兩個木匠就算湊到一起,對了各自部分。那也湊不出來這麽全乎。這裏麵還有她刻意隱瞞的部分……

想著她頭都大了,又忍不住晃了晃腦袋,嗤笑自己,你夏小滿自己還不知道廣告的水分有多大麽!

韓姨娘哪裏知道她想些什麽,見夏小滿搖了頭,當她仍是不信,便有些不高興。但仍要強忍。隻得陪笑道:“姨奶奶若是疑我,咱們不妨找人來與姨奶奶來驗驗。我真是句句屬實。”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道:“豈敢疑心。不過是感慨。竇四爺才智過人,造這椅子不知要費多少心血啊……!不說那一千一萬的銀子,就這份心血,這禮也太過貴重,咱們哪裏好收下?”

韓姨娘沒想到她說了這麽一句。方才年諒說收了地話還沒傳到竇家管家那邊,這韓姨娘就上門了,因此她並不知,這會兒聽了夏小滿說的,心下暗恨自己多嘴,原是想說這物什金貴,既是自己想同這女人顯擺,也是想著抬了自家爺麵子,也叫年家高看一眼,不想弄巧成拙,倒讓人回絕了。這要叫爺知道了可不得了!

她忙不迭道:“姨奶奶哪裏說來。這個……這個……這個金貴東西就要與金貴人用呐,旁人也不配!這個椅子可是……”

夏小滿見她急了,因正有心套問她話,便立時道:“這椅子一共造幾把?”

韓姨娘腦筋還沒轉過來呢,脫口而出:“兩把。”

這說出來立時就後悔了,若說就一把,豈不是更顯得金貴!不過金貴也沒用,現下人家就拿金貴來回絕呢。她訕訕一笑,想著補救兩句,可一時也想不出說什麽來,笑過也就無語了,一隻手垂下去緊著摩挲著裙上掛地玉佩絡子,腦子裏急轉著,想著對策。

兩把。夏小滿心道,果然批量生產是大問題。不知道竇家什麽時候得著的圖紙,為什麽隻造了兩把……她臉上含著笑,微微垂了眼瞼,心裏也琢磨怎麽套詞兒呢,並不再同韓姨娘說話,慢悠悠伸手掀開茶盞碗蓋,掃了一眼還微微冒著熱氣的茶,轉而一本正經向一旁的采菽道:“茶涼了。換了。”

采菽忙道:“二奶奶恕罪,奴婢疏忽了。”說著忙回身擺手,叫兩個小丫鬟過來換了。

韓姨娘腦子裏迷糊著,忽聽見丫鬟口中“二奶奶”這三個字,一時錯愕,猛抬起頭,眼睛驟然睜得溜圓,一眨不眨盯著夏小滿。這稱謂……來前聽說的是六爺帶地是個妾,未成想此女竟是個二房奶奶!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夏小滿一番,心裏隻叫老天不公。

夏小滿想好台詞,這才無比端莊的抬起臉,伸手比量了下茶盞,笑眯眯道:“韓姨奶奶請。”

韓姨娘回過神來,壓下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臉上帶出幾分恭敬來,謝了茶,端著茶盞卻未喝,飛快的琢磨著台詞怎麽把這禮送出去。

夏小滿像模像樣抿了一口茶水,道:“這椅子實在是極好,說起來六爺也是真用得上……”

韓姨娘聽見有活口兒,立刻笑道:“二奶奶說地是,其實呐,金貴地東西也多去了,咱們誠心孝敬六爺這寶椅,真個就是尋思著六爺能用上麽……”

夏小滿笑道:“多謝你們惦著,但這個實在太貴重了。受之有愧。這麽吧,造怎麽把椅子得造多少功夫?要是時日短呢,咱們還能煩勞竇四爺再給咱們造個簡單些的。尋常些的,六爺不過用它代步而已;若是時日長……韓姨奶奶,這到底是用多久造的?”

“這個……”韓姨娘臉上一陣青紅,她想推說不知,又怕這個真送不出去。便都成了她的不是,於是轉了個彎兒。陪笑道:“二奶奶,這都現成的,正好就與六爺用了,哪裏好讓六爺等著?尋常地也配不上六爺這身份不是!”

夏小滿笑道:“到底現下就兩個,咱們這麽著就分去一個。實不地道。一則,太金貴壓不住,未免也折福;再者,六爺還有個脾氣。也不大愛用和人一樣地。竇四爺要是能教咱們怎麽造也好,咱們自己造一個也方便。”

韓姨娘一時語塞,臉上有些訕訕地,腦子轉了轉到底轉不動了,咬咬牙,陪笑道:“不敢瞞姨奶奶,若是我家爺造的。六爺要點什麽樣咱們給六爺造了就是。然……這並非我家爺造地。這個,這個。也是機緣巧合,叫我家爺遇上了,從個韃靼行商手裏買下來地現成的……我家爺尚不知造法……”

這點她確是知道地。前兩日府裏添置了這金貴的椅子,因為她名裏帶了“蓮”字,也是同其他小妾慪氣,便在爺摟著她吃酒時吹風,想討這椅子。

爺當時雖是醉了,好一頓誇這椅子,卻不許給她,隻道是兩把椅子五百兩太劃算了,定能靠這個發達一筆。又道可惜沒撈著造法章程,叫木匠來看了,木匠也沒瞧明白怎麽造的,道是若能拆了看看許是能鼓搗出來。他瞧著這椅子實在精細,不大肯拆,隻嫌那木匠廢物,然又尋了幾個,就沒人敢拍著胸脯說能造出一樣的來。

他那邊還在猶豫要不要拆那製作精良的椅子,就遇著年諒了,這其中一把寶椅就送到了這裏。

韃靼行商?韃靼……夏小滿皺了眉頭,韃靼是北邊兒少數民族吧,怎麽這麽快還整個跨國貿易了?!轉而一想,是托兒也不一定,或者幹脆就是吳萇耍心眼,不敢賣國內,直接賣到國外……

韓姨娘看著她臉色,陪笑道:“二奶奶,我是絕無虛言,實是機緣巧合……這個……這個……也是這椅子同六爺地緣分呐,偏叫我家爺遇上了,又叫我家爺遇上了六爺……緣分呐……”

夏小滿哂然一笑,是緣分呐。怎麽就撞她手裏了。

紀淙書被年諒說動,同意跟著過船赴宴,年諒又請紀鄭氏,紀鄭氏同意了孩子去,自己卻是回絕了。

這廂年諒打發人來告訴夏小滿同意過去赴宴,自家往艙室來更衣。少一時夏小滿進了來,已是叫韓姨娘自行吃茶,自家過來跟年諒匯報套話出來那椅子的事。

她說罷又道:“沒旁的意思,方才我還想著讓你過去吃酒時,套套竇四爺的意思。現在倒不用了,你酌情探他兩句,看這韓姨娘說地是真地假的就行了。那蓮花椅,你收下嗎?我看他們好像很殷勤的樣子。”

年諒點頭道:“先前不也說了。收了。竇家居心不明,想來……怕是有所求我,不然不必這番作為。”

可實想不出哪裏能被竇家求到。他略想想,也就棄了。

待兩人換了衣裳來到廳裏,紀淙書夫婦並紀靈書已經過來了。韓姨娘拉著紀靈書緊著誇她好相貌,紀靈書原也是被人誇慣了的,偏這女人說話不合她的意,弄得她也不大自在,意見著年諒和夏小滿出來,立刻就過來行禮,然後就跟著夏小滿站了,不肯過去韓姨娘那邊。紀戚氏是沒什麽話的人,韓姨娘怎麽說,她也都隻是笑下而已,鮮少回應,韓姨娘也就沒處下嘴了,隻得不說。

年諒坐上那蓮花椅,韓姨娘聽他說收了,這心就落地了,一麵打發人回去給竇煦遠報信兒,一麵往外請諸人。

夏小滿推著輪椅上的年諒,斜眼瞧了瞧一旁右手上固定了竹木支架地紀淙書,再瞧狀似天真無邪地紀靈書,心下一哂,一個腿殘,一個胳膊殘,再加一腦殘,這裏是殘聯嗎?

竇煦遠沒有親身過來相請年諒確實是因為船上有客,現下年諒這一大堆人馬過船飲宴,竇煦遠倒帶著幾個客人到甲板上迎接。

瞧見年諒坐了輪椅過來的,竇煦遠心也踏實多了,肯收禮就是好地開始,他上前兩步,陪笑問了好。在向眾人引薦年諒時,竇煦遠特地加上了所有稱謂,又稱他是“國舅爺”。年諒尷尬不已,眾客人卻將其當了天人一般。

而竇煦遠所交的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那幾個人裏有停泊碼頭這個縣的縣主簿,有當地大戶商賈士紳,有丁午河上的漕運幫派頭目,還有兩個被介紹為過來出公差的玫州府的捕頭。

這麽著官官匪匪一道喝酒……年諒聽了介紹,一一問好,又偷眼去瞧紀淙書,怕他正義的毛病又煩了,自己不痛快也惹人不痛快。他心裏多少有些自責考慮不周,隻想著讓表哥出來散心,忘記問對方都請了什麽人,他還道竇煦遠就專門請自家這一家子呢。

好在紀淙書若有所思,注意力沒都在這些人身上,根本沒太理會都見了什麽人。

眾人被領進內艙大廳,布了兩桌席麵,屏風隔開,方才女眷已先一步悄然被代入此廳,在屏風後飲宴。

到底不是文人詩會,開場白寥寥數語,大家就坐下來推杯換盞起來,因著人層次不同,席間話題也雜了些,年諒和紀淙書都是因著吃藥而忌酒的,而那些生活話題也不是聽得太懂,好在那些人講得熱鬧,而又有唱曲兒的在角落裏吹拉彈唱,他們隻聽著也不覺得悶。

酒過三巡,竇家仆從與每位客人端上來一套瓷碗碟。

一位玫州捕頭叫董雷的,拿了隻四季如春彩紋青白碗笑問竇煦遠道:“四爺什麽意思,可是要換大碗喝酒了?”

竇煦遠笑道:“喝酒還不急,諸位且先看這碗如何。”

客人裏有一兩個懂行的,仔細端詳一番,都笑讚道:“實是好瓷!竇員外手裏哪有不好的!”

竇煦遠笑著客氣了兩句,又特特向年諒問道:“六爺瞧著如何?”

年諒笑道:“確實是極好。”

竇煦遠笑道:“這是玫州一個瓷窯燒的,品相尚好,賣也是極好賣的。我欲收了這瓷窯,尚差些本錢,便厚顏求六爺入上一股,助我一助。”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7、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③

兩桌席擺在同一個大廳,隻不過男賓女賓用一扇屏風隔開。那檀香木嵌七彩琉璃十美圖的屏風,既不大遮光,能影綽綽瞧著人影----隻不真切,更擋不住聲----那邊兒說了什麽,這邊兒卻是聽得真真的。

夏小滿聽了竇煦遠的話,持著瓷碗的手一頓,微微挑眉,轉而又若無其事繼續轉著碗,認真端詳那綿延糾結的花紋,卻悄悄伸長耳朵繼續聽著。

竇家不說富可敵國吧,那也是家財萬貫。冰是夏日裏大宗消費項目,從中等人家到皇宮大內,消耗量都很驚人,不論外麵市場,便隻是一個禁中夏冰供奉的差事,每年的銀子就不少於二十萬兩銀子----這可是中央財政撥款,雷打不動的收入。

若說竇家為了收購一個小瓷窯要問旁家融資,嘿,這個笑話比竇家的冰還冷。

不過是場正當生意掩映下的權錢交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這樣的變相賄賂她夏小滿也見得多了。當初隨經理去過總公司下屬的一個分廠,在包材庫裏見到某包裝箱廠供貨的包裝箱,那是質量奇差無比,套印偏差、釘距不均甚至麵紙分層開膠,那些紙箱常容易出現的問題它一個不漏統統都有,最可惡的是承重還不合格,裝了產品進去隻兩箱一摞,下麵那箱子就堆委了,十個紙箱裏頭能用兩個都是多的!

他們當是抓住了大問題,結果分廠經理出來解釋,說這紙箱廠是當地公安局頭頭的小舅子開的,當初才建廠時,因著家業大而後台不硬,常被地頭蛇勒索,廠房玻璃被砸了多少次,後來經人搭線認識了那小舅子。打著合作的招牌,每年花上一百五十萬塊買他家的紙箱,把這小舅子變成廠子的供應商,關係造得杠杠的,再有人過來鬧事。公安局直接出兩輛警車廠門口一停,----全滅。

這隻是一場交易。就看你地成本核算,----如果你認為每次地頭蛇來打砸廢掉的錢要比一百五十萬更多,那麽這劣質紙箱哪怕一個也用不了也沒關係。

竇家此舉也差不多這個意思了吧,你年諒若是股東之一,便有責任和義務為“咱們”的生意護航。

隻是。竇家在玫州有個知州做靠山,還用得著年家什麽?

屏風那側的席麵上,年諒也拿著那青白釉的瓷碗細細端詳了半晌,嘴角一挑。笑道:“這品相確實不錯。竇四爺慧眼,收此瓷窯定是生意興隆,諒先給竇四爺道喜了。隻是,諒雖略讀了幾年書,與生意卻實不在行,此去玫州也隻為養傷,竇四爺地事。恕諒愛莫能助。”

竇煦遠臉色絲毫未變。笑容依舊,道:“六爺自謙了!其實這生意也沒個什麽。咱們這等粗人都做得來,何況六爺這樣的飽學之士!六爺放心,竇某這生意說來也尋常,不費什麽,所求六爺不過幫些本錢,算做一股。六爺可是國舅爺、金貴人,哪裏敢讓六爺操勞,便派個賬房來公中督帳便可,竇某可斷不敢差了六爺地……”

他說著頓了頓,指著在座幾個大戶商賈,道:“說起來慚愧,原不敢開口求六爺相幫,實是這竇某這幾位朋友,都有些事故,一時籌措不上銀子;再者這幾位也都是本地的,離著玫州也遠,竇某也不好讓他們扯著長線不是。”

那幾個被指的商賈紛紛笑道:“國舅爺,四爺可從沒有虛言,先前確問過某家,但某在州的生意還占著銀子……”

“……初時還沒瞧見這瓷器,尚不敢說什麽,這會兒瞧見了,實是穩賺的生意!可惜了一時周轉不便,不然定要入上一股……”

“……國舅爺還信不過四爺地手段麽?”

“……國舅爺若是手頭寬裕,某敢提頭擔保,這生意定賺個盆滿缽滿!”

年諒隻聽著,反複摩挲著那碗,但笑不語。

因著當年大秦太祖皇帝堅持“士農工商”並重,駁斥“重農抑商”的論調,所以大秦一朝,商人的地位雖然也不是多高,但也遠沒有曆代那般低賤。然到底還有些讀書人內心深處始終認定“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比如紀淙書。

紀家也是有鋪麵有生意地,又主要靠著租子營生,雖是母親打理著,紀淙書未曾沾手,也不懂什麽,可也不敢歧視商賈,隻是,這若能走仕途,他是絕不會從商,若有人勸他經商,他多少還是會鄙夷。

他先前看著那青白釉地碗碟,覺得還算素雅別致,當這些人一提到要拿這碗賣錢,他突然就覺得那碗碟惡俗起來,便就撂下,瞧了一眼身邊的年諒,想起他說自己不懂經商,便低聲道:“聖人雲,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

內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表弟先前所言行商之事,亦是此理。”

年諒無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勉強維持著微笑,向他低聲道:“謝過表哥教誨。諒謹記。”

竇煦遠半眯著眼睛,抹了抹唇上的短須,一直注意著年諒的表情,見紀淙書臉上露出不屑又向年諒說了什麽,年諒卻是不動聲色,他心裏不由翻了個個,聽著幾個幫腔的說得差不多了,便揮手笑道:“謝過諸位抬愛,竇某實沒有諸位說的這般本事,但竇某卻有一個敢擔當----旁地竇某不論,若經營不善,是萬不敢連累朋友地,賠多少皆算竇某的。六爺你看……”

賺了你抽紅,賠了你不用管----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已算得是明著送錢了。屏風那邊夏小滿放下那瓷碗,笑眯眯地謝過韓姨娘極力推薦的一道炒鹿脯絲,由著小丫鬟過來布菜,嚐了兩口,便是不愛也應和著讚了兩句。心道,盛情難卻啊。越是這樣,越……

隻聽年諒笑道:“竇四爺義薄雲天,諒著實佩服。然諒無端占個大便宜……”

竇煦遠忙道:“六爺折煞竇某了,哪裏是便宜,是竇某現下實是缺銀子。厚顏相求六爺,六爺肯幫忙。竇某感激還來不及,還有什麽好說的!”

年諒擺手道:“竇四爺客氣了,好意諒感激不盡。論起來,這確是一樁難得的買賣,然不是諒不識抬舉。實是愛莫能助。竇四爺說銀子,諒也便拿此說話,此去玫州實是為的養傷,身邊兒並沒帶什麽銀錢。一時恐難籌措到竇四爺所需的本錢。此時應了,豈非誆騙竇四爺?四爺這般仁義,諒豈可行小人之事虛言相欺!”

竇煦遠一時語塞,幾個商賈也是一臉尷尬,誰也沒料到年諒能說“我沒錢”!!凡世家子弟,就是真沒錢的,充麵子也要說有錢!不過。若是開口說沒錢……

----那則十之八九是問你要錢。幾個商賈相視一眼。都暗自搖頭咂舌,黑。真是黑,瞧這國舅爺文質彬彬一團和氣,竟是獅子大開口,小錢釣大錢都不肯,準備一毛不拔直接要?!有人不無同情地望了眼竇煦遠,瞧著竇煦遠這台階怎麽下,不過竇家家大業大,既然想巴結這國舅爺,怕也是不差那點銀子了。

竇煦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年諒撅了,由送冰款時候吸取教訓,知道直接送錢是不行的,迂回戰術送了蓮花寶椅,果然年諒就收了。本以為這入股的招數夠迂回,話也說的夠圓滿,年諒一定能順水推舟應了。結果……又被撅了。

他那大眼珠繞著年諒身上轉了兩圈,心道看來是個滑得半點兒不沾手的,還得從長計議啊從長計議。他嘎巴嘎巴嘴,勉強一笑,道:“是竇某唐突了。這個……六爺莫怪……”

年諒也沒旁地話,隻笑道:“豈敢。諒還當謝過竇四爺美意才是。”說著端了茶盞,要以茶代酒敬竇煦遠。

竇煦遠忙端了酒站起來,嘿嘿一樂,一飲而盡,亮了杯底,才坐下,抬著筷子點著桌上的菜,招呼眾人吃菜。

眾人剛剛從尷尬裏緩過勁兒來,忙紛紛開了新話題,竇煦遠又叫換了個歌姬彈唱新曲子,一時又熱鬧起來。

那邊聊那邊地,紀淙書偏過頭,向年諒點了點頭,低聲道:“是矣。富不可求,從吾所好。”

年諒一笑,反問他道:“富若可求也,執鞭之士,表哥肯為之?”

紀淙書一怔,皺了眉頭,道:“雖是聖人言……然聖人又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他再次成功的陷入自己的世界裏,尋思片刻,喃喃自語說了一通聖人之言,直到上了新菜,竇煦遠唾沫橫飛介紹一番,侍兒過來幫著布菜,紀淙書這才停下來,用一勺子菜堵住了自己的嘴。

年諒極是無奈的瞧著他,一路聽著一路笑著搖頭,末了還隻得讚道:“表哥高明。”

紀家大爺在屏風外頭念經,紀家大小姐在裏頭念經。

歌姬外麵唱了一曲《富貴長》,琵琶撥得急,音挑得也高,果然唱出那“珊瑚百尺珠千斛”地富貴之音來。然紀靈書卻聽得直搖頭,道是意境錯了,此曲唱的可不是富貴多,當是唱得緩而長方是應景----以喻富貴綿長。

韓姨娘從前也是彈得一手好琴迷煞了竇四爺,頗通樂理,因性格使然,她愛的就是那富貴繁華金玉滿堂的調子,因此對紀靈書說地不以為然。雖紀靈書是客,但韓姨娘因瞧著她年紀甚小,也就當孩子對待了,並沒有當回事,也是為了顯自家能耐,便笑著駁了兩句。

這可好,紀靈書本就不甚喜歡她,聽她反駁,越發不快,便也出言駁斥。

因起初兩人是慢悠悠你一言我一語地正經八百論道,夏小滿也不大待見韓姨娘,便也就沒試圖阻止,一邊兒抻著耳朵注意著外麵的動靜,一邊兒和紀戚氏有一搭沒一搭討論哪道菜好吃。

誰知道這一會兒沒管,那紀靈書的論道便升級了,從前朝音樂大家談到本朝操琴高人,最後天籟梵音都上來了。更是引了詩詞曲賦無數,砸得韓姨娘暈頭轉向。

韓姨娘那臉都有些抽抽了,好在妝厚,也瞧不太出來,隻得勉強一笑。道是大小姐淵博,轉而拋開她又和夏小滿說起話來----相比之下還是一個沒品位的柔和的人讓她踏實些。

夏小滿頭疼不已。從前撅紀靈書大抵是在長生居裏。或者隻有她和紀靈書倆人在的時候,沒人論及規矩其他的,現下有紀戚氏這親嫂子在,又比她職位高,到底不好由她出麵說話。夏小滿就著討論菜式。和紀戚氏繞著彎子說了兩句話,示意她出麵遏止紀靈書,免得伊把話題扯到火星上去。

紀戚氏已經習慣了這兄妹倆地高談闊論,並且是發自內心地敬仰他二人。所以現在壓根沒覺得有什麽什麽不妥。再者,她本就不善言辭,若是讓她去阻止他們說話,很可能兩句半不到就被撅到太平洋裏去了。

夏小滿見她沒出手的打算,隻好自己動手掐死唐僧了。

見紀靈書出現一個短暫地停頓,夏小滿適時搶進,笑眯眯的拉了紀靈書地手。又指著那方才沒收下去的青白釉瓷器問她鑒定。

紀靈書頓了頓。瞧那瓷碗,笑道:“胎質細潔。釉色青瑩,倒是好地,隻這青白原是最雅致不過的,可惜了這紋路俗了,單用蘭桂綴下便好,纏枝蓮瞧著略嫌亂,所謂詩雲:碾為……”

夏小滿立時掐斷,笑道:“嗯哪,我也尋思簡單些好來著。”又指著桌上新上來的羹湯道:“表小姐來嚐嚐這湯,我嚐著是好的,隻是不懂這個水啊啥的,胡亂喝喝罷了,嚐不出是什麽水來,表小姐品品看。---韓姨奶奶,這可是湖地水?”

韓姨娘忙道:“是呐!我府裏便就隻飲湖的水呐。便是出來,船上也是備著大桶裝湖水帶著的,做飯做湯都用那水呐。最是鮮香呐。”

紀靈書被這麽一打岔,徹底忘記了先前的音樂之聲,全然跟著夏小滿地思路走了,拿了湯匙嚐了一口,搖頭笑道:“我卻也嚐不出來了。水還是淨喝品得真切……”

夏小滿再次打斷,又說旁地,這麽著勾著她東拉西扯,紀靈書也警醒過來了,先前是說著曲子有些興奮,這會兒也曉得夏小滿在是斷她話路了,她也就乖乖閉嘴了。

於是這頓飯又繼續和諧的進行下去。還是很愉快的。散席時,年諒借引子謝過竇煦遠的蓮花椅,先是提出實在貴重,要出銀子買,竇煦遠哪裏肯,年諒便又試探著繞彎子問了圖紙。

竇煦遠在商場裏打滾二十來年了,日裏鬥的就是心機。你什麽不圖平平淡淡說話,他反當你是不可琢磨的高人,從而心生幾分敬畏,你若和他兜圈子,他卻是極快就能反應過來的。他這兩句就聽出年諒是想要圖紙來,心裏一黯,心道,原道他是滑不粘手地,現下看來怕還是下套等著我呢,卻也是要那圖紙做大買賣----這等眼裏,哪裏是口口聲聲不會經商地人?!

若這會兒他真有圖紙,肯定二話不說就獻上了,畢竟比起他想做那大事來,這蓮花寶椅實在不值得一提----貴是貴矣,然天下腰纏萬貫的瘸子又有多少?!

可惜了,他沒有。

實是機緣巧合,一個韃靼行商想走水路往北邊去,奈何前兩日蕖水未解凍,船家不肯去,便滯留在疇仁府,因和竇煦遠談得投機,便於他看這兩張椅子。竇煦遠一眼瞧出商機,想要買那行商地圖紙。那行商也不是傻的,自然不肯。竇煦遠就退而求其次,因說家裏有長輩殘疾,將他這兩把椅子都買下。原想著這樣的東西,不過是花樣精巧罷了,尋個木匠來細細研究一番便能仿造出來,誰料竟是現下也沒看出個端倪。

竇煦遠心裏暗罵那群木匠廢物,耽誤他大事,麵上無可奈何的瞧著年諒,直言沒有圖。難得他說一次實話,卻不知年諒會不會信。

年諒原也沒說多直白,聽他這麽說,也不肖找什麽台階下,便隻一笑,轉了話題,再次謝過而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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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紙箱的事是真實的,雖然不是我原來那公司的。一百五十萬也不是虛假數字。

食品行業包裝成本是很高的,比如我原來的公司,大部分都是五層瓦楞紙箱,每年紙箱成本大約是一千七百萬。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8、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④

從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喧囂熱鬧的船艙裏走出來,頓時覺得外麵又黑又冷又安靜,即使身後跟了一大群相送的,也感受不到多少人氣兒。

夜已深,天上隻有半枚月亮,星星既少又暗淡無光,周遭黑漆漆一片,全然分不出來水陸地,幾艘船隻上挑著的紅燈籠好似浮在空中一般,導致那暖色調也帶了幾分陰森。

這會兒夜風一吹,再瞧韓姨娘那張“眉目如畫”的臉龐,阿彌陀佛,那就是驚悚片。

夏小滿強掛著笑容,無甚話可說,勉強客氣兩句,隻盼著趕緊回去。隻竇四爺那邊幾個人還湊合在年諒年國舅身邊緊著恭維,還說什麽下次路過務必要到自家好盡地主之誼雲雲。她站得遙遙的,卻聽得真真的,沒得厭煩,剛才酒席上也都說過了,非要告別的時候再說一遍,這樣就顯得親近了?!這大冷天的,何苦來的。

看紀靈書微微有點兒哆嗦了都,她歎了口氣,親自過來給紀靈書緊了緊披風,又向韓姨娘道:“小姑娘,身板單薄,禁不起風。”

韓姨娘緊著稱是,她也是冷的,為著漂亮,她今兒可都沒穿厚襖,這會兒也是哆哆嗦嗦,便也往那邊兒去望,瞧著一夥人說來說去的,心裏也恨,便點手叫過來個小丫鬟,耳語幾句。少一時那邊果然就散場了。踏上自家船甲板那一刻,夏小滿才徹底鬆了口氣,把手爐交給茴香,一麵從持葛手裏接過年諒的輪椅,一麵吩咐過來相迎的自家和紀家幾個丫鬟道:“誰現下回去告訴一聲,拿吊子熬點兒薑湯吧,剛才大家夥都在風口占久了,都喝點兒薑湯驅驅寒。”

又瞧著年諒腿上加蓋的皮褥子。忍不住低聲道:“虧得出來時照原來二夫人說的給腿上蓋褥子了,不然還得凍個好歹。那群人也忒沒眼力見了。”

年諒一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般也是尋常。”

紀淙書顯然有不同意見,一撥浪腦袋。道:“表弟此言差矣,聖人有雲。君子富……”

夏小滿立時以最柔和的笑容麵向紀淙書,一呲牙,道:“紀大爺,這兒也是風口呢,不說我家六爺。您這胳膊也當注意著不是?咱不如進艙裏,沏盞熱茶,您與六爺慢慢聊著,又暖和。又暢快。您意下如何?”

