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樣錦 卷四-2 / 秦十六 著

來源: 畫眉深淺 2009-06-10 22:41:1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34083 bytes)
回答: 十樣錦 卷三 / 秦十六 著畫眉深淺2009-06-10 22:32:37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3、狗血故事從血淋淋開始③

衣冠禽獸……

夏小滿無力的把貓咪額間雪撂到桌子上,揉著額頭,古今審美觀果然是有差異的。

不過為啥雍正喜歡給狗狗做衣裳囁,----這不是小說家言,是史料。

衣冠禽獸……唔,她想起原看到哪裏說過,清朝官員因著補服是鳥獸和頂戴花翎是鳥羽,而被人罵稱衣冠禽獸。

好吧,這上升成為民族審美情趣的問題。

衣冠禽獸,哎,她的寵物服飾店計劃就這樣胎死腹中。

紀靈書坐到桌旁,揪了揪額間雪身上的小馬甲,皺眉道:“小嫂子做這到底做什麽的?”可是要敬鬼神的?可最近沒什麽節啊……若說清明用的,未免太早了些。

夏小滿訕訕一笑,道:“沒什麽,做著玩兒的。”說話間點手叫茴香來扶著額間雪,她好往下卸那小馬甲。

紀靈書聞言點了點頭,也沒深問,轉而將注意力全放在站在盤子裏啄果子的六條身上。六條腿上叫夏小滿係了個小鈴鐺,也是今兒在鳥市上淘的,做工一般,但是音兒特別正,它這麽上下躥跳,那鈴鐺就叮鈴作響,聲不大音兒極脆,倒有幾分悅耳。

她不由伸出手想去撥弄,六條卻往旁邊一跳躲開,歪頭去瞧她。

盤裏那果子名叫赤蜜果,屬於東南特產,是一種和櫻桃差不多的果實,肉厚多汁,因漿液色赤紅味甘甜而得名。六條方才吃得歡快,幾下啄猛了,汁液迸濺,雪白的羽毛上便綻開點點紅星。

紀靈書又來了靈感,輕輕搖晃著頭,聲音極輕的低吟道:“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梅英疏淡……唔,梅英……梅疏……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暗香也是好名字……”這還在惦記著給六條改名。

她兀自琢磨得高興,從盤子裏拿了一枚赤蜜果出來放在手指尖,做著口形念著新名字,抻長了胳膊往六條那邊遞。試圖勾搭它。

六條素來不買她賬,又是大腕得緊,哪裏瞧得上她手指尖兒那點兒果子,那邊兒可是一大盤呢!便也不搭理她,繞了她的手。三躥兩跳,落到盤中,尾巴一翹,頭一撇,自家啄食自己的。

紀靈書小嘴兒嘟嘟著,氣得鼓鼓的,手一縮。攥緊粉拳,那赤蜜果的漿液順著她手縫直淌到桌子上。攬月忙過來抽了帕子出來,低聲喚了句“小姐”,欲要遞過去給她擦手,紀靈書也不理,隻盯著六條生悶氣。

夏小滿那邊強咬著牙沒笑出聲。臉上已是有了些抽筋兒,六條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專欺負慣著它地,比如年諒,比如紀靈書。她撕擄下來額間雪身上的小衣裳,隨手遞給茴香,笑著向紀靈書道:“你這麽著。它哪能吃你手裏的?你把盤子都拿走,然後一個一個給它,看它溜須你不!”

紀靈書眨眨眼,想明白了,便接了帕子擦去手上已碾成泥狀的赤蜜果,然後伸手去夠那六條在裏麵撒歡兒的盛果盤子。

六條到底是聽不懂人話的---如果聽得懂,一定會罵夏小滿這主人當得不合格。胳膊肘淨往外拐!它瞧見紀靈書手伸過來。還以為又是來捉它地,便迅速跳出盤外。閃到一邊兒,發出低沉的啾鳴聲,似乎在抗議她打斷它進餐。

紀靈書狡黠的一笑,卻是整盤子端走了。

六條顯然沒料到這點,一時沒反應過來,傻愣愣的呆了一呆,脖子伸縮,啾叫兩聲,似乎是在試探,見紀靈書身子後傾,盤子往懷裏一帶,離它越發遠了,這才確認是不肯給它果子吃的,聲音裏多了些不滿和惱怒。

紀靈書可高興了,撚起一枚赤蜜果,像逗貓兒狗兒一樣,在六條眼前一晃,又收到手裏攥住,瞧著六條眼睛跟著她轉悠了,這才緩緩攤開手,推到六條跟前。

六條吃得正歡被人打斷,如今正饞著,猶豫了一下,到底往前躥跳兩步,試探著往紀靈書手裏啄了一下,見沒反應,這才放心吃起來。紀靈書另一隻手又拿了幾枚果子堆到掌心,瞧著六條吃得歡喜,她小心翼翼伸了手慢慢去摸六條脊背,見它隻停了一下,就又繼續吃了,便放心大膽地順著它脖頸捋著羽毛。六條也是叫夏小滿揉搓慣了,也是這會兒顧著吃顧不得別的了,就由著她鼓搗----隻要不耽誤它吃就行。

紀靈書眉開眼笑,歪著頭連聲讚夏小滿道:“還是小嫂子有法子!”

夏小滿瞧她那小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紀靈書有點兒不好意思,臉微有些紅,可因著降服了六條,心裏高興,便也跟著嗬嗬笑起來。

這一來滿屋的丫鬟也都跟著抿嘴了,茴香瞧了半天,紀靈書表情變化全過程她都見證了,早是憋著不笑,這會兒忙撇過頭,掛上笑臉喊豆蔻,明著是要把手裏的小衣裳遞給她,其實是為了掩飾板不住的笑臉。誰知道,這一扭身,按著額間雪那手一鬆,額間雪猛一下躥了出去,直奔著六條撲過去。

貓咪的嫉妒心理是很可怕的,總想摧毀一切奪走主人寵愛地東西。

額間雪是抱著一舉滅掉六條的心思的。然而,事實證明,貓兒戴鈴鐺,不適合狩獵。

果然是它這一動,鈴聲大作。><

六條也快成精了,雖沒注意周遭境況,額間雪掙脫茴香手時,鈴鐺一響,就警覺起來,已是從紀靈書手裏掙了出來,待額間雪這一躍一撲,六條早就撲扇著翅膀飛起多高,躲閃開來。

紀靈書卻沒這麽靈敏的反應,額間雪這一撲下來,爪子勾盡顯,她又偏巧因著六條掙脫而一抬手,那白嫩嫩的小手迎上尖利的爪子,登時出現兩條紅痕,很快血珠兒就滲了出來。

額間雪到底是畜牲。哪裏估量主人怎樣,隻想著鬥六條,這一撲落空還不甘心,一擰身子,弓腰又是往上猛躥,那可真是“願奴肋下生雙翼”。恨不能飛上去一巴掌拍下六條來。然到底長膀兒地是六條,它這一下連六條尾巴尖兒都沒掃到,便就跌下來。

夏小滿這邊喝著“一餅”“六條”,紀靈書那邊喊著“煙霜”“額間雪”,丫鬟們又是大呼小叫搶上來“保護主子”。六條也發出尖利的聲音,喧囂異常,而桌上的果盤也被打翻了,殷紅渾圓的赤蜜果湊熱鬧一般滾了滿滿一桌子,又沿著桌麵滾下去,跌落一地,怎一個“混亂”了得。

攬月拂星還沒空去瞧額間雪。都是搶上來先看自家主子的纖纖玉手,一個掏出帕子來按住傷口,一個扭頭喊小丫鬟拿金創藥來。

夏小滿這邊則喝著“一餅”,同茴香一道伸手去擒貓咪。----至於六條,讓它飛著吧。

額間雪仍不知道闖了禍,兀自不服。猛一扭身子,從幾雙手空檔中躥了出來,竟是蹬著茴香地手,一縱從桌子上躍到了一旁高幾上,又上了一人多高的雕花櫃頂,瞅準了六條盤旋地位置,居然居高臨下撲下來。非要與六條拚命的樣子。

六條也不是好惹的,若是它這會兒飛得高高的躲開也就罷了,偏這廝鬼心眼多得緊,見額間雪飛身撲過來,它略一拔高,隨即鷹一樣沉下爪子去抓額間雪地皮毛。也是狠絕,這一下便釘在額間雪脊梁上。而後它立時探頭狠狠啄下去。

額間雪吃疼。慘叫一聲,也發起狠來。張牙舞爪的,又旋了幾翻,想著翻身把六條摔下來,然卻是不能,自家下墜之勢愈急。

房裏幾個小丫鬟見那貓厲害,都撓了表小姐,這會兒“從天而降”,若是落到誰臉上,再來一爪子,那非破相不可,便是哪個也不敢上前來接著。

夏小滿則壓根兒沒管這邊兒,發覺紀靈書被撓破了口,嚇得夠嗆,好像貓撓了也會得狂犬病吧,可這會兒哪裏有狂犬疫苗?!她隻得叫紀靈書忍著痛,使勁擠著傷口,擠出不少血來,又喊小丫鬟去打水過來,又叫拿金創藥、敗毒散、並燒酒過來,立時實施救治。

聽著額間雪慘叫,她也直起身子扭頭去看,但並沒有上前的意思,貓從高樓上落下來都摔不死,這點兒高度還沒什麽,這會兒要是過去了,被撓一下就更糟糕了,便隻喝令六條過來。

六條也沒有和額間雪同歸於盡地意思,聽著夏小滿聲音,便鬆了爪子,撲扇撲扇翅膀,飛快地往夏小滿那邊飛去。

夏小滿嚇了一跳,六條原已是被教出來了,隻往她肩、臂上落,這會兒卻分明是奔著臉來地,她還道六條也急了,這是要來啄她,忙一抬雙臂,護住臉頰。誰知道,六條是如此地熱愛她地頭發,再次落在她頭上。

於是,當額間雪下落的同時,一支簪子也因著六條的躥跳撲扇而從夏小滿的發間脫落。額間雪雖是負傷,卻是落地輕盈,無聲無息,安然無恙,而夏小滿那簪子,卻砸在青磚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跌成幾段。

六條被抓了下來,夏小滿被丫鬟們扶住,低頭去看地上,白玉無瑕,正是瓚州買的那對兒白玉蝶戀花簪子之一,簪頭半圓形玉板碎成三塊,那蝴蝶就這被“分屍”。

夏小滿欲哭無淚,MD,我就說還是折現比較保險……滿賠罪道:“都是靈書的錯,靈書派人再往瓚州給小嫂子重新配一件……”她想到玉料顏色不一,這一對兒白玉簪子當是同一塊玉料做的,再配怕是難了,便忙改口道:“不,不,再買一對兒新的賠與小嫂子。”