紀淙書上次被夏小滿打一耳光時腦子到底不是十分清明,然卻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雖然被人告知自己是中了邪而夏小滿是驅邪的----他自己也堅信自己是邪風入顱了,不然怎麽可能會那般魔怔不孝,但那之後再見神婆夏小滿多少有些不自在。這會兒夏小滿一開口,他立時沒電,訕訕地略一拱手。點頭應了。

夏小滿笑眯眯的點頭啊點頭。如此甚好,您老要念經咱也找個暖和地方念吧。讓“年悟空”同學陪您,咱沒那腦細胞可陪葬的,就不奉陪了。

然“年悟空”同學也是不肯犧牲腦細胞的,隨即便道:“滿娘,剛才竇家還送了兩抬盒瓷器,也不知裝的都是什麽,想來也能是拔尖地,一會兒抬到廳裏,請表哥表妹挑挑,再與姨母捎上幾件。”

夏小滿笑容被凍僵了,心道,行,你可真行,這又把唐僧推給我了!卻也沒轍,咳嗽一聲,應了,吩咐人去做,而後先讓了紀淙書夫婦,再推了年諒往艙裏去。

紀淙書並不耐煩挑選瓷器這些,又心知是給年諒的禮,和他不相幹,便隻是謝過並不肯要,年諒再三讓了,他也沒鬆口,一番推讓,他也忘了先前要同年諒爭辯個什麽了,更是無心品茶閑談,便告了辭帶著紀戚氏回自己艙室去了。

紀靈書方才聽了年諒道是竇家有送瓷器,因思及席上那瓷質不錯,若拿水一潤必會更好,便想若要有小些地盆缽,用以養魚倒是極美。本是欣然跟著要去挑的,結果大哥先一步這般辭了,她便也沒好意思再說什麽,瞧了兩眼那抬盒,也張口告辭。

夏小滿原沒太注意她什麽表情,他們不要瓷器才好----倒不是她小氣,是省得她還得浪費時間陪著,這會兒她隻想著趕緊把身上沾了酒氣的衣裳換下去,趴在被窩裏好好暖和一會兒。因此紀靈書也說不要,她就準備送客了。

年諒那是坐在輪椅上,底盤低啊,小姑娘瞄抬盒那眼神他倒是瞧的真真的,他素來當紀靈書是親妹子待,見她是喜歡地,便笑道:“表妹還是瞧瞧有沒有中意的吧,也不誤什麽。”

紀靈書猶豫了一下,年諒笑向夏小滿道:“滿娘在這裏陪著表妹挑吧。青櫻,推我回房更衣。”又向紀靈書道了句“少陪”,便回艙室了。

紀靈書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衝夏小滿一笑,低聲道:“靈書是想尋個養魚的盆缽。”

夏小滿想了想紀靈書那幾條金魚,嘿,這盆怕是不好尋。當下吩咐小丫鬟把抬盒打開,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往長幾上擺了,讓紀靈書過去自己挑。

兩個四層地抬盒,東西到是裝了不少,從杯盤碗碟到筆架筆洗都有,還有一雙瓷枕。夏小滿看來看去,覺得竇四爺這還不是送禮呢,是送樣品,想拿這個來打動年諒吧。一會兒紀靈書挑完看來這東西還不能收到艙底去,得等年諒來過目,決定到底合作不合作。

說起來,那確是一樁白來錢地買賣,隻不曉得代價是什麽,若是所求不過是個穩當----畢竟知府也有年限的,胡家卻是有百餘年曆史的望族,地位磐石一般----那這樁生意倒可做得。年諒現在隻有崖山莊和年壽堂玫州分號的人事任命權和流動資金使用權,並沒有最終產權,那算不得他的家業,瑾州的鋪子,說是早晚要給他的,但若在那之前就被敗光了,他怕也沒轍。此去若是能安置點兒自己地產業。將來若有什麽,也可退守……

呸……她一晃腦袋,琢磨什麽呢?!還是顧好自個兒吧。給誰打算?!擱這兒多少日子還得兩說呢。現在是利益共同體,他地短期利益她要管,這長期利益。嘿,以後地事就以後再說吧。

她抹了一把臉。也低頭去看那些瓷器,她也不懂什麽鑒定,瞧著甭管什麽釉色地質地都差不多,便也就挑挑花紋罷了,可看了幾眼。也沒太中意的,而且大部分要了也沒用。這踅摸一圈便隻拿了兩個三寸的白釉小碟子,準備放到梳妝盒裏裝耳環戒指等小飾物,這純白的碟子盛上翡翠墜子瑪瑙珠子。想來是極好看。又實用。

她把碟子交給身後小丫鬟叫送自己艙裏去,回過頭再瞧紀靈書,卻見小姑娘端著個花裏胡哨地圓缽,擱那細細看細細琢磨呢。

夏小滿皺了皺眉頭,不會吧,小姑娘素來很有品味啊,怎麽拿了這麽個不著調的。和她剛才在酒席宴上說地那話也不相符啊。品味落差也忒大了點兒吧。

她好奇的湊過去看了,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那缽的畫工絕佳,那器口用吉祥如意雲紋為飾,外壁是不是尋常的八寶紋,卻是蝙蝠、遊魚、鬆鶴、花蝶各據一方,也以纏枝番蓮綿延環繞;而內裏缽底繪著富貴花開,色彩極是豔麗,描摹極是精細,隻可惜整個構圖太過繁雜,讓人瞧著有些眼暈。

夏小滿忍不住笑道:“畫的是真好。不過……就如方才表小姐說地,席上那個青白瓷碗俗了,若是單獨一兩個花瞧著就好,多了倒顯得亂糟糟的?這個可是更甚,嘿,瞧著都迷糊呢。”

紀靈書頻頻點頭,卻不大舍得放下,歎道:“正是。靈書也是覺著這畫工極佳。隻是這般亂湊,實在辱沒了這好畫工。這畫工,這畫工……這畫得著實是好……”

夏小滿笑道:“既然表小姐喜歡,拿去就是了,也不必惋惜,反正是個賞玩,就別講究整體了,哪裏好看哪裏就是了。”

紀靈書高興的笑道:“謝過小嫂子。”

嘴上說著,手裏還舍不得放下,指頭掠過那紋路,禁不住吟詩道:“迷蝶無蹤曉夢沉,寒香深閉小庭心……”

夏小滿瞧著她是真喜歡,又因著她先前沒提標誌性的“聖人雲”或者“詩雲”,也不清楚她到底是臨場發揮即興而作,還是背詠前人佳篇,便不好直接打斷壞了她地詩性,想著詩詞也短,兩句讚美完了就得了,便沒吭聲,自己盤點著到底送來多少瓷器。

誰知道紀靈書吟了幾句之後,稍一頓,又繼續念下去,夏小滿旁地聽不出來,押韻不押韻還知道,聽著韻腳變了,忍不住偏頭去看她。紀靈書這會兒歡喜大發了,多少有點兒忘我,眼裏就沒旁的了,兀自神叨叨的叨念著。

夏小滿深吸了口氣,喚了一聲“表小姐”。改造進程忒是緩慢,得想點兒法子加速一下,再這麽下去指不上那天暴走,一瓷器拍她頭上讓她永遠閉嘴。

紀靈書被“打”回神兒來,見夏小滿那個表情,扁了扁嘴,多少有些委屈。小嫂子倒是好人,就是沒讀過書,總是不肯讓她吟詩作文章!她也不吭聲了,摩挲了一會兒那花紋,轉身遞給拂星先收著。又瞧見一個素淨的圓缽,雖內外無一紋飾,卻是釉色透亮潤澤,質如凝脂美玉一般。她心下便忘了剛才的不快,又歡喜起來,拿了這個擺弄了半晌。

夏小滿瞧著這個,又瞧了先前的,忽然福至心靈,笑著問紀靈書道:“表小姐可是喜歡這個?”見紀靈書點頭,她又笑問:“表小姐覺得這個好些,還是剛才那個好?”

紀靈書以為夏小滿隻肯給她一個,瞧了夏小滿兩眼----小嫂子素來沒這麽小氣,是方才生自己氣了?唔,不會,必是這兩個中也有她喜歡的。小姑娘自己這麽琢磨著,倒有些犯難,微顰著眉,看來看去,比量半晌才喃喃道:“各有各地好呢。靈書也極是為難。莫若小嫂子喜歡哪個就留下,餘下那個與靈書便是。”

夏小滿隻笑道:“我隻問表小姐最喜歡哪一個。”

紀靈書歎了口氣,緊緊抓著手裏那個素淨地,道:“那便是這個吧。靈書謝過小嫂子。”說著讓拂星把那個填彩滿紋的圓缽放回去。

夏小滿啞然失笑,把那個塞回拂星手裏。笑道:“我隻是問表小姐一句哪個更好罷了。兩個都是表小姐地。”

紀靈書一怔,隨即不太高興了。當是耍她,便嘟嘟著小嘴,道:“小嫂子莫要與靈書玩笑。”

夏小滿已經很久沒瞧見小姑娘甩臉子了,好像打入二月那次兩人掰扯完,紀靈書一直待她和顏悅色的。這會兒繃起臉來。她倒有些不適應了。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夏小滿對自己說了兩遍。然後掛上職業笑容,指了指那個素淨的圓缽,問紀靈書道:“我想問問表小姐,為什麽選這個?”

見她皺皺著臉並不說話。夏小滿便自己道:“我來猜猜?那花色地。細看畫工極好,單拿出來哪個紋路都是一等一的,可惜了,堆在一起了就太亂,如表小姐先前說的,反而不好了。再有一個,表小姐說這圓缽要用來養魚。那就要顯得魚好才行。這個花哨的,放進魚去怕都是找不到魚在哪裏----滿眼看的全是花了。這叫什麽,喧賓奪主吧?”

紀靈書見正讓她說著了,抬頭認真打量了她,見她實不是嘲諷玩笑地樣子,便也不惱了,點了點頭,低聲道:“正如小嫂子所說。靈書便是這般想的。還有也是那個不好配架子和紗呢……實在紋圖亂了……”

夏小滿瞧著她正經聽她說話了,便道:“表小姐,我前兩日跟著青櫻念書,學了一句,過猶不及,這瓷器是不是便就是個例子?”

紀靈書點頭道:“正是。如聖人言,天下事,凡當有度……”

“表小姐。”夏小滿打斷她,道:“正是這句。凡當有度。表小姐也說這瓷器是例子了,一朵花是美地,花若多了,成片的堆在一起,反而不美了;表小姐學富五車,學識也如這成片的花一樣,表小姐每次單表一支,便是極美的,若一下就抱出一捧來……怕就是那句過猶不及。表小姐思量思量?”

紀靈書不由愣怔,她素來覺得文章就當是花團錦簇,引用的詞句得越多,越能說明人淵博有學識,越能駁得對方心服口服。況且……她咬了咬嘴唇,道:“我何曾是一下抱了一捧出來地?還不是依著先後一隻隻表的?”

夏小滿一樂,兩樣東西可以一起吃,沒見兩個字兒能同時說的!當然哪一句都是有順序的。說話地順序有了,全局呢?

“你說時自然有條理有先後地,聽的人呢?”夏小滿指著那滿身繁花的圓缽道:“就和這缽一個道理,你方才是捧在手裏細看了,單看哪個花紋不是好的?可你整個看呢?我就問你,若擺在博古架百寶格上,你乍一眼瞧過去,能分出來哪一筆極好,哪一色極好嗎?你說話不是寫文章,寫下來的,人可以反複看;這說出來的,說過去了就過去了,人家就這麽一聽,能記住多少?你是按照先後說了,先那一句人還沒琢磨透呢,你後麵一句又跟上了,便像纏枝蓮綿延不絕,這人應接不暇隻會越聽越亂。還不如一句話就說明白了。”

紀靈書皺眉道:“論道之事,豈是一言可定的?”

夏小滿哼笑一聲,道:“那就要看這一言是句什麽樣地言了。能一語中地才是你的本事,你隻說這一句,簡單明了又切中要害,給人地印象最深刻,也最能說服人;相反,你長篇大論,讓人聽著迷糊,壓根不曉得你要論的是什麽道,那你這論也就白說了。”

紀靈書不服道:“所引句句是理,怎的是白說?”

夏小滿笑道:“今兒注定要拿這瓷器說話了。表小姐為什麽要選那素淨的養魚?因為養魚就要顯出魚好看來,這花紋多了,魚反而顯沒了。你那論道不也是一樣?你引用的那些是用來做什麽的,不就是為了論證你的道麽,若隻寥寥幾句,恰到好處,道就極其鮮明;若引得多了,不就同這花紋多了掩住魚一樣,反而讓你的道顯不出來了?那不就是白說嗎?隻怕還不如白說,會適得其反也說不一定!這便是過猶不及吧?!”

紀靈書眉頭擰到一起去了,抱著那素淨的圓缽,指尖撚著光滑的表麵,心裏卻疙疙瘩瘩的,品一品,小嫂子說的似乎在理,可從前父兄都是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她一直是照著那般學的,父兄豈會有錯?!

她一時混亂了起來,小臉皺皺成一團,瞧著瓷器也眼暈了,便向夏小滿道:“小嫂子的話,靈書還要再想想……這瓷器,便隻要這兩件了。謝過小嫂子。靈書先告辭了。”說著福了福身,帶著丫鬟抱著圓缽轉身離去。

夏小滿深吸了口氣,平複了心緒,扭頭吩咐小丫鬟道:“去問六爺,表小姐走了,他還要過來瞧瞧瓷器不。”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9、生意經①

國舅爺顯然對瓷器生意沒有興趣,連樣品也不樂意看。

少一時小丫鬟過來回報,道:“六爺安置了,說是不瞧了。請二奶奶過去說話。青櫻姐姐一會兒過來收瓷器。”

夏小滿挑挑眉,看著滿案幾的瓷器,尋思一下,到底撿了兩個一眼看過去不錯的蓋盅,叫茴香送去年諒那邊,並說自家先回去換衣裳,隨後就到,然後又吩咐采分門別類分出來,也方便青櫻的盤點入賬。

換好了衣裳進了年諒的艙室,青櫻笑迎過來,先叫采芑奉了碗熱薑湯給夏小滿驅寒,然後自家過去外麵收拾瓷器了。

因著今兒是青櫻值宿,軟榻上已是鋪好了衾被的,夏小滿沒好意思過去坐,四下瞧了一眼,捧著溫熱的薑湯碗往床邊小杌子上坐了,然後向年諒匯報道:“表小姐拿了倆圓缽,說是養魚的。”

年諒點了點頭,似乎對那些並不上心,反而道:“椅子我問了,竇煦遠隻說並無圖紙。”

夏小滿沒想到他先提了這個,偷眼瞧他臉色無異,才道:“韓姨娘先也說沒圖,估計這中間不知道倒了幾遍手了呢,不知道這生意咱還能不能做得,要遍地都是了,幹脆不必做了……”

年諒愕然,隨即皺眉道:“你想拿這個做買賣?”

夏小滿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想。真稀奇,不做買賣設計來幹嘛?科研啊!哦……不對,她忽然想起來,這先前說地是專門給領導做的……現在說做買賣,實在顯得先前忒不地道。

她臉上也有點兒掛不住了。掩飾性的喝了一口薑湯。哢吧哢吧眼睛,一眼瞄到一邊兒桌子上她叫茴香拿來的那兩個樣品蓋盅,忙道:“六爺看著那瓷器沒?我是不懂這些。表小姐說是好的。想必竇家拿這個來也是給六爺瞧瞧品相。好做決定。”

年諒隻瞧著她,聽她說著,一言不發。夏小滿自己嘟嘟喃喃地說了兩句,瞧他那眼神。她也不說了,埋下頭,拿薑湯堵了自己地嘴。

打岔無效。

年諒見她不言語了,頓了頓,方緩緩道:“未成想這個也能做買賣。隻是,賣與誰?怕是無人問津。”

夏小滿心裏一鬆,道:“竇家能拿來送禮。這椅子肯定價值不菲吧。”

年諒點頭。道:“先前置冰,兩船也有二百兩。這椅子當不在那之下----柏木的。又是做工精湛,也值得二百兩銀子。”

“這麽貴的一東西,竇家買了兩把。應該不會專門給自家什麽人用地----那就沒必要買兩把了,而若兩把都要用,也不可能巴巴地送一個給你來,況且,這不知道什麽人用過的送來給你也不恭敬。他既不是自用的,也不會是專門買來送禮的----他哪裏知道哪位路過地貴人恰好腿腳不便?所以一定是用來做買賣的。”夏小滿道:“竇家行商多少年了,眼睛多毒,他看上的東西怎麽可能是無人問津的?”

年諒點了點頭,然又搖頭道:“天下又有幾人是……”天下又有幾個斷腿之人?他想這樣說,卻最終隱掉這句話,隻輕輕歎了口氣,胳膊搭在傷腿上,隻道:“這等金貴之物,天下又幾人用得起?”

夏小滿噗嗤一笑,年諒說自己不懂做生意,她多半也當了推脫之詞----她總覺得他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差不多都是萬事通吧?況且,瞧他今天應酬也是遊刃有餘,並不是紀淙書那種純書呆子。這會兒聽他這話,再想想當初他也沒意識到那個輪椅圖紙有多重要,看來是真不懂生意經的。她心裏歎息,這樣的他,讓他置自己的產業估計是夠嗆了,隻能做些中規中矩地生意,怕還得尋沒什麽歪心眼地掌櫃來幫襯。

她問他道:“六爺覺得我給你做那個輪椅如何?”

年諒眼裏露出點兒笑意來,問她道:“莫非這會兒方想起邀功來?”當初她做了輪椅之後什麽賞也沒討。

夏小滿端得一本正經,念台詞道:“滿娘哪敢居功,六爺體健安康就是滿娘的福分了。”

年諒挑了挑眉,又不言語了,隻瞧著她,哪點兒笑意卻是沒了。

夏小滿歎了口氣,她發現有時候年諒對一些假話特別敏感。她總懷疑自己地靈魂和這個身體不足夠契合,以至於說謊話時候臉上露出些什麽來讓年諒窺出端倪,----她可是老早就在企業混出一身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的,從前無人能辨,現下屢屢敗在年諒之手。

不過,其實,這句是實話。她的初衷實在是----他的腿好快些,好能早些去玫州,她好能早些跑路。至於生意,真的完全是副產物。

“是實話。”她努力的讓自己的眼睛變得真誠起來,道:“我發誓。”

年諒目光有些複雜,瞧了她片刻,終還是垂了眼瞼,微微翹了翹嘴角。

夏小滿咳嗽一聲,道:“不是邀功,是想問六爺,若我沒給你做輪椅,而是外麵有賣這個的,你聽說了,會不會買來?這個方便不方便?百金你肯買不?千金呢?”

“會。”年諒誠實的點了點頭,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時候,如果有人給他這樣一把能讓他不時自己到外麵透透風的椅子,就是賣一萬兩他也買。隻是……“雖是會買,然還是那句話,這等金貴之物,天下又幾人用得起?買的少,又靠何牟利?”

夏小滿笑道:“這個輪椅本身成本----唔,造價----唔。我是說本錢,本錢才多少銀子?柏木什麽價錢我不知道,這上麵放地珠子啊玉石啊哪裏產的我也不知道,他賣二百,咱就當本錢就是二百兩來論。這樣一把給你帶來方便的椅子、做工又好又體麵的椅子。我賣一千兩,你肯不肯買?肯的是吧!那麽,我隻要賣出去這一把。這連本帶利就都回來了。還哪裏用得著天下人都來買?”

年諒略一思索,點頭道:“說地極是。然到底是買者少,便是一把賺一千兩,也是有限。”

夏小滿見他上道。不由高興,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那就賣更貴。這凡是有用的東西,賣多少錢都有人買。這個本錢才二百兩銀子,若是換更高貴的木頭----比如紫檀木地,上麵嵌滿夜明珠,本錢就往一千兩裏下。回頭賣上幾萬兩。肯定也會有金貴人來買就是了。不怕你賣得貴,就怕你賣得不夠貴。配不上金貴人地身份。”

這是任何一個時代都通用的商業法則。是任何一個穿越者都懂得的賺錢之道,----不求最好,但求最貴,賣的就是包裝和噱頭。有良心地,包裝和噱頭之下賣的還算是有用的東西;若是空手套白狼純心忽悠人,便是賣沒使用價值的東西,敢賣這麽高價錢,也肯定有獵奇的人來買----好奇到底什麽東西能賣這麽貴。

隻是,這道理誰都知道,可執行起來卻不那麽容易,賣高價的東西,到底需要依托於一個強勢的後台,一來需要雄厚地資本用以造勢,再來也是需要在遇到挑刺兒找麻煩地家夥時,有人給撐腰。

現下如果年諒來撐腰做這生意,她也能保證賺個盆滿缽滿。

年諒皺眉道:“這等便算得是虛言誆騙於人吧?”

夏小滿不屑的一笑,反問他道:“旁地我不知道,就京裏望吉街年記點心鋪子裏的點心,自家點心六爺想必也吃過吧,那一兩二錢銀子一匣子的上等酥蜜綿糕,本錢才多少銀子?若不算那匣子,也不算夥計們的工錢,純那點子麵、油、糖蜜又值多少銀子?這種是商家慣用的伎倆,隻不過咱們把它翻上幾倍,放到那輪椅上罷了。”

年諒想想那點心,淨賺上一倍怕也是尋常,不由歎息,凡生意便是牟利,說誆騙,牟萬兩是,牟一錢亦是,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然口中仍喃喃道:“無奸不商,果然無奸不商。”

“商家靠的就是這點兒利活著麽。”夏小滿心裏撇嘴,沒有納稅人的錢,你們這些襲爵的王孫公子哥兒靠什麽領薪水?不過她現在不是來和他掰扯廣義、狹義道德的。

她趁熱打鐵道:“其實這是兩個方向,方才你隻覺得二百兩銀子賣得貴,沒人來賣,那咱還可以走另一條路子,做些尋常的,就像我給你做的那個,其實成本也沒多少銀子,賣幾十兩使得,賣十幾兩也使得,不過賺多賺少的事。若再換些低廉的木料,幾兩銀子也賣得,那就是尋常人家也能買得起了。至於賣誰,不一定非要是摔斷腿的啊,還有那種上了年紀本身就走不動路的。誰家還沒幾位老人麽!我說那種萬八千兩的賣給老王爺千歲啊,甚至宮裏的老太妃啊哪位的,這種幾兩銀子的,尋常百姓也能買了孝敬父母,對吧。”

年諒頻頻點頭。

夏小滿又道:“還有啊,還可以賣給那些當兵的,唔,我是說,兵卒,那些上了戰場殺敵,不幸斷肢的……”

“滿娘。”年諒低聲喟歎,糾正她道:“沙場之上,若是斷臂,許是能生還,若是斷腿……怕就……”

“呃……”夏小滿一怔,忙道:“是我弄錯了。”

她隻記得一則新聞是某項高新技術被應用於給傷殘老兵安假肢,所以才覺得退伍傷殘士兵是一大類的輪椅消費人群,卻忘了這個時代裏,生命在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是可以隨意被拋棄的---斷臂許是還能打仗,斷腿卻是連仗都不能打了,自然是無價值的,被拾回來的可能性本來就極小,而在這種醫療條件下,能救治存活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滿娘……”他忽然打斷她地思緒。略帶探究的瞧著她,緩緩道:“你怎生想到這些的?”

夏小滿的腦子瞬間死機。剛才得意忘形了,近乎是在背誦她當初擬定的企劃書了,該死,才和人家紀靈書說“過猶不及”。現下自己卻忘了還有一個“言多必失”!

好在她腦子重啟還算快捷。應變能力也有提高,當下四平八穩道:“先前看到點心鋪子地時候就想到一些。那時候我回娘家麽,置辦了些年貨。一車米麵都沒有兩匣子點心花地銀子多。這不就是商家賺的麽。”然後。她又補充道:“昨兒那位韓姨娘也說了一些。”

年諒嗯了一聲,沉默半晌,忽而又問道:“瓷器的事,那韓姨娘漏過什麽口風?”

“呃……”這是跳躍性思維麽。轉得忒快了點兒吧,不過,不追究之前她多嘴就好,夏小滿立刻道:“沒有。席上上這瓷器地時候,韓姨娘隻誇了幾句,沒旁地話。”

年諒點點頭,見她麵上略帶困惑----其實那是夏同學困惑他咋就能轉移話題這麽快。年同學則理解為她不懂為什麽自己關注韓姨娘漏口風。便解釋道:“不省得竇家打的什麽主意,這瓷窯……竇家現在在玫州名頭怕是比年家還響。當是用不上我什麽。”

夏小滿同學認真的開始裝死,一言不發,低眉順目隻點頭。

年諒同學瞧她不語,兀自陷入自己的思路裏。

外放地缺兒當是三年一換的,不過本朝也有先例,做十年的也不算什麽,父親和五叔也都是在其官位多年,朝中在官位上終老的也不是沒有。不知道這玫州知府是不是快換了……

可惜了,因著此去玫州也是去養傷,又不是出仕,既是怠於應付官場人物,也是因有大姐夫在,自家身份敏感,不便與官場往來。便是抱定不理會官場那套的,甚至這些個官員都未曾打探過底細,現下倒是束手。

他不由自語道:“如今看來到玫州怕是要先尋個師爺了。”

尋個師爺,來捋清玫州官場的脈絡。

若是玫州知府要換,竇家這是準備在玫州找新的靠山?隻是,竇家在州地生意就不小了,經營多年根深葉茂,既然玫州沒靠山,又何必要到玫州?

尋常生意,也用不著尋什麽靠山。大生意又能有什麽,玫州地土質並不太好,瓷器能燒成那樣也就算是不錯了,和琿州、瑤州、璞州那幾個燒貢瓷的瓷窯出來地上乘瓷器根本比不了……便是好賣,也壓不過那幾家去,畢竟人家有燒貢瓷的招牌……

貢瓷……

貢瓷?莫非竇家打的貢瓷的主意?

大秦朝的官窯並非是官辦瓷窯,而是“官監民燒”,在指定幾家手藝最為精良的民間瓷窯燒製瓷器,而後朝廷派人監督揀選,擇頂尖的作為“貢瓷”送至禁中。

有了貢瓷的差事,每年朝廷固定撥銀子不說,瓷窯也是立時揚名,實是名利雙收。看來竇家是做貢冰做上了癮,做什麽都想著打貢品的主意。

年諒摸了摸額頭,按理說他們做貢冰的,在光祿寺當是有門路的,怎的……唔,也是,光祿寺說好也沒用,須得上達天聽才行,到底用哪家的瓷,還是龍椅上那一位說得算。

這是……看中年家宮裏那位淑妃娘娘了?

那便不是小事了。

年諒歎了口氣,又向夏小滿道:“滿娘,明日竇家船要是先行一步也便罷了,若是再來人---比若那韓姨娘,你便探探她口風,看他們瓷窯打算怎麽個營生。”

夏小滿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問他道:“少不得問你一句,你怎麽想的?我問她時候也好有個數。比如你還有想法要入股,那我的話就不能說死了不是。”

年諒頓了頓,道:“我疑他們是在尋貢瓷的門路。若是如此,牽扯不小,還要從長計議。這事……還是先晾他一晾吧,待看看他欲如何再論。”

夏小滿點頭應了。

幾句閑話,年諒也沒旁的事了,便準備安置了。夏小滿起身過去扶了他躺下,幫著掖好被,待欲告退回艙,年諒忽然喊住她。

逆著燭光,她的臉顯得有些暗,表情也瞧不太分明,隻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衝著他眨啊眨的,等著下文。

年諒看了她半晌,歎了口氣,沉聲道:“滿娘,你原想的多,又不肯說……我……我原也應過你,不肯說便罷了,不強你所難便是。而今此言亦在。買賣的事,你省得我不在行,一時不能應你,待我思量思量。----卻不想你因此再不開心。

他看到她無聲無息的笑了,齒如編貝,然後很輕的兩個字音自此溢出,飄到他的耳裏,她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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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困得不行,爬去睡覺,帖子明兒早上加精回複。挨個抱抱蹭蹭。了,大愛沈無塵啊。有同愛的沒有?(*^^*)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0、生意經②

竇煦遠實在公關有方,那是全方位立體式上門服務。

翌日一早,年諒才起來,竇家的早點就送上門了。都是當地特色的麵點,包子團子餡餅盒子都有,難得的是時間掐得極好,在這樣的天氣下,一路從城裏送來碼頭,還冒著熱氣,如同剛出鍋。

夏小滿夾了一個十道褶的小包子,咬了一口,麵軟餡鮮還有點兒燙,忍不住搖頭嘖嘖兩聲,道:“竇家真是講究人呐,這麽新鮮,怕是天沒亮就放人出去買,這一路快馬送到碼頭的吧。”

年諒卻是見慣了這樣的事,不置可否的一笑,瞧了一圈,也夾了那品包子,嚐了一口,嚼了半晌也沒說話。

夏小滿那整個兒包子都下肚了,正在喝湯順順,就見年諒那邊撂下手了,喚了采菽過來,卻吩咐道:“一會兒去與各船說,今日緩行。”

夏小滿被湯嗆了一口,咳嗽了兩聲,翻著眼睛瞧著若無其事繼續進餐的年諒,心道,這是吃不順當了準備擺脫竇家?還是吃舒坦了想試探試探看看竇家的耐性?

如果是前者,那麽他失敗了;如果是後者,那麽他成功了。竇家的耐性果然很好,年家六條船暗中減速,航速緩慢下來的時候,竇家的船已先一步開出去蠻遠的一段兒了,當其發覺後,立時收了兩桅帆,硬生減速,要同年家同步前進。

年諒得到匯報時,剛好吃罷了早飯,溜達了兩圈,準備過去給紀鄭氏請安。陪她說說話。----這些天他一直這樣,上午去陪紀鄭氏說說話,下晌回來歇中覺,然後看會子書,或者逗弄一會兒六條,直到天黑。

聽了小丫鬟回說竇家的船也跟著慢下來了,年諒扭頭瞧了眼扶著他的夏小滿,頓了頓。低聲道:“莫忘了我昨兒和你說的,倘那邊兒使人過來……”

夏小滿點頭應道:“這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年諒點點頭,又吩咐人道:“今兒若那邊兒來請,隻說我身子不爽利。歇著呢。”

小丫鬟們忙應了,又傳話與外麵地管家。

年諒先去與紀鄭氏行禮,又去見了紀淙書,說了兩句話,見又要往爭論上走,忙借口要去同姨母說話告辭出來,再往紀鄭氏這邊坐了聊天。

紀鄭氏也是高興他過來的。既是實心喜歡這外甥,也是因著無事消遣。年諒帶著六條過來耍與她看,她也就瞧了片刻熱鬧,笑過一陣子便罷了。久了也嫌鬧挺慌,還不如安安靜靜說會子話。而年諒也是喜歡聽紀鄭氏說些舊事的,說些外祖的事,母親的事。哪怕是紀家在州的事,他都能從那些故事裏描摹出那幾位他一直念想著的人。

夏小滿常常是不參與他們的“回憶過去故事會”地,她陪著過來,然後在兩人開始回憶時被打發下去。她通常都是往紀靈書這邊坐坐,逗逗貓逗逗鳥偶爾逗逗紀靈書,打發時間。

今兒一進門就瞧見了那甜白釉的圓缽擺在矮幾上,白瓷浸了水顯得越發瑩潤。裏麵一雙魚一黑一紅。極為奪目。

夏小滿笑著指指那圓缽,笑道:“還是這個做魚缸的好吧。”

紀靈書想起昨天夏小滿說的那一番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邊兒叫拂星上茶,一邊兒低聲道:“小嫂子說的極是。……小嫂子請過來用茶。”

夏小滿一笑,離了那魚缸,走到桌邊兒坐下,叫采艾過來把六條撂到桌上,遞給紀靈書,自家端了茶慢慢飲用。

紀靈書見夏小滿沒問她昨日那些話思量地如何,心裏安穩了下來,瞧見六條,又是歡喜,忙不迭叫小丫鬟拿她專門給六條準備的食碟子來,又碾碎了點心喂六條。

六條在這個動物園裏人際關係----唔,不是,是動物際關係----非常糟糕,它一出現,紀靈書一對它好,滿屋子鸚鵡八哥都不滿了,啾鳴個不停,連貓兒也來湊熱鬧,瞄了它半天,隨後打定主意,跳到紀靈書腿上,又要往桌子上跳。因著前天就發生過一次貓抓鳥事件了,好在六條機靈飛的快,沒被貓兒逮到,今兒貓兒一出現,六條就警覺起來,當它身子躥上紀靈書的腿時,六條撲棱撲棱翅膀就往夏小滿那邊飛。

夏小滿反應也不慢,瞧見那貓兒頜下那小鈴鐺一晃,她就已是站起身,它才在紀靈書腿上落腳,便被她一把撈到懷裏。她一邊兒拿手臂固定了,一邊兒伸出另一隻手的手指頭戳了它額頭那“餅”,心裏叨念,一餅,你給我消停點兒!

誰知道這會兒六條也往她身上湊合啊,六條同誌也在這當口落她肩膀上了,一餅見六條那是分外眼紅,擰著擰著,伸了爪子就往夏小滿肩頭去夠。夏小滿一驚,下意識的往後一仰頭。那爪子實際上隻落在衣裳領口,離她臉還有一定距離,隻爪尖勾壞了她領口的繡花,饒是這樣也把她嚇了一跳,她略有些惱地又去戳它額頭,忍不住咬牙道:“一、餅!你嚇死我了……”

更嚇人的還在後頭,六條那兒也是眼紅著呢,見著主人家製住那貓,它可高興了,而又見主人戳貓兒,它也跟風,撲扇著翅膀飛起來,一個俯衝就去啄貓兒的額頭。

“六條!”夏小滿急喝一聲,忙把手護住貓兒的頭,側身去躲。這一嘴下去貓兒還有個好啊?!

這會兒小丫鬟們也到了近身,幾個去捉鳥地,幾個來護住夏小滿的,結果夏小滿和貓兒沒事,倒有倆丫鬟被六條爪子和喙傷了的。

采艾過來拿了鏈子要拴六條,六條還不高興了呢,滿屋子亂飛不肯落下來。紀靈書的小丫鬟又有怕它飛了地。連忙將艙門都關了,又有跟著撲捉地,屋裏亂作一團。

“沒事兒,別嚇唬它,它不會飛出去。它怕水。”夏小滿忙喊住這群人。

六條怕水,這是她剛上船時發現的。當時她是提著籠子出艙到甲板上的,想著給六條透透氣,結果六條一頓撲扇翅膀。一刻也不肯安穩。她還以為六條是興奮的,要飛走呢,也不準備強留它,便把籠子往甲板上一放,等著六條自己飛出來。六條倒是飛出來了。卻根本沒有飛走的意思,反而飛回艙裏了。她不由愕然,反複試驗兩次,才發現六條是怕水,怕她連籠子帶它一塊兒扔河裏去。

她哭笑不得,也不曉得該誇這六條是聰明還是笑它聰明過頭了。

現下夏小滿喊了一嗓子,見滿屋子人都擠到一處去捉六條。她身邊兒就紀靈書這閑人一個,便把貓兒塞到她懷裏,道:“你抱下一餅,我去抓六條。”說著挽袖子就往六條那邊兒去。還出聲喊道:“六條,別飛了,給我下來……”

才走兩步,袖子就被紀靈書抓住。一回頭,見紀靈書眉頭糾結著,小嘴嘟嘟著,大眼睛裏滿是憤怒和委屈,她認真道:“小嫂子,這是額間雪,不叫一餅”她不能容忍六條之後。這不通半點文墨的小嫂子又給她地貓起粗鄙地名字!

呃……夏小滿石化了。蒼天,她不是故意喊一餅地。真地不是故意的,她原隻在心裏叫叫罷了,剛才一時情急,忘了這茬了……不過,不就是瞎叫了個名字麽,瞧小姑娘這小臉兒,跟吃了酸檸檬似的,這有啥委屈的,----又是在圍捕六條地關鍵時刻,哎,這孩子咋不分輕重呢?

她剛想對小姑娘說你等我抓了六條再和你掰扯,六條就乖乖聽了它的指令----下來了,收了翅膀落在她肩頭,似是抱怨訴苦的低低啾鳴兩聲。

夏小滿一把將六條這惹禍精抓下來,然瞧瞧它那無限委屈的黑豆豆眼,再抬頭望望紀靈書那無限委屈的黑葡萄眼,她自己也無限委屈的直眼了。

正熱鬧呢,外麵采菽過來回話,見這光景還不大敢說,夏小滿正愁沒台階,忙問她什麽事。

采菽道:“回姨奶奶的話,竇家管家方才相請爺過船聽曲。大韋管家回地爺身子不適,不便過去。沒一會子竇家又派人送了歌姬過來,說是知道咱們船上沒歌姬,想著六爺躺著也悶,便派這些人來給六爺唱曲解悶。大韋管家不敢做主,過來請爺和二奶奶示下。”

夏小滿咂咂嘴,這公關工作實在做的太講究了,你嫌棄去電影院費勁,人家直接把等離子家庭影院給你扛過來了。客戶的需要就是我們的目標啊。這麽費心思,這麽有誠意,看來竇家所求地這筆生意不會小。若是能接下來就太好了。可惜了,不是她能做主的事。

她把六條交給采艾,向紀靈書道:“表小姐,我先告辭了,去問問六爺的意思。”

紀靈書皺皺的小臉褶子還沒平整下來,隻道:“小嫂子請便。”卻又忍不住嘟囔了一聲,道:“小嫂子,若是昨日那幾個,彈得可是不合意境地!”

夏小滿勉強繃住臉沒笑出聲,正色道:“嗯,表小姐的意思我會轉達。”

她帶了采菽去給年諒回話。紀鄭氏聽聞緊著道她這邊無事,叫年諒有事先去辦。年諒則早就心裏有數,聽了采菽說的,哂然一笑,直接叫回絕了,隻說自家需要靜養。

歌姬被退回去了,夏小滿也不在紀靈書這邊呆著了,一來是免得被她追究亂給貓咪起名的事,再來也是回艙去等韓姨娘駕臨。公關小姐送走了,公關經理該上場了吧。

結果等來等去,等到晌午韓姨娘也沒見人影,卻等來了竇家送來的午飯。也是著人先一步到前麵大些的鎮子訂的席,拿食盒裝了送回來地。

晚飯亦然。

還送了一匣子上等地安神香。----你不是身子不適要安歇麽,那就送讓你安枕的安神香。

那香地味道淡淡的,似有還無,幾乎感覺不出來,但貌似安神的效果很好,反正夏小滿是一聞到就犯困。今兒輪到她值宿,早早的把年諒安置到床上了,這會兒她自己也窩在軟榻上的衾被中。提鼻子使勁嗅了嗅香味兒,悄悄打了個哈欠,往被窩裏縮了縮。想著明天那個眉目如畫韓姨娘會不會來,或者竇家又是送禮不見人……這麽也是麻煩……

她正迷迷糊糊的想著,就聽見年諒出聲喚她。她條件反射的醒過神來,忙翻身坐起來,問他道:“要什麽?要茶?”問的殷勤,卻是腹誹不已,才伺候著躺下這又出幺蛾子。

卻聽年諒道:“不必。你不必起來。隻是想起個事,白晌一時混忘了,現下說與你。”

夏小滿“嗯”了一聲,“咕咚”一聲躺下,緊了緊被子,心裏一頓咒罵。

年諒道:“眼下也進州了,明兒白晌能到州尉宣府,丁午河在州境內所過諸城中尉宣府最大,我想著叫韋棣韋楷去置辦些州土產,你陪著姨母表妹也上岸上逛逛,不必惦著時辰,盡興為好,明兒晚上就歇在尉宣府渡口。”

夏小滿哼哼一聲,正經道:“你這是嫌甩不掉竇家?我有一句話,不太中聽,但還不得不說一聲,你若不想同他們做買賣,也別這麽耍人家了,直接告訴了吧。商人可沒做賠本買賣的。你收了人家東西又不替人家辦事,然後還這麽拖拉人家時間,回頭惹惱了小人……可真不一定怎麽回事呢。竇家還有個知府親戚在玫州!”

年諒道:“我何時戲耍竇家了?昨*****又不是沒在席,我已是說得夠明白了,竇家還是盯了上來,現如今,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瞧瞧他們打的什麽主意罷了。所收這些,不過輪椅貴些,前後至多三百餘兩,若在京中走禮,也算不得什麽。他這是想走我門路,走旁家,怕是幾千兩進去了,也未必能有動靜。滿娘,你多慮了。你昨日都能想到萬千兩,今兒怎的在意這點兒銀子?竇家不過商家,能翻起什麽浪來。”

夏小滿語塞,確實是他拒絕了,確實是竇家死纏爛打。她也不是不懂得民不與官鬥的道理,這到底是個等級社會,就算商家的地位比前朝提高了許多,若與官家相比,不啻雲泥之別。隻是她不信,人家能白讓銀子打水漂嗎?

“竇家還有一個玫州知府。”她強調道,“他是不可能傾家蕩產去報複你,但若是通過那知府尋些小麻煩。”

“竇家家大業大,這又是位知府----熬到知府也不容易,才不敢輕舉妄動。”年諒聲音裏帶了點兒陰冷,“就憑他們,想給年家找麻煩?”

“……也許吧。”夏小滿歎了口氣,他們在京城沒靠山,想找年家麻煩確實是以卵擊石。想想也確實沒收人家什麽極貴重的東西。不管了。她的眼皮沉了起來,應了年諒一聲,昏昏欲睡。

隻模模糊糊年諒低聲道:“你隻陪著姨母表妹好好散心就是了,不用惦著時辰。竇家若能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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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太困了,自己都寫迷糊了,寫到一半兒睡過去了,睡了差不多一個點兒突然自己醒來,嚇壞了,還好不是一覺天亮……rz。可結果又將踩點兒了。歎氣。

爬走睡覺去了。帖子明兒加精回複。挨個抱抱。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1、生意經③

州的疇仁府靠近京畿,又是交通樞紐城市,南來北往的客商都在此囤貨再發,商業繁華,其城市規模在整個大秦也是排得上號的。這樣的城市,整條丁午河上也就這麽一座而已。尉宣府比之要小上許多許多,內城隻有疇仁府的三分之一大,鋪麵也都要降低不止一個檔次。隻是丁午河在州境內河段極短,攏共也沒過幾個城鎮,也就把個尉宣府顯出來了。

雖然在疇仁府時,夏小滿沒有上岸,不曉得其間繁華,然但凡沿河城市,隻看碼頭渡口上的景象就可知興衰,疇仁府碼頭繁忙一片,這尉宣府雖然也有船舶停靠,但卸貨裝貨的少之又少,向陽一麵的小土坡上,腳夫三三兩兩聚成一團曬著太陽聊著天,閑極無聊的模樣,更顯一派蕭條。

還站在甲板上,韓姨娘就皺緊了眉頭,一臉不屑,嘴裏嘟囔道:“這樣的窮酸地方,有什麽可瞧的?”想是小聲抱怨一句的,然說著聲兒還不小,她周圍這幾位都聽得清楚。

她自己也曉得聲兒大了些,略有些尷尬,便忙緊走兩步,湊到紀鄭氏和夏小滿身旁,陪笑道:“尉宣府小地方,瞧這光景,怕城裏也是沒什麽好物什呐,這些東西哪裏入得夫人、奶奶的眼!不若到瓚州,瓚州的首飾最好。”

夏小滿都不敢拿正眼看她,怕晃了眼睛。就知道首飾!她今兒穿戴那叫一個金碧輝煌!可下出去逛街了,這滿頭插的,金釵就不知多少根,太陽一照金光一片。夏小滿真是好奇啊,她咋就不嫌沉呢?偏還是行動自如,真超人也。

聽了她的話。夏小滿勉強一笑,因是攙扶著紀鄭氏下船上岸乘馬車,所以撇頭去瞧紀家婆媳母女,表示她在等最高領導紀鄭氏發話。

年諒請紀鄭氏下船時說的是在船上也呆了幾日了,怕姨母煩悶,下船來走動走動,散散心舒展舒展筋骨也好,紀鄭氏感其孝心,也就應了。因不過是散心,也就不挑地方了。況且。紀家婆媳都是走過幾個地方的,大城小城都見過,眼前這般再尋常不過,臉上也沒帶出什麽來。

紀鄭氏這會兒聽韓姨娘說的,又見夏小滿又沒應話。像是隻等著自己回答,便淡淡笑道:“不礙什麽,左右也不是去添置東西。全做消遣罷了。”

韓姨娘原就是尋個台階下,聽了紀鄭氏這般說,忙陪笑恭維兩句,訕訕地退到一邊兒,繼續在心裏嘀咕,這般冷的天兒,出去瞧些下三濫的便宜貨。何苦來的。

紀靈書瞧見韓姨娘這般姿態,心裏極是不滿,回頭瞥了韓姨娘兩眼,極力掩飾臉上的鄙夷神情。但扭回身時到底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她雖然含著金湯匙出生,但因著紀家是貧苦出身,若非紀鄭氏嫁過來,吃飯也成問題,紀父並非富貴忘本之人,教育女兒時也是多叫她尊重窮人,善待窮人。因此她從小就有憐貧扶困意識。非但不會鄙夷窮人,倒是最厭惡那些瞧不起窮人的。本見韓姨娘一身金裝就嫌她俗不可耐。這會兒更覺得她為富不仁。

因知道竇家這位姨奶奶是糊著小嫂子來的,紀靈書緊走兩步湊到夏小滿身邊,輕輕拽了她袖子低聲道:“小嫂子,何必和這等人同行?”

夏小滿苦笑一聲,心道寶貝兒啊,你當我樂意帶這麽個金磚四處走啊,我都怕遇上土匪打劫!你哥也想甩了這家呢,可也得甩得掉啊。這是屬狗皮膏藥的,糊上了就不下去。

年諒說身子不舒服要歇著,人家就不來打攪了,安安靜靜的供奉吃食,把你當佛供起來,飯菜點心一應俱全,還沒有一樣和之前重複的。夏小滿心裏琢磨著若是這一路到玫州還能有個五七天,天天供應地餐點不重樣,那竇家可能耐了,慈禧老佛爺也就這待遇了吧。

待年家船要往尉宣府停靠,竇家過來打聽了是夫人奶奶們要去城裏逛逛,立時打發人先一步進城去尋車,又叫韓姨娘過來相陪。年諒也無奈了,想著婉拒,然韋棣悄悄遞話,言道在尉宣府這樣小城裏,車馬行也不會有什麽好車,夫人奶奶們坐著也不舒坦,竇家這定是前往熟識的商戶人家去借車了,到底是大戶人家的車要好上許多,為了夫人奶奶們著想,還是用了他家的車為妙。年諒想想也是這麽回事,便就隨便竇家了。

夏小滿這瞧著岸邊兒停著的舒適馬車,哪裏還能說攆韓姨娘回去呢?

好在沒用她開口,紀鄭氏先一步低喝道:“靈兒,不得胡鬧。”

“母親……”紀靈書小嘴兒嘟起來多高,能掛仨醬油瓶子上去,卻到底是不敢明著強嘴地,隻得撇過頭去,小手卻還抓著夏小滿的袖子。

夏小滿向紀鄭氏一笑,然後騰出隻手來拉了紀靈書,回頭瞧了韓姨娘與她們隔了倆個丫鬟又幾步路的距離,這才放心地低聲道:“表小姐別搭理她就是。別當她是個人物,就當她是個物件----比如,朱漆描金櫃。”

紀靈書想了想韓姨娘那身豔麗的衣裳和滿頭的首飾,噗嗤一聲笑出來。夏小滿連忙掐她手一把,朝後麵努努嘴,低聲道:“人還在呢,多少麵上兒要過得去。”

見紀靈書滿不在乎的樣子,她也是忍不住想諷刺韓姨娘兩句,頓了頓便戲謔道:“表小姐你猜她臉上塗了多少粉?二斤了吧得有?!你說你一笑,她一生氣,這臉刷白的,粉都不用擦了,那香粉販子賣誰粉去?咱不能斷了小販兒的生意啊……”

紀靈書聽了大樂,雖這話粗俗刻薄,可聽著大為痛快,便使勁點了點頭,低聲湊到她耳邊道:“小嫂子說的極是!!可不正像麽!”

紀鄭氏先聽了那話,也覺得好笑。但確實刻薄,後又不由皺眉,然瞧見夏小滿和紀靈書擠眉弄眼地,姑嫂倆笑靨如花,心裏忽然舒坦起來,歎了口氣,搖頭笑了笑,隻拍了拍夏小滿托著她胳膊的手。

紀鄭氏原在書信裏得知外甥這妾室是個過分老實的,待進京了,瞧見人。也覺得是老實模樣,放在外甥身邊能本本分分伺候著,著實讓人極為放心。後來見她接人待物張羅事情毫不遜色,又有說了紀淙書地那番話,心裏便已是當了她是自己人。比親兒媳婦紀戚氏還喜歡幾分,待她極是親近。她被扶為二房,紀鄭氏也代她高興。單賀她扶為二房地禮就是特意加厚了的,這幾日在船上,越瞧她行事越喜歡,也曾對年諒言說得此妾室是福分。

到底是沒讀過書。紀鄭氏想起女兒曾與她抱怨過小嫂子沒讀過書不曉得詩句之美的話,心裏喟歎,這滿娘雖然有見識,分寸也能拿捏得好。卻是到底難脫市井之氣,待到了玫州,真要好好教她一番,脫了這身習氣。出去能給諒兒做臉,宅裏也能叫眾人信服才是,將來有了主母也好得幾分體麵。

將來……紀鄭氏暗自搖了搖頭,但願別糟蹋了這孩子……

夏小滿被紀鄭氏拍第一下的時候警醒過來,怕是自己說話不中她意了,忙做低眉順目狀,卻偷眼去瞧她神情。見她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像是陷入沉思。夏小滿這心才放下點兒,那邊兒紀鄭氏又拍她。她一偏頭,見紀鄭氏臉上掛著笑,還帶了點兒憐惜……她這心裏就徹底沒譜了……

從甲板上到馬車前這短短一段兒路,夏小滿心裏翻了幾個個,等伺候了紀家婆媳母女上車,她的目光躍過對麵兒的“朱漆描金櫃”,落到河麵那船上,忽然一挑眉,心下呸了一聲,琢磨這事做什麽,年諒現在是把紀鄭氏當親媽地替代品,恭敬是恭敬,可到底不是她親婆婆!年家地事,紀鄭氏還說不上話。

其實這陣子接觸下來,她對紀鄭氏印象也不錯,主要是算計著紀鄭氏比二夫人可是好對付得多了。二夫人是那種家族戰爭裏出來地精英,麵上看著沒什麽,實際上最是惹不得,軟地硬的人家都會;紀鄭氏這些年一直是當家作主,家裏沒妾,媳婦又是極老實的,待下寬厚,鬥爭手段差多了。就算年諒把紀鄭氏供上天去了,紀鄭氏這會兒尋茬收拾她,她約莫著也是能化解了的。

況且,她到底是誰家人還得兩說……不琢磨了,出了事兒再說。

竇家果然是同尉宣府裏有生意往來地大戶人家借了四輛馬車,兩大兩小,都是軟緞麵兒座椅,靠背引枕暖爐不論,連放茶的凹麵小幾、裝食盒的雕花小櫃也有,不比年家地馬車差到哪裏去。

紀家婆媳母女並紀淙書倆兒子上了一輛大車,夏小滿跟韓姨娘坐了一輛,後麵有體麵的丫鬟婆子分乘兩輛,餘人跟車。韋棣、韋楷帶著幾個長隨也是一路,隻是到城裏不陪著主子夫人奶奶逛,而是要去置辦土產而已。這一大堆人也有二三十號,走在尉宣府城外的窄道上也是極為壯觀的,引得不少人駐足相看。

夏小滿從來沒有認為過一兩座城市可以作為整個社會繁華程度的代表,就算是她所在那個世界也是一樣,任何一個城市都不能代表全國,這個社會裏總是有小康城也有貧困縣。她知道阜澤可能是大秦帝國最為最好的城市,但想在這裏生存下來,不是要知道最好的那個什麽樣,也不必曉得最差會到什麽程度,而是要知道最為尋常地城市是怎樣的。

尉宣府就是這樣一個小城。按照夏小滿前世所知道的一級城市二級城市來分類的話,這裏絕對排出六級之外了。

城外地道路不甚規範,隻有一條相對較好的官道,也隻是雙行而已,寬度還不及阜澤城內最窄的道。進城大約是片貧民區,規劃欠佳,顯得混亂,再往城裏走,才漸漸好起來,宅子商鋪還算有條。

夏小滿不住搖頭。她從前出差常常會坐車穿過一個又一個城市。凡聰明的城市,都會把入城主幹道兩邊兒的住宅店鋪修得極好,因為這是臉麵,是城市給外來客人的第一印象。外來客人驅車一走一過,也就能看到路兩邊兒的風景!如果看到地是整潔光鮮,那麽對於投資也有信心,如果看到地是破破爛爛的,那麽,幹脆不會丟錢到這裏來---客戶未嚐不知道光鮮那也許隻做個臉麵罷了,城市內裏沒有這麽幹淨。然若是你連臉麵都不肯做,那客戶更加不會相信在這裏投資會成功了。

這尉宣府就是那不會做臉地,其實進入繁華街段,正經有些像樣的鋪子。

站在一座銀樓裏,看著不少周身綾羅滿頭珠翠的貴婦人出出進進。一擲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韓姨娘有些直眼,完全被這群夫人的闊綽出手給鎮住了。

她不禁喃喃道:“沒成想這樣的窮酸地方也有這等豪富……”

夏小滿在一旁一咧嘴。再窮的地方也有富裕人口,奢侈品永遠不乏市場。

她瞧著那架子上的款式,比起京中地差遠了,她在年家這倆個月,瞧著各位夫人奶奶頭上的首飾,鑒賞能力有了長足進步。這麽老的花樣一樣賣的火,若是出點兒新花樣。豈不搶瘋了?

她想起那些經典穿越文裏女主隨便拿個卡地亞的項鏈出來就傾倒眾生日進鬥金,實在是流口水。可惜,其實因著古今文化差異巨大,審美觀也就差很多。在這裏箏曲琵琶是主流,你如果真唱後世地流行歌曲,絕對不會有人欣賞,當你粗俗就算好的,當你神經病的也不會沒有。而這會兒你要整吊帶背心熱褲出來賣,肯定被亂棍打死了。而那些抽象概念首飾,嘿嘿。現代人都未必看得懂。你指望古代人買賬?!(^)

而且,珠寶設計師這活兒不是誰都能幹地。一來她畫圖不過關,再來她沒本錢開這樣一個銀樓,三來,就算她賣圖紙,也找不到一個信得過她敢試驗她作品的鋪子----金銀鍛造錯了可以回爐,珠玉確是不行,一旦圖紙無法做出成品,那珠子和玉石就徹底損失了,沒個把握誰肯做?

所以她也隻是一想,就過去了。

紀靈書對這裏的花樣也極其失望,倒是瞧上了幾個首飾盒子,樣子雖不新鮮,難得雕工精良,夏小滿也恰是愛盒子的人,倆人這次倒是默契,共同做了買櫝還珠的事----跟人家店家買首飾匣子而不要首飾。

店家還納悶呢,原也不是沒有單買盒子的,都是家裏不太富裕,又要準備嫁娶下定什麽的,便買了他們地空匣子,裏麵裝上自家的老首飾,省了錢還得了體麵。可眼見這位奶奶這位大小姐衣著體麵,當是有錢人家的,怎的也買匣子?一個小夥計不大省事,便把心裏想地這話大概說了,又緊著向漂亮妞兒紀靈書推銷一枚珠釵。

夏小滿隻抿嘴樂,紀靈書卻是瞧也不瞧那釵子,喊了攬月過來拿了荷包過來,丟了一錠銀子上去,就指定要買匣子。

小夥計還在那邊絮叨,掌櫃的百忙中瞧見了,連忙過來提溜小夥計一邊兒去,親自接待紀靈書,因見她還是個小姑娘,又這般出手闊綽,隻當她是冤大頭,還準備抬高價錢哄騙她呢,夏小滿那邊不動聲色的殺價到四分之

幾乎逼到他的成本,掌櫃的一驚,再次打量了幾人一番,見都是衣著不俗,又見著那金光閃閃的“朱漆描金櫃”韓姨娘,便當了她們是行家,也就收了誆騙之心,隻道賠了,讓夏小滿加些價錢,夠本就賣。

夏小滿死不鬆口,最後也還是這價買下來了。

紀家人並韓姨娘都是震驚,出了店鋪紀靈書和韓姨娘就緊著讚夏小滿好厲害的眼,好厲害地嘴。這會兒就是韋棣沒在,不然連他這做了多少年采買地也會誇夏小滿這次做的漂亮。

夏小滿笑著跟著客氣,心道,厲害什麽啊,都是在地攤砍價練出來地,旁的沒有,就是膽大----上來就砍掉四分之三,老板若不肯賣,肯定讓你直接走了,那麽你若想買就再加些,一點點磨;而若老板對你說再加些,那就是老板還是肯賣的,那就要死咬不鬆口了。若是在後世,她多少還擔心老板惱羞成怒,或罵或打了,在這裏她卻是不怕的,這帶了多少人呢!

一趟街逛下來,到底也沒買到什麽正經東西。韓姨娘還真說對了,就沒什麽能入得這些人眼的。倒是紀靈書並紀淙書那倆兒子添置了一堆小玩意,小玩具。

夏小滿發現紀靈書極愛那些精致而瑣碎的東西,雖然她夏小滿也愛那些,可是和紀靈書還不是在一個數量級上的。紀靈書是一個東西哪怕隻有一個角兒是討她喜歡的,她都會整個買下來,然後無視那些她不愛的,反複欣賞那個角兒,兀自歡喜。

到底是性格決定一切吧。夏小滿啞然失笑。也決定了審美喜好。上時,韋棣韋楷的山貨土產也置辦回來了。還帶回了玫州那邊兒返回來的信,因著年諒要帶紀家人同行後就與玫州去信,讓也給紀家尋房子,最好兩家挨著。現下回信便說是已經置好,兩家就隔一道牆。隻是年諒這邊改了地熱壁熱,紀家的還在改造中。

年諒知道兩家挨著就幾位高興,至於改造,可以慢慢來,倒不著急。

這邊正高興著,又一樁高興事來了。竇家船上還有兩位玫州的捕快,方才也是收著公函,要兩人盡快到玫州。竇家主要是陪人家去玫州的,實不能和年家耗下去了,隻得過來辭了年諒,先一步前行。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2、走進新時代①

(未改錯別字版。)

二月十二,天一亮竇家的船便揚帆啟航,沒什麽風,靠著櫓槳也能速度驚人,沒多少功夫就消失年家船工的視野裏。

夏小滿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以為免費早餐沒有了,誰知道到年諒那邊,桌上照例擺著一桌子飯菜,看數量就知道又是竇家孝敬的。

“竇家真是講究人啊……”夏小滿淨了手坐下來,接過茴香地上來的烏木包銀筷子,點了點一個醬釉點白梅碗裏冒著熱氣的紅棗桂圓粟米羹,嘖嘖道:“不是說一早人就走了麽,這是派人……”

“昨兒便派了人在尉宣府訂的。”年諒接口道,“確是講究人。隻不曉得到底想怎樣。便是貢瓷,也當鬆口了。”

夏小滿搖了搖頭,沒接話。

昨兒她和韓姨娘這一路上,不時言語相互試探,韓姨娘似乎想知道年諒對竇家的態度而不是對生意的態度,兜了老大彎子也沒扯到瓷器上去。夏小滿同學太極推手也不是沒耍過,便也就跟著她繞,往瓷器上引,結果一來二去的,倒把輪椅的問題摸個差不多清楚了,木匠沒研究出圖紙這話都問出來了。而瓷器,韓姨娘像是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意思竟是上船之前她都不曉得還有瓷器這生意。

韓姨娘那是五句話裏就帶著一句炫耀的人,在夏小滿看來絕不是那種裝得滴水不漏的聰明人,在說話間夏小滿一直觀察著韓姨娘的臉,見她神情不似作偽,也多半信了瓷器的事她不知情。

回到船上,夏小滿同年諒這般說了。倆人商量了下,都摸不著頭腦,若說韓姨娘級別不夠才不知情吧,可輪椅那樁她非但是知情的,還詳細到連有沒有圖紙都曉得;若說她是夠級別地,那瓷器的事不該一點兒不知;若是說瓷器生意更加機密。可怎的又會在船上宣諸於眾?