夏小滿擺擺手,道:“不必了,也是我沒看住這倆畜牲。還害你傷了手。”

她現在算是監護人,紀靈書受傷她也得負點兒責任。髒血已擠出去了,酒也殺過菌了,然後撒了藥沫包裹起來。夏小滿還緊著問用不用請大夫。紀靈書卻笑著說被這貓傷了幾次了,都是無礙的,抹上藥一兩日便好了。夏小滿再三同她問了,然後才確定貓撓了沒事----許是這裏沒狂犬病,也許是這貓咪家養的,幹淨,不攜菌。

“況且六條弄掉我地簪子,這也不關表小姐的事啊。”夏小滿搖了搖頭。也是該著,她今兒回來後,換了出門才穿的大衣裳,卸去出門才戴的首飾,重新梳了頭,也就沒綰得那麽緊,鬆鬆綰了髻,順手在妝匣裏上拿了那對兒白玉簪子用了。拿旁的也不會這般,頭發梳緊些也不會這般,到底是命啊,她歎了口氣。

“到底是額間雪生事……”紀靈書小聲道。其實她也頗為心疼,額間雪雖然沒被啄出血,卻也是傷了一下,被人送回去的時候,一直處於一種又老實又可憐又委屈的模樣。但是不得不說,確實是額間雪先動手地。她也不曉得,額間雪為什麽老是盯著六條不放,它一向溫馴,偶有調皮,但應當是少有記仇什麽的……

“沒啥。都是動物,還能生他們氣不成?也不必了。”夏小滿已是叫人將那碎玉簪裝匣子裏了,這會兒隻摩挲著匣子上的銅搭扣,道:“一支就一支吧。”

“瞧著可是不好……”紀靈書嘟起嘴巴來,道:“那是一對兒呢,如今少了一個……不妥當……還是派人去瓚州再尋一對兒來。”

這會兒一直在後院配藥上忙的青櫻聞訊趕了過來,又拿了不少止血成藥。

她得丫鬟報信兒時,就已經把情況知道得差不多了,這會兒行了禮,先道二奶奶表小姐受驚了,然後問了紀靈書的手,送了藥,再又瞧了匣子裏存著的碎玉簪,

那是到底是爺買與二奶奶的。青櫻細細瞧了一回那碎裂地程度,陪笑道:“二奶奶,不若去首飾鋪子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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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六條和一餅掐架,隻能寫到這個程度了。甩汗爬走。

2、關於雍正給狗做衣服地資料,以前在清史論壇裏找到的,不是小說,是史料。覺得很有意思,發上來。另,那“麒麟裝”實在太帥了……雍正帝讓太監在宮內養了許多隻狗,常常忙裏偷閑去愛撫它們。這些狗有地聰明機靈,有的憨態可掬,確實給日理萬機的皇帝帶來了不少歡樂。雍正還親自給他們賜名,其中他最喜歡的兩條狗就叫做“造化狗”、和“百福狗”,並親自為他的愛犬設計製作服裝。

他曾為造化狗設計過一種老虎式仿絲麵軟裏子的套頭衫,做好後,他又認為套頭衫沒安耳朵,造化狗穿上後,耳朵隻能窩在衣服裏,非常不舒服,命人在虎式套衫上再加上兩個耳朵。

他還為百福狗設計過一件麒麟式仿絲麵軟裏子的套頭衫,做好後,雍正又不太滿意,命人在麒麟套頭衫上再安上眼睛、舌頭。這樣一來,百福狗的眼睛從麒麟眼中露出來,儼然一個活生生的麒麟了。

除了仿絲料的狗衣,雍正還多次下令製作了許多虎皮狗衣、豬皮狗衣、豹皮狗衣等等。每個狗衣,都經過狗試穿後,由他親自認真察看,不容許絲毫馬虎,稍有不妥,就必須返工。比如狗衣上的紐絆釘得不牢固,就要重新釘一遍。有的狗衣做了皮托掌,雍正帝認為不好,就要拆去或重新做一個漂亮的換上。

雍正帝不僅親自定做狗衣,還親自為狗定做狗籠、狗窩、狗墊等各種用具。例如雍正六年1728)他曾命人製作了一個精巧細致的小圓狗籠。狗籠用竹子做架,用一種很講究的藏族手工生產的羊毛織品做罩麵。雍正的愛犬住在如此舒適的安樂窩裏,真可稱得上是“百福”和“造化”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4、狗血故事裏不可或缺的配角①

趴,抱歉,非但沒改錯別字,還沒寫完。眼淚。先發上來,這就繼續補,請稍後再看成麽。改完的就沒這行字了。。。。

夏小滿聽說過鋦碗----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也親眼見過帶鋦釘的鍋碗瓢盆----夏老爹的手藝不白給,在夏家不少這樣的家什。但這鋦首飾她還沒聽過,不由好奇,這若說續接金銀也就罷了,沒有電焊,冶煉金水彌合估計也可,然這玉石碎裂怎麽接?又不能拿502粘上。><

“玉石首飾……怎麽鋦?”她問。她所知道的,鋦是在碎片上打孔下釘子,鋦緊兩塊碎片。可這是玉石……“玉石能打孔下鋦子嗎?”

青櫻一怔,搖頭道:“二奶奶可是問住奴婢了,奴婢隻知是金銀絲鋦的----先前見過用金絲箍的斷玉釵,手藝好的,便同先前的一般無二,縫也瞧不出。”

夏小滿瞧了瞧匣子中的碎玉,雖然裂成幾大塊,倒是能湊上,但還是想不出到底怎麽個套路,難道用金線織一張金網,罩起來不成?!還不曉得要用多少金子呢!這是手藝活兒,虧得這簪子價高,不然怕是鋦活兒手工錢比物什都貴了也說不一定。而且,玉不是金子。

----玉碎了就是碎了。碎了,價值就大打折扣,甚至消失殆盡。有許多東西,便是彌補上了,也不會同原來一樣。

本身價值就已經折損了,再添錢去修,隻會增加成本,導致損失得更多。她夏小滿可是素來忌諱賠本兒買賣,她挑眉搖搖頭。下意識摸了摸發髻上那另一半兒白玉簪,摸了個空才想起來方才是肉疼的,那一支已收起來了。略有尷尬的一笑,道:“不礙事。就一支也一樣戴。”

青櫻猶豫了一下。低聲勸道:“二奶奶。到底是一對兒。說起來。大戶人家,除非極心愛的首飾玉器,是斷然不會補用的,----重買便是。二奶奶尊貴,奴婢原不當出此策,然這畢竟是爺買與二奶奶地東西,又是成對兒的,這個,到底是原配,再怎麽買新的。也不是這個了不是……”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千瘡百孔的原配啊。

她還沒表態,紀靈書卻在一旁使勁兒點了頭,接口道:“我竟忘了還能鋦!青櫻說地極是,小嫂子,到底是一對兒!隻不曉得玫州可有手藝好地,先前先父有一極佳地瑤州赤金窯的筆洗,用時不慎。出了紋子,他用慣了的,不舍的束之高閣,便是尋匠人鋦上的,補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鋦釘設的也好,竟是瞧不出的!----小嫂子咱們可先去鋦了瞧瞧可好?若不得。我定再賠與小嫂子一對兒!”

夏小滿揉揉額頭。話說到這份兒上,她想說不用了。既顯得不尊重領導賞賜的東西,又像是非要紀靈書賠個新的一樣,隻好點點頭。

“那這會兒便去?”紀靈書忙問,我與小嫂子同去。”

夏小滿斜了丫頭一眼,她咋覺得丫頭是想借引子出門呢?

紀靈書也發覺自家有些急切,訕訕的又補充道:“原……也當是我尋人與小嫂子鋦那首飾地……自是要我付銀錢……小嫂子同母親說讓我同去可好……”

她原就想看看玫州街市,尋些漂亮物什,奈何這幾日出入豪門官宅,夏小滿因身份緣故都未得隨行,她曉得規矩,也不便多問,可自家嫂子不是個敢做主帶她四處玩的,也是個玩不起來的,著實讓她悶悶。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果然……這丫頭……

“今兒這時辰……也不早了,不若明兒去吧。”她也好拿小丫頭做幌子,多逛幾個地方,小丫頭審美還是不賴的,眼睛又毒,真假貨鑒別能力極強。她便給了她一個極漂亮的台階,陪笑道:“哪好敢讓表小姐破費,我本來也不是很懂這些,明兒再叫人蒙了,便不好了。明兒表小姐要是肯跟我一起去,那可是幫我了。表小姐要答應,我可就去求姨夫人了。”

紀靈書一聽,心裏那叫一個暢快,甜甜一笑,拉住夏小滿的袖子,高興道:“小嫂子說得哪裏話來,這不是應當的。全憑小嫂子安排!”

下晌年諒回來,夏小滿過來幫著更衣,老實交代了簪子如何如何碎了。

年諒壓根沒當簪子是回事,倒是注意力都在六條那部分,聽說六條把紀靈書地貓給啄傷了,擊掌大笑,好一番讚揚六條。末了才提了一句那簪子,隻道:“若是喜歡,再打發人往瓚州買了就是。離瓚州也近,快的兩日便回來了”

夏小滿甩掉一頭黑線,道:“表小姐和青櫻都讓鋦上。準備明天同表小姐去首飾鋪子轉轉。”

“鋦上?”年諒尋思尋思,道:“尋好手藝的鋦了也成,---實不值當。隨你吧。”

喝了口茶,他忽然想起件事來,便道:“你明日出門前,打發人把後麵那新院子再收拾收拾,明日要同姐夫去會方先生,若是便宜,便就請先生明日入府了。”

夏小滿點頭應了,又道:“那院子人手都備齊了的,天天擦得窗明幾淨,就等著人進來呢。廚下也交代了,先生點什麽都不得怠慢。”她其實也懷疑,這是不是禮賢下士太過,這到底是請個師爺,還是請個大爺回來?年諒卻很滿意,點頭道:“當是如此。”

想著他明日還出門,夏小滿笑道:“看來是竇家沒好命。他家這幾日都送來拜帖,想來拜見,你原是排的這三日都有應酬,我就一直叫門上回的爺訪友去了,沒在家。他倒一直不死心。還往這邊遞。我原還以為你明天不出門,還合計是不是要見見他。看來他又沒機會了。”

年諒道:“不急。拖他一拖。我也打聽了,玫州這瓷器實不是好營生。大姐也說了,玫州府做買賣。咱們這些本錢還差些。雖能與人搭股。然到底有諸多不便。且先收攏了年壽堂和崖山莊的帳。有些本錢了再論。”說起年壽堂,他又道:“既是明日出門,便同青櫻一道往年壽堂去瞧瞧。---左右是要鋦首飾,便去問問吳萇,玫州哪家手藝好。”