昨兒晚間竇家船上又行告別宴,紀家兄妹都是怠於與俗人應酬,都沒有去,隻年諒並夏小滿過去了。那邊也沒什麽人,隻竇煦遠並那兩個玫州捕快董雷、劉甘。竇煦遠卻是於瓷器隻字不提,倒緊著和年諒套近乎,讚了年諒姐夫胡元慎為官清廉國之棟梁雲雲,然後又說自家姐夫兩袖清風公正不阿,接著又吹捧董雷、劉甘在知府大人手下如何得力。這倆捕快也沒啥武人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氣質。那一日的席上文人太多自家拽文不行也就沒怎麽搶上同年諒說話,今兒成倆人專場了,便開始和竇煦遠一唱“雙”和起來,便隻見滿場天花亂墜。

一場席吃下來,從頭到尾沒瓷器什麽事兒,倒像是表彰大會,好一番口頭表揚。

竇煦遠不提瓷器,年諒自然更不會提,隻聽著,笑著。敷衍著,回敬著,心底揣度,卻如何也猜不著了他用意了----若不為生意,竇家實在沒必要巴巴的向年家示好。

“也罷。”年諒收了思緒搖了搖頭,湯匙舀了粥,左右也給姐夫去信請幫著尋位師爺了,這會兒自家還是省些心力吧。左右竇家不過一商家耳,能動得了他什麽。

這一日船緩慢行了小半天,約莫著能和竇家落下不少距離了,才開始加速起來----別一會兒就追上了。那豈不擺明了前兩天是故意減速地,有些東西大家心照不宣,麵上還是要過得去的,做事萬不能做絕了。

風平浪靜,到了晚上掌燈時分靠岸停歇,已經是在瓚州境內了。

瓚州和玫州一樣,是子午河下遊富庶之地。魚米之鄉。其又以手工藝品揚名天下。瓚州的漆器、竹器、金銀器,無論花樣還是工藝。都是極佳,數百年來一直領著禁中的幾分貢奉差事,父業子承,漸漸發展成世家模式,當世幾大名器皆出自那些世家之手。而瓚州也算是人才輩出,一般世家發展到最後,自然就形成壟斷,而瓚州卻是小作坊林立,各有各的特色,一直沒能被大世家吞並殆盡。

丁午河流經瓚州府城東,從渡口到府城隻有幾裏地遠,船停時,年諒也生了好興致,要下船去逛,連紀淙書也被說動,就這樣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進了城。

瓚州府城池著實不小,在尉宣府時,夏小滿她們走走停停不到一個時辰就逛完了較為體麵的那條商業街,而瓚州府僅從城門走到最近的一條大商業街,就耗了近三刻鍾,而到了街裏,商鋪鱗次櫛比,一眼望不到盡頭,這前後沒節日的,街麵上依舊人頭攢動,各家鋪子生意紅火,粗略看來,若是一家家逛下去,怕是天黑也逛不完全部。饒是挑了門臉最大的店麵進去地,也隻逛了三五家,便是日頭偏西,就地尋了處大酒樓吃了晚飯,眾人才回轉船上。

這一回紀靈書是挑花了眼,瞧什麽都是好的,看什麽都愛。紀鄭氏於銀錢上並未限製過她,都是由著她性子買東西的----不然她怎麽湊出來的動物園?她是瞧著喜歡的鸚鵡也能一下子買三隻的人。所以這一趟她是大包小裹的買了不少,銀子流水價淌出去。

夏小滿在旁邊兒冷眼瞧著,吧唧吧唧嘴,這妞兒,將來嫁人還真的找個有錢的嫁了,不然這種購物狂的性格,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養得起地。

而今天夏小滿也有斬獲,卻是一對兒白玉簪子,玉質通透,雕工精細,偶有嵌金絲掐邊兒,也不顯得素淨太過,難得的是花樣新穎,簪頭各是半圓形,一支上雕牡丹,一支上雕蝴蝶,像是後世那種情侶飾品一樣,兩支簪子對到一處恰是一個渾圓,一副蝶戀花的圖樣。

當時她並沒想買,瞧見這對簪子時,第一反應是想起,在古代。這樣的物什不是給那種破鏡重圓的夫婦倆準備的,就是孿生兄弟失散多年再度聚首地重要道具,想著倆演員甩著胳膊跑啊跑啊撲到一起痛哭流涕,她就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偏叫一旁挑東西的紀靈書瞧見了,隻當她喜歡,便忙拿過來細瞧。果然是極好地,心裏也是極愛,但問了隻一套,因想著是夏小滿先看上的,便不好奪人所愛,便放開手來。誰知道夏小滿竟是瞧瞧就撂過手了,又去看別的。

紀靈書忍不住問她為何不買。夏小滿心裏翻了個白眼,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有錢啊,寶貝兒。姐拿啥買啊!她這次因著和領導一塊出來的,身邊就有幾兩散碎銀子,別說這簪子她沒想買,就是真想買了,也買不起。

當著店家麵兒哪裏能給這一幹人折麵子說自家買不起啊,當著店家麵兒自然更加不能挑商品毛病,夏小滿隻好委婉地說不合適自己雲雲。紀靈書非常認真的拿了簪子比量了一下,然後非常肯定的下了結論,小嫂子戴著好看。夏小滿隻有翻白眼兒的份,說不出來旁的了。紀靈書瞧了半晌。摩挲了半晌,最後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無比真誠的望著夏小滿,小心翼翼地表達了“你戴著真好看,相信我沒錯地,你要不想買,這簪子算我送你成不成”地意思。

夏小滿一樂,女孩子都有喜歡打扮洋娃娃地心態,有時候自覺不自覺就把旁人當洋娃娃了。她笑眯眯的拍了拍紀靈書肩膀。隻道東西太貴重了,不能收她的。紀靈書卻是一個勁兒的保證,絕對好看,然後被夏小滿板了好幾日的毛病又犯了。再次念起緊箍咒,詩詞曲賦聖人雲重裝上陣……

這次夏小滿自救不成功,當著外人麵她沒法子不顧麵子幹脆的撅倒紀靈書。這次解救她的是年諒同誌,----年諒同誌二話不說,直接付款了。

夏小滿拿著那對兒簪子就開始肉疼,每每這樣的時候,她所能想到的詞匯。隻有“折現”二字。

也不知道這對兒簪子能幹嘛用呐?以後做接頭暗號吧。比如……高舉玉簪,大喊“你是風兒我是沙。你是蝴蝶我是花”……?夏小滿甩掉額頭地黑線,自己也打了個冷戰。進了瓚州天氣就熱了,厚衣裳也脫下去了,看來是脫早了,怎麽這麽冷呢……

今兒這一天,紀家因著紀靈書,花銷實在不小;年家花銷也不小,後麵半空著的那條船幾乎滿倉了,算是把預備到玫州挨家送禮的禮物統統置辦齊全了,此後就無需上岸再買了。這一路便是極快的到了玫州。

玫州座落在大秦東海岸,丁午河就自玫州入海。州府恰在丁午河畔,離海濱也隻有十幾裏路。玫州商貿發達,分內外碼頭,從碼頭上卸貨下來,還可以裝小船走運河拉到玫州府內城,十分便捷。

年諒一行二月十五抵達玫州。

崖山莊、年壽堂的管事都到齊了,都站在江邊碼頭,同去的還有胡家派來的兩個管家。年諒這邊兒一被推下船,那邊兒齊刷刷上來一排人過來見禮,還有撩衣服就地要跪的,年諒忙不迭叫免了。

夏小滿卻是目瞪口呆,這會兒她沒想到皇帝出巡百官叩拜,隻想到……咋這麽黑社會……

自家管家不論,年諒先接待了胡家兩個管家,其中一個是年家派地陪房呂榭,年諒小時候是見過他的,這十年來隻是老邁了些,模樣是不大變的,所以年諒這會兒還是認得的。呂榭過來見禮問好,被年諒一把拉住,笑道:“呂叔這是做什麽!快快請起。”

呂榭眼裏已是見了淚光,強笑道:“六爺還記得老奴!”年諒笑道:“哪裏能忘了呂叔,呂叔與我紮地籠子我還都留著!瞧著你身子還是那麽硬朗。一向可好?”

呂榭道:“托主子的福,老奴還算硬實。六爺……還未脫小時候的模樣……”他原想說身子骨問題,瞧著年諒坐著那輪椅出來的----他在吳栓處見過這物什,知道是腿不好才用的,因此生生把問候身體狀況的話咽了下去,轉而提及公事,隻道:“大奶奶讓老奴過來迎六爺,轉大奶奶話,本該過來拜見姨夫人的,一來也是因著今日實有些事絆住了,再來也說姨夫人車馬勞頓,當先歇息一日,今日便不來叨擾,明日再登門拜望。”

年諒點頭稱是。如果他自己來地,那麽理應他去拜姐姐姐夫,但同行地有紀鄭氏,再怎麽論紀鄭氏也是長輩,大小姐年語當過來拜見她。

呂榭又道:“大奶奶還讓老奴來看著六爺這邊還缺些什麽,若是用人,大奶奶那邊兒還有幾個,是咱們家帶過去的,可六爺先用著。”

年諒笑道:“我也帶了些人來,想來夠用,不夠還有莊上地。謝過大姐費心,若有用的,我再尋她要就是。”

這邊兒說完,那邊兒尹迅、吳栓忙道:“已是給六爺備下使喚的人了,六爺不若先回府瞧瞧,若是用著不伏手,咱們再與六爺尋更好的。呂榭不過是這些事,見年諒那邊不用他什麽,也就告辭了,好讓年諒趕緊回府休息。年諒也不多留他,知道過兩日再往胡府去。

送走了呂榭,自家這些管家便過來請年諒並紀家人上小船,沿內河往府城內來。

夏小滿瞧著兩岸的風景,想找點兒江南水鄉的感覺,然這和她那個世界的水鄉風光全然不同,到底是後挖的內河,河道是河道,房宅是房宅,就沒有那種依水而建渾然一體的感覺,多少覺得有些可惜。

玫州市井繁華,比之瓚州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可同阜澤媲美,而民風要比兩地都開放些,街麵上不乘馬車緩步而行的衣著光鮮的良家女子也不少見,出入商鋪,嬉笑如常。

船行一段兒,在較靠城中的位置停了下來,隻見岸邊一座大宅,大門、四壁粉刷一新,院內樹發新芽,一片嫩綠顏色,顯得房宅越發新鮮,門上烏木匾額尚空著,懸掛的紅燈籠上卻是鬥大的墨色“年”字。

眾管家抬了年諒上岸,皆陪笑道:“爺瞧這宅子可還使得?……”

年諒笑著點了點頭,示意進去瞧。

夏小滿站在門口,全然注意他們說的什麽。春天的風一點兒不涼,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隻是下午兩點的陽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深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呼了出來。

到玫州了。終於。新生活從這一刻開始。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3、走進新時代②

新宅子是要等著年諒自己題字的,不隻大門上的匾額空著,各個院子的匾額對聯也都空著,連個名字也沒有,介紹起來就格外吃力。好在吳萇嘴皮子溜,說得也還算明白。

年諒在尹迅、吳栓陪同下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看了個大概便往正廳上去飲茶敘話。

夏小滿卻並沒有跟著他一道看院子,她先打發了采菽采領著自家幾個小丫鬟並廚娘去跟著吳栓派在這邊的丫鬟交接,熟悉茶房、廚房的位置,一會兒好伺候前廳諸人茶水。自己則送了紀鄭氏過去歇著,然後回來才是帶著青櫻並小韋嫂子等一幹管家媳婦,先跟著吳栓的媳婦吳袁氏、吳萇的媳婦吳蘇氏熟悉院子環境,邊走邊掂掇著怎麽安置那幾船的東西,怎麽排從年家帶出來這些仆從的住處。

南邊兒的院子和北邊兒的明顯不同,北邊兒好個寬敞,房舍院落皆是如此,南邊兒則是處處精致小巧,攏共地方不大,卻隔斷出不少院子來,回廊環繞,夏小滿走著都有點兒迷糊,總體感覺像比京裏萬祥街給紀家找的宅子還要大些,可真正麵積卻不好說。而看著這裏,又是怎麽瞧怎麽眼熟,院子布局分明不一樣,可景色卻是雷同,除了內宅主院裏那塊篆刻著“長生”二字的玄石是長生居的仿版,而其餘院子裏那些花池假山等設計都好似跟紀家那邊兒扒下來的一樣。

夏小滿心裏犯嘀咕,臉上掛出招牌笑容,扭頭問身邊兒的小韋嫂子。道:“你們把爺給紀家改地院子圖送來玫州了?我怎麽瞧著這些這麽……”

小韋嫂子也瞧著相似了,但宅子的事是韋棣跑的,而不是她丈夫韋楷。因此忙陪笑道:“回二奶奶地話。這實不是我家地那差事。我並不曉得。”

夏小滿剛一點頭,一旁吳蘇氏聽見了,以為她嫌棄園子不好,忙搶著道:“二奶奶,是韋大管家書信裏帶地圖紙,叫照著改的。”

吳栓夫婦是年輕時從北邊兒南下的,雖然過了這些年,但話裏還帶著抹不掉的北方口音,說起官話來也是比較標準的;而吳萇的媳婦吳蘇氏卻是地道的玫州人。典型的南方口音,平翹舌分得不是很好,說話又輕又快,讓夏小滿聽著有些吃力。

她這邊哢吧著眼睛。那邊兒吳袁氏忙重複了一遍兒媳婦的話,補充道:“可是哪裏改得不好,惹得二奶奶不喜?二奶奶千萬恕罪,還請二奶奶示下,咱們好依樣改來。”

夏小滿搖了搖頭,笑道:“吳嬸子多慮了,我隻是瞧著像。這麽一問罷了。”

她並不記得年諒提過讓韋棣把紀家地院圖給吳萇了。隻記得年諒興致勃勃的提過要親自設計兩處景致,以示宅子所屬權。許是年諒後來又給了?那些事原不是她能過問的事。她也壓根沒關注過。其實便是韋棣自作主張給的,八成也是為了討好主子爺罷了,畢竟那是年諒親自給改地圖,彰顯他的喜好。隻是現在她被“吳萇輪椅圖紙事件”整過敏了,聽著圖紙就敏感,總覺得這些管家自作主張就不是什麽好事。

吳袁氏見她沒惱,放下心來,指著一處尚空著的水池子道:“現下天兒才轉暖,水還不熱乎,又怕倒春寒,魚養不住,才沒敢買魚放進去。”然後又指著不遠處的花池,說此處的花兒是買了,也是怕天冷,不敢移植,還在暖塢裏放著雲雲,數來數去,把幾處瞧著不大體麵的地方都尋了理由說道了一番,極力表白自家工作能力沒有問題,

夏小滿隻笑著,她說什麽,就跟著點頭,然後像模像樣的吩咐小韋嫂子記著。小韋嫂子已是熟悉夏小滿辦事風格了,也就像模像樣地應著,也沒往心裏去。

才繞到後院庫房這邊,兩個小丫鬟匆忙跑來回道:“爺請二奶奶、青櫻姐姐過去說話。”

夏小滿和青櫻對視一眼,都是不明所以,吳袁氏婆媳還在這裏,那麽吳栓顯然是沒走地,這會兒叫她倆過去,不知道什麽事情。當下吩咐了小韋嫂子跟著繼續看院子,一會兒就先照商量好的把一些東西安置進去,後麵地再商量,兩人便匆匆往前麵來。

乘船進城時,年諒並夏小滿同紀家人一條船,尹迅、吳栓並未在船上,剛才瞧院子也沒得好好說話,這會兒在廳上落座,小丫鬟上了茶,不相幹的人廳外伺候著,年諒吩咐了人去請夏小滿和青櫻,這才笑向尹迅道:“大管事瞧著比去年冬天還好呐。我的不是,勞大管事等了兩日。待會兒吃了席,大管事便在府裏歇了吧。”

原本按照正常船速推斷,年諒一行最遲二月十四也能到了,是以尹迅帶著兒子尹檳並一群家仆,十三就從崖山莊出來,進了玫州城候著小主子到來,唯恐小主子到了現通知趕不及,落得不敬主子的罪過。未成想年諒他們路上減速,又四下逛了,直到今日才進城。這兩日尹迅父子住在吳栓家,而下仆一律安排在客棧。

尹迅聽了忙道:“爺折煞老奴了,那些都是應當的!老奴謝爺憐恤,爺這邊還有用老奴的地方老奴便留下,若無,老奴今兒就想著回去了,收拾了莊上好待爺得閑了過去瞧看。”他頓了頓,誠意道:“都是托主子的福氣,老奴這把老骨頭還能使得。老奴瞧著,爺比之冬天可是大好了。”

年諒一笑,道:“借大管事吉言。我是好了些。這到莊上也要小半天兒的路,到家怕就要半夜了,且黑燈瞎火行路不便,大管事又何必急在一時。”

吳栓在一旁接話笑道:“師父這是怕爺這邊還要收拾,留著給爺添麻煩。依小的看,還請師父在小的家住了,爺這邊若沒事。師父明兒一早回去也不遲。”他年輕時也跟著尹迅當過差。算是掛名師徒。人前人後便一直以師父稱呼。

年諒笑道:“也不礙什麽,人手多,一會子也就收拾妥當了。大管事就留下吧。”如此勸了幾句,吳栓、尹檳都在一旁敲邊鼓,尹迅這才應了留在府上住了。

年諒又轉而向吳栓道:“方才一直沒得細問,栓叔現在覺得身上怎樣?可尋了好大夫瞧了?”

吳栓這也是幾年來頭一遭見著年諒,因不知道這位小爺脾氣變成怎樣,今日自己又是乘著輪椅來地,便是見著他就道失禮。說自己摔傷沒全好,怕耽誤爺的事,所以仍是坐著輪椅過來的。

年諒哪裏計較這些,上來就與他十分親近。張口便叫栓叔,又提當初地人參,感激之意溢於言表。

吳栓一聽,這心裏便踏實了,又覺得臉上極是有光,說話底氣也足了。當時不得空多說,也就幾句話便過去了。這會兒聽了年諒垂詢。吳栓隻越發覺得體麵,忙笑道:“小地還沒好生叩謝爺地恩典。若非爺給小的這輪椅。小的整日裏癱在床上悶著,怕是不會好這麽快呢,如今雖是還不大利索,也比先前強了許多。大夫也找了,膏藥也使了,又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隻叫養著。”

吳栓兩兒一女,女兒早出嫁多年,長子吳萇二十三,次子吳薺十七,現下都跟著吳栓打理年壽堂的生意。今兒這兩人都到了,聽了年諒與吳栓的對話,吳萇先一步站起來,往廳中間走,撩衣襟就跪下了,吳薺一愣,忙也跟上去,跪在兄長身後。

年諒一怔,問道:“吳大哥這是做什麽?不必這般,有話但說無妨。”然後吩咐小廝持葛過去攙扶。

吳萇並不受扶,帶著兄弟恭恭敬敬給年諒磕了個三個頭,道:“小的是代父親,也是代自家謝過爺肯賜輪椅。”

年諒哂然一笑,道:“這算得什麽。吳大哥請起。”

吳萇兄弟這邊剛被扶起來,外麵來人報說二奶奶和青櫻姑娘過來了。

眾人多少有點兒驚愕,雖然方才見了兩人,知道是管著內宅的二房奶奶和管事姑娘,但內宅和他們這些外麵的管事大抵沒什麽關係,她們有事也是遣派韋棣、韋楷這樣的管家出來與管事們說話,而若奉帳,管事們當是直接奉給爺地。

除非……

眾人下意識往年諒腿上瞄了幾眼,爺這身子骨時好時壞大家也都是清楚的,這怕是要交代誰人主事呢,再瞧向一旁坐著的韋棣韋楷,目光裏多少帶了些旁的東西。韋楷沒什麽反應,韋棣卻是有些尷尬。

夏小滿帶著青櫻進來,先與年諒行了禮,幾位管事又起身過來給夏小滿行禮。夏小滿先前受過教導,知道不能受其全禮,忙還了半禮。而青櫻閃了身子不敢受,倒是要過去給大管事行禮地。夏小滿因身份所限,這樣的場合是不能坐正座的,又不知道年諒叫她來幹嘛,正尋思著是站到年諒身後去,還是在地當間兒站了,就見持葛搬過來了圓凳,放在了年諒下首。年諒衝她點點頭,她會意,忙過去坐了。

眾人禮畢落座,年諒指著夏小滿道:“滿娘如今打理著內宅,賬目上的事,她也管得。青櫻想必在座有認得她的,栓叔認得吧?”

吳栓忙點頭應著,這青櫻原始年壽堂田管事的獨女,田管事夫婦過身後被送進年府,先在內院配藥上當差,後被分給年諒的。

年諒點點頭,道:“青櫻現在管著藥。”

眾人都是心裏有數,在京裏知道小主子要來管著玫州,便都把小主子身邊人、事兒打聽得清清地,對那位夏姨娘自然也是了解地,現下瞧這模樣,當和是傳聞一般慢性子的人,不足為懼,倒是這青櫻瞧著精明,不像個好相與地。

年諒瞧了眾人神情,頓了頓道:“今兒,尹大管事和栓叔也都提了賬上的事。諸位都是在年家效力多年地老人兒了。今後還得諸位多多幫襯於我,我自是信得過諸位的,然我既來了。少不得要先歸攏賬目。彼此清明。----今後如何花銷。也好有個計較。”

他又道:“臘月之前奉到阜澤的自不必論,這兩個月地賬需捋順一番。我初來,這一兩日少不得要去拜望親戚,隻待過幾日再歸攏。以年壽堂這邊為先,再是崖山莊。我素不忌諱說病,我這身子,諸位也都清楚,許是有不能跟著地時候,諸位也莫覺得我是怠慢。這事多要托給韋棣韋管家。因著滿娘這邊要管著菜蔬份例,崖山莊那邊地帳她也跟著看;而青櫻這邊……年壽堂的賬、貨,她都跟著看。”

管理權交替之際,查賬是必須的。

眾人自然也是清楚要有查賬這遭。那打知道年諒從阜澤動身起,自家就開始捋賬了,新主子初來,這是第一印象,哪裏能馬虎?至於這誰來查……小主子身子不好,韋棣這一等管家接手賬目天經地義,至於女人看賬----這可是年老夫人的產業。女人看賬那也算有先例了。況且。聽說京裏鋪子說是五爺打理,五奶奶卻也把持著賬目。如今六爺……這不是沒六奶奶麽,哎,小主子交代誰主事,就誰主事,二房奶奶管家還是丫鬟管家又能怎樣。

而且。不過是女人。

眾人心裏便是滾燙的開水翻著花兒,麵上也得是平靜如常,都忙點頭稱是。

年諒滿意的點點頭,撇過頭來,低聲向夏小滿和青櫻道:“得空也往年壽堂那邊去轉轉,認認門。”頓了頓,又道,“也認認人。”

青櫻會意,應了一聲。夏小滿卻是沒吭聲,瞧了他一眼,見他麵色如常,還掛著點子溫吞和煦的笑容,眼底卻閃出一抹狂熱來。她歎了口氣,他終是如願以償,開始掌控一些東西。

這是一個自己當家作主的新時代。

年諒見夏小滿並沒什麽歡喜模樣,隻道她擔心賬目問題。她學賬的進度他再清楚不過,這會兒讓她拿起來賬目那是不可能地,其實他也沒指望她一下拿起來,反正他還有心腹賬房,並不缺專門看賬的人。而他心裏也有數,這會兒賬麵上肯定是漂漂亮亮什麽毛病也摘不出來的。他這麽一說也不過是先給她個位置,有了這個開始,今後若有什麽事方能順理成章。

他笑著低聲安慰她道:“也沒什麽,勿要擔心。”

她一怔,哢吧哢吧眼睛,不明所以,啥?擔心啥?

年諒並沒有注意她驚詫的神情,而是又向眾人問了崖山莊和年壽堂大概地狀況,實際管理者尹檳和吳萇撿主要的一一回了。尹檳那邊從呀崖山莊上又帶了些仆從,是怕年諒從京中帶的人手不夠用。吳萇那邊也尋了幾個靠得住的人牙子,道是多暫年諒得空,便人帶來與他相看買人。

年諒這邊到底需要用多少人還沒個定論,隻道先叫尹檳的人留下,回頭他用多少再篩,多的就打發回莊上去,不夠再讓吳萇尋人牙子來買人。

該交代的該問地都完事了,這邊兒也就散了,吳栓道是晚上在和豐樓訂了酒席為年諒接風,算是他與尹檳孝敬地,問年諒是移駕過去,還是叫人提了酒菜過來家裏吃。

年諒笑道:“既是訂好了席麵,便過去吃吧。不止咱們,多訂幾桌,叫上年壽堂的管事、執事都來。這頓我做東。”

眾人忙道不敢,年諒執意要請客,雙方推讓一番,到底依了年諒地意思,這席上還準備宴請年壽堂裏的各級管事、執事並一些得體麵的夥計。

眾人起身告辭,年諒正準備送出去,吳萇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一般,一拍大腿,忙向年諒道:“爺稍待,是小的糊塗,方才混忘了。”

他說著向懷裏掏啊掏,終於掏出個錦囊來,畢恭畢敬的雙手奉給年諒,道:“這是爺恩賜輪椅的圖樣,小的為父親做完了,便收在這錦囊中香火供奉著,隻待今日還與爺。”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4、走進新時代③

“適時”二字實在很重要。

吳萇原是準備在下跪磕頭謝年諒賜父親輪椅之時拿出這錦囊還圖紙的,那般既有仁孝,又有忠義,在場的誰人不得幫腔誇上一句?主子爺怕也會動容,這好印象就鑄下了。

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主子爺新來,這耳朵裏能聽著多少事?先見了他這般忠義仁孝,以後旁人再說什麽,主子爺怕也不會盡信。若真有什麽事故出來,凡給他個能張口說話的機會,他就有把握憑著這好印象和自己一張嘴,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得極好,奈何方才正待還這圖紙,夏小滿和青櫻就過來了,一下子岔開,這氣氛就不一樣了,他再難接上話,隻得揣起來,再待時機。誰知道一直到走人,也沒尋著好機會,這會兒再不給便是徹底折在手裏,---日後再給,反倒遭疑,為什麽要還早不還?

吳萇還圖紙這話一出來,持葛推著年諒的輪椅停了下來。

夏小滿本是跟在其後的,便也頓住腳,垂了眼瞼做賢淑,心裏卻是冷笑。

其實吳萇這樣的人最容易討主子喜歡,相貌俊朗中看,又不會太帥把主子比下去,也不是那種偽娘模樣讓人覺得辦事不牢;精明幹練嘴巴甜,又處處彰顯忠心,業務和人品都讓主子放心。就剛才他給年諒講年壽堂玫州分號概況時,夏小滿都覺得這是個經理人的好料子。思路清晰,業務熟練,甚至心底還有些懷疑圖紙地事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結果這會兒吳萇做這一出……她心底那職業經理人形象瞬間坍塌。

這秀做得太過,隻讓人覺得假。即使先前她沒瞧著那“蓮花寶椅”,吳萇此舉也不會讓她將其當作忠仆典範,隻會覺得是專好巴結上司的小人在刻意逢迎。何況,她見過那輪椅了……

不過。封建時代的主子怕是都好這一口兒吧,----被仆人捧成神明才好。

她站在年諒身後,雙手悄然握拳。她看不到年諒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平緩之極,他笑道:“吳大哥言重了。這不當什麽,不必如此。”

她手一緊,心裏罵了句傻X,果然夏蟲不可以語冰。

吳萇一直注意著年諒表情,沒在主子爺臉上找到讚賞和寬慰。倒是失望,而見主子爺沒接他的圖,略一遲疑,腦子裏飛快轉了幾轉,忙又陪笑道:“輪椅已是做了的,這圖紙自當奉還與爺,日後小地父親身子養好,小的便將輪椅香火供奉,永感主子恩德。”

吳栓也體察了兒子的用意,覺得此舉甚是高明。定能博主子歡喜,便忙在一旁幫腔,也張口閉口大恩大德、要燒香拜佛供奉的。

年諒擺手一笑,道:“實是小事一樁,栓叔和吳大哥要老掛在心上,倒叫我惶恐。”說著示意持荊接過那圖紙,卻叫交給夏小滿。

夏小滿一愣,因著見不著他表情。一邊兒心裏揣度他的意思,一邊兒臉上掛笑把圖紙收到袖裏,卻無意中正對上吳栓的視線。

吳家父子這會兒也是揣度著主子的意思,暗自打量著這夏姨娘呢。----這麽個其貌不揚的女人竟似是主子心腹!除了命硬的傳聞,她似乎就沒什麽過人之處吧,這實是讓人費解。

吳萇個高,又微垂著頭,既是可用眼角餘光覷人,又掩了一臉謀算,顯得十分恭順;這吳栓卻是坐在輪椅上。再低頭就啥也瞧不著了。因此正對上夏小滿。

見著夏姨娘看自己,吳栓一怔之下。忙微一含頜,陪了個笑臉出來。

夏小滿瞧著他那輪椅,眼珠兒一轉,笑道:“爺說地是呢,吳大掌櫃的和吳少掌櫃的實在是太客氣了。”說話間,她拍了拍年諒坐著的蓮花寶椅,又道,“爺對吳大掌櫃的病確實是上心呐,就說這輪椅吧,先前自家的不論,在州得了這把好椅子時,就同滿娘講,不曉得玫州木匠手藝如何,這來了定要問問吳大掌櫃的輪椅用著伏手不,若是不伏手,咱們找好工匠照這輪椅再打一把,送與大掌櫃,務必要讓大掌櫃用著舒坦了,這身子才好恢複得快。”

吳栓忙道:“小的謝過爺和二奶奶憐恤,有這椅子已是生受了!”