這是連借口都與她想好了。夏小滿一笑,點頭應下。並青櫻一路出了門。夏小滿隻帶了豆蔻,把茴香留下來,幫著小韋嫂子照應宅裏。

年壽堂同隆慶街上其他大店鋪一樣,前麵是高樓門臉。後麵有大院。隻不過旁地酒肆茶坊後院是做廳堂,而年壽堂是做庫房。

後院是條名叫甕子巷地小巷,因著都是臨著大店鋪的後院,這條巷子路倒是寬,便於運貨地馬車出入,而也因著要保障運貨通行,這巷子雖然也算位處黃金地段。卻是不許攤販經營的,因此倒顯得空蕩而幽靜。

馬車起先停在後巷大門前,夏小滿卻是想到前麵鋪子裏看看年壽堂到底怎麽個境況,馬車便又掉頭拐彎往正門來。

繡著年家族徽地馬車,年壽堂地夥計誰不認得?又因著青櫻來過一次,不少夥計執事都是認得她地。又有兩個堂上執事是認得夏小滿的,便是不少人過來施禮請安。又有小夥計撒丫子便往賬房跑。去喊吳萇並幾位執事過來。

夏小滿在廳當中站了,細細打量了一番。年壽堂是玫州府最大的藥鋪。生意極好,抓藥的人多,那廳堂便是極大,舉架本來就高,鋪裏的藥櫃又矮,這兩廂映襯,越發顯得透亮寬敞。出了藥櫃旁的小門,則是一個窄廳,一麵有暗梯,通往二層賬房,一麵是明路通往後院庫房。

少一時,吳萇帶著人迎出來,行了禮,陪笑問二奶奶此來有何要事。夏小滿便笑眯眯拿了年諒那套話來說。

她說什麽,吳萇便似信了什麽,臉上絲毫沒掛出來一丁點兒旁的東西,畢恭畢敬的一麵請諸人往二樓去奉茶,一麵介紹玫州的紀家首飾鋪子,言語之間不難聽出,他對諸家是幾位熟悉的,他道:“鴻寶閣地攢珠首飾倒是巧,用得又都是南海的珠子……;瑪瑙院是專做瑪瑙,靠這一個專字也是出了名的;若說金玉飾件,還得金玉堂,隻是早先金玉堂有著不少手藝高明的師傅,卻是聽聞年前辭了幾位,不曉得如今怎樣。然再怎麽著,底子還是有的,二奶奶不妨往那邊一瞧。”

夏小滿倒沒相當他能熟識這麽多鋪麵,畢竟是個男人,不由笑道:“吳少掌櫃的倒是了若指掌。”

吳萇忙陪笑道:“二奶奶謬讚,原始小的媳婦好首飾,常去各處瞧,回來便與小地咂牙花,小的多少也記下了些。再則都在這一條街上,多少也知道些。”

夏小滿心裏哼哼,麵上笑而不語,前院後院都瞧過了,便是先一步帶了紀靈書走,省得耽擱了青櫻對賬和貨的。

金玉堂生意遠沒有夏小滿想象得火爆,別說不比瓚州府,便是尉宣府也比不上,隻兩位女眷在櫃上瞧首飾,另一旁一個素服女子在和掌櫃模樣的人在交涉著什麽,聲音雖低,但仍聽得出是爭吵,再無旁人,顯得廳堂極是空蕩。小夥計見有客來,又是衣著不俗,連忙迎上前,施禮問好,便往樓上請夏小滿她們。

夏小滿瞧著這鋪子冷清模樣,想起吳萇說的辭了師傅,感覺就是一副要黃鋪了的模樣,再看那邊爭吵的兩人,又似是店大欺客地模樣,便也沒興致上樓了,隻道:“不上樓了,怪麻煩地,我要鋦個首飾,先在這邊瞧瞧能不能鋦吧。”說著往櫃台這邊來,讓豆蔻取出匣子,攤開來放在櫃上。

掌櫃的低聲嗬斥了那女子兩聲,然後忙快步走到夏小滿她們這邊來,雖然瞧見了夏小滿她們衣著不俗,但聽說鋦首飾,他臉上多少帶了點兒不屑神情,然待瞧見了匣子裏四分五裂地白玉簪子,他那點兒不屑也就消失了,臉上立時堆了笑,向夏小滿問了好,道:“這位奶奶,真是好眼力!這玉質再好不過!這雕工是瓚州的手藝,滿玫州您就找不出第二份這般的,別說玫州,便是天下也難。咱們本是不大接鋦活兒,您也知道,忒是熬磨人!這又是瓚州手藝,您也知道,仿得艱難!可瞧這簪子真是可惜了!這麽著,咱們也破回例,保全您這心愛之物,而您也高高手多賞咱們些個辛苦錢----一百五十兩,保證給您鋦得一個紋子瞧不出!”

夏小滿冷笑一聲,無商不奸,一百五十兩我買個新的好不好!

紀靈書在來之前被夏小滿嚴令禁止說話,因著她有人家要價她毫不還價,便就直接給的前科。這會兒聽了,她雖也覺得貴了,但畢竟還比買價便宜,而且方才掃了幾套首飾的,瞧見一副金鑲玉纏絲鐲子做工是極好的,她覺得若是鋦活兒手藝也不會差,便拽了拽夏小滿袖子,想說我與小嫂子買了。

誰知道這麽一拽,夏小滿立時扭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也不敢說了,咬了咬下唇,改口道:“小嫂子,他家手藝還成……”

夏小滿掃了一眼那掌櫃的,道:“你這價錢,可是欺負我不懂了,不過,便是再不懂,這銀子也夠買新釵的了。”

掌櫃的陪笑道:“這位奶奶,可是一分錢一分貨,您身份金貴,哪裏差這點子銀子。”

夏小滿笑道:“不是差不差錢的事兒,就講個理兒,我可不花冤枉錢,掌櫃的不妨給個實惠價錢,若是劃得來,便鋦了,若是掌櫃的還這般不實誠,那我們隻好告辭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5、狗血故事裏不可或缺的配角②

樓上香風一陣,飄下一個衣袂翩翩的……“花仙子”。

伊人額前點著梅花妝,頭上梳著墜馬髻,別了一溜堆紗絹花,身上魚肚白蟬紗衣裙層層疊疊也是繡滿繁花,好一個百花齊放春意盎然!

而那衣衫……南方暖得早,如今街麵上行人大抵換了輕薄的春裝,瞧著清爽不少,但輕薄到此女這種程度的實在是沒有,那紗料薄如蟬翼,雖然是層層疊疊,卻依舊透著亮,裏麵嫣色襯裙隱約可見,身子移動便是隨之輕舞,那叫一個飄逸。

就這一身……夏小滿挑了挑眉,再脫吧脫吧就可以去演飛天了。

那一張臉妝容精致,三分漂亮,七分媚人。瞧著夏小滿一行人,略一點頭,哂然一笑,梨頰生微渦,眼角眉梢盡是風情。轉而朝向那素服女子,朱唇輕啟,聲音婉轉,帶著絲絲糯甜道:“你的荷包拿來我看。”

雖是態度溫煦,聲音和藹,可調子裏卻是帶著一股子命令口氣。

那素服女子聞言便是一皺眉,不聲不響,手中仍擎著玉牌遞向夏小滿,隻瞧她。

這同時皺眉的還有金玉堂前堂掌櫃的,並跟著“花仙子”一起下樓的一個錦衣男子。

掌櫃的衝那男子點頭哈腰,一群小夥計也都紛紛退開,那男子卻並不理,聽花仙子問那女子,便搶先一步攔了她,冷冷道:“如姑娘,這不妥當吧。”

那花仙子嘴角微微挑起,星眸微眯,斜瞥他一眼,帶著幾分嬌嗔意味,道:“你急什麽?”

夏小滿瞧那眼神聽那話便是一哆嗦,先前看這滿身是花。就隱約覺得不像良家,但隻是覺得而已,畢竟她來的日子不長,還沒見過真正的娼家什麽模樣,----七爺房裏的妖精是個頂個的浪。卻還都是良家出身。現下見伊如此作態,其職業不言而喻。

她看文時一直不曉得為嘛穿越女們對青樓都表現出極其強烈的好奇心,甚至非要翻牆跳樓扮男裝去看。難道在現代社會沒見過X產業工作者?酒吧、賓館、洗浴中心。到處可見此類人身影。有什麽可好奇的?!

對於這類人,她沒有什麽感覺,沒有鄙夷。也沒有同情,隻默認為社會現實罷了。而且,那不過是明碼標價賣的,辦公室群體裏,有多少暗娼為了升職加薪爬上上司地床?

誰比誰更道德?誰比誰更高尚?

紀靈書是個徹底不懂這些的,這會兒也不瞧那女子的荷包了,隻目不轉睛盯著那花仙子的衣裳,----那花樣精美、繡工細致。更巧的是衣裙是多層蟬紗相疊而成,每層都繡著不同花樣,這般疊起來,有明有暗有遠有近,層次分明,活生生一片花園。

“小嫂子……”紀靈書悄悄拽了拽夏小滿地袖子,低聲讚道:“瞧。好美的衣裳。可是好手藝……”

夏小滿心裏翻了白眼,攥住她的小手。斜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紀靈書見了,也不吭聲了,略有委屈地嘟起小嘴。今兒夏小滿是與她約法三章地,不叫她說話時她不許說,不然以後再不帶她出來了。

那花仙子也瞧見紀靈書看她了,不由一笑,走近兩步,笑眯眯道:“好標致的小妹子。”

夏小滿咳了兩聲,這話怎麽聽怎麽像“好標致的小妞”。這女人雖然乍一看極美極年輕,細瞧了怕沒有三十也得二十七八了,有了脂粉掩不住地細紋,而紀靈書才十二的娃啊……小妹子?這根本就是怪阿姨和小蘿莉啊!

她攥著紀靈書的手又緊了緊,客氣的向那女人一點頭,便就拉著她轉過身,又看那素服女子手中的玉牌,想著婉拒,道:“瞧這手藝是不錯……”

她這話剛一出口,那邊掌櫃的便先道:“我說這位奶奶,怎的平白信了她?再騙了奶奶的簪子去!”

夏小滿隻一笑,並不答話。這也是她考慮地問題,雖然碎玉並不值幾個錢,但是沒有理由平白相信一個陌生人。而且,不隻是騙錢不騙錢的問題。這人瞧著就是與金玉堂有仇的,這麽在店內明著撬生意,怕也是出於報複心裏吧,到底是不是沒什麽技術,隻想拿這事兒來給掌櫃的添堵報複,也不好說。她沒得給人家當槍了。而這話不回答,也是不想給那奸商掌櫃的當槍當盾。

那素服女子漲紅了臉,怒目瞪著掌櫃的,強咬著下唇,遏製自己說出難聽的話來,穩了穩心神,依舊把那牌子遞得靠近夏小滿,道:“奶奶,我不是歹人,是急著用錢。手藝奶奶也看了,八兩,不,七兩,實不能再少了,瞧著要搭上好些工夫呢。奶奶意下如何?”

“你是玉攢子淩二地媳婦?”那花仙子滿身花香飄了過來,瞧了那玉牌,忽然插口問道。

那錦衣男子卻再次搶言,聲音已是抬高了,並帶了幾分陰霾,道:“如姑娘!買賣不成仁義在,別把事都做絕了。如姑娘慢走,某不遠送了。”

花仙子身後跟著地兩個俏麗丫鬟都是翻了臉,齊聲嬌叱道:“任爺什麽意思?”

花仙子卻依舊粉麵含春,一隻塗了丹蔻的玉手一抬,兩個丫鬟立時噤聲,然後那手又無比妖嬈地攀到了搭到了那男子身上,目光裏多了幾分犀利,嘴上卻仍軟語道:“我都說了,你急個什麽我是瞧著這荷包繡活兒實在漂亮,小娘子瞧著又是缺銀子的,不若我買下荷包,也是善事一樁。咱們的買賣……不還長、著、麽……”說話間眉梢上揚,嘴角上翹,尾音上挑,媚態十足。

那錦衣男子被勾的心裏也是一動,忙咳嗽兩聲掩飾尷尬,隻道:“如姑娘說笑了。如姑娘想做何事,敬請自便。咱們的買賣,如姑娘有誠意時再來吧。恕某俗務在身。不能遠送了。”說著拱了拱手。

廳裏這會兒隻剩下夏小滿一行人並那素服女子。他瞧夏小滿是不認識的,又是來鋦首飾的,便沒在意,略一點頭算是禮到。而後掃了一眼那素服女子,冷冷向掌櫃的道:“老汪。下回門上看緊些,不相幹的人莫要放進來,省得壞了咱家名聲。”

那素服女子自那錦衣男子下樓便一眼都沒瞧他。這會兒聽了這話。猛扭過頭,雙目充血赤紅,銀牙咬碎。忽然發狂一般,將手裏的玉牌猛摔過去,恨恨地高聲罵道:“任有義,你喪盡天良!”

那被叫任有義的理也不理她,一甩袖子,扭頭便徑自上樓,溫潤的玉牌撞到光滑的錦袍上,他渾然不覺。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玉牌彈起來,跌到地上,伴著脆響碎裂開來。

那素服女子全身的血都湧上來,脖頸、麵龐都變得通紅,雙手緊緊握拳,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那花仙子站在那邊,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妃色繡牡丹地帕子在手裏繞著,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她。

汪掌櫃低低冷笑一聲。轉而似笑非笑向夏小滿道:“這位奶奶,讓您見笑了,您看那簪子,可還鋦?這鋦首飾也得找保靠的地方不是?”

夏小滿斜了他一眼,不知道客戶是上帝啊,這什麽態度?!

然她還沒開口,汪掌櫃又轉頭對那素服女子道:“淩二嫂,先頭我同你說什麽來著?不若找家當鋪當了,許還是值些銀錢地,偏你不信,現下如何,一錢銀子不值了!”說著轉向小夥計吼道:“都這瞧什麽呢,幹活!”又回頭,手一擺,道,“淩二嫂請吧?別耽誤咱們買賣呐!”

夏小滿一皺眉,還未說話,忽然覺得手上一扭,紀靈書掙開了被她緊著地手,趕兩步到樓梯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撿起那玉牌所有碎片,放到帕子上包了起來,然後站起身,走過去拉了那素服女子的手,道:“姐姐,咱們走。”又向夏小滿道:“小嫂子,咱們走!”

夏小滿一怔,隨即翻了個白眼,卻隻能配合,叫著豆蔻拿了匣子,自家扭回頭向汪掌櫃一笑,道:“掌櫃的生意做得真好,難怪門前車水馬龍,----皆是過路地。”說罷頭也不回帶著一幹人就往外走。

汪掌櫃鬱結於胸,本是強忍著保持常態,偏那花仙子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兩個小丫鬟也是湊趣的主兒,銀鈴般的笑聲頓時灑滿整個大堂,汪掌櫃臉色一陣青白,胡子氣得直抖。花仙子媚眼一橫,提了衣裙,帶著兩個丫鬟快步走出來,緩步跟上夏小滿一行人。

夏小滿諸人其實並沒走遠,就在門口。

紀靈書自幼被父親教育得要扶困扶弱,此時善心大盛,拉了淩二嫂出來後,便把帕子包的碎玉放到她手裏,又揮手叫拂星拿了一大錠二十五兩的銀元寶過來,遞給了她,道:“姐姐多多保重才是。”

夏小滿雖沒出言阻止,卻是一直盯著那淩二嫂的表情。淩二嫂臉上的血剛剛淌回身子,聞言又撞了上來,她急聲道:“謝過小姐美意,但奴不是歹人,也不是乞兒!”

夏小滿沒想到她能說出這話來,瞧她神情又不似作偽,不由嘖嘖。在玫州,二十五兩夠足夠三口之家活兩三年地,能這般拒絕的人怕是鳳毛麟角,況且,她瞧上去還像是急等著用錢的。莫非也是個“長厚近偽”的妖怪?

她這邊揣度著,那邊紀靈書一張小臉比淩二嫂還紅,忙晃著白嫩嫩的小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是瞧著姐姐浮繡的荷包實在精巧,想問姐姐買來……還想請教姐姐針法……”

淩二嫂搖頭道:“奴謝過小姐美意,那荷包……沒個好料子好線,不值什麽……小姐若是喜歡,送與小姐便是。”說著果然將那荷包裏的遞了過來,又道:“恕奴有事要去料理,不能陪小姐論這針法,小姐他日得空,往葫蘆巷裏尋淩家便是,奴定傾囊相授,不敢藏私。”

“這使不得……”紀靈書忙擺手,斷不肯接。淩二嫂卻是塞到她手裏,然後福了福身,再次謝過,轉身便走。

紀靈書還要追,卻被夏小滿拽住。她不解地望向夏小滿,掙了下胳膊,急道:“小嫂子,佛雲,大善地法唯在一切善心中可得……”忽然想起夏小滿不懂這些也不會聽這些,一著急,便將父親說地話也扔出來了,道:“先父曾言扶困救危方是仁義之舉。小嫂子你……”

夏小滿拘了她的手,使勁拽回來,道:“別急。你沒瞧見?你白給她銀子她也不會要。”

紀靈書強道:“我沒白與她地,我問她買的荷包!”

“素布,尋常絨線,一個荷包就算繡工再好,十幾個大錢到頭了。你給她二十五兩,我的小姐呦。”夏小滿隻不鬆手,雖和她說著話,眼睛卻盯著那人群中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頭也不回,就一直往前走,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並不像她想象的欲擒故縱。

夏小滿鬆了口氣,喊豆蔻道:“豆蔻,去,把那位大嫂請回來。”她瞧了一眼周圍,見到臨近一見不大的茶館,便道:“就說我想請她幫忙鋦首飾,請她去那個……濟望茶館。”

豆蔻應了一聲,一路小跑趕過去了。

紀靈書眨了眨大眼睛,瞧著夏小滿,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我竟忘了鋦首飾的事……”她瞥了一眼夏小滿,忽然顰了眉嘟了嘴,微有些埋怨,道:“小嫂子也是,由著我著急,也不與我說……”

夏小滿哂然一笑,低聲道:“表小姐以後做事多想想呢。”

紀靈書一愣,琢磨著要想什麽。夏小滿卻是大笑,也不解釋,拉了她帶了人,往茶館去。

尋了處雅間,落了座,上了茶,夏小滿笑道:“表小姐可要委屈些,這邊近便,喝一口茶就走。你可不要挑茶的不是。”

紀靈書嗯了一聲,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小口,直皺眉,想起昨日的事,便道:“我昨兒特特化了塊冰泡的茶,兩沸的水,味兒還是差些。原以為是茶的緣故,然換了仍是如此,後來品了水,竟是比冰差著許多……”

夏小滿一愣,想起聽人說礦泉水燒開一些礦物質就損失了,那味道肯定是要差的。她原還想把冰化了,煮一開,滅滅菌,再凍上,以保證衛生。現在看來這麽做衛生是有,營養怕就沒了,口感也會糟糕。回頭還得想個好法子解決才好。

嗯,回頭還得招呼紀靈書過來,她這是小狗兒的鼻子舌頭,還是蠻好使的。

她正待同紀靈書說回頭過來試冰的話,就見簾子外影影綽綽,尚看不清人,香風已經是直溢進來。

那花仙子的聲音響起,道:“這位奶奶請了,奴冒昧打攪,還望奶奶恕罪。”說得客氣,可沒等主人家搭話,兩個小丫鬟就過來挑開簾櫳,那花仙子身姿搖曳,一路飄蕩進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6、狗血故事裏不可或缺的配角③

隻是簡單的納個萬福,都能將身子扭成蛇一樣。對男人嫵媚也就罷了,對女人也嫵媚,嘖嘖,夏小滿臉上淡淡的,略一點頭,並不言語。

紀靈書則雖是擺著端莊的模樣,眼角餘光卻繞著花仙子那裙子轉了,暗暗記住了花樣子,心裏不住琢磨針法。

那花仙子臉上笑得歡暢,眸子彎成月牙,卻是一直盯著夏小滿的表情,見她沒搭茬的意思,笑容也未有絲毫消減,徑自直起身子,溫聲問道:“方瞧著外麵是年府的車駕,便是冒昧前來問詢一聲,這位奶奶,可是年府上……”尾音越發拉長,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隻得自己再笑大發些,本就尺寸不小的嘴幾乎要掛到耳朵上去,露出一口好牙,道:“可是年……年六奶奶?”