吳萇卻是耳朵一顫,不由狐疑起來,在州得了好椅子……?!

夏小滿一直盯著吳萇,見他麵上沒什麽大反應,眉梢卻是下意識顫了顫,便是心裏有數,隻聽年諒道:“方才事多,倒將這句忘了,虧得滿娘記起,栓叔這輪椅用著可還伏手?”

夏小滿見他如此配合,曉得他是同意她試探吳萇了,便不理會吳栓滿口的“生受”,笑著向吳萇道:“不知吳少掌櫃的用地哪家木匠?想必入得吳少掌櫃眼的必是手藝精湛的,那就請過來照著爺這蓮花椅再打一把吧。隻是,”她一邊兒說,一邊兒仔細瞧著吳萇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口中帶著點兒遺憾口氣,道:“隻是蓮花樣兒卻是沒圖紙的,那送椅子的說從一韃靼行商手裏買來,隻得椅子,沒得圖。哎,怪可惜的,這花樣這麽精致……吳少掌櫃的若尋來能工巧匠,能仿製出來是最好不過了……”

夏小滿向吳萇說話開始,他就轉過身麵向夏小滿,一直微躬著身子,滿臉堆笑,當聽到韃靼行商時,他的笑容略有些僵,轉而她說完,他又恢複卑恭地笑容,隻道:“小的父親倍受主子重恩,實不敢再領;二奶奶若是喜那花樣精美,小的這就去與二奶奶尋靈巧地匠人。仿這花樣子出來,與爺和奶奶做旁地家什也好。”

他的神情夏小滿全然看在眼裏,目的達到,見那邊吳袁氏婆媳也過來了,都等著走呢,便也不多說,隻笑道:“那敢情好。就請吳少掌櫃的叫那匠人過來吧,家裏也還需要添置些桌椅家什,正好一起打了。”說著又俯身問年諒道:“爺看可好?”

年諒點頭道:“甚好。”

吳萇躬身道是,退到一邊。吳袁氏帶著兒媳婦吳蘇氏過來給年諒夏小滿行禮,然後眾人一路往外走。

那吳蘇氏家裏父兄都是木匠,方才走到近邊,正好聽了夏小滿要打家什那話,便有些沉不住氣了,隻想著若能攬下這大宗活計便好了。她當時就想著要接夏小滿的話。然先前接那句話,都叫婆婆瞪了,又有些不敢,便一直憋著沒吭聲,緊著給吳萇使眼色,盼他能說句舉薦自家父兄的話。誰知道吳萇瞧也不瞧她,倒叫她氣悶了。

好不容易熬到家門,背了人,吳蘇氏已是著了火一般急,抓著吳萇袖子便道:“爺。奴家瞧二奶奶為人隨和得緊,當是極好說話地,你怎地都不同二奶奶說說,我爹爹便是會打家什地,這可是大宗,這銀子……哎呦……”她還沒說完,已經被吳萇甩手推開,一個不穩摔到地上。

嫁來吳家這幾年。吳萇多是疼她寵她,縱有口角,也不過是空口說幾句罷了,罵她的時候都少有。更是從沒動過她一個手指頭,今兒算是頭一遭下重手。她有些懵了,愣怔地瞧著吳萇,卻發現吳萇罕見的黑了臉,眉頭緊鎖,臉上冰凍三尺,話音兒裏都是北風呼嘯。他道:“你聒噪些什麽?”

她不知所措起來。身上也疼,心裏也疼。原想著起身,忽見吳萇身子動了動,似乎要來扶她,一時間她又氣又惱又委屈,索性大攤開坐在地上不肯動了,隻等吳萇像往常那樣來哄她,擰著眉頭撇著嘴,帶著哭腔恨聲道:“爺這是做什麽?!奴又怎的不招爺待見了?”

吳萇卻是頓住腳,手掌變成拳頭,拳頭又變成手掌,忽然撇過頭轉身往外走,隻丟下一句,“蠢婆娘。”

吳蘇氏目瞪口呆,眼淚生生卡住也落不下來了,傻傻的坐在冰涼的地上,看著簾子上地墜腳蕩來蕩去……

送走了尹迅一行人,夏小滿推著年諒回上房。

路上叫丫鬟們遠遠跟著,夏小滿低聲問年諒道:“吳萇這事……你準備……?”

她起先還道他準備把那圖紙給吳萇呢,心裏沒少罵他,誰知道他也不過裝裝樣子客氣一下,到底把圖紙收回來了,後又配合著她試探吳萇,想必也是心裏有打算的吧。

其實她原也知道這輪椅技術守不了多久,正版一出、一賺錢,盜版的立時就會跟上,說起來她也隻是賺那“最新鮮”的第一筆罷了,“最新鮮”才能賣“最多金”,往後若是做長線,看技術、看創新,利潤空間就小了很多。虧得吳萇怕他們知道,賣與了韃靼行商,大秦境內還沒幾處做這個的,便是把那利潤最大的第一筆抽走了,也還不算徹底斷了她的財路。

然吳萇到底是先一步拿她的創意賣錢了,她哪裏可能心甘!磨著牙,隻想便不叫吳萇把銀子吐出來,也得整治他一下,好順了自家這口氣。

當然,這也隻是孩子式的賭氣罷了,她心裏清明自家不過想想而已,這件事,主要得看年諒的態度。

年諒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倒是伶俐。”

“呃?”他語氣平平,夏小滿一時愕然,分不出褒貶,也不知道回什麽好。

隻聽年諒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能震他一震也好。這初來,還不能動他,便隻叫他收收手腳,規矩規矩。待青櫻去年壽堂瞧了,尋著懂藥又妥當地人……”他後麵的話漸漸含混起來,於他本心,還是希望什麽事兒都沒有,然若是事兒出來了……

夏小滿鬆了口氣,先前聽他那話,還以為他想讓懂藥的青櫻去架空吳萇呢,隻覺得特不靠譜。倒不是她入鄉隨俗接受了封建思想。隻是覺得這個時代雖然有五奶奶那樣地女強人,但還沒開放到能讓個丫鬟出去做主子爺的全權代表打理鋪子的程度。現在聽來,卻是他要插個臥底去年壽堂,暗自選拔新人來替代吳萇。

一時半會兒是動不了吳萇了。她磨著牙。罷了,與其寄希望於某人吐銀子出來,還不如現在立時開個輪椅廠現實呢。她試探著問道:“若過兩天吳萇找了木匠來打家什,那輪椅買賣……”

“滿娘。”他直接打斷她。道:“現下又不缺銀子!待明日大姐過來,問問她玫州的境況再論。”

夏小滿一吐舌頭,倒是她心急了。轉而想起年諒讓她去看崖山莊的賬,就她現在這水平……“那個,讓我跟著看崖山莊地賬又是為著……也讓我瞧有沒有妥當人?”

年諒一笑,道:“尹大管事便是極穩妥的,祖母原就說過,諸事可托付於他,崖山莊倒沒什麽。叫你去。是因著當下你管了內宅,咱們隻這兩處進項,你自然要管。雖現下還接不過來,但也跟著看吧,省地往後接手,旁人再有不服,或是有話說。若將來……”想著將來,他心裏忽然一黯,歎了口氣,到底沒說出來。

夏小滿琢磨了一下他那半句“將來”的話。卻是未果。讓她管家啊……她歎了口氣,雖然她現在也帶帶拉拉跟著學管家呢,但一來自己也沒上心,二來是左右有青櫻在,用她直接插手分派地事其實並不多。

管家是個大學問。恩威並施不是誰人都會的。而且,還有那麽多瑣碎的事……比如現在如何歸置那些東西;如何給人安排住處;莊子上過來的人如何分配活計,月錢多少;這兩日要四處送禮,禮物怎麽備妥當;這又春天了。要裁合家的新衣裳了……

她頭都大了,還不如讓她做個透明小妾,整日伺候年諒一個人湯藥而已,現在。她覺得自己是在“伺候”一大家子人,“人民公仆”啊……

為什麽那麽多人都希望穿越成當家主母呢?!有權利就有義務啊!人民公仆哪裏是好當的!()

回了主院,瞧著那空空的匾額,夏小滿提醒年諒道:“你得空就先把各個院子地名字起出來吧,不然這說話叫著實在不方便。”

年諒點頭道:“已是想好了,回頭寫出來叫人鏨上就是。”

說話間進了上房,這邊已有采菽采帶著人收拾過了。玫州本身天就暖和。吳栓又怕小主子從北邊兒來。屋裏暖和慣了,耐不了春寒。便先一步叫人提前攏了幾天地熱暖壁,采菽她們來又把熏籠攏上了,因而這會兒上房極是暖和。

年諒了門察覺出熱度來,第一個反應便先問夏小滿道:“姨母那邊地熱改得如何了?爐子送過去沒有?”

夏小滿瞧他那樣,不由一笑,道:“那邊兒姨夫人、紀大爺地院子都是改好了的,表小姐地還在改,表小姐這幾日要在姨夫人院裏住。下麵人的院子都沒動呢。咱們這邊兒全改好了,爐子也都用不上。隻留了幾個,餘下的都給那邊兒拿過去了。”

年諒點了點頭,由著丫鬟寬了外衣,隻道:“凍不著便好。”他今兒也算是一路輾轉,坐在輪椅上也是倦乏的,又說了好些話,現下就有些困了,上床躺下,道是要睡一會兒,吩咐人申正(下午四點)喊醒他,好去收拾收拾赴宴。

夏小滿同青櫻把他安置在床上,本是要出去,忽然想起一事,問青櫻道:“莊上那些人怎麽安排差事?”

青櫻無奈的一笑,指了指床上的年諒。夏小滿挑了挑眉,過去撩帳子推了推年諒道:“那個,先別睡,問個事,我好這就去辦了----莊上人的差事怎麽排?”

年諒眼睛也不肯睜,隻道:“尹大管事選地人當是省心的,先問問先前在莊上做些什麽,你看著安排吧。再問問姨母那邊人手夠不夠,再給過去幾個。”

夏小滿皺了眉頭,道:“那算咱們的人還是算紀家的人?”

年諒想起紀淙書的脾氣,歎了口氣,道:“我原是想著咱們這邊拿月錢,讓他們過去算是幫忙。然表哥那性子怕是不肯的。你過去問問姨母意思吧,不行便叫吳栓那邊找人牙子與他們就是了。”

夏小滿應了一聲,正要起身,忽然見外麵采菽進來。采菽進來時見床上撂了半麵帳子,夏小滿坐在床邊,便有些尷尬,走過去福了福身,低聲問話。夏小滿笑道:“六爺沒睡呢,有什麽話要回?”

采菽陪笑道:“方才爺和二奶奶在前廳,奴婢不敢過去問,這二奶奶安置在哪個院子,還請爺和二奶奶示下,奴婢好叫人去收拾了。”

夏小滿卡殼了,如今她待遇提升,是當有自己院子了,可雖她管家,這自己的院子在哪裏她還說得不算,還得戶主做主。她暗自尋思了一下,方才走這一圈,風景不論,好像東麵第二個小院地理位置不錯,院前麵挨著新打穿的通往紀家地門,後麵挨著東側門,這過去紀家還是偷偷溜出去都方便。她扭頭去瞧年諒,尋思著怎麽開口討那個東麵的小院給自己。

這一扭頭卻嚇了一跳,方才一直閉著眼睛昏昏欲睡的年諒這會兒眼睛瞪得溜圓,倍兒精神的樣子,然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沒有,自家不知道尋思什麽呢。

夏小滿翻了個白眼,拍了拍胸口,心裏暗罵不已,可這有求於人嘴上還得陪笑,道:“六爺,我方才看了下,東麵那邊院子離著紀家近,這有什麽事我過去也方便不是,你看……”

年諒這回目光落在她身上了,卻是隻瞥了一眼,轉而又闔上眼睛,道:“滿娘在主院東廂。”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5、走進新時代④

(未改錯別字……汗……)

在長生居就住的東廂,出來了還住東廂!

夏小滿黑著臉,磨著牙,奈何領導闔著眼睛裝死,也不理她。

采菽也是一怔,偷眼瞧著二奶奶的臉色,果然是不高興的樣子。她猶豫了一下,並沒應聲。

一般而言,若是隻一個院子,主子爺和主母奶奶住正房,兩廂住妾,下房住丫鬟仆婦。兩廂以東為尊,便是貴妾住東廂。而若不止一個院子,主子爺奶奶住主院正房;兩廂或者是住年幼的子女----子女大了或者是人多了才會分出去獨立的院子住,或者是住通房丫鬟、頭等貼身丫鬟等----這是便於照顧主子;妾室大抵別院而居,像二房這樣的貴妾便是自己一個院落,而普通妾室一人或幾人一院,那就要看得寵程度和主母奶奶的安排了。

采菽隻道二奶奶必是獨住一院,過來問是因不知道主子瞧上了哪處院子,這才沒過去收拾。實際上,主院廂房這邊,已是依著規矩把青櫻、她自己並采的行李放進去了的。這會兒就隻看二奶奶怎麽說了,若是二奶奶應了,她就得再折騰一次,把廂房騰出來。

夏小滿瞧了年諒半晌,低頭整了整衣裙,人心就是海底針,甭管男女。

先前值宿也是,當不用她的,偏他不吐口,她還得跟這混,“MD,老娘不伺候你了”這種話還說不出來,便也就跟著值了。不過是夜間茶水罷了,至於旁的,他身子沒好,她也不甚擔心。擔心也沒用。距離實在不是問題,就算住的隔了三裏地遠,他說,媳婦今晚過來滾床單。她也照樣不能說“MD。老娘不伺候你了”。

其實對於一些事。她也有覺悟了,這個身體是人家的媳婦,就歸人家支配,無論是伺候吃藥,還是伺候睡覺,說到底,都是這個身體的“本職工作”。

還是那句話。你接收這個身體之後,享受了權利,就必須履行義務。

那事對於她來說,並不是難於上青天,她從前也是過幾條河的人。而現在,這身子又是年諒的女人。

隻是。我不願意。她歎了口氣。

不願意,不願意有用嗎?說酸一點兒,便是靈魂叫囂著“我不願意”,身子囚困在此,你能怎樣?拖得一天是一天,拖不得呢……

她撫平了裙子上所有地褶子。瞧了瞧他略顯蒼白的臉。轉而抬頭向采菽道:“收拾東廂去吧。叫茴香、豆蔻都跟著去收拾,不必往後院找我了。”然後又向年諒道:“六爺。我後院歸置東西,安排人手去了。”他好像要睡著了一樣,含混的應了一聲。

采菽低著頭退了出去,夏小滿也站起身,瞧著站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靜默模樣的青櫻,擺了擺手,道:“走吧,幹活。”

後院儀門內有一處小院,隻三間房,一間大廳兩間小暖閣,原就是留著主人家臨時點卯下人議事用地。夏小滿因著現在沒自個兒院子了,見這兒離下房也近,招管家也方便,便叫以後每日回事都在這邊。

眼下莊上送來地人齊刷刷站在當地,同正座坐了地夏小滿和青櫻行了禮,默默等著分配差事。

夏小滿瞧著一屋子的黑壓壓的腦袋就頭疼,她雖然原也分派過幾件事,但這種管家媳婦齊聚的情況還是頭一遭,想著要不要說兩句開場白。從前無論大會小會,經理老板的總要說上兩句,她隻覺得那和祝酒詞一樣都是廢話,經理不在,由她主持會議時候從來不說那些。這會兒瞧見這些人,卻想著這算是頭次見麵,怎麽也得說上兩句吧。可,說什麽?同舟共濟,團隊精神……?見鬼。那鳳姐接管寧國府時候都說啥來著……哎,她是一個字都沒記住。

桌上攤著花名冊,上麵寫的是這些人先前做的什麽,月錢多少。她和青櫻方才已經商量過了,采買、迎客接禮等管著錢物上地事都挪交給帶過來的人,畢竟信得過,而莊上的人便補剩下的缺兒,再留幾個機動人員,紀家那邊要人就送過去,若他們不要,就等著過幾日瞧著哪裏活多再分派。

月錢卻是比京裏的低一些,因還不知道玫州這邊物價如何,便隻與從前持平,降是不會降了,若是漲,也要看個時機,算是施恩,彼此落個實惠。

夏小滿翻了兩頁花名冊,又推給青櫻,輕咳一聲,向下麵眾人道:“我一向不喜歡把那些忠君愛國地大道理掛嘴邊兒,諸位也都不是新進府當差的,那些個話是最清楚不過的。旁的不多說了,我不管你們從前做的什麽差事,做得如何,現在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差事是新差事,規矩是新規矩。六爺先前有話,尹大管事做事最妥當,他選送過來的人肯定都是頂好地,六爺信這句,我自然也信,希望之後地日子裏,你們能無愧於這句話。”

眾人還頭次聽到這麽簡短的開場白,從前在莊上,尹檳妻子尹張氏是出了名地鐵嘴,張口閉口的規矩,唾沫星子噴人一臉,表白自家段子長得能讓人睡過去,常常都是咬牙挺著能聽完。到底是主子奶奶不一樣,眾人心裏都鬆了口氣,皆垂首稱是,又有伶俐的忙不迭的表態。青櫻見夏小滿點了頭,便拿過花名冊,一一點卯,分派了差事。

打發走了眾人,小韋嫂子過來陪笑道:“二奶奶可要叫咱們家的管家媳婦們過來訓話?”

夏小滿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咱們家人還說什麽?我真是不愛說那些個場麵話,沒用。都是做了多少年的老人了,要是這點兒規矩都不懂,還用我來敲打,我看那幹脆不必叫他做了。認真做事的,就是犯了些小錯。也沒什麽關係,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若是幹脆不認真做事的,裝糊塗的,那是我敲打也沒用。那麽。錯一次。以後也不必幹了。”

小韋嫂子和青櫻聞言都是一驚,夏小滿以前也管過幾次事,但都是走溫和路線,不待見地也留了餘地,沒重責過誰。現在說這些話,極是決絕,像是要肅清府裏的人一般。

青櫻歎了口氣。道:“二奶奶,凡跟過來的……都是爺信得過的。”

夏小滿一怔,尋思尋思,自己方才說地好像是有點兒絕了,不過也是這麽想地。有些錯誤。不能犯第二次。她不知道誰善惡,但是一旦發現惡了,絕不姑息,沒有什麽事不過三,有時候一次錯誤就足以致命。

她便隻點頭道:“我知道。我也說了,就是因為是老人,是爺信得過。所以才不用我多說。說句場麵話。叫越是被信任地,越不應該辜負這份信任。要是白話說。那就是不能叫自己人捅刀子了。”

青櫻自然也曉得這規矩,也曉得她的意思,隻是人也見多了,手段也見多了,有些時候那些人,背叛說不上,卻或多或少會有些含糊吧。這,二奶奶到底是沒經過大事的,容不下一點兒含糊,難啊……這怕是要適得其反……

她猶豫了一下,仍勸道:“到底是用比旁人省心的,若沒了他們……”

夏小滿不由笑了,道:“我倒是聽不懂你說什麽了,可能我也沒說清楚,我不是要攆誰啊,隻是現在重新開始,這些人也需要重新估量了。我知道原來六爺的規矩就挺嚴的,府裏也有府裏的規矩和家法,這些人能被六爺信任,也是有能耐也有心地。但是現在出來了,六爺自己當家,這些人論哪個在六爺麵前都是得臉的,都有體麵,現在會不會因此倨傲,也不好說,隻怕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最後變得不服管,都不知道誰是爺了。再有就是,若一開始規矩就鬆了,往後隻會越來越鬆,鬆慣了的,再嚴也難了,後來他也許自己並不沒有做爺的意思,卻是怠慢了差事。”

一旁地小韋嫂子點頭陪笑道:“二奶奶這話極是!隻不若方才當她們說了,也是個警示。”

夏小滿一笑,道:“都說了不是敲打。就是不說重話,點到為止,才能看出來誰是守規矩的呢。”

小韋嫂子不由愕然,欲擒故縱?!二奶奶這是動真格的了?

青櫻搖了搖頭,低聲道:“二奶奶,不是奴婢說嘴,這人心深淺……”

夏小滿也歎氣,她也知道人心不可測,所以也沒一下子丟出重磅炸彈轟人家去,怕一下子炸出刺兒頭來,反而不好收拾,這話也不過是跟著青櫻和小韋嫂子說了罷了。她本意是防患,也是試探,多少也有些欲擒故縱,等著抓了證據才好叫人心服口服,

“我知道。”她隻道:“所以隻和你們這麽一說。咱們且看將來吧。”她結束這個話題,問小韋嫂子道:“船上的東西收拾出來沒?”

小韋嫂子忙道好了,出去取了清單來,道是隻等著這邊把給各家送的禮分出來,好再分好入賬。

夏小滿和青櫻商量著明日大小姐年諾就過來了,這邊還有什麽人家是要走禮的,怕是要她來指點,不如這禮先不分,明日得了準信兒一遭分了送去,免得送禮有了先後,倒叫些小心眼的人挑理。

而後便是仆從分房,下房就在二門外,夏小滿和青櫻便一道出去瞧了一圈,一手掐著宅子圖紙,一手拿著花名冊,一戶一戶商量著,有幾間獨立小院就給了幾個管家,這倒無可說地,而這從年府跟過來地,除了幾個單身小廝,大抵是合家過來的,不止是媳婦還有孩子,便就盡可能安排一家人住一起。

好容易分派完,夏小滿瞧著一處標記,問道:“這是什麽?”

青櫻瞧了,笑道:“是冰窖。因在地下地,故做個標記。”

夏小滿來了興致,想著去看。

青櫻忙勸道:“冰船比咱們早到的,窖裏已是放了冰的,冷得緊,二奶奶還是莫要去瞧了吧。”

夏小滿笑道:“因為沒見過,所以想看看。咱們穿厚些,估計沒事吧。”

她以前在零下三十幾度時候晚上看過冰燈,在冰城堡裏呆著,那才叫冷,比凍庫還冷,這會兒隻是去看看冰窖,就一會兒,該不是大問題。

青櫻本不肯,但見她一臉好奇,執意要去,隻得應了她,叫人開箱子拿了最厚的鬥篷出來,又叫換了皮靴,這才帶了她去冰窖。

這冰窖設在地下,為了隔熱保溫,挖得像迷宮一樣,拐了幾拐,前後三道門,層層密封,都是叫兩個小廝合力一起推才推開厚壁的門,而越往裏走越是寒氣逼人,到了最裏麵已是覺得汗毛孔都帶冰碴了。中心地帶分了四個窖,三大一小,堆滿了一尺見方的冰塊,從底碼到頂,冰塊之間都是拿草席隔著,以避免冰融化再結凍後黏連。

小窖裏冰不多,又有幾個半人高的大鼎放在一旁,上麵扣著蓋子,夏小滿瞧了兩眼,沒看出來是什麽,因著裏麵實在太冷,又有些低氧,呼吸不暢,她便忙退出來了。

待回到院裏,換了衣裳,夏小滿才問小韋嫂子和青櫻道:“那兩個大鼎做什麽的?裏麵放的是能吃的冰?”

小韋嫂子笑道:“二奶奶,那是冰釜,天熱時存吃食用的。”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6、走進新時代⑤

冰釜,天熱時保存食物的。傳說中的……冰箱嗎?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啥是冰箱?----就是一個箱子,裏頭都是冰……這個笑話和冰箱一樣冷。

小韋嫂子見夏小滿沒動靜,還道她沒聽明白,因想起她醒來後已是冬日,自是忘了夏天用冰諸事的,忙笑著解釋道:“二奶奶怕是不記得了。您也知道這菜蔬肉魚都是要存些在廚下的,冬日裏天冷,放外頭也不會壞。夏日卻是不成的,旁的還好,這肉、魚卻是存不住……”

夏小滿嗯了一聲,打斷了她幼兒園大班式教育內容,道:“韋嫂子,這個道理我知道,隻是不知道怎麽存,----冰釜裏裝滿冰塊,然後魚啊肉啊放冰上?”

小韋嫂子道:“肉若是整扇的便放到大窖那邊。劈了的肉和魚盛在銅匣子裏,再存到冰釜裏去,拿冰埋上。用時再起出來。”

“筒匣子?”夏小滿奇道。那是什麽?竹筒和匣子?魚放在木桶裏?好像是有這麽存的……

“二奶奶要瞧?”是得瞧瞧,要不夏天不鬧笑話了?小韋嫂子忙吩咐了小丫鬟去管家什的媳婦子那邊取兩個銅匣子來。

青櫻在一旁接口笑道:“二奶奶原是見過的。臘月裏拾掇灶上,還尋出個窖裏夏天送肉魚過來用的銅匣子,不知怎的竟沒有取走,奴婢記得那天二奶奶在灶上蒸粉團子的。”

夏小滿使勁回憶了一下,那陣兒自己是在廚房學做家常菜的,粉團子什麽味兒她都記得,可那筒匣子長什麽樣來著……?全然沒印象了。隻得搖了搖頭,笑道:“還是你記性好,我都記不得了。”

青櫻笑道:“因著那天二奶奶還問了奴婢好些話,奴婢才記得的。二奶奶問家裏不是有管家什地,怎的沒查點入庫。奴婢回說必是要查點的,窖上怕是送得多了,自家也混忘了。少不得自掏銀子賠上。二奶奶又問,左右出不了這一府人,怎的不挨處問問?那一隻匣子……”

“那一隻匣子純銅造的,就算壁薄用不了多少銅,也值不少銀子,多問一句不就省下了?……”夏小滿拍了拍額頭。她腦子裏裝的全是錢吧,記憶模式巨神奇。一提錢她就全記得了。

青櫻點頭笑道:“正是這句。”

夏小滿暗暗吐了下舌頭,原來說的是“銅”匣子,她想了下,記得好像就是銅鑄地飯盒一樣的東西,還雕花的,不過當時看著鍋,也就沒太注意,隻當普通的盛器,沒問是做什麽的。

銅導熱性能比鐵好,這個她還是知道的。原來不提也就沒想到這茬。隻定向思維了,想著用鐵做模具,現在看來還是古人高明,用銅做模具更好。不過銅器要比鐵器貴多了,這模具要是少做幾套,還得想法子周轉,----冰塊現吃現做?做了倒出來裝盒子裏存著?怎麽能保證放在一起不黏連呢……

她想起窖裏那些用草席隔著的冰塊,問青櫻和小韋嫂子道:“窖裏地冰。拿草席裹的,是驅暑氣用的,還是吃的?怎麽吃?去了外麵沾草的?”

小韋嫂子笑道:“這宅子先前怕也住的是講究人家,冰窖尚有分窖,飲冰和消暑的就分置兩個窖裏。二奶奶想是方才沒注意窖上的標記,----這一遭冰和竇家的冰也是分開放了的。那隔地哪敢用草席?是麥稈子編的席子,最是幹淨的。隻是飲冰到用時,也要去了外麵一層添冰盆,中間的方敢給主子奉上。”

夏小滿點點頭,聽這麽一說心理上還能覺得衛生一些,雖然實際衛生狀況實在不咋地。還是自己做冰安全呐。不過一個夏天要消耗的冰實在不少。玫州天熱,現在才二月。已經覺得風都暖和了,這種氣候估計在四五月就會很熱了,怕是會一直熱到九月底十月這樣,這有半年多都是要用冰的,消暑的那些原始冰塊就可以了,食用的自己做地話……能做多少?庫存的冰溫度夠不夠讓自己大量造冰的?放水進去結冰可是要放熱的,再熱交換,再融化……餘下的……

她趴到桌子上,頭疼啊,她物理學得也很爛……不算計了,那就大量貯備冰吧。她記得原來有書說過,一般窖裏藏冰都要是實際用量地幾倍,也是備出來融化的份。

“咱們這回備了多少冰?”她問。

小韋嫂子和青櫻兩人記得都是攏共五百方,因著冰和竇家的冰都是分等的,每等具體多少她們也都記不清了,便忙著去找賬冊子來查。

夏小滿無力的揮揮手,道:“不用了。我就這麽一問而已。”因為她發現,即使說了她也沒概念。

青櫻瞧了夏小滿一眼,略帶了些勸意道:“二奶奶這是要……再添置些?往年爺不能用冰,咱們長生居也便領十餘方就足夠一夏了。”冰不是旁的,一直都在化,現下添了,夏天用不了,再過一冬,白白折損一半

“所有人都算上才用十來方?”夏小滿問。原來應該是隻有主子和大丫環用吧,如今買這麽多,可能是帶上了全體這五六十號人的份兒,要不然從十來塊到五百塊……這是質地飛躍啊。

青櫻一怔,倒是不知道怎麽回話了。

六爺體弱,這些年也就隻是最熱那些天裏上房用些,姨娘東廂這邊……用地實不多,她雖是有份例的,但因著爺不用冰,府裏分過來地冰就少,輪得上姨奶奶那邊她就用,輪不上她也不會吱聲。若說領冰多些的就隻有去年,因著青槐有身子,夏日裏屋內悶熱,她常透不過氣來。夜裏也睡不安穩,這才問爺置了些冰放到她西廂屋子裏。

這些事……她如何提得?可她若不提,又怕二奶奶再去問旁人,哪個腦子不靈光的再照實回了,這二奶奶好不容易才忘了舊事,豈不是惹她煩心?