紀靈書不明所以,便望向夏小滿,隻當是與年府有往來的熟人。

夏小滿卻臉上平平,聲音平平,隻丟了兩個字出來,道:“不是。”

年壽堂和崖山莊的鋪麵、車輛上都有年府族徽,那就和注冊商標差不多,表明主人家身份,隻不過和府裏正經用的細節上不一樣,少了一圈花飾,是以這邊人認得是年府的車再尋常不過。而能叫她夏小滿“六奶奶”的,自然不會是熟人。

可偏就有人喜歡冒充熟人,那花仙子一頭撞上鐵板,卻能麵不改色,隻目光一閃,又笑道:“原是奴的一位朋友與年府有些交情,特此過來拜見,敢問這位奶奶……怎麽稱呼?”說話間含頜掃了一眼桌前的空位,複又挑眉去看夏小滿,論理,怎麽也要讓人坐下說話吧。

夏小滿挑挑眉,這樣的“熟人”。還是沒有為妙。此女若再繞兩圈,變成“奴與六爺有交情”…………還能讓她坐下慢慢聊?!

她並沒有選擇回答花仙子,而是道:“這位姑娘,我們約了人有事要談,不便留你。”

她這麽一說。跟出來的采藻和采芑便往前兩步,手一翻做出個“請”的手勢。

跟在花仙子身後的兩個小丫鬟臉上露出不平之色,花仙子卻依舊維持笑容。搖曳著往前邁了兩步。道:“奴家春融樓顏如玉。奴的朋友,是府衙董捕頭,曾與六爺同舟而行。”

若說董捕頭,夏小滿還真不知道是誰,可若提了同舟,她便曉得是竇家船上那兩個玫州府的捕快了。說起來她對這倆人實在沒什麽深刻印象了,原是遠遠地見過幾麵,貌相上隻記得兩個都是魁壯漢子。都留著絡腮胡子,其中一個略高些,此外似乎兩人區別不大,她都不知道哪個是姓董地。雖是沒見著麵,但兩次吃席,她也都在場,隔著屏風諸人言辭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兩人對年諒都是多有巴結的。她實沒把這兩個人放在眼裏。

不過,既然竇家是知府的小舅子。還能將這兩個捕快奉若上賓,想來這兩人在玫州地麵上也是有些名號的。而再瞧這位顏如玉姑娘的口氣,倒像“我是刑警大隊長地情婦”一般驕傲。,這是驕傲的事麽。而且,當咱們是黑社會麽?

你是沒瞧著兩人在船上都說了些什麽,這般就敢稱交情了?夏小滿眼皮一撂,“哦”了一聲,又沒了下話,轉而抬眼還是望向門口,仍一副送客的樣子。

顏如玉風裏來雨裏去這麽多年,什麽場麵都經曆過,雖然眼下這境況,自她二十三歲起就再沒有過,略有掛不住,可依舊能屈能伸,眼睛這麽一轉,瞧見紀靈書偷眼看她衣裳呢,便嫣然一笑,轉問紀靈書道:“這位小姐怎麽稱呼?方才聽小姐說話,也是懂繡活地。”

紀靈書不知道顏如玉身份---知道了也沒概念,瞧著她人極美,說話又客氣,心裏倒有幾分喜歡;聽著提董捕頭,她倒是知道地----全憑過目不忘的好記憶力,有用沒用的她都能下意識的記住。雖然對竇家和那兩個捕快沒什麽好感,但是到底算是“熟人”,她又是個絕不會在人前失禮的,聽見顏如玉問她,便客客氣氣一笑,道:“小女子姓紀,因喜好女紅,於各家繡法略知一二。”

顏如玉先衝夏小滿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也不用人請,便沒把自己當外人一樣,搖曳著飄到紀靈書身邊兒坐了,揪起一層蟬紗與紀靈書看,口中道:“難怪,看來紀小姐是行家了!恰巧奴也是個喜女紅的,紀小姐且瞧奴這繡活兒如何。”

紀靈書原就想將她衣衫上的繡花看個仔細,這會兒她親自湊上了,自然高興無比,點著她那衣衫道:“沒瞧錯地話,這是廣玉府的疊平繡,一般是三縱,這……像是四縱,瞧著比三縱的要厚實些,色也重,卻是正襯這樣的衣裳----這衣衫實是做得極巧!然若得浮繡,便更好了,瞧著還要真一些。”

顏如玉聞言不住點頭,笑道:“紀小姐果然是行家。確是四縱的。也是方才瞧見那淩家嫂子的荷包是浮繡,才想著學上一學……”

瞧著倆技術人士在討論技術問題,被閑置的夏小滿同學緊著翻白眼。顏如玉,臉皮和玉石一樣硬嗎?攆都不走。為什麽到了玫州總能遇上這樣厚顏死纏爛打地家夥呢?不曉得她目地,也不想曉得,壓根不想和她聊天,她夏小滿現在想會的是那淩二嫂,淩二嫂!

夏小滿咳嗽一聲,紀靈書抬頭見她臉色不虞,便住嘴不說了。顏如玉則仍是笑盈盈地,偏過頭來瞧她。

夏小滿清了清嗓子,道:“顏姑娘,因著要等客人,不方便多留你。改日得空府上再敘吧……”

話一出口,便就後悔,這是套話,她原說慣了的,順嘴溜出來了,雖是客套話,可人家若真當邀請,下次登門便說。“我是受夏某人之邀前來拜訪的”。,那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自家對X職業又沒偏見,可世俗眼光不同啊,讓這樣女子登門,年家的臉麵呦。算折她手裏了。

顏如玉身後那兩個小丫鬟聽著再次送客,徹底變了臉色,開鍋一樣叫囂起來。一個道:“這位奶奶不妨滿玫州打聽打聽我家小姐。便是知府侯夫人也要給我家小姐幾分麵子,你這是什麽意思?”另一個道:“這位奶奶好生無禮,我家小姐已是極客氣了,你還待怎樣?”

夏小滿臉撂了下來,冷哼一聲,隻冰冷冷吐出一個字,道:“請。”

兩個丫鬟怒不可遏,還待再說。卻被自家小姐一個嚴厲的眼神鎮住,都是漲紅了臉,咬著唇,生生憋著謾罵。那顏如玉平了平心氣,緩緩站起身,慢慢讓臉上堆滿笑容,向夏小滿緩聲道:“玉攢子淩二原是金玉堂最好的師傅。雕金雕玉雕木器樣樣都做得。隻是手腳不規矩,年前因著偷拿了東家的物什。被打斷雙腿攆了出來。”

夏小滿挑了挑眉,隻瞧著她,並不言語。這樣的事她也不是沒聽過,所謂偷盜雲雲,不過是明麵上的說辭,到底內情如何卻很難說,要說恨偷兒,打手啊,打腿做什麽?!今兒瞧那境況,絕不是這麽簡單地故事。隻不過,她沒興趣知道這個故事,她買地是人家的手藝,烏七八糟的事她可不想沾。

而顏如玉的居心呢?她微眯起眼睛,她依舊不想知道。她和淩二嫂好歹還有個雇傭關係,和眼前這花仙子,卻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由著伊出招,她一招不接,自做自的,伊便是白搭功夫。

顏如玉說話間仔細瞧了夏小滿每一個細微表情,見她臉上波瀾不驚,毫無半點猶疑之色,瞧著自己地目光清透冰冷不已,心裏也是一歎,勉強一笑,道:“既然奶奶不得空,奴便先告辭了。”

夏小滿隻道:“不送。”

顏如玉眉梢稍顫,繼而扭頭向紀靈書淺笑道:“他日有機會,定要與紀小姐好生論一論這繡工,----奴家樓裏姑娘不少有好手藝呐。”

紀靈書曉得小嫂子脾氣,知道她這會兒惱了,便不敢再多說話,隻一笑,略一點頭。

顏如玉又福了福身,剛待轉身出去,門外響起腳步聲,隨後豆蔻的聲音傳了進來,“主子,淩二嫂到了。”

采藻先一步過去挑了簾子,淩二嫂跟著豆蔻進了雅間。許是走的急了,她微有些喘,額角也沁出汗水,閃著點點瑩光。她見著顏如玉同夏小滿她們在一起,便是一愣,但很快又回過神來,福身向眾人行禮。

顏如玉挑眉向她道:“淩家嫂子,你那荷包開價幾何?”

淩二嫂瞧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瞼,道:“奴地荷包不賣。”

顏如玉身邊地兩個小丫鬟是徹底發飆了,打她們跟了小姐,就沒見過小姐碰釘子的,今兒這一天竟成釘板了!身份尊貴的給兩顆釘子也就罷了,這身份低賤的也給釘子,可是當她們家小姐好欺負當她們倆是死的?

一個小丫鬟剛伸手去擄袖子要教訓那賤婦一番,就被顏如玉玉指點了一下肩頭,她臉皺成一團,委屈的低聲道:“小姐!”

顏如玉斜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抖了抖衣襟,依舊步伐優雅,“搖曳”而去。

夏小滿壓根沒管那邊如何,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笑著讓淩二嫂坐下,又吩咐采芑喊小二上茶。

淩二嫂謝了坐,也不待茶,開門見山道:“方才奶奶遣那位姑娘叫奴回來可是要鋦首飾?”

夏小滿點點頭,示意采藻拿出那匣子來,推到她麵前,笑道:“方才我瞧著淩二嫂你似乎沒有仔細看我這玉簪碎成什麽樣,便要攬這活計,我想還是穩妥些好,你再瞧瞧。”

淩二嫂臉色微紅,道:“實不相瞞,奴趕著要銀子抓藥,方才瞧見那簪子是瓚州的手藝,---奴家外子是瓚州學地藝,做的物件和奶奶手裏那差不多,不是奴誇口,他實是善鋦補的,因此大膽攬了奶奶這份生意。心急也是事出有因。還請奶奶見諒。”她說著接過那匣子。取了幾塊碎玉拚了一下,便是麵露喜色,悅然一笑,向夏小滿道:“奶奶,奴敢包票。定能鋦得妥當。”

夏小滿點點頭,道:“那就勞賢伉儷多費心了。銀錢上,便照淩二嫂先前說的。十兩銀子。另二錢金子抽金絲。不過,----我與那掌櫃討價,是嫌惡他黑心,我瞧淩二嫂是實誠人,也交代句實誠話,我素來敬服手藝好的人,這是熬心血的活兒,工錢不當是少的。這到底需多少銀子。淩二嫂隻管開口,我隻要東西補好了,其他都好說。”

淩二嫂愣怔地瞧了夏小滿半晌,眼圈微紅,道:“奶奶地好意奴心領了……”

夏小滿擺擺手,打斷她道:“淩二嫂的脾氣我知道,我地脾氣淩二嫂卻是不知道的。我說的無一句虛言。並非淩二嫂所想地什麽好意,實在是金銀有價。技術……唔,手藝無價。這份手藝值這個銀子的,我不會昧心壓價。”

淩二嫂輕輕搖了搖頭,堅定道:“奶奶與我這份活計便是好意。我既先前說了七兩,那便是七兩了。”說著慘然一笑,道:“奴是需銀子,然外子最講信義二字,奴行事須得對得起外子良心,對得起自家良

夏小滿一笑,她一直覺得“信義”二字其實很可笑。---為什麽曆朝曆代都在謳歌舍生取義,因為做不到所以謳歌,若是生存法則,何須謳歌?但眼下,她倒樂意信一次這口口聲聲說信義的人。

她頓了頓,沉聲道:“淩二嫂也不必同我客氣。我還有一事相詢。----我無意於窺人私隱,卻想知道那簪子幾日能鋦好。方才聽聞,尊夫身子不大爽利,而淩二嫂也說要去抓藥……”

淩二嫂臉上血色驟然褪盡,雙目死死盯著夏小滿,已有幾分凶煞,尖利地牙齒緊緊咬著唇,鬆開時留下一排深印,她滿是恨意道:“奶奶若信我不過,這活兒便不當接了。我實是無物可押與奶奶。”

夏小滿垂了眼瞼,悠然道:“淩二嫂別起疑,我若不信你,也不會找你回來。我剛才也說了,我要地隻是補簪子,與簪子無關的事我一概不問。當然,若淩二嫂不信我,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淩二嫂咬唇不語,沉默半晌,似是權衡再三,方道:“奴家外子雖傷了雙腿,手卻無礙。坐得起身,能做鋦活兒,奶奶這簪子,奴也給不得個準信兒,若順利,有兩日,一準得了。最長不過四日。奴家抓藥……是與小兒的。”

夏小滿一怔,她不過想探伊個底線,好行自己所謀之事,沒想到探出來的結果卻讓她一揪心,多少有些唏噓。

而那邊紀靈書,已經是眼裏水霧氤氳,----丈夫傷了雙腿就夠可憐了,孩子還病了,家中連藥錢也沒有,讓一個女子拋頭露麵來謀銀錢,這又何等可憐!偏這女子好氣節,不肯平白受人恩惠,著實讓人敬佩。她悄悄抹了下眼角,轉頭去瞧夏小滿,低聲喚了聲“小嫂子”。

夏小滿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底皆是淚,臉上帶著懇求之意,心裏歎氣,唐僧永遠是同情心泛濫,她到底是辨不出哪個是妖怪,還是根本不肯去辨?她寧可相信“天下無妖”?

夏小滿嗯了一聲,打破雅間內的僵局,又問道:“便就三日。既是帶病做活兒,熬的心血更多,我便補銀五兩,一共十五兩銀,二錢金。”

紀靈書聽了十分高興,在一旁緊著點頭。淩二嫂則直接出言反對,道是不可。

夏小滿一揮手,道:“還有旁的活兒,也想交與淩二嫂。”她指著桌上匣子,那是買簪子時配的原裝匣子,道:“方才也聽聞尊夫還會木雕,想請幫仿一個這匣子,料子不拘,隻看花樣雕工,若能得一模一樣,工錢另添五兩。”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7、狗血故事裏的合作①

回程的車上,紀靈書心裏酸酸的,忍不住低聲歎息,偷偷抹了眼淚。

夏小滿原是一直想著自家的事,還沒太注意她,冷不丁瞅了一眼,卻見她大眼睛濕漉漉的,小嘴兒扁扁著,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表小姐?”她有些愕然,不至於吧,這淚點也忒低了啊---唔,好吧,好吧,丫頭是一心向佛菩薩心腸,她是撒旦好了。

她遞了條幹淨帕子過去,紀靈書見被她瞧見了,便就勢拉了她的袖子,喃喃道:“小嫂子,咱們……幫他們一幫可好?

夏小滿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道:“表小姐善心可嘉,但我聽過一句話,叫救急不救窮。幫他們一家,要銀子多少兩?表小姐便是與他百兩吧,他又能過活多久?能幫一時,能幫一世嗎?況且,天下窮人這麽多,表小姐可救得過來?”

紀靈書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先前每年幾大節,先父都要舍米舍布周濟貧苦。未嚐想過天下無饑饉,隻想盡一己之力,多行仁義。太祖曾言,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夏小滿聽著前麵還很唏噓,想起那個海灘上救小魚的故事,垂下眼瞼,幽幽歎了口氣,卻未成想後麵就聽著一句特熟的句子,----悲壯之感蕩然無存,她陡然睜大眼睛張大嘴,道:“啥?!勿以善小而不為是誰說的?!”

她前世雖是書看得多,但是沒什麽古文底子,也沒什麽好記性,詩詞曲賦文章都記不詳細,偶爾他們說一兩句她覺得熟悉的,卻也是辯不出出處的,便沒往心裏去。可這句……她太熟了!她中學時候還因為這篇課文沒能當堂背誦下來而被老師罰站來著,記憶深刻啊。

諸葛亮的《出師表》啊!!!

紀靈書聽她突然說了句不靠譜的,不由微一顰眉。道:“太祖所言。怎的?”

“沒事。”夏小滿嘴角眉梢抽抽著。勉強一笑,“這句說得挺好……”她可算找到根兒了。

紀靈書收拾了心情,拉著夏小滿道:“我是誠意想幫淩二嫂一家,能幫多少,盡己之力也就是了。----小嫂子也見了。淩二嫂實是好人……”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見了,是見了。人們都說眼見為實。可真相往往都不是看到的那樣。妞啊。你要學會不隻用眼睛看人。

紀靈書見她那神情,心下有些不滿,緊了緊小手,認真重複道:“小嫂子,淩二嫂實是好人。”

夏小滿終沒忍住,問她道:“表小姐眼裏可有歹人?”

紀靈書一怔,手略一鬆,皺眉道:“小嫂子是何意?那金玉堂的任先生便……便非是好人。”

夏小滿一挑眉。道:“何以見得?”

“他斷了淩二嫂夫君地雙腿,逼得淩二嫂一家走投無路。”正義女神紀靈書同學道。

夏小滿眼睛微眯,道:“你隻看到了淩二嫂,可沒聽那位顏姑娘說麽,他們偷了東西呢。我記得表小姐原也說不能姑息養奸。”

紀靈書一時語塞,頓半晌方搖頭道:“淩二嫂不會偷東西。我與小嫂子都是親眼所見,淩二嫂潔身自好。連白與地銀子都不肯收。豈會偷人財物?”

夏小滿道:“淩二嫂是潔身自好,表小姐親眼所見。那她夫君呢?表小姐也親見了?”

紀靈書再次語塞。終是說不出話來。

夏小滿歎了口氣,叫豆蔻拿了錢袋子出來,抽手抓了一把銅錢,疊成一摞,問紀靈書道:“表小姐看到幾個錢?”

紀靈書道:“十七文。方才小嫂子抓時我數了的。”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她隨便抓的,自己沒數……唔,這娃眼睛真毒,還是可塑之才啊……咳咳,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她伸手點了點銅錢的方孔,道:“表小姐從這兒看。你能看到幾個錢?”

紀靈書一怔,並未探頭,奇道:“自然隻能見頂上那文……”話未說完,自己也頓悟過來,半晌方道,“小嫂子大道理極多……”

夏小滿一笑,這還是當初頭次上物理課時物理老師舉例的,一摞硬幣,側看很多,從上往下看,你就能看見一枚而已。看不見地,不代表不存在,而能看到的,都隻是現象而已。其實,世事多是如此。

她道:“我多說一句,表小姐莫怪,表小姐到底年輕,又是心慈,瞧見了弱者,就不自覺的站到她一邊兒去了,殊不知世事繁雜人心險惡。讓表小姐三思,既是免得傷了好人地顏麵---你也見了,淩二嫂不是個肯受施舍地,你硬給,怕是要遭她恨呢;也是讓你保護自己,她真是好人倒還好,要是壞人,你怕是被人算計了而不自知呢。”

紀靈書點點頭,低聲道:“原無一人像小嫂子這番話教導我……我原還覺著小嫂子未讀過書……唔,是我想左了……”她的聲音越發低下去。

夏小滿忽然一笑,終於伸手去掐她的臉----她一直想這樣做卻一直不敢,道:“丫頭,話我說了沒用,你能想明白才算數。人麽,總是一點點長大的,姨夫人也好,我們也好,總不能護你一輩子,你早些明白這些便是為咱們好了。”

紀靈書由著她掐了,也沒惱,眼圈紅著,低低應了一聲,道:“我以後三思便是…夏小滿點點頭,又道:“其實我瞧著淩二嫂也不是壞人,不過,咱們就算給她再多銀子,也不能幫她一世,而且你也知道,她不會平白受人恩惠,現在我倒想了個法子,既能周濟她,又不讓她心裏不自在的。做好了。還許是一條生路。”

紀靈書忙抬頭巴巴瞧著她。殷切道:“那敢情好!”

夏小滿一樂,丫頭嘴上應得好,可實際上觀念還是沒轉過來,還是心心念念的要助人為樂。她可沒興趣單純的施舍,她所能想的。永遠是如何雙贏。

聽著淩二地事時,她第一反應當然還是不做首飾鋪子實在可惜了。不過想到古今差異,想到寵物服裝都不能得到紀靈書這樣愛寵物人的認可。那她所知的那些首飾樣式怕也是無用的。而且。成本是大問題,那些購買金銀玉石地錢從哪裏來?

如果用年家地銀子,就等同於是年家的產業,就同三房那邊一樣,自家隻抽兩成,八成入年家官中。而那兩成,還是年諒地,她得多少要看年諒賞多少。她就同五奶奶一樣,不過是個經理人罷了。

即使是用年諒自己地銀子,打著年家名號,用年家仆從來經營,那還要分六成利到官中---黑是黑,但其實也是常理,在玫州這樣的地方。沒有年家這樣地家族來撐腰。想做大買賣,肯定變成肥羊。讓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說到底,年諒徒有個爵位,不過空領錢糧,無官位便無實權,若非姓年,又外借胡家勢力,他又算得什麽?