青櫻這邊正猶豫著,那邊倒有人與她解了圍。派去取銅匣子的丫鬟回來了,後麵跟著專管器皿家什地執事媳婦穆嫂子,這媳婦倒是乖覺,聽說二奶奶要看夏天裏用的冰家什,忙帶了兩個婆子過來,不止拿了銅匣子來,還把冰碗、冰盆、冰爐也都拿過來了。

夏小滿沒想到這時代用冰器皿上有這麽多講究。最普通的就是冰盆了。和炭盆一樣,裏麵放冰,直接放到屋裏就可以。冰碗其實也跟小盆似的,就比冰盆多一層----兩層相套的大小碗,外層大碗裝冰,小碗坐在其中,裏麵裝羹湯冷飲,以確保在吃的過程中持續低溫。

真正有技術含量的是冰爐,也是熟銅地,上端是圓柱型。下端卻是圓錐,底下有接水的小桶。那圓錐設計是排水用的,冰塊放入其中,慢慢融化,水就順著圓錐頂端的開口滴入小桶,以免冰泡在水裏融化得更快。圓柱上層還有兩層鏤空漏罩隔板,頂端是半圓形鏤空罩蓋,鏤空設計是為了排冷氣的。而那兩層隔板上卻可以放冷飲、瓜果等,又不挨著冰,又能“冷鎮”,簡直就是室內小冰箱。

夏小滿琢磨了半天最後是徹底服了,她就沒本事設計這麽個東西出來。她也就隻能打幾個花樣銅模具。凍些花樣冰塊,做些沒技術含量的東西吧。

銅匣子大小不一,有三紮多長的,放整魚地;也有一紮半長跟飯盒似的,放整隻雞鴨或是放切成塊的肉類的。匣子上鏨了不同的花紋,以區分內容物,鏨什麽圖裝什麽肉。這鏨著豬的匣子裏就不能裝羊肉。以免用的時候混了,誤將羊肉當做豬肉用。

她原還暗自嘲笑古人迂腐。這非要畫圖,直接刻寫“肉類”,豈不是什麽肉都能裝了麽!這每樣圖的匣子都有幾個到十幾個不等,這要有幾十種肉,還要備千八百個匣子不成?太浪費了!她還琢磨著,給這盒子上做個槽,能放卡片的,往後是什麽魚啊肉啊的,就可以直接寫到標簽上,往槽裏一別,簡單明了還節約。

後來細一琢磨,才曉得是專器專用,比如羊肉膻,若豬肉和羊肉用同一器皿,是容易串味地----雖然實際上在並不嚴重,但是這些舌頭出奇好用的講究人還是能吃出來吧。

她歎了口氣,標簽還是要做,貼側麵比較方便,然後再做一個架子,把貼了標簽的匣子往上放說……哎,她這眼前就浮現起食堂蒸飯那蒸箱裏碼著整整齊齊的飯盒來,做個架子,仿照那個冰爐吧,凍兩層冰板中間夾一層空檔,留放銅匣子的。如果室內溫度能保證,冰釜就沒太大意義,可以撤走了,省了不少空間,省了不少事。關鍵是,她的冰塊也能放在這架子上凍……

她琢磨完那匣子,拿過紙筆,信手畫了幾筆,琢磨個合理的圖讓人去打來,還有她的冰塊模具……

外麵小丫鬟一疊聲地問好“表小姐”,夏小滿這一抬頭,瞧見紀靈書笑盈盈的飄進來。新上身一件嫩綠嫩綠的衣衫,跟滿院子嫩草嫩芽一樣,瞧著可“春天”了。

夏小滿忍不住笑了,好在丫頭一張臉是冬雪白,不是春苗青,不然這丟到草坪上都找不出人在哪兒來。讓了座上了茶,便問她道:“厚衣裳這就換下去了?小心倒春寒。”

紀靈書笑道:“是天兒熱了,在園子裏轉了一圈,身上淨是汗,這才換了的。”

夏小滿道:“那也捂兩天吧,春捂秋凍,涼著不是鬧著玩的。怎麽尋這邊兒來了,有事?”

紀靈書搖了搖頭,道:“正是歇了中覺,起來又覺無事,轉了圈園子,便想來看小嫂子。過去了主院,表哥歇覺沒起呢,采菽說你在這邊,便過來了。”

夏小滿心裏哼哼,是過來看六條吧,年諒睡覺呢,她後院忙呢,小丫頭不好意思自己揪六條出來玩----嘿,也是揪不出來,六條也不跟她,揪也沒用。

想起六條,她又想到是不是給六條在園子裏樹上搭個窩什麽地,天也暖和了,總在籠子裏,雖然沒關著門,它卻也不大飛出來,外頭搭個窩,它能更自在些。隻是,這六條算哪一類鳥啊,這窩是啥樣的?烏鴉窩和喜鵲窩還不一樣呢。要不做個小房子那種鳥窩?

她這邊想著,紀靈書那邊打量了一圈這屋子,然後瞧了桌上的銅匣子,看了花樣就悄悄撇了撇嘴,道:“小嫂子,樣式有些不美呢。”

夏小滿眼前一亮,掛起白雪公主她後娘的笑容,手中的毛筆宛如毒蘋果,用哄騙白雪公主的口氣向紀靈書道:“我正想著換幾個花樣呢,表小姐畫工最好,幫個忙可好?”

紀靈書愛好就是這個,又難得夏小滿誇她用她,心下歡喜,雖然謙遜了兩句,卻是樂嗬嗬的接過筆,問夏小滿要什麽樣子地。

夏小滿就拿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畫個大概,比劃給她看,蘋果鴨梨草莓葡萄、茄子豆角蘿卜白菜這些外部線條簡單地,便於鑄造的,要做冰槽用。然後又叫她畫架子。

紀靈書握著筆地手都有點兒哆嗦了,心裏極是失望。

她還以為夏小滿要她設計個花樣子,鏨在銅器上呢,全然當了流芳百世的事業,沒成想居然是叫她畫這種是個人都能畫出來的東西,又是工匠才畫的,一點兒藝術性都沒有!牛刀殺雞,屠龍刀殺雞!屈才大發了。

小嫂子不識字也不會畫圖呢。她隻好自我安慰,權當幫小嫂子忙了。這麽想,心裏才舒服了點兒。一根筋的人做事也不是含糊的,雖然不樂意,她還是認認真真的按照夏小滿說的畫了。

夏小滿拿了圖紙,瞧來瞧去,別說,到底是專業人士,畫的是不錯,原來她那輪椅圖紙什麽的,都叫持葛畫的,現下看來丫頭比持葛畫工好多了,就是……“飄逸”了點兒。於是又就細節叫紀靈書改了改,然後交給了小韋嫂子,叫她尋工匠先做一套來模具來,架子要量了冰窖的尺寸再定。

看著紀靈書因被大材小用而嘟嘟著的小嘴,夏小滿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問她道:“表小姐也是懂鳥的,可知道鳳頭紅巢是什麽樣的?”

紀靈書一愣,搖了搖頭,道是隻見過籠子裏裝著的。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嗯,是她蠢了,這樣閨閣裏的娃咋可能見過天然鳥窩?!就像從前看的報道,城市裏的一些孩子都不知道完整的蔬菜什麽樣子,他們所能看到的,都是超市裏出售的那種切好的。這紀靈書還能知道鳥籠子不是天然鳥窩了,也就很不容易了。

“天兒也暖和了,我想著把六條放外麵養去。總擱籠子裏它也悶,對不。”夏小滿笑眯眯繼續誘拐幼齒兒童道:“我合計做個鳥巢放樹上,可心裏也沒個譜,到底啥樣子的。表小姐學富五車,怎麽也比我想出來的強。表小姐幫個忙可好?”

給鳳頭紅搭巢呢,紀靈書向前嘟嘟的嘴一下子往兩邊兒擴散了,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使勁點點頭,大包大攬的道是全包在她身上。

夏小滿也笑著,心裏卻想著,丫頭十二歲呢,她這算不算雇傭童工啊?

不算。她很快否定了。因為她沒給人丫頭銀子。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7、走進新時代⑥

玫州府市井繁華猶在瓚州府、疇仁府之上,現下已是入夜,天氣尚有些涼,卻仍是人煙浩穰。各色攤位連綿成片,百樣吃食、日用物什、奇珍巧器應有盡有,攤上懸掛的燈籠也盡是新奇樣式,借以招攬生意。還有不少練雜耍的,踢磬弄碗、傀儡影戲,均和白日無異,而入夜裏火戲最是應景,但見藝人彩衣翻飛,火隨身動,舞成一團亮線,煞是好看。

“快趕上京裏上元節熱鬧了。”夏小滿戳著車窗,笑道,“嘿,還有彩燈!這麽一看,真都不知道什麽時節了。”

這是夏小滿穿來以後第二次逛夜市,上一次便是上元節看燈,這次怎麽瞧怎麽也像燈節似的。那些鋪子、攤子上的燈籠實在有趣,倒讓她想起後世那一馬路漂亮的霓虹燈。今兒其實也算不得逛街,從和豐樓出來正是玫州最繁華的萬柳街,往家去要穿過大半條街。她瞧著外麵不少婦人也信步閑逛,不由心癢,多暫想個由頭,晚上出來壓壓馬路過過夜生活多好,就是啥也不幹,光看人來人往的,也比在屋裏對著昏暗的燈火熬點兒強啊。

年諒打上車一直閉目養神,還沉浸在方才的和諧氣氛中無法自拔呢,聽夏小滿這麽說,便睜開眼睛往外看了看,卻是不以為然,搖了搖頭,嘴角微翹,道:“哪及京裏夏小滿撇回頭,斜了他一眼,卻見年諒眼睛仍瞧著窗外,臉上映著燈火瑩光。笑意鮮明,兀自說道:“京裏街麵上,哪一日不是四鼓後方靜,而五鼓初又有趁賣早市的複起開張。是不論年節,四時皆然。”

夏小滿俯回窗邊,臉幾乎貼在窗玻璃上,卻沒瞧景色。而是猛翻著白眼。原說什麽來著,出去轉轉,對比一下,就知道哪裏好了。就像六條,吃了兩家食,就知道哪家好。

其實,她也知。他便是愛玫州,愛的也隻是“自由的土地”,是自己當家作主。

從入新宅伊始,他就是躊躇滿誌地樣子,倒像比紀淙書提到科舉更顯狂熱。方才席麵上,他也是興致極高,那些管事們的恭維並不文雅,卻是直白的可愛,更有無數俏皮話,讓人忍俊不止。而那風趣幽默的背後。皆是剖白----俯首稱臣,願供驅使。他懂得,他滿意,所以他從臉上到眼底盡是深深笑意。

然玫州到底和京城比不了。有時候這是生活習慣的問題。在頂級大城市住慣了的人,再到相對小些的城市,就會覺得有諸多不便之處,能看到地優點少,卻是一有缺點就極上心的。未必是故意去比較。但在遇到不便時,第一反應還是,這裏沒有那裏好。

那麽,知道哪裏好了,會回去麽?

這才是第一天。

夏小滿把眼珠子轉回來。按了按,揉了揉,常翻白眼也很累哎。然後雲淡風輕道:“天下就這麽一個京城,自然哪裏也比不上。”

年諒收回視線,挑了挑眉,道:“那是自然,京畿繁華。無處可比。”

她垂了眼瞼。默念那句“無處可比”,歎了口氣。六條都知道選一處好的飛回去。他呢,權衡之後呢?她要在他改變主意之前做出選擇。無論如何……這回京容易出京難……

他今兒本是極高興的,聽她歎氣,不由奇道:“怎的?”

“呃?”她醒過神來,忙堆笑道:“沒事。那個,我瞧著外頭是挺熱鬧的。”

他瞧了她一眼,倒沒說什麽,轉而瞧了一會兒外麵的街景,才道:“玫州府也算是東南最為繁華地府城了,因著水路通商,還是有些好物什的。左右院裏也沒什麽擺設,待過些時日,這些親戚家都拜過了,你往街上走兩趟,這瞧上了什麽,打發人買回來便是。也好生拾掇宅子一番。”

“嗯嗯嗯,好。”這話夏小滿愛聽。這是奉旨逛街啊。

他見她笑得燦爛,也是一笑,仰靠在椅背上,晃了晃頭,覺得脖子不舒坦,便伸手去挪靠背頂上放著的小枕頭。

得了便宜的夏小滿同學忙無比狗腿的過來搭手幫忙,調整了枕頭位置,扶正了他腦袋,問道:“這樣呢,得勁兒點兒沒?”

年諒嗯了一聲,道:“這車得改改,照京裏府裏我那車改了,這麽著實在別扭。嗯,明兒就改了,叫活兒麻利些,後兒個還得去胡府,還得用車。”

夏小滿應了一聲,又道:“估計明兒吳萇能叫木匠過來,就先叫改這車吧。木匠活能快吧,但要尋裁縫啥的重新做墊子和靠背可要費點兒功夫。一輛輛改就是了,左右不是就一輛車,耽誤不了你出門。----況且還有紀家的呢。”

聽到吳萇,年諒皺了眉頭,倒弄倒弄手指,撇頭問夏小滿道:“滿娘,你瞧著吳萇……”席上他冷眼瞧著吳萇,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顯出忠孝二字來,絲毫看不出作偽,不由心下遊疑。或者……“唔,你瞧著那蓮花椅確是咱們的圖樣造的?”

夏小滿沒吭聲。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但是咋解釋給他聽?因為車閘是我發明的所以我確定?

年諒見她又不言語,歎道:“滿娘,我沒不信你,隻怕你瞧錯罷了。”

“我沒瞧錯。”夏小滿道,她隻能給他這個結論,沒法解釋,隻道,“是咱們地圖紙。”

年諒為什麽這麽問,她也曉得,今兒吳萇表現得實在太“優異”了。

和豐樓雖叫酒“樓”,卻是一處宅子店,在萬柳街街麵上是一棟樓,後麵卻是大戶宅院。分著幾個小院。因著今日年諒這邊人多,便沒在樓上,在後院獨包了個小院,大廳裏置的屏風,屏風內兩桌席,外四桌席。

屏風內主席上是紀家母女婆媳並夏小滿,下座相陪的除了青櫻。還有最得體麵的吳栓妻子吳袁氏、以及韋棣妻子大韋嫂子。大韋嫂子因著身體不好,一直沒年府當差,隻在家相夫教子,這次跟著韋棣一起到地玫州,雖不是管事媳婦,但衝著韋棣這大管家名頭,也是要請她的。另一桌上。小韋嫂子並吳萇的妻子吳蘇氏為首,下坐年壽堂裏管事、執事的妻子們,以及跟著年諒過來地幾個得體麵的管家媳婦。

外麵主席上是年諒、尹迅、尹檳、吳栓、韋棣以及韋楷。韋楷也是年諒後喊過來的。而吳萇卻是極守規矩地坐到了二等管事們那桌。任憑年諒這邊兒怎麽喊----連他老子吳栓也喊了,他始終帶著謙卑的笑容,道是“不敢”、“折煞”,隻不肯過去。開席後,他那是添酒催菜全權包辦,都用不著店小二和自家小廝,他親身過去把盞伺候。又不是一味地畢恭畢敬奴才相,也大大方方跟著談笑。卻是骨子裏滲透出優質孝子忠仆的氣質來。

夏小滿在屏風內是聽了幾次話音兒的,而出來後,待伺候紀鄭氏、年諒上車,她特地尋空問了持葛兩句,持葛講了個大概,著實讚了吳萇。她這心裏也就有數了。

別說她小人之心不肯相信人,實在是吳萇演戲演過頭了。這也是過猶不及,顯得忒假。魯迅先生咋說劉備來著?“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而那圖紙的事她試探吳萇的反應。也已能斷定和他有關。他既能賣了圖紙,還能裝得若無其事繼續來演戲,她如何相信他?

至於年諒,她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如果年諒不能給她一個合理地解釋。就對她說茴香有問題雲雲,她也隻會將信將疑。無論如何,人們總是最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及最初地判斷。

所以,她深吸了口氣,道:“圖紙真是咱們地。那日試他,你也見了。還有一句。是過猶不及。吳萇言行太過……”

年諒忽然一樂。道:“你勸表妹的這句,又拿來勸我?”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得,那日訓紀靈書地肯定有人給年諒學去了,她回憶了一下,好像沒背後說他壞話,於是理直氣壯道:“因為這句話有道理。有道理就可以反複用。”

他哈哈一笑,道:“我還道是青櫻隻教了你這一句。”他頓了頓,神色略顯黯淡,道:“正複為奇,善複為妖。”

夏小滿完全沒聽懂,不過聽著個“妖”,便又想到魯迅先生那句評語上去了,那後半句可是“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嘖嘖,英雄所見略同啊,她很想拍拍年諒的肩膀,道一句,同誌啊,你說的沒錯,吳萇就是那綜合型妖怪。><

隻聽年諒又道:“已是吩咐青櫻常去年壽堂了,你若是街上去,也不妨去看看,許有青櫻看不到的地方……”

夏小滿點頭應了,心底也歎口氣,雖然最是清楚兩害相權取其輕,知道沒人用時候是不能輕易開除人的,但還是覺得這主子做地不痛快,要攆個人還要反複考證。到底還沒全權掌控,到底,這還不是他自己的鋪子。

“你……”她猶豫了一下,到底問了句,“你不打算置辦產業?”

“你怎的這般心急?”年諒皺了眉頭,這已經是滿娘第幾次提買賣了?為何定要盡快立個鋪子起來?“莫非賬上沒銀子了?”他問。

“沒……,不是,有……。嘿,這還說不明白了。我是說,賬上有銀子。”這是一個糟糕的句式,還得夏小滿滿嘴跑舌頭。

去了賣宅子的銀子,賬上還有七萬餘兩。其實就算沒進項,就算與地方上走禮的花費大些,就算年諒時不時的病重要高級藥物吊命,那這些也足夠這一家子人活上三五年了。況且,崖山莊和年壽堂的進益都是要歸到這邊地。

今兒采買上的人出去買了些柴米油鹽回來,夏小滿看了帳,和自己回娘家那次買年貨的單子比量一番,這玫州物價並不高。而現在還有個崖山莊,有地,日後肉禽菜蔬大部分能從莊上來;藥物又從年壽堂來,這邊純粹生活費實在用耗不了多少。如此一來,七萬兩銀子其實能挺很久。

隻是……這產業,是為“他的將來”謀,也不得不說,亦是為她自己的將來謀。她或多或少想過從輪椅生意裏抽紅,給自己做儲備金。

她擺了擺手,道:“沒啥,不過是……長遠打算罷了。想到就說一句……”

長遠……年諒心裏一歎,攬了她過來,安撫性地拍了拍她後背,道:“勿要擔心那遠的。還有瑾州的鋪子……”雖然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母親的鋪子房契地契是在他自己手裏,可那就能收回來鋪子了?

若是祖父母百年之後,五叔仍不給呢父親的態度呢?

父親對母親……

當年和母親百般恩愛。母親多個孩子沒站住,父親是嫡長子,家裏層層施壓,他卻執意不肯納妾,得了多少人的讚,誰人不說上一句“情深意重”!!他當是情深意重吧,卻為何在母親過世沒多久便娶了新婦?!轉而子女成雙。如今又是子孫滿堂了!

情深意重。嘿。情深意重轉成空。天大的諷刺。

父親地態度,他能信嗎?

若是終不得,他能打官司告禦狀嗎?年家丟不起這個人,若他真走這一步,就要準備被除籍了。父親不隻他一個兒子,年家嫡子嫡孫不隻他一個,年家可以輕易放棄他。他呢,他能放棄年家嗎?

他可以不聲不響,最後在祖父母過世時分上一份祖產,那也足夠過活,可,鋪子是母親留給他地,他怎能甘心舉以予人!

他扣緊了懷中的女人,好像她是那份他不甘放手地產業一般。今日當家的歡喜盡數褪去,心底空牢牢的,隱隱生痛。

他攏共有多少東西?他到底還能抓住些什麽?

“嘿……我說,輕點兒……”懷裏那個女人沒好氣的說。

他回過神,卻沒有鬆開手,隻低聲道:“滿娘……”

“誒,有話好好說……”她道。倒不是他力氣多大,是忒瘦了,這一勒骨頭都硌人。

他深深歎了口氣,緩緩道:“滿娘。別心急。置產。隻待明兒大姐過來的,問過她,再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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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難得今天早了點兒。真難得。阿彌陀佛。睡覺去了先。多少個晚上都一點多睡的。眼淚。明兒再加精回帖哈,挨個抱抱。

2、注解:宅子酒店在宋代就有,(南宋)灌圃耐得翁所著《都城紀勝》中酒肆一卷記載:“宅子酒店,謂外門麵裝飾如仕宦宅舍,或是舊仕宦宅子改作者。”這本書,百度上寫,“該書在明代流傳幾絕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朱彝尊從曹寅處借得全帙抄錄始傳世。”

笑,有看《重生於康熙末年》的沒,看到“曹寅”這名親切不。哇哈哈。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8、大姑姐

他說,大姐性子最是隨和,待人極好。

他們說,大小姐才貌雙全,賢良淑德,尊長愛幼,待下寬仁。

這都是最大眾化的描述,十個有教養的宅門千金有九個能套用這些形容詞兒。

夏小滿同學盯著裙腳旁青磚縫裏努力長出來的小草嫩芽,琢磨著這位“大姑姐”。

有人說大姑姐比婆婆還難伺候。她從前交往過的男友沒個有姐姐的,而在年府,比年諒大的女兒一早就嫁出去了,因此她無處體驗去。現在,這大姑姐馬上就要進門了。

二月十六一早,胡府送帖子過來道是胡家大奶奶胡年氏---也就是年大小姐年諾白晌過府來訪,因著衙門裏尚有公務,胡元慎不能同來。帖子送到年家、紀家各一份,畢竟是來拜望紀鄭氏的。這會兒年諒便帶著人往紀家這邊相候。

夏小滿根據眾人的描述想了半天,也隻想到二夫人的翻版。二夫人教育出來的女兒,應該和二夫人差不多吧。不過他們描述的也隻是“年大小姐”,不是“胡年氏”,閨閣女子和當家主母是完全不一樣的。現下大小姐年諾是望族胡家嫡係長孫媳,家裏族裏的事都要管;又是高官夫人,周旋於各府內眷之間,怕是已然變成鳳姐那樣碴利幹練、能說會道、極“活潑”的人了吧。

誰知道呢,年諾出嫁已十年有餘。

十年的時光可以改變一個人多少?

十年前她夏小滿又在哪裏?還是個象牙塔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成績較好,人緣不賴,有喜歡的人。也被人喜歡。還有很多很多夢想,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母親沒有過世,家庭美滿,生活幸福……

十年後,母親過世,父親另組家庭,她孑然一身,再沒有喜歡地人。努力過,失望過。見過了陰暗與齷齪,知道了世界不符合任何人地想象,開始心平氣和的麵對。無所謂幸福不幸福,所有的夢想,都變成“生存”二字。

直到這裏……。她悄悄伸出腳,鞋尖觸碰那堅韌不拔頑強生長的小草,挑了挑嘴角。直到這裏。她所希求的一切,仍隻是“生存”二字。

車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應和著馬蹄聲,由遠及近緩緩而來,布圍緙絲胡家族徽的馬車進了紀府大門。

一身丁香色衣裙的年諾被丫鬟扶下車,瞧著眾人,展顏一笑,臉上線條越發柔和起來。她緊走兩步扶住迎過來欲要行禮的年諒,微仰著頭。迎著光仔細端詳一番,哂然道:“瞧著麵色可是大好了,腿腳還有些不便?”

隨意而自然,沒有一句唏噓感歎之語,仿佛這十年時間不複存在,仿佛她才離開幾天一般。

“嗯。隻腿腳還不利索……”年諒鼻子微酸。也隻剩下這一句話。

“寬心養著。”年諾猶掛著笑,眼底到底閃出水光。

紀淙書、紀靈書都是平輩裏弟、妹,又是主家,一早就在門前相迎,這會兒並紀戚氏、夏小滿依次過來見禮。

麵對紀淙書和紀戚氏,年諾隻是客氣地一笑,還了禮。紀家小兩口不是善於客套的人。她也沒跟著客套。倒是見著紀靈書。顯出歡喜來,拉過她的小手。上下打量,讚道:“好個可人兒。”又攜著她的手,一直讓她在自己身旁。

夏小滿掛著真摯而憨厚的笑容,恭恭敬敬過來行禮,低眉順目裝老實人。這位大姑姐和二夫人長相有三分像,氣質卻有七分像,隻是二夫人語速偏快,年諾卻是十分和緩,口音裏又帶著些許南方特有的糯軟,越發顯得溫吞。雖然瞧著人溫柔,可夏小滿素不相信宅門裏有溫柔的人,----溫柔地人早被啃得渣子都不剩了。所以在尚未明晰大姑姐脾氣喜好之前,還是裝老實最保險,未必討喜,但絕對不討厭。

年諾帶著些探究意味打量了夏小滿兩眼,聲音略沉,問道:“滿娘?”

夏小滿規規矩矩的應了聲。

年諾臉上淡淡的,嗯了一聲,再無他言,也不再看她,轉而瞧向她身後的青櫻,含笑道:“青櫻丫頭也是大姑娘了。”

青櫻方才已同幾個丫鬟跟在夏小滿身後行了禮的,這會兒聞言,眼圈一紅,再次俯身行禮,略帶嗚咽道:“奴婢給大小姐請安……”

年諾喟然道:“這是做什麽。”笑著揮了揮手叫她起來,而後轉向年諒和紀淙書問起姨母。這一眾人忙不迭迎著年諾到內堂拜見紀鄭氏。

夏小滿跟在後麵著走,瞧著年諾髻旁那鳳銜珠的金步搖,心底嘖嘖,果然端莊,走得那是相當穩當了,別說耳墜子,就是步搖的垂珠都幾乎沒有搖擺。墜腳寶石折射的光芒讓她微眯起眼睛,這個大姑姐呀……

年諾也不是第一次見著紀鄭氏了,當年紀鄭氏到年家探親時,她尚待字閨中,同紀鄭氏相處了好一段時間,彼時便是極親近,如今隔了十餘年光陰,非但沒淡下來,反倒越發親近了。

年諾話雖不多,卻也著實問了好些紀家境況,又是勸慰紀鄭氏幾句,她已從母親的來信中得知了紀淙書地事,因此說話也極有分寸。轉而又同紀鄭氏說了玫州幾處風景,道是這幾日無事,便來陪紀鄭氏四處轉轉,又提夏日往海邊兒去消暑雲少一時,乳母帶了紀淙書兩個兒子紀方良、紀方傑過來給年諾磕頭見禮。

年諾忙叫丫鬟拿了表禮出來,給了兩個孩子,問了他們年紀,指著紀方良笑道:“大郎與我那二郎同庚,可上學堂了?”

紀戚氏道:“已是通讀《孝經》了。州小地方。幾位高明的先生都開館。請不來家裏,學堂裏多是啟蒙,先生偏重那功課淺的,人多雜亂,也顧不上關照他,送了一次,他覺著不如家裏清清靜靜讀書的好,便也不愛去了。如今隻在家裏,我家大爺教著讀書。擬待他再大些,再送去館裏,也好進學。”

年諾點了點頭,道:“好先生實是難求。胡家倒有一家塾,因族中子弟,也是啟蒙進學不等,便在族人裏請了多位年高有德學識淵博的為塾師。分而教之,又是管治頗嚴,各房便都未另請先生家來,隻送去入塾。----我家大郎二郎也都送了去。左右這幾個月都在玫州,不若把大郎送過去,學上一陣子,一來好讓表弟安心靜養,再來,這讀書到底是同伴切磋著才有進益。”

這樣地事壓根不是紀戚氏能做主地。當初既是小孩子自己嫌學堂一群人讀書太吵,也是紀淙書嫌棄先生淺薄耽誤了兒子前程,這才要自己教的,因而她也不好作答,隻望向對麵的紀淙書。

年諾未待他們作答,便又笑道:“說起來這幾位先生都是飽學之士。也是極愛論道的,明日表弟過去,不妨一見。”

依禮明日年諒當是去胡家拜會,而紀淙書這也算得親戚了,年諾既然來訪,他也沒有不跟著年諒去胡府的道理。故而年諾有此言。

紀淙書猶豫了一下,拱手道:“謝過表姐。如此明日理當拜會幾位先生。”

年諾笑著客氣了兩句。又邀紀靈書明日同去。紀鄭氏自是應允。她又坐了一會子,換了兩盞茶。便提去年諒那邊看看院子,紀鄭氏知道她是要同兄弟敘話,自然也不多留,道是晌午過來用膳,送了她走。一圈院子,隻道太簡樸了。

年諒陪笑道:“這才初來,還未拾掇。”

年諾道:“我那邊有兩個收拾園子的好匠人,明兒打發他們過來。”又問道,“昨兒呂榭回去道,你這邊不用人?”