所以,想要錢是自己的,就隻能自己出銀子做項目,還不打年家的名號----她現在脫了奴籍,算是平民了,那些鋪子收入便可算是自家嫁妝、體己錢,可以隨意支配,將來也是遺留給自己所出地孩子,和年諒無關。她隻那麽幾百兩,又沒仗勢,便隻能做些小買賣,不顯山不露水地,悶頭發財罷。這麽算來,想做首飾鋪子實在可笑。

原是想,若開個鋪子,打著鋦首飾的招牌,能鋦就收手工錢,不能鋦,就低價收些碎玉、下腳料,再琢磨一番,做一些小墜子啊拚貼的小掛件之類的出售,雖然這些在古代並不值錢,利潤不會很大,但成本相對也不高,利潤還是比較客觀的。

再有,便是另一低成本但做好了可能是高利潤的東西----包裝。

包裝物應用最為廣泛,從食品到生活用品都是需要包裝的,便是微利也能憑借多銷而獲得不菲的總利潤額。更何況包裝如果應用好了,是會創造大價值地----她不會去做虛假包裝和過度包裝,但是必要的包裝是可以提高產品檔次的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好包裝,比如她那白玉簪的匣子,比如紀靈書初來時送她那紙箋的匣子,都是頂精致漂亮的。但是並沒有大批量應用,隻有一些相對高檔的東西才會帶特別地匣子,而尋常產品匣子千篇一律,缺乏特色新意。

根據產品設計訂製包裝,成本低廉----木料也好,金銀配件也好,所用都不多,而如果是給首飾行提供外包裝,那利潤也不會低。要愁地,隻是工人和設計師。前者,要看那淩二手工效率有多高了,再決定雇幾個木匠還是收兩個徒弟;而後者……

夏小滿拍拍紀靈書的肩膀,笑得極燦爛,道:“你可見了,剛才我讓淩二嫂仿個首飾匣子,淩二嫂是樂意地。那你便多畫些漂亮匣子出來,讓淩二嫂夫君去做。----他既是幹活兒了,拿工錢銀子便是天經地義,這麽一來,咱們既不是施舍,他們也不是白拿,彼此都圖個心安理得。”

紀靈書緊著點頭,道:“正是如此呢!還是小嫂子想得縝密!”

夏小滿一笑,這娃,絕對是被賣了還得幫人數錢的主兒。她不坑她,待真要鼓搗起來個鋪子,她分她紅利便是,童工也不白用。

鼓搗個鋪子……怕短期內起不來了,這才剛立項,還有許多東西要琢磨研究,比如,首先就要搞清楚,這淩二能不能用。來,先便道師爺已經入府住下了,對房宅極是滿意,隻是提了書架子還不夠,想請再打兩副。年諒直接應的,不過並沒交代小韋嫂子立時去做,隻說有旁的物什也要做,待和二奶奶商量過再定。

又道,青櫻早一步回來了,又添了不少藥到藥房,如今藥房可同年壽堂一般齊全了,隻等著二奶奶對賬。

夏小滿點點頭,想到木匠,就想起今兒那淩二來,這會兒還真是留心一下,若木匠學徒裏要有機靈的,自家也應當劃拉兩個留著使喚。而想起草藥來又開始頭疼,昨兒古大夫還過來再次給她診脈,又改了方子,她身上已是幾乎沒有了的,卻還要吃藥,怎一個鬱悶了得。

小韋嫂子匯報完,夏小滿瞧後麵人跟著不緊,拉著小韋嫂子往一旁緊走了兩步,然後低聲道:“嫂子幫我個忙,叫小韋管家幫打聽個人。葫蘆巷淩

小韋嫂子滿口應了。

夏小滿回房換了衣裳,往上房去尋年諒。年諒正歪在床上看一部棋譜,見她進來,撂下書,指著床邊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又道:“可鋦上了?”

夏小滿點了點頭,道:“尋著做活兒的人了,但到底多久能拿回來還不知道年諒嗯了一聲,摩挲著扣在身旁的棋譜,道:“今兒方先生入府。真乃高人也。”

夏小滿也瞄了一眼那棋譜,心道,這麽說,那怕是輸棋輸大發了……

年諒哪裏知道她想什麽,讚了一回新師爺方先生,又道:“方先生那院書房裏缺兩排架子,你想著些著人去尋木匠打來。”

夏小滿點頭道:“這個小韋嫂子同我說了,她說你還要打些什麽?”

年諒道:“卻是汪家老大人身子不便,也瞧上了我這輪椅,汪大人便與我說想要一部。”

夏小滿撇撇嘴,生意上門了吧,偏不許開這個鋪子!其實還是很有市場的。這麽耽擱一年,黃花菜都涼了。“六爺這是要贈送呢?”

年諒斜了她一眼,道:“你還能賣與他不成?”

“那倒不能。隻不過,到底是有消費群……唔,有人會買的。”她到底還是說出口了,如果這項也可以做的話,她就有把握迅速攢起資金,把包裝鋪子發揚光大。

年諒皺眉道:“滿娘,咱們不都說好的麽?”

夏小滿哼了一聲,沒接茬,轉而道:“叫木匠自己拿料麽?圖紙沒啥,但花樣要什麽?要蓮花寶椅的?”想起那雙腿皆斷的淩二,她琢磨著也給他整一個輪椅,絕對是施恩……年諒道:“先照蓮花椅做吧----然不曉得能否做得出來,竇家先也說木匠都沒琢磨明白……”

“那是構圖,雕花沒啥吧……”夏小滿道。

竇家總是很靈敏,一提他們,準保說曹操,曹操到。

門上人來回話,道是竇家又來人了,這次是竇煦遠親自來拜見的。因著白晌人來了,被門房告之六爺不在家,他則特地趕在年諒回家後立時趕來。

年諒聽了就皺眉頭,揮手道是不見。又向夏小滿道是玫州賣瓷器,鐵定要賠本。

“等等!”夏小滿忙出言喊住那準備報信去的丫鬟,道:“六爺,我倒想起來,當初竇煦遠既是想過做輪椅的生意,咱們是不是要入他一股,不做瓷器,做輪椅生意呢?”

年諒眉頭更緊,道:“此人還待再看,瓷器是定無出路的。至於輪椅……”他歎了口氣,道:“先把汪老大人的做了再說罷。”

然後緊著喊屋外的丫鬟去傳話,----爺喝了藥歇了。不見。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8、狗血故事裏的合作②

“淩二原叫淩喜,淩二嫂娘家姓肖,兩口子從瓚州過來的,先前在隆餘街住,宅子是金玉堂東家賞的。年前,淩二偷了鋪子裏的寶貝,叫東家打斷了雙腿攆出來的,兩口子便在南城葫蘆巷租了個小院子養傷。”小韋嫂子第一時間得到第一手情報,便立時過來報給夏小滿聽。

“葫蘆巷裏街坊都不知其底細,又因覺得是賊,不肯與之來往,便是什麽都打聽不出來。而金玉堂那邊,淩二昔日為人已無人再提,提及便說東家器重他而他卻不仁不義。”

她頓了頓,歎了口氣道:“可到底沒處論去,聽聞淩二被打時,隻咬著牙,一聲不吭,既不認罪,也不喊冤,終是生生打斷了腿。他們皆說淩二是因愧無言以對,然我倒覺著……”

夏小滿嗯了一聲,接口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卻是,事有蹊蹺。不過和咱們也沒關係,我知道是徹底同金玉堂斷了便成。他家裏孩子呢?”

小韋嫂子臉上露出惋惜之色,道:“淩二家有個小子,才三生日,原說是個可伶俐的孩子了,然怕是年下瞧見父親被打成那般模樣,駭得狠了,如今有些魔怔,話也說不清了,又時不時無緣無故便發熱症,夜啼不止。----淩二嫂便是給這孩子抓藥。”

夏小滿問道:“哪兒的大夫給瞧的?”

小韋嫂子搖頭道:“許是附近地野路子大夫?家裏兩個病著地。這診費怕也是個事兒。街坊都說後來淨見淩二嫂抓藥了,也未見請大夫。”

這是一個多麽好的機會啊。天然的受恩者。夏小滿摸摸下巴。孩子的病未必能醫好,但她去請了大夫來瞧,便是大人情。若再送個輪椅呢?年諒還有不少治腿的膏藥丸藥……施恩簡直不需要成本。咳咳,當然,前提是年諒得同意。

夏小滿想起紀靈書昨兒晚上巴巴的畫了三張圖,今兒一早上便打發丫鬟送過來,這是鐵了心要扶貧。不若便讓她去央磨年諒吧,表哥表妹的,好說得多。

木匠包工頭張掌櫃當是今兒過來的,回頭當問他要點兒贈品----零散木料什麽地,直接做匣子去。夏小滿拍了拍額頭,說是不用年諒,到底還是還是沾邊兒了,不過,也實算不得占年諒的小便宜。這樣事前世也是做慣了的。問供應商訂紙箱啊塑料包裝之類的原料時,采購部的人總會順帶著讓對方的給私人訂做一些小整理盒或者罩西裝用的大號塑料袋,這些算“贈品”。其成本是從賣家的利潤裏擠出來,也算是商業賄賂的一種----雖然是極小地一部分。

“茴香!”夏小滿抬高聲音喊了一句。被打發在門外守著的茴香立時進了來,因問道:“主子可是要茶?”

“不要。”她擺手道:“你去瞧一眼六爺在哪、做什麽呢。然後再去紀府尋表小姐,同她說,圖我看了,請她過來再細改改,今兒我就打發人給淩家送去。”

茴香領命去了,小韋嫂子這邊站起身。大開了門,院裏等待回話的管家媳婦們見了,便魚貫而入,一一回稟家事,領對牌取款,開始了一天地運營。

果然表哥表妹的好說話,夏小滿叫紀靈書改了兩張圖紙細節。然後說起輪椅。都沒用暗示,紀靈書便主動提出要去央求年諒再打一輛輪椅送與“可憐的淩二哥”。又道是自家出銀子雲雲。見夏小滿沒反駁的意思,便一陣風一樣跑出去尋年諒了,沒多久又是風一樣的跑回來,說是表哥應允了。

夏小滿咂咂嘴,她是不是該考慮讓紀靈書為說客去勸年諒做輪椅生意?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不若多打幾輛輪椅出來,高中低檔,賣不賣的有備無患麽。

雖是這麽想,到底沒真做,年諒上來那脾氣也是極執拗的,說多了反而叫他煩,以後再說旁的怕也不行了。

張掌櫃來時候,拿長匣裝了十幾樣木料,是給年諒看著選汪家輪椅地材質的。夏小滿叫人送去方先生那慎獨居,請年諒和方先生同選。然後又叫人把年諒那蓮花寶椅推了過來給張掌櫃瞧。

張掌櫃瞧了兩眼,敲了敲板子,便笑道:“六爺的物件果然非凡,上等香柏木!這花樣子怕是韃靼的赤子蓮,再沒這麽體麵的,沒巧手藝的怕都不敢接這花樣子的活計。”

夏小滿道:“掌櫃地能看出哪裏地手藝?”

張掌櫃一笑,道:“二奶奶恕小的眼拙,隻知是仿州地雕工,卻不知道何處所產。---這天下木器首屈一指是州,各地匠人要麽去州學藝,要麽仿州木器,這麽些年下來,凡仿州的,除了瓚州的帶了別股子細膩,旁處的都是大同小異。小的實瞧不出。”

夏小滿點了點頭,韓姨娘說是州貨,不是被人蒙了,便是來蒙她。她道:“若讓你們做呢?能仿成這樣麽?”