年諒道:“莊上送了人過來,還都沒安置下。暫是不用的,待用了我再問大姐要。”

年諾歎了口氣道:“我隻怕那起子人做莊活兒地,手腳粗笨。那邊與你備了幾個麻利地,都是呂榭帶出來地人…年諒笑道:“姐,我省得。然現下真個不用。”

年諾看著他一笑,點了點頭,跟著回了主院廳堂。

落座奉了茶,年諾瞧著那水,笑道:“倒是忘了說,你姐夫謝你那船冰呢。”

年諒忙笑道:“恰從疇仁府過時趕上啟冰,便就訂了兩船。也是趕巧。豈敢當姐夫這聲謝。”

年諾道:“疇仁府竇家地冰……”

年諒忙問道:“怎的?這竇家……可是不妥當?我聽聞竇家千金是如今玫州知府……”

年諾嗯了一聲,道:“玫州知府侯廉孝的嫡妻。也沒什麽。”她頓了下來,掃了一眼屋裏眾人,偏過頭與她身後伺候的貼身丫鬟道:“這邊兒不必伺候了,下去候著吧。”

年諒忙也把丫鬟都打發下去了,本沒想打發夏小滿和青櫻,可他那邊一開口,這倆人就齊齊站了起來,施了禮往外走。年諒又不好喊她們回來,也就由著她們了。

因天不冷了,廳門一直敞著,年諾瞧著院裏兩人的背影,喟歎一聲,又低聲道:“青櫻也這般大了……”她比劃了一下桌子,“那年才這麽高。”

年諒但笑不語。

年諾頓了頓,瞧見兩人身影徹底消失,才又道:“明日叫你姐夫休沐,擺了兩桌席麵,請了幾家過來。不必叫那二房跟過去伺候你了。”

年諒一怔,張了張嘴,複又合上。既是因著滿娘身份所限,也是因著滿娘琴棋書畫什麽都不會,怕到席上,惹人輕視,自家委屈,也削了大姐的臉麵。

年諾又道:“玫州這應酬實是不少,我知你不喜,----恰身子不利索,倒好推托一二。”

年諒嗯了一聲,道:“正是要問大姐,玫州這邊地境況。現下初來,少不得還要拜會幾家吧。”

年諾道:“頭一個,汪家必是要去的。咱們七娘不是給了汪家,在這邊的是她夫家三叔。至於胡家,我們這房自老爺沒了也是將散了,旁的幾房,你隻去四嬸娘她家那房便是。”

之後又給他數了玫州官麵上的幾個人,提及知府,隻道“侯廉孝最善鑽營”。數完一遍,她又道:“玫州地麵上還有兩家鹽商,馬家和陳家,許能來人,與你姐夫那邊也是有些交情的。你莫怠慢便是。”

年諒一一記下,末了,又與她大概說了竇家那瓷窯的事。

“玫州的瓷窯?”年諾擎著杯盞碗蓋,極是不屑,道:“玫州能燒什麽好瓷?玫州這邊兒凡有些體麵的人家,拿地用的都是瑤州的瓷器。玫州人尚瞧不上,禁中之人如何能瞧中?更不必提聖上了。貢瓷無異於癡人說夢。”

“我也覺得此事不妥當。且牽扯著宮裏……”年諒道,“我是回了他的。實不曉得他還謀些什麽。”

年諾撂了茶盞,隻道:“侯廉孝根基不牢。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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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沒準備虐夏小滿。但沒有人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永遠不可能取悅所有人。()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9、大姑姐②

說曹操,曹操到。

屋裏姐弟倆正說著竇家,外麵茴香蹭到門口,並不敢進來,隻在原地福了福身,回道:“爺,二奶奶請爺示下,竇家遣人送禮過來……”說著小心翼翼的亮了亮捧在手裏裝禮單子的拜匣。

年諾一怔,瞧了眼年諒,低聲道:“真是叮上了。”

年諒苦笑一聲,道:“要不怎的問姐他家。”說著點手讓茴香進來。接過花梨木拜匣,展開泥金禮單子,卻見上麵寫的不是擺設就是盆栽。賀喬遷,倒是應景。

接過年諒遞來的禮單,年諾掃了一眼,冷笑道:“他倒是乖覺。他先你幾日到的玫州,這當是侯廉孝授意過的。”

她又抬頭,瞧了眼茴香,問道:“滿娘怎麽說?”

茴香忙福身道:“回大姑奶奶話,我家二奶奶聽是竇家,未動拜匣,直接叫奴婢奉來請爺示下。”

年諾眉梢一挑,道:“倒還有些分寸。”說著撇頭去瞧年諒,等他說話。

年諒卻也瞧著大姐,等著她開口。

聽大姐剛才話裏話外的,似乎對這個侯知府十分不屑,想來兩家關係並不好。既然侯知府許了竇家過來他這裏送禮,怕也是向胡家示好,那他收或不收,多多少少也帶著胡家的態度。因此想聽聽大姐的意思,總不能與胡家添麻煩才是。

兩人這大眼對小眼,都是一怔,隨即都是一笑。年諾看著巴巴瞧著她的弟弟,麵上眼底盡是笑意,低聲道:“這會兒倒想起你小時候那眼巴巴等點心的小模樣……”

幼年時年諒每次臥床。都不曉得要吃多少稀奇古怪的偏方。又多有幾口,有次方子便讓忌蜜餞甜品的。他自小吃藥慣了,並不畏苦,不是那非要讓人用蜜餞哄著才肯喝藥地,平素便是讓他吃糖他還未必肯吃,可這一告訴不許吃,偏他又惦記上了,便每每可憐兮兮地瞧著兄弟姐妹們捧著點心匣子大快朵頤。

“四哥老是特特拿點心來饞我。”年諒笑著搖了搖頭,回憶道:“每每都是姐攆他走。那回姐見我可憐。偷偷掰了小塊點心給我,叫含著借味兒,不許咽……”

年諾眼角閃了水光,輕輕歎息。年諒眼窩也有些酸,勉強一笑,道:“如今可是又來尋姐庇佑了。”

年諾拿了絹子拭了眼角,笑道:“何苦說這些外道的。”她目光轉回那禮單上。淡粉的指甲劃過紅貼金字,道:“收了吧。瞧瞧他還能出什麽幺蛾子。”

年諒嗯了一聲,略帶疑慮道:“那姐夫那邊……”

年諾道:“你不必多想,和你不相幹。”說著抬眼看了茴香,不再言語。

年諒裝起禮單子遞與茴香,道:“告訴滿娘,收了,入賬。”他想了想,又喊了茴香回來。吩咐道:“叫滿娘開庫,拿兩件竇家上次送的瓷器過來。”

茴香應聲走了。

年諾一皺眉,道:“也不必讓我看那瓷。你還真想做這買賣不成?”

年諒道:“倒也不是。總是想著這貢瓷……”

年諾冷笑一聲,道:“竇家,哼,不過商家耳。若說他謀貢瓷。實是不自量力!他能得貢冰的差事,也不過因著占了地利。這玫州便是有好瓷,也落不到他手裏去。”

年諒忙道:“也隻是我這麽一想罷了。原是覺著竇家既有個知府靠山,又實不缺銀子,尋我也是無益,故此想到貢瓷……或是,----唔。姐。這知府何時到任?”

年諾端過茶盞,拿著碗蓋撇了撇茶湯。聞言一頓,緩緩道:“若是論三年一任,侯廉孝還剩這一年。然我也說,他極善鑽營。再瞧今上如今這……實是難說。”

年諒也是無語了,搖頭歎氣,端了茶盞喝了口茶。他最清楚不過,這法理之上還有個聖命。

年諾又道:“你是不知。玫州是什麽地方?世家望族巨賈,皆如磐石。這知府靠山並不穩固。何況,侯家隻是東南郡縣小吏,隻這一個侯廉孝出息了,中了二甲,又善鑽營,先後投在幾家大人門下,才謀到今日之位,實是全無根基可言。他想謀些什麽,難。”

年諒點了點頭,道:“原也是想問姐這些。因是對玫州境況全然不知,……便也想著,請姐夫尋個門人助我----雖不是入仕,然畢竟在玫州,受姐姐姐夫庇佑,怕有些不曉得不妥當的,與姐夫添堵。”

年諾一笑,道:“這我可就不能與你拿主意了。晚上回去我說與他知道,左右明兒你也過去,你自去問他,瞧瞧他的意思。”

年諒點頭稱是,笑著謝過,頓了頓,並沒直接提輪椅,隻問年諾置些什麽產業好。

年諾本在飲茶潤喉,聞言眉梢略動,擎了茶盞,斜過眼睛瞥了一眼弟弟,問道:“你要置產?”

年諒笑道:“也是竇家提起,思及自己也將及冠,卻是一無所成,總要有個產業傍身。”

年諾想起瑾州那鋪子,歎了口氣,也不好說什麽,隻道:“是當立事了。你想做些什麽,我與你添些本錢也無妨。隻是,依我說,你初來玫州,不若等上一年,攏了崖山莊和年壽堂的紅利,手裏也寬裕些,市麵上也曉得些,再做理論不遲。“至於竇家。像這等人,你今日收了禮,他明日便會登門。且瞧他說什麽吧。你便是占了他七分紅利也不當什麽。侯廉孝就是個紙糊的。隻是,”她眼裏一寒,沉聲道:“貢瓷地事,你便不要想了。”說著複又垂睫盯著手中茶盞,聲音越發低沉。隻道:“聖意難測。”

年諒本想說斷不會做瓷器便是。然話未出口,聽到大姐後半句,那話便斷在牙根裏,腦裏一轉,身上也生出些涼意,低聲問道:“姐這是……”

茴香拿了禮單來回夏小滿時,她已經不在那小議事廳了。茴香尋了個媳婦子問了一句,才知道在南院看著改馬車。待到了南院,見夏小滿指指點點。跟個掌櫃模樣的人熱火朝天討論著年諒那馬車當怎麽改。

茴香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原不知道長生居裏哪裏傳出來的話,說主子父親是個匠人好手藝,主子是“虎父無犬女”,也有兩下子,好麽,這可真是印證了,----先前主子和自家木匠商量怎麽給爺打輪椅。現下又跟木器行掌櫃商量怎麽改馬車?!

她瞅見不遠處站著韋楷,另一邊兒卻是小韋嫂子並幾個媳婦子,忙過去拉了小韋嫂子到一旁,皺眉低聲問道:“主子這是做什麽?那是什麽人?哪裏有讓主子做這等事的,嫂子怎地也不攔著?青櫻姐姐呢?”

小韋嫂子無奈道:“那是吳少掌櫃地舉薦的牙人,手下有幾個木匠,過來做活兒地。爺那馬車要改成什麽樣子也沒個圖樣,我家的來問二奶奶可是照從前的改,二奶奶思量了又要改兩處。偏兩人怎生也說不明白。因著爺著急要,二奶奶便自己過來說了。”又道:“要留大姑奶奶晌午飯,青櫻姑娘下廚去了。”

茴香暗自跺腳,歎了口氣,抽冷子瞧那邊停下來不說了,忙奔過去。道:“主子,爺回話……”說著瞄了那牙人一眼。

那牙人倒是規規矩矩,自同夏小滿不再說話了,他便垂了頭,也不四處亂瞧。

夏小滿拿著絹子抹了下額頭,技術圖紙實在太重要了,她這麽連說帶比劃的。整了一腦門子汗。這牙人才領會她什麽意思。他複述了一遍加了些技術名詞,聽著是這麽回事。她才歇了口氣。

她見茴香頓住口又瞧那牙人,點了點頭,向那牙人道:“就是這麽個意思,張掌櫃的也是明白了,就按這個來吧。先改一輛,看用多少時辰,----醜話說頭裏,也看手藝,然後再論改後麵的。”

那張掌櫃的忙點頭哈腰連聲稱是,夏小滿又回身交代了韋楷兩句,帶著一眾人出了南院,

幾個媳婦在後麵遠遠跟著,茴香貼著夏小滿身邊兒走,低聲在她耳旁回道:“主子,爺回話說,收了,入賬。”

“收了?”夏小滿拿絹子繼續擦額頭汗,道,“大姑奶奶那邊沒說啥?”

茴香猶豫了一下,道:“大姑奶奶讓收地。大姑奶奶說,且看竇家出什麽幺蛾子。”

夏小滿噗嗤一笑,想起那女人雲淡風輕的說“幺蛾子”就覺得很搞笑。她頓住腳,扭回身去喊小韋嫂子,道:“正好靠門近,傳話出去,收了那禮……”

“主子……”茴香忙捧出來那拜匣,遞給夏小滿道:“禮單子……”

夏小滿拿過來翻開一看,一頭黑線,竇家可以開公關公司了,盆栽,虧他想得出來!她合了單子,交給小韋嫂子,道:“莊子上過來地、會伺候花草的那倆人呢,找了來,叫跟著接禮去,叫盧薪那邊點清楚了,記好賬,然後不必入庫,讓那倆人直接挪園子裏去,瞅哪兒好擺哪

小韋嫂子應聲剛待走,茴香忽然想起那瓷器的事來,忙又向夏小滿說了。夏小滿一並吩咐了,也不叫茴香跟過去,隻叫小韋嫂子取了再尋人送過去主院,帶著茴香往小議事廳這邊來。

她既是又不會做飯,也沒那愛心跟著青櫻一道下廚。況且青櫻感念年諾,要親自做菜,幹她何事?!她去湊哪門子熱鬧。而大姑姐現下在主院廳裏,她也懶得往東廂去,便準備到小議事廳一旁暖閣裏歇會兒,心裏不住詛咒不肯給她一個獨立院子的年諒。

進了暖閣,打發下去旁人,隻留了茴香,她喝了兩盞茶,緩過來口渴的勁兒,除了鞋。往床上一趴。招呼茴香道:“丫頭過來幫我按按腰,有些點兒酸疼。順便講講,大姑奶奶那邊還說什麽了----怎麽讓收竇家東西了?”

茴香忙過去床邊兒坐了,拿掌根揉著,問道:“主子……可是閃著了?奴婢給您寬衣,拿熱手巾騰騰?”

夏小滿道:“沒覺得閃著,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興是上車閃了。沒事。也不是很厲害,不用騰了,怪麻煩地。一會兒主院那邊也該聊完了,是晌午飯地時候了。”

茴香也就應了,一邊兒揉捏著,一邊兒道:“大姑奶奶也沒說什麽,與爺說了爺小時候的事。爺說求大姑奶奶庇佑,大姑奶奶便讓收了禮,又道那句且看竇家出什麽幺蛾子。然後便讓奴婢出來了。----奴婢聽著,大姑奶奶對竇家沒什麽好氣兒呢。”她頓了頓,又低聲道:“主子,方才大姑奶奶先問您怎麽說來著。”

聽著夏小滿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她也不知道主子尋思什麽,於她,是須得讓那些好地不好的話主子都聽到才是。這方能趨吉避凶,便道:“我照實回說主子沒啟禮單子便送與爺示下,大姑奶奶道,有分寸。”

夏小滿闔著眼睛趴在枕頭上,撇嘴一哼哼,大姑姐喜歡規矩。她就按照規矩的來,不露錯兒也就是了。反正也不住一起,到底見著次數有限,當她是菩薩供著就好了。反正人家現在也是保佑年諒的菩薩了。

竇家這事,沒看禮單其實也不是她多知道本分多守規矩,是她本心不想管。她不想收這份禮,一早在船上也勸過年諒了。但是顯然年諒和她地價值觀不一樣。她撇了撇嘴。想來官家對商家總有些優越感吧,不在乎這點兒禮物銀錢。而現在大姑姐給撐腰,那更不用說什麽了。

哎,回頭還得問問生意。。她總還是惦記著生意。這邊吳萇尋來地木匠包工頭,說先前的輪椅是他家打地,因著年諒現在廳上坐著蓮花椅,他還沒瞧著那椅子,能不能照著做一個還得瞧著東西再說。如果……

哎,她反手戳了戳腰眼,道:“這兒,這兒使勁按按……”

午飯擺在紀鄭氏那邊,都是自家人,人又不多,也沒分那麽多,紀鄭氏主位坐了,一邊兒是紀淙書、年諒,另一邊兒是年諾、紀戚氏和紀靈書。

夏小滿規規矩矩地上站著,給紀鄭氏布菜。

在船上夏小滿都是跟著同席吃飯的,況且昨日接風宴上也是同席,這會兒她非要下地去立規矩,紀鄭氏心裏也是有數,曉得這是禮敬大姑姐,便也不為難她,笑著讓了她一次,也就由著她布菜了。

年諾也讓了一次。夏小滿隻覺得那語調缺乏誠意、笑容缺乏溫度,便也還以職業微笑,婉言相拒,又夾了一筷子菜到大姑姐布碟裏,做一個優質服務員。

年諾聽她說話是眼睛也不抬,見菜到了,筷子尖鑷了一條菜絲放到嘴裏,慢慢品了品,緩緩道:“滿娘做地?”

夏小滿聽著調子像要挑刺兒,忙陪笑道:“滿娘前陣子跌破了頭,許多事都忘了,再沒這等好手藝。這是青櫻姑娘親自下廚孝敬大姑奶奶的。”

年諾抬眼瞧了眼夏小滿,想起母親信裏提地青槐之事,也不言語了,轉而偏過頭,向那邊伺候的青櫻一笑,道:“不錯。”又戲謔道:“當賞。”說著回頭衝自己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總揣著幾個封備著主子賞人的,忙拿出個二兩銀子的大封來,過去遞給青櫻。

青櫻眼圈微紅,並不敢接,福了福身,道:“全是奴婢一點兒孝心,又是應當的,奴婢不敢受賞。”便是執意不肯收,年諾也不惱,隻笑著收回。

夏小滿冷眼旁觀,暗自咂舌,天然和人為到底還是有差別地,她演戲就做不到這麽自然。然後開始祈禱,大姑姐別這麽一對比,又顯出她偽忠來。

演員也是個危險職業啊。演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也沒什麽吧。她擎著筷子,繼續往布碟裏挪菜。她也不過是向大姑姐表明個態度---她是肯守規矩,能守規矩,會低姿態做人的。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0、偏差

未改錯別字版……

年諾吃罷了午飯也沒多留,和紀鄭氏聊了幾句,約了幾日後請她出去城裏城郊幾處遊玩,便起身告辭。

眾人送了她走,年諒往紀淙書書房去商量明日拜會胡家的事,夏小滿便同紀鄭氏這邊問些家務。

昨兒下晌這起主子歇了中覺起來就差不多是晚飯點兒了,便直奔和豐樓飯局,回來又是入夜,而今兒一早又是候著大姑奶奶,夏小滿就沒特地跑過來問那些仆從差事、宅子擺設等諸事,隻等著待客過去再好好商量。

方才席剛散,年府那邊就來人回說找的裁縫也過來了,問夏小滿做馬車墊子又或裁衣服,夏小滿叫那邊先門廳待茶,她這邊一並問了紀家----既是禮節,也是為的兩家一道做比較方便。

夏小滿這邊才一提完,紀鄭氏婆媳便笑了,皆道“可巧”。

紀戚氏笑道:“昨兒我還同夫人道這邊打春早,當是裁衣裳的時候。夫人也道是問問六爺這邊,也好一並尋裁縫。隻是今兒一早起,滿腦子想得是待客的事,倒把這句給忘了,卻是你先提了。”

夏小滿笑道:“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昨兒六爺要改馬車裏的車座,得順路改了墊子,因他要得急,今兒一早就叫管家找裁縫去了,剛才吃飯功夫人就到了,我叫等著呢,所以趕緊來問問姨夫人和大奶奶。如此說來,就叫裁縫先過來這邊兒。姨夫人、大爺大奶奶、表小姐並兩位小少爺可要添置衣裳不?說是請攢花坊的裁縫,是玫州府裏手藝最好的。”

紀鄭氏笑道:“我去年裁的都還有沒動的,衣裳足夠穿。暫不添置了。待入夏天熱時再裁兩件紗地也就是了。”

紀戚氏那邊也道是不添置了。隻與紀淙書兄妹並兩個孩子各添置四套春裝,然後便是這些下人分等級添新衣。

夏小滿笑著打發人過去叫裁縫過來,先可著紀家人量身尺寸,選料子、樣子,----紀家不過十幾個人,而年家那邊五六十號人,就算不是挨個量,身量相仿地攏一攏也是不少量,這還指不上排到哪年去。怕是得兩天功夫。

瞧著紀戚氏,夏小滿心下多少有點兒唏噓,也不知道她不裁新衣到底是衣服夠穿的,還是為了向婆婆看齊。原有個笑話,說是擇偶“最佳”標準----“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為的是自己當家。不必顧忌。有婆婆實在是需要顧及太多事了,即使攤上一個好婆婆,這想做一個好兒媳,也必須在乎婆婆的想法。因為婆婆不是親媽,永遠不是。甭管處到什麽份兒上,都不是,----你可以和親媽發脾氣然後還會被包容,和婆婆,可以嗎?到底隔著血脈。

她從前幾次分手原因裏也有男友母親這一條。如今沒攤上婆婆,也算是一種幸運吧,當然,如果沒有大姑姐那就更好了。

夏小滿取了茶潤了一口,轉而又問紀鄭氏婆媳人手安排和園子裝修問題。竇家今天送來的盆栽,年諒那邊也交代了要分紀家一半兒。

紀鄭氏他們這趟出門。原是要等著紀淙書會試、殿試結束後,再瞧是長住京裏還是如何的,這滿打滿算也是要在京裏住上幾個月的,所以帶出來的人雖不算多,卻是可著用人處安排人的,倒還夠用。

因此紀鄭氏並沒要年家莊上過來地仆從,也沒打算從人牙子那邊買人的意思。到底在玫州住多久還不一定。雖然二夫人私下也與她說過。可在玫州給紀淙書某個文書之職當當,但她既做不了兒子的主。也因著前夫遺願,不想去勸兒子怎樣怎樣,擬是萬事兒子自己說的算,他選擇,她幫襯。所以現下仆從足夠用就成了,沒必要呼啦啦再添人進來,紀家沒有賣人的先例,到時候不是掂量著配人放出去,便是帶走了,也是麻煩。

至於園子,她少年時家中富貴,宅院便是極為講究的,待嫁到紀家,雖持家多年,心思早已不在水榭歌台之上,但紀家的宅子依舊叫她拾掇得十分雅致。在京中萬祥街地宅子,因著是冬日,無花無草,滴水成冰,她便也沒怎麽動,隻待開春再布景。如今到了玫州,已是春暖花開,正是拾掇園子的時候。

聽夏小滿說盆栽,紀鄭氏便也沒虛言客氣,笑著應了,叫花匠先送過來,她歇過中覺再瞧,再使人布置。

說話間裁縫也過來了。

這攢花坊也是玫州城裏百年老字號了,料子全、繡工好不說,又是極會做生意的,大掌櫃聽是新來玫州的住家,要裁大批衣裳,是大宗生意,又聞與胡家有親,便特地打發了個執事掌櫃親自帶了花樣子、料子樣子過來,同行的還跟了兩位師傅並四個小徒弟。花樣子是一冊書的模樣,這料子也是裁的四四方方,裝訂成冊,顏色質感一目了然。

那邊兒裁縫量著尺寸,這邊兒紀鄭氏同紀戚氏便拿了冊子選布料,而紀靈書卻是抱著那本花樣子挨張研究著。

瞧著丫頭三好學生那小樣,夏小滿哭笑不得。丫頭這好學也太過了些,先前往她那邊去了兩次,已經是把“原版夏小滿”的繡件研究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是又發現新大陸了。但願她不會像在瓚州那樣,瞧什麽好買什麽,這會兒問人家買花樣子就跟問商家要產品設計圖紙一樣,到底是不合時宜。

當著人家親娘親嫂子麵兒,她這表哥的二房是一句話也不能說,還是趁早走了吧,眼不見心不煩,馬車地事還沒徹底料理完呢,還想著叫木匠看看那蓮花輪椅。夏小滿想著,瞄了一眼年諒,陪笑低聲問他是不是回去吃藥歇中覺了。

年諒瞧了時辰雖還不晚。但想著姨母也當是要歇中覺的。忙笑著向紀鄭氏告辭。

推著年諒過了兩府之間的角門,夏小滿先問年諒要置幾件春裝,又問給下人做衣裳是按舊例來,還是再擬新章程----畢竟到了新地方,年諒雖是舊主子,但是可是新當家,每個下人賞身衣裳也算是收攏人心。

年諒也曉得這點,這批跟出來的人安家費就沒少給,這會兒聽夏小滿問了。便道:“都賞。不隻在府當差地,合家過來地,妻、子都賞衣裳。這個你與青櫻商議吧。”

夏小滿應下,又同年諒大概說了馬車怎麽改地,又提一會兒要送輪椅過去給木匠看。

“滿娘,”年諒道:“現下玫州府官麵商麵上的事都還沒弄清,尚不宜置產。現下還有崖山莊和年壽堂的進項。待過陣子再論吧。”

夏小滿微頓了腳,隨即又推了車,隨意道:“你拿主意便是。”年諒嗯了一聲,道:“你莫心急。”頓了頓又道:“那圖你已是有了的,多暫想支個輪椅鋪子起來還不容易?”

夏小滿心裏冷笑,遍地是輪椅的時候,我支鋪子還賺什麽?幹脆蓮花椅也不必讓那木匠看了,到底是不是吳萇賣了那圖紙,已不重要了。論物。這陣子輪椅鋪子不迅速立起來,那最大那筆利潤便等於被放棄了---竇家手裏有輪椅實物,韃靼商人手裏更是有圖紙;論人,年諒這邊已是起了提防吳萇之心,準備尋人架空他。這會兒再查圖紙的事毫無意義。

隻是,莫心急。

夏小滿挑了挑眉。盡量維持平穩語氣,道:“我這有吃有喝有住的,心急什麽?六爺拿主意便是。”

不心急,從長計議,這兩天抽空出去看看再說,總有些什麽,是她自己能做地吧。就算沒有。也是看過了才甘心。

年諒聽著語氣沒什麽。可這話咋這別扭?他扭頭去看夏小滿,卻見她臉色如常。卻是目無焦距,像在想事。他便又扭過頭來,搖了搖頭,低低歎了口氣。

拐進主院,他想起明日之事,便又道:“滿娘,明日要往胡家拜望。你不必同去了。”

“哦……”夏小滿淨琢磨著抽個空好出去,這魂兒還沒回來呢,聽著他說話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轉而反應過來,忙問道:“嗯?不必跟著去胡府了?”

這……

簡直……

太棒了!!!!

真是心想事成啊!她正愁他若在家她得跟著伺候,沒什麽由頭出門呢。這可好,老天這就把她一人兒留家了!!嘖嘖,難得老天隨人願呐^0^

他聽她問話,聲音帶著急切,倒不知道怎麽回好了。他本心是想讓她去的,----現下她到底是要撐這內宅地,有些應酬是必要的。但其實論及規矩,這若是詩酒之會,帶了姬妾出門,還可被戲稱一聲風流雅興;正經訪親,帶著姬妾,多少有些失禮。隻是他這邊因是沒有正妻,二房代為應酬也無大礙罷了。

他再次扭頭去看夏小滿,想著說些什麽,然卻發現,她臉上的表情再次出乎他意料。

那是……歡喜的神情。

他皺了眉頭,歡喜?為何歡喜?

這世上,妾室能隨著爺去正經訪親,那是莫大榮耀了,誰不盼著?這若是去不上了,必是要失望的,呐,要麽是一臉哀怨悲戚,要麽是心下惋惜卻為了扮賢良,臉上淡淡地。

為何他的滿娘是一臉歡喜?

唔,也是。他歎了口氣。滿娘也是怕自家身份和學識遭人輕視吧,因此不用去了才如釋重負,這般歡喜。

於是,他對她道:“滿娘,不若他日無事,同表妹學學琴棋詩書吧。”----現下她到底是要撐這內宅的,有些應酬是必要的。雖他心裏清楚她學不得多好,然懂些總比不懂強,也好與那些官家內眷有得可談。

“呃……”夏小滿那正高興呢,猛然聽了這麽一句,臉上一僵。而後笑臉徹底粉碎。啥?!琴棋詩書?!

這又出的什麽幺蛾子?上次讓她學學藥物。還算靠譜,她也真學了點兒,----好歹是有用的,這以後自己生病啥的,不容易被唬了。

可這琴棋詩書是幹啥的?完全不靠譜啊!況且,這真是難為死她了,----她五音不全,唱歌從沒有一句在調上地;棋類隻會跳棋,象棋隻知道行走規則。圍棋壓根連規矩都不知道;詩詞能背三句半,張冠李戴是正常;書法……rz,拜托,老大,她繁體字還沒認全乎呢,這會兒寫簡單地還勉強認得出,寫複雜點兒的字。她自個兒都認不出她自個兒寫的啥。

“六爺,內宅忙著呢……”她勉強擠出個笑容。

“嗯。莫心急,一點兒一點兒學吧。秀才也是寒窗十年讀出來的。”他安慰她道。

她徹底抓狂。十年!!虧你說得出!!她真想使勁一推輪椅,把這家夥掀翻得了。(#)

她暗自磨牙沒應聲。他卻開始給她安排學習計劃,庫裏還有閑置古琴啊書房裏還有琴譜……

推著輪椅到了門口,撩簾子的功夫,年諒停頓了下來,夏小滿連忙道:“明兒我往街上去看看給宅子裏添置點兒什麽。”

然後,順利得到了年諒的回應。他說。嗯。

安置了年諒歇中覺去了,夏小滿還不能歇,先是去打發了木匠,然後去查點了竇家送禮入庫地賬目,又去看了花匠堆放的盆栽,提了點建議。沒一會兒裁縫又從紀家過來了,開始琢磨著做車墊子、給年家人量尺寸……實是忙得腳打後腦勺。

穿過來幾個月,好像就屬這天最忙碌。

得歇口氣時,她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灌茶水,突然找到了從前加班的感覺,越忙越興奮,越忙越是暢快淋漓。她歎了口氣。這就是勞苦命啊。

紀靈書也過來了。卻不是來看六條或者夏小滿,而是跟著花樣冊子過來地。她還夏小滿想得那麽傻。到底不好開口與人買花樣子,便也沒歇中覺,裁縫在那邊忙叨,她就在一旁琢磨冊子上的花樣;裁縫轉移陣地到年府來,她也跟著過來了,好多看一會兒。裁縫給夏小滿量完尺寸,由小韋嫂子帶下去給仆從們量身,紀靈書便笑著捧著冊子過來,推薦幾塊料子、幾個花樣,又與夏小滿講如何如何搭配。

夏小滿捧著臉笑眯眯的聽著,紀靈書起初隻是覺著那料子花樣配小嫂子正合適,便說了,見小嫂子聽得津津有味,實是難得,便越發講得開懷,然後這詩詞曲賦又上來了,說個花就非得跟兩三句不同的詩詞來讚不可。

夏小滿撂下胳膊,收了笑臉,瞥了她一眼就挪回視線,端了茶盞又開始喝茶,紀靈書那一句詠梅地七言絕句才丟出四個字來,見夏小滿這般,興致立刻沒了,曉得再不閉嘴小嫂子又指不上刺她什麽了。

夏小滿一笑,歪著頭瞧了她半天,她垂著眼瞼,長睫毛微微顫著,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碌地轉,一雙小手摩挲著冊子,怏怏不樂。這個娃啊……她歎了口氣,道:“表小姐,明兒去胡家可要記著我說過的一句話……”

“過猶不及。”紀靈書嘟著小嘴,小聲嘀咕了句。“明日我一句話不說便是了。”

夏小滿一拍額頭,矯枉過

“表小姐。”她歎了口氣,“一語中地才是真本事。比如,你懂這麽多詩詞,現在你就立時找一句最妥當最得體的來形容,唔,形容梅花。立時哈,隻一句。”

紀靈書眉頭擰緊了,喃喃道:“詠梅的詩詞最是多,最妥當最得體的一句……最妥當……最得體……”

數據的過濾是大問題,海量存儲紀靈書小朋友飛快的搜索對比著腦海裏所有的詠梅詩詞,然後,華麗麗的死機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1、狗血故事從血淋淋開始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二月十七,夏小滿同學到底沒能逛街成功。

不是有人攔著,是身體狀況。

昨兒也是累壞了,因著不是她當班值宿,她就早早回房要了桶熱水,舒舒服服泡個澡,爬上床蒙頭大睡。

本是睡得實,都沒做夢,誰知半夜時候不知怎的,卻突然醒來。她翻了個身,準備再睡,卻發覺貼著皮膚的褻衣濕涼,被裏也漫出血腥味道。

月信,月信,一直無信的月信,這個月居然名副其實了---如期而至。一月便是十六晚上----那天看了花燈,她記得清楚。一月比十二月晚了五六天,她還以為這個月會繼續晚下去,沒想到,這個月竟這麽準。又是毫無征兆,讓她出醜,比前兩次更糟糕,這次怕是染了被褥了。她心裏懊惱是懊惱,卻多少也有些慶幸,幸虧今兒沒在年諒那邊值宿,不然這醜可出大了。

喊起來茴香,移燈來看,果然褥子上一灘暗紅,錦被上也蹭上了,而貼身褻褲幹脆不能要了。這次量實在大,她這會兒精神了,便能清楚的感覺到一股血驟然湧出來。她不由心裏暗罵,MD,非要吃錦蛋,補血補多了吧!血旺啊?!搞得跟要犧牲了一樣。----血盡人亡……了一跳,忙道:“主子,去請大夫吧……”她伺候主子五年,還沒見過這種狀況。

夏小滿猶豫了一下,雖然以前自己沒有過這麽大量的時候,但是朋友中有人有過。好像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況且現在一點兒不疼,摸摸手腳小腹,也不像上次那麽涼。

“明兒早上再說吧。”她擺了擺手。反正也不疼。沒痛感就沒有想立時解決的強烈欲望。“這大半夜的……”要去找大夫,就要外頭傳人,又要開大門,這在主院,還得把領導吵醒,還是拉到吧。

茴香拗不過主子,忙去叫醒豆蔻。打發她去廚下燒熱水來,自家打開箱櫃,取了新被褥鋪上。待熱水來了,灌了湯婆子溫被,又兌了溫水伺候夏小滿衝洗一下,換了幹淨褻衣。

一番折騰下來,已是後半夜了,夏小滿精神勁兒過去了。困得不行,拿綿布草紙把自己厚厚裹嚴實了,心裏踏實了,也不等被褥徹底熱乎起來,就爬上床去要睡覺。鑽到還有些涼地被窩裏。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茴香忙兌了個不燙手的湯婆子,送到主子身前。叫她抱著睡。夏小滿這麽捂了好一會兒,才覺得暖和起來,昏昏沉沉睡去。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間茴香喊了她一次,大約說是吃飯吧,她渾渾噩噩似醒非醒,宛如身在夢中。隻覺得困倦異常,眼皮沉得厲害,睜也睜不開,耳也聽不清明,隻含混的喊困,要繼續睡,於是便不再理會誰說什麽誰喊什麽。隻睡自己的。

再睜眼時。察覺胳膊被拿到帳外,已是請了大夫搭脈。她下意識的動了下胳膊。立即就見茴香慌慌張張撩起簾子一角,探身進來,驚喜道:“主子醒了!”

夏小滿哢吧眼睛五秒,又扭頭看了下枕頭被褥幔帳,確認一下到底身在何處,瞧茴香那眼裏閃著淚花臉上滿是驚喜的模樣,她還以為她又穿三個月前了呢。

“二奶奶覺著身上怎樣?”青櫻的臉也出現在她眼前。

“沒事兒。”夏小滿一頭黑線,她不會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吧?“我就是覺著困而已。”

說話間大夫的手已經從夏小滿胳膊上移開了,聞言道:“血生於脾,故脾主裹血。脾氣有損,衝任不固,血失統攝。還請二奶奶略露金麵,老夫觀了氣色,方敢下藥。”

青櫻陪笑向夏小滿道:“這是咱們年壽堂的古大夫,二奶奶看……”

雖是頭一次見,但是她多少也聽過古大夫地名字。夏小滿點點頭,道:“大夫就講究望聞問切,這是應當的,撤了帳子吧。”因隻穿著褻衣,茴香上來把她胳膊放回去,又將錦被裹了嚴實,攏了頭發,這才撩起帳子。

古大夫瞧了夏小滿麵相就是一怔,又看了舌苔,微搖了搖頭,道:“聞二奶奶病症,像是脾氣虛,又脈象細弱,然瞧麵相實不似。老夫先開一副藥,二奶奶且先用著,三日後再瞧症狀。”

夏小滿倒沒想到自家能有什麽病,這會兒就是困,想睡覺,身上又沒有痛感,也不像是一直淌血了。脾虛,她怎麽記得脾虛好像是勾搭著胃,當是食欲不振吧,可她----那是吃嘛嘛香。她張這麽大,好像就從來沒有吃不下去飯的時候……這會兒還餓著呢,準備一會兒叫東西吃,吃飽了再睡。----哪裏像個病號!

然瞧著這古大夫年逾半百,滿頭銀絲,一副懸壺濟世老神醫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有幾分信服,自家也不是能拿身體開玩笑的,再不樂意吃藥也得應下。

她隻得點點頭,客氣了兩句,青櫻請了大夫出去待茶、開方子。府裏有年諒的“私人藥房”,各種藥物一應俱全,這邊方子出來,直接在府裏就能配藥,極其方便。

待人出去了,茴香蹲到床邊,眼睛微有些腫,問夏小滿道:“主子這會兒可好些了?”

夏小滿一笑,道:“傻丫頭,我沒事,哭什麽。”

茴香勉強一笑,道:“早晨爺出門,奴婢叫不起主子,心裏怕極了,、生怕昨夜沒去請大夫,延誤了大事……若主子有礙,奴婢萬死不能贖罪……”說著又抽搭起來。

夏小滿伸手去掐她小臉兒,笑道:“真沒事兒。”

茴香這回沒乖乖的讓她掐,忙捂住她胳膊,往被裏塞。道:“主子有恙,莫涼著。”

夏小滿翻翻眼睛,道:“沒那麽金貴。那個……拿衣服過來,我得起來解手。”

披了衣裳往小裏間去解手,瞧著綿布上大半暗紅,卻沒透,身上已是正常了。夏小滿歎了口氣,怎的沒穿女尊去呢,還得受這麻煩。

換了綿布回來。豆蔻已換了一床被褥----方才地也被汗沾濕了。有了昨夜地事,兩個小丫頭已多拿出兩床被來,在熏籠上捂著備用,這會兒這被褥是幹爽而溫暖的,夏小滿這一沾上,便又生了困意,忙叫茴香道:“我這會兒就是困,家裏的事叫都找青櫻去。你給我弄點兒吃的,吃完我好接著睡。”

茴香忙道:“一早青櫻姐姐就吩咐熬了粥,這會兒還有雞湯……。主子喝了藥再睡吧。”

夏小滿道:“得,雞湯可不喝了,本來就血旺。我身上也沒啥了。困勁兒緩過來就好了,藥……晚上再吃。”

豆蔻忙跑出去傳飯。少一事青櫻親自帶人送了飯菜過來,小韋嫂子也得了信兒,跟過來問安。

聽夏小滿說了家裏地事她倆忙些,青櫻陪笑道:“二奶奶不用惦記家裏的事,昨兒也都安置得差不多了。隻是方才,二奶奶訂地架子先做回來了----模子還未得,已叫人放下冰窖瞧了。尺寸正好,二奶奶且放心。---旁的也沒什麽了。”

小韋嫂子瞧了夏小滿,也道:“不是我說嘴,這時辰二奶奶可是要忌寒的,還是莫要下窖了,左右離入夏用冰時節還遠著,待二奶奶大好了再去瞧可好?”

夏小滿這會兒也沒心思琢磨這個了。點頭稱好。又與她們客氣兩句,眼睛已是巴巴瞧著飯菜了。真是餓了。

茴香拿了兩個大迎枕。讓夏小滿坐起來,自家挽起袖子要喂夏小滿。夏小滿一頭黑線,忙說不用。哪裏虛弱到這個份兒上!挽了袖子擦了手,她是端起碗就開吃。雖是吃相斯文,但速度驚人,沒一會兒兩碗粥下了肚,幾小碟菜也見了底兒。

這瞧得眾人也是一頭黑線---瞧這個吃法……二奶奶確實不像染恙地模樣。

吃飽喝得,夏小滿繼續蒙頭睡覺。

但好像沒睡多久,複又醒來。因為覺得有人拉她胳膊。看來她還沒睡沉到被人抬走賣了都不知道的程度。

又號脈?她仍是不想睜眼睛,沒好氣的抽了抽手,隻胡亂道:“茴香,我沒事。”

卻聽見年領導的聲音,他問道:“醒了?”

夏小滿猛睜開眼,看見年諒坐在床邊,她一愣神,忽然不知道什麽表情說什麽話好,哢吧哢吧眼睛,她:才道:“呃,六爺回來了?”真遺憾,她還沒出門呢。蒼天啊,總是這麽耍她。

年諒點點頭,道:“才進門。”

他早上起來,沒瞧見滿娘過來伺候,心裏還道她到底是慪氣了,也沒理論,卻是茴香過來回話,道主子夜半月信至,折騰了陣子,早上睡得沉些。他便吩咐了叫她睡吧,不必喊她,自行出門了。待回來時,這滿娘竟還在睡!聽丫鬟回說請了大夫過來,他瞧了方子,見都是些治脾虛崩漏地藥,不由皺眉,便過來瞧瞧。

因夏小滿不喜歡熏香味道,茴香就沒點香壓那血味,窗戶也不敢大開,怕凍著主子,隻開了個縫,氣也透不出去多少。年諒這進門就覺出些血腥味來,還道不好,幸而茴香過來說了個大概,又說主子晌午吃了不少東西,聽她能吃下飯去,他便放下心來。

然再瞧床上滿娘睡得深沉,一張臉紅彤彤的,又像是發高熱的模樣,他過去坐了,摸了她額頭,微熱,再伸手往被裏摸了摸啊她身上,卻是因著有汗而微涼。想起她上個月葵水至時手腳冰涼,他便又去拉了她的胳膊尋了她地手試了溫度,沒想到道她倒醒了。

他握了她的手,非但不涼,好像比他手還熱些,舒了口氣,問她道:“覺著怎樣?手倒不涼。”

她有點兒尷尬,為嘛每次都要和他討論生理期的問題?!她縮了縮手,訕訕道:“沒事。就是困點兒。”

年諒把她手用回被裏,點頭道:“那就睡吧。”

她點頭說好。頓了頓,又忍不住拐彎問他最近還出門應酬不。她想出門啊……!!該死地生理期,晚一天來就好了。

年諒道:“明兒、後兒還有兩家要去拜望。”他瞧著她,隻道她要跟去,便道:“你身子不爽利,且好好養著吧。不必跟著。”

“嗯,嗯。”她緊著點頭。今兒晚上要不多了,明兒就看看是不是出去溜達。她也不走路,隻在馬車上,帶著小韋嫂子和茴香,想到什麽就叫她們去幫打聽。

年諒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今兒姐夫給他尋地“師爺”,便又回身道:“姐夫尋了位門客與我,今兒還沒見著,許是過兩日能見,若是搬來,便在西麵、北麵地與他尋個好院子,再分兩個人過去伺候。莫要怠慢了。”

夏小滿應了一聲。師爺要進門了,自然是怠慢不得,不過,好像獨立地院子都給管家了……隻得想法子騰個出來了……已經正常了,隻一開始多些,如果不是“忘憂散”的後遺症,那就八成和吃錦蛋補血有關吧。藥碗端過來時,她思想掙紮了半天,實在是不想喝藥,可又實是不能不喝,隻好掐著鼻子咽下去,苦得舌頭和胃一起抽筋兒。雖是嘴苦,這胃口卻半點兒沒耽誤,照例吃得很多----這兩次生理期唯一相同之處就是食量大了。

晚上她又是極早睡著了,而翌日卻也醒得極早,看來已經是睡足了的,甚至睡多了,隱隱有些頭疼。

夏小滿乖乖吃了藥,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覺得無大礙了、再躺下去人就該廢了,便往喊來青櫻和小韋嫂子,處理些家事。又在幾番商量過後,挪了幾戶下人,在西北角上騰了個院子準備著給新來的師爺,又選了兩個伶俐人預備著過去伺候。

夏小滿就這麽老老實實在家呆了兩天,直到二月二十,身子無恙、領導不在、家裏無事,這才得了機會,套了車往街裏去溜達。--------不算字數分割線-

PS:明天又被借調去另一區幫忙,早上六點半多就得走人,晚上六點能回來。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帖子要明兒晚上加精回複了。挨個抱抱。

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2、狗血故事從血淋淋開始②

沒改錯別字版

晚了三天出門,就得享用了自家的創意成果。這改後的馬車可是舒服多了。墊子特地加寬加厚的,雖然不比得海綿墊子彈性好,卻也是極宣軟。夏小滿去了鞋子,微蜷著腿窩在座上,倚著靠背,拄著引枕,舒舒服服歪著,一邊兒嗑著零食,一邊兒喝著香茶,好不愜意。

小韋嫂子跟在一旁墩子上坐著,瞧著夏小滿雖是笑嗬嗬的瞧著窗外,卻是倦懶模樣,不由歎道:“二奶奶這是何苦來的。身上還沒去利索,這會兒當好生養著才是。又不是什麽打緊的物什非要這會兒買……”

夏小滿這會兒心情大好,瞧著窗外春意盎然,一路繁華,懶洋洋的一笑,道:“其實隻是想出來轉轉,看看玫州有些什麽好物什。”

小韋嫂子歎了口氣,猶勸道:“二奶奶,身子要緊呐。”

“謝過嫂子惦記。”夏小滿抹了嘴邊兒的瓜子殼兒,笑道,“真的沒事兒。我最顧惜自己身體了,有事兒能出來麽!藥也吃了兩天了,身上也沒多少了,也不疼不癢不冷的。真沒事兒。”

小韋嫂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二奶奶,且聽我一句,你年紀輕,有些事不當要緊的,卻不知許是種下根兒了,到了歲數,那些個病症一股腦的拱出來,可是難耐!”她頓了頓,道:“我剛有我家老大那會兒,便是仗著年輕,什麽都不當緊,月子裏冷熱不忌。落下些病症來,原該在有老二時養回來,卻也未能,現下三伏三九天都要難受上陣子。這疼啊病啊的,可是難受隻有自個兒知道,旁人誰也替不了。”

夏小滿忙道:“怎的都沒聽嫂子說過?可找大夫好好瞧了?如今府裏吃藥也便利了,趕緊治治吧。”

小韋嫂子是真無奈了,原是勸她將養,她倒勸自己養病!哪裏是沒說過。是她忘了罷了。“謝二奶奶恩典。隻是二奶奶大約未聽過那句話,月子裏病月子裏好,平日裏怎麽調理都差著股勁兒。也正是這話,才少不得勸二奶奶一句,有些個病症,也有從小日子裏來的。況且……”

小韋嫂子再三猶豫,還是盯著夏小滿地臉龐,認真道:“況且。如今爺也大好了,二奶奶還當調理好身子,……得了子嗣,也好有指靠。”

夏小滿險些被果仁兒給卡了嗓子,咳了兩口。接過茴香遞來的茶,猛灌了一口順下去。這一抬頭,卻見茴香眼睛亮晶晶的,巴巴的望著她,一副“小韋嫂子說的太對了,主子你就聽了吧”的模樣……

這小丫頭片子打一開始就勸她注意子嗣問題,而她隻想著跑路、跑路、跑路,便多次敷衍了事。彼時年諒還半死不活的。大約小丫頭也是清楚急也沒用,抑或來發覺她比從前強了許多,不再是那任人欺負的了,也就不再時時叨念此事。如今小韋嫂子一提,這丫頭就想找到組織一樣激動,緊著點頭,目光炯炯。

“這個……”夏小滿下意識的擋了下眼睛。不成。這目光忒明亮忒刺眼了,她隻訕訕地繼續敷衍道。“這個,急不來……順其自然吧。”

“二奶奶,”小韋嫂子忙道:“便是你說不急,可爺眼見也二十了,膝下尚無子嗣,府裏能不著急,爺自己也著急不是!”她隻差沒說,奶奶你可都二十一了!這年紀尋常人孩子都滿地跑了。

夏小滿隻剩下傻笑,好心情也去了一半兒,怎麽起這個話題?!她巴巴望著窗外,想找間特別的鋪子什麽的,好打發倆人下去看看,轉移這個尷尬的話題。可惜現下穿巷而過,周圍多是住家,沒什麽鋪麵,她一時還劃拉不到能轉移視線的建築物。

小韋嫂子卻是見她笑得發虛,當她是心動,倒是想趁熱打鐵,不由湊近幾分,語重心長道:“和二奶奶掏心窩子說句話,若是不中聽,二奶奶也莫怪,實是為了二奶奶好,無半分虛的。就說,爺也是二十的人了,咱們這樣人家裏,二十還沒娶親的,哪裏還有了?原是爺身子不硬朗,又因著陸家多少有幹係吧,這才懸著。如今來了玫州,大姑奶奶可是最疼爺地,定也要張羅這事。我瞧著,爺是多有倚重二奶奶,可這若要來了新奶奶,----沒臉的說一句,二奶奶到底要依著規矩行事,再,這管家之事怕也要交過去了。說一千道一萬,到底就隻這子嗣紮實,才是長久的依靠!如今爺瞧著可是大好了,二奶奶若先得子,這將來……”

夏小滿擺弄著手中的茶壺,也不是沒思考過主母這個問題,不然她不會一直慫恿著年諒娶紀靈書,實在是想給自己謀條進可攻退可守的後路。可年諒也明確回複她了,他不會娶紀靈書。她這個頭疼呦,牛魔王地妹妹不知道什麽樣,可若是大姑姐給這心愛的小弟找媳婦,以伊那審美,肯定要找個鐵扇公主----家世、品貌都相配,還必定是精明強幹地。

她現在是什麽?年諒是老板,年諒媳婦才是她頂頭上司,她現在……算代理經理?

代理才最容易被修理。

天知道一個老牌二把手會有多大能量,已是紮了根,廣結人脈了的,他配合,千好萬順,他不配合,先架空一把手也不是沒可能。所有一把手都知道這一點,對付這樣的二把手,也是信任一把手的第一課。經曆過幾任經理的夏小滿於這點最清楚不過。

而在這深宅的四角天空下,凡懂得些宅門內鬥的新奶奶接管內宅,頭一件事就拿她這樣地二房立規矩,這是必然的。不然不足以立威,不然下麵地管家婆子怕是更難收服。坦白說。若易地處之,她也肯定這麽做,所以現下處在這個位置,她才格外頭疼。

孩子?!

她隻是管家就夠紮眼的了,現在若再造出個孩子來,能被人容下就奇怪了,而且,那個孩子怎麽辦?

小韋嫂子仍在苦口婆心勸著,口口聲聲孩子是依靠。

這是這個時代的基準法則。

可孩子是母親的依靠。而孩子本身呢?是什麽?

瞧瞧年家這些庶子的待遇……

她能抱著孩子跑嗎?

她能丟下孩子自己跑嗎?

她能委曲求全帶著孩子一起忍受“庶”字嗎?

她是吃了多少苦頭,才看透一些東西,能淡然處之地,她能教得孩子從小就雲淡風輕嗎?

小孩子地心是不懂的保護自己地。脆弱,敏感,一旦傷害,是一輩子地陰影。

她護得了孩子嗎?

孩子是她的什麽?依靠?穩固地位的工具?她拿他換下半輩子的榮華?

她是孩子什麽?所有者?使用者?

不要孩子。她抬手喝了一口茶,溫吞的茶湯。入口微澀,轉而香沁肺腑。即使……留下了,也不要。她從來不養寵物,因為她擔負不起它們的生命。她不想要年諒的孩子,因為她擔負不起他的人生。

車外傳來陣陣鳥鳴犬吠。夏小滿抬眼望過去,見是路過一處花鳥魚市。車子這個高度隻能瞧著一溜鳥籠子,還有一處賣赤嘴雀兒地,赤嘴雀兒銜旗最厲害,攤主吹著哨子,幾隻雀兒應聲而出,各叼七彩小旗,隨著攤主手勢而動。列陣操練,宛如天兵。

“茴香,叫停車,咱們去買個那哨子。再問問鳳頭紅能訓得聽懂哨子音兒不。”夏小滿終於有借口跳出子嗣話題了。

這事兒哪裏用做主子的親自去,大丫鬟都用不上,跟班的小廝長隨就直接去了。偏這主子是執拗的,非要自家下去“體察民情”。----其實是逃避談話。若是小廝去了,仨人豈不還得坐車裏接著聊?

好在今兒車也不招搖。人穿得也不招搖,玫州民風開放,倒還無妨。

當攤主聽眼前這位衣著不俗的奶奶說要訓教鳳頭紅地時候,下巴三秒鍾沒合上,合上了以後就開始暗自咂舌,到底是有錢人,玩兒的就是不凡!!一隻赤嘴雀兒不過幾錢銀子,而鳳頭紅最尋常地也要幾十兩銀子,這讓鳳頭紅做雜耍?!嘿,是真不拿銀子當回事啊。

他躬著身子極盡謙卑,把那哨子吹捧得無比神奇,跟阿拉丁的神燈差不多了,仿佛吹一下不是鳥兒聽命,而是有神鬼前來效力一般。

夏小滿又看了他攤位上的其他配件物什,旌旗鬼臉不必提,還有做工考究的食罐、水池、清潔用的小竹鏟子,漂亮的鳥鈴鐺,還有些不知道什麽羽毛粘在一起的裝飾品,也不曉得是掛鳥籠子上地,還是掛鳥身上的。

她這麽問那攤主,那攤主實在狗腿到極點,居然對她說,奶奶瞧著掛哪裏好就是掛哪裏的。她低下頭猛勁兒翻白眼,卻是忽然來了靈感,寵物用品啊……來茴香,讓她幫著做兩件“小衣服”。

寵物服裝,這其實算不得創新,夏小滿當初看清穿文查清史資料時,還有資料說雍正就是非常喜歡狗的,還親自給狗設計衣服來著。貴族裏應該有不少人喜歡貓貓狗狗的吧,鳥兒都能有鈴鐺、鳳頭,貓貓狗狗的衣服啊用品的做得考究,也能暢銷吧?!

她照設計了兩件小馬甲,又好做,又俏皮,主要也是比較好穿上。她這手藝上不了台麵,便叫茴香幫著做出來,至於模特,嘿嘿,滿院子就紀靈書家地貓咪“一餅”了。

茴香見了夏小滿要做小衣服,簡直是喜出望外,以為今天小韋嫂子一番話說得主子開竅了,這是要做小孩兒衣裳,準備要生養了?!於是也不細琢磨,高高興興就去開工了。

夏小滿等她做衣裳這功夫,拎了六條出來,拿著那哨子訓它。她地宏偉目標是把它訓練成郭靖家那倆雕一樣----提嗓子一喊,雕就來了,比打電話都快。這樣她就可以放心把它放院子裏隨便兒它哪裏玩兒去,想找它,她吹哨子就行。

但是,六條實在不是個聞弦知雅意的,她吹哨還沒有直接吼它好使。這又不像讓它叼實物地東西那麽好訓,沒有實際目標,她幹吹哨,它不是亂飛,站在原地歪脖瞧她,好似在問“你能說普通話麽”……她這是,鳥也聽不懂的鳥語……

她這邊鬱悶的一塌糊塗,那邊茴香樂嗬嗬拿了小衣裳來。

“這麽快?!”夏小滿極為驚奇。

“沒幾針的。主子也沒讓繡花。”茴香美滋滋的回道:“主子是打個樣子,回頭再做細的?若是小少爺的衣裳,咱這緞子都不行……”

“小少爺?”夏小滿像在看外星人。她是不是不應該打擊這小丫頭?不過這小丫頭純粹是在刺激她!她輕咳一聲,道:“茴香,去請表小姐過來,叫她抱一餅……哦,不,抱那啥額間雪吧,就那貓,抱貓過來。千萬記得要抱貓。”貓不過來,人也不用過來了。

茴香有些不由困惑,抱貓?她看了一眼夏小滿身邊兒繞晃的六條,六條和額間雪可不對付……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道:“嗯,給貓試衣裳。”

給……“貓”試衣裳?!

茴香瞬間坍塌。主子到底在想什麽……?!回來就想著看夏小滿的,還想和她說道說道自己在胡府的表現來著。結果回來就聽說夏小滿病了。

她一個小姑娘,青櫻她們也就沒好意思同她說是什麽病。她回去與紀鄭氏說了,紀鄭氏打發婆子過來探問,婆子倒不是很隱晦的回了,然紀靈書天葵未至,也聽不太懂,隻曉得小嫂子病著不便過來瞧。

這會兒夏小滿派人來請她,她自然高高興興的抱著貓咪過來了。

進門夏小滿便拿了小衣裳叫給貓咪穿上,然後怎麽瞧怎麽覺得俏皮,又問紀靈書瞧著如何。

紀靈書難得“一語中的”一次,她瞧著貓咪,皺了眉,隻丟了四個字出來,衣冠禽獸。

所有跟帖: 

十樣錦 卷四-2 / 秦十六 著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34083 bytes) () 06/10/2009 postreply 22:41:14

十樣錦 卷五 / 秦十六 著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93420 bytes) () 06/10/2009 postreply 22:42:44

終於看完了。多謝多謝。 -跳舞的塵埃- 給 跳舞的塵埃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塵埃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3/2009 postreply 23:03:01

謝謝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45 bytes) () 06/15/2009 postreply 07:20:35

謝謝,意猶未盡,就沒了? -金羊媽媽- 給 金羊媽媽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5/2009 postreply 09:03:15

回複:十樣錦 卷五 / 秦十六 著 -lydianlu- 給 lydianlu 發送悄悄話 (31 bytes) () 06/17/2009 postreply 08:07:47

前麵都很好,超爛的結尾,什麽都沒交代,嘎然而止 -chchzhzh- 給 chchzhz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8/2009 postreply 10: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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