張掌櫃笑道:“小的不敢誇海口,小的盡力,若說十成像州,怕是勉強,若是要這等這般的,倒是容易。”

夏小滿道:“因是要送人的,你盡量往精細了做吧。那幾輛馬車做的都不錯,我信你能做好。”頓了頓又道,“要一個這個蓮花的,料子等六爺那邊挑完告訴你。你們還有什麽花樣子的?我還要打一個尋常的,要簡單大方的樣子,木料不需要那麽好,但要結實的。”

張掌櫃道:“凡箱櫃桌幾能打出來的樣子,小的們都能做。”

夏小滿道:“我也不挑了。你們看著打吧。都是趕著要地,越快越好,你要說慢功夫出細活,那蓮花寶椅稍慢些沒什麽,那個簡單地給快點兒做出來,這沒問題吧。”

張掌櫃忙躬身道:“二奶奶放心,若是不挑花樣子的最遲後兒個,一準兒給您送來。”

夏小滿道:“那是最好。”說著便是要送客。打發他到外院去等選料、結一半兒銀錢。

張掌櫃見她送客了,頓了頓,陪著笑臉道:“二奶奶可是忘了給小的圖樣了。”

夏小滿指著蓮花椅道:“這個花樣子我也沒有,你若記不下來蓮花樣,派個小學徒過來畫吧,這椅子六爺還要用,卻是不能給你們拿走打樣兒的。”

張掌櫃微一皺眉,忙又打開眉頭,臉上堆著笑。道:“二奶奶,小的說的是,這輪椅怎麽造的圖樣……”

“輪椅的圖樣?”夏小滿眉梢一挑。聲音也冷了下來,道:“我沒記錯地話,上次我們年壽堂吳大掌櫃的輪椅便是你們給打的,現下還問我要圖樣?”

張掌櫃的笑容有些僵,道:“這個……卻是……彼時吳少掌櫃的,這個,這個,隻在做時與小的們看了一遍圖樣。並未給……”

夏小滿盯著他道:“張掌櫃要是這麽說,----別怪我多心,我就要懷疑你們的手藝到底如何了。做過一次的輪椅,現在再做不出?這也不是什麽複雜的物什。難不成……”她眼珠兒滴溜溜轉了兩轉,倒是綻出個大大地笑容,倒帶了幾分孩童的天真玩笑語氣,道:“先頭的輪椅不是你們做地?”

張掌櫃卻是半點兒笑不出來。勉強牽了牽嘴角。道:“二奶奶說笑了,這個……這個……。”他心裏編了一圈瞎話。也沒個能圓乎上的,偷眼瞧了夏小滿的臉色,雖笑意盈盈,卻是目光如炬,曉得這二奶奶實不是好蒙騙的,猶豫了一下,又實舍不得年家這份長久買賣----這兩回木器他都沒少賺,這方道:“實是蘇家與小的們同做的。”

他到底不能說自家沒參與過,便晃了一下,含糊過去。卻不知這句話落在夏小滿耳朵裏卻是別有深意。

夏小滿麵上雖沒露什麽,心裏卻是暗歎,吳萇還知道防人?人才啊。可惜了,聰明太過不服管的,實難為己所用。到底是要清了他,還是也想個法子搞雙贏?她腦仁疼起來,罷了,先丟過手,當下年諒初來,他至少還帶著標準忠仆的麵具,一時做不了什麽。她慢慢收拾吧,許是能讓他去打開她包裝物地銷路呢……

她咳嗽一聲,圖紙已是傳了出去的,這會兒她再防也無意義,便道:“吳少掌櫃的沒舉薦蘇家,倒舉薦你家,當是同你們交情好吧,想來也是你家手藝好。圖我這就叫人謄與你,不過也有一句話在頭裏,吳少掌櫃的為何讓你們兩家同做,你心裏當是明白的,這圖到你手裏為止,若往後叫我瞧見了街麵上還有輪椅出來……”

“二奶奶放心,”張掌櫃忙躬身道:“做這行的最講究這個規矩。”

送了張掌櫃走,小韋管家卻複又進來,夏小滿笑著問他可要了碎木料贈品了,小韋管家回說要好了,回頭張掌櫃派人送來。

他神情略有異樣,頓了頓,又低聲向夏小滿道:“二奶奶,我原聽聞,吳萇妻家是做木匠活兒的,也姓蘇……”

“啊?”夏小滿一拍額頭,對,吳蘇氏,那天她說打木器時,吳蘇氏表情也不對勁兒!

吳萇。不舉薦親家蘇家來做木器,到底為地什麽?是故作大義避嫌?還是做賊心虛?夏小滿咬咬牙,全然沒了想收服了吳萇地心思,這個家夥,虛虛實實的,讓人琢磨不明白,自己玩腦筋怕不夠用,若能井水不犯河水,還是繞著走吧。

做匣子地木料和紀靈書設計的圖紙,當天就送到了葫蘆巷淩家。翌日,淩二嫂淩肖氏拎著個包袱出現在夏小滿麵前。

夏小滿原是準備過一兩日派人去她家取東西的,順路送輪椅和藥物。再叫個大夫去瞧瞧。沒想到淩二嫂倒先找上門來。她依舊是那一身洗得幹幹淨淨地素色衣裳,頭發梳得立立整整地,別著兩支木釵,粉黛皆無,雖是荊釵裙布,卻是不掩風華,別有一番傲骨。

淩二嫂沒待夏小滿說話,便先開門見山道:“奴此來是與二奶奶送簪子的。”說著攤開包袱。裏麵兩層布裹著一個匣子,便是仿的夏小滿那白玉簪原配匣子,木料雖是不同,雕花卻一般無二。攤開匣子,裏麵便是那鋦補好的白玉簪。

夏小滿拿起來仔細端詳一番,白玉如布,金絲如線,生生縫到了一起,又像是改雕了蝴蝶。金線所行之處,皆是依這蝴蝶身上線條來的,乍一看便是金線描摹的蝴蝶。而半點縫隙不見。

夏小滿不由大讚高明,又笑道:“真是神技!淩二嫂果然是少收了我銀子的!”

淩二嫂對於丈夫的手藝也是極有信心也引以為豪地,聽了夏小滿誇他,便隻微一含頜略顯謙遜,並未說什麽謙虛的客套話。又聽聞銀子的事,這才道:“二奶奶慈悲,大恩永不敢忘。昨日信送來的那幾個匣子,這一兩日便能趕出來。奴再給二奶奶送過來。日後凡府上有什麽用金玉木器或是繡活的,隻管與奴,奴定全力做來。”

夏小滿點點頭,笑道:“以後有事定去煩勞淩二嫂。”

這話說完,卻有些冷場。夏小滿暗自磨牙,這會兒若是把輪椅送出來,再給些藥。再提鋪子合作便好了。可惜藥雖從年諒那邊磨來,這輪椅卻還沒準備好。平白錯過了施恩的大好時機。到底今日提還是不提?等輪椅到位、她再來送東西的?不成,先給東西再提要求,便有交換的嫌疑了,倒叫人別扭。還是先提,讓她思考著,然後問答案時再送輪椅吧,許是能在一瞬間改變她的態度。便是不能,這個朋友也是交下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呢。

想罷,她揮手把花廳裏侍立地小丫鬟都打發出去,正色問淩二嫂道:“我就喜歡淩二嫂這爽快性格,便也不妨開門見山直問一句,二嫂子日後如何打算的?”

她這兩日給了淩家二十兩了,如果單是柴米,夠活一陣子的,不過若加上用藥,那就難說了。

淩二嫂一頓,臉色微變了變,咬著下唇認真盯了夏小滿半晌,才道:“二奶奶大慈大悲,奴便不瞞二奶奶,玫州奴與外子是呆不下去了,空有一身手藝,卻……。唉,不提也罷,奴打算外子身子好些,他鄉謀生去。”

夏小滿道:“淩二哥這等手藝,不當被埋沒了。我也不瞞你,我原想置些產業,好讓手頭寬裕些,瞧著你們地手藝,實想同你們……唔,搭夥,嗯,搭夥。本錢我出,圖樣我出,成品我想法子賣,你同淩二哥拿手藝入股,占三成,你考慮一下如何?”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1、關於上一章勿以善小而不為,大了,是我記差了,竟然篤定的認為那句“勿以善小而不為”出自《出師表》,甚至都沒去查,大哭。。。

現訂正。向大家道歉。抹眼淚。萬分感謝joy234567、jason989。抱抱蹭蹭。

以及,正版這邊改過來了。盜貼則永遠沒法改了。大哭,丟人丟大發了。。。一生汙點啊……><

2、明天要去另一區上班,依舊早上六點半多搭班車走,約莫晚上六點能回來。全天不在線,帖子晚上回來回複加精。挨個抱抱。

。以後的周一和周二都是這樣。TT

因為那邊一個阿姨車禍,雙腿骨折,估計大半年不能上班了,我是被指派每周過去幫忙兩天。

還想講下那個車禍,以提醒大家出門走路一定要注意,發覺不好一定要快閃,還得閃得遠一點兒。

那阿姨實在太倒黴了,她好端端走路,聽到後麵有車響,(注意,不是過馬路,是順著馬路走。)她讓了一下,便上到馬路牙子上去,誰知道那車竟然追著她撞,愣在馬路牙子上把她給撞躺下了……,雙腿骨折!

司機是酒後駕車。逮到了。賠錢了。但是她這罪遭的。。。。(-,我也是連帶受害者,眼淚,還得去那個破爛地方替班……好在是夏天,沒那麽冷了,但是那邊食堂做飯真難吃……哭啊哭……)

綜上,走路千萬要小心。

另,開車的千萬別喝酒……

以上。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9、狗血故事裏的合作③

淩二嫂聽了夏小滿的話,呆了一呆,待反應過來,忙道:“奴謝過二奶奶體恤,然奴實不敢領。二奶奶若有差遣,奴與外子必不辭,二奶奶若瞧得上咱們手藝,隻消給咱們些工錢,能叫咱們糊口便足領二奶奶恩德。豈敢入份子,分二奶奶的紅利!”

夏小滿問道:“你們還願意寄人籬下?”

淩二嫂神色一黯,搖了搖頭。

夏小滿道:“這就是了。我不是打算收你們夫婦為下屬。先前我也說了,我最敬服手藝人,手藝人拿手藝入股也是再正常不過。入了份子,這鋪子,就算我們大家的鋪子,誰也不依附誰,有事大家商量,有紅利大家分,同樣,有風險大家擔,---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進退麽。風險我也說在頭裏,若賠了,我賠的是物料的成本銀子,你們是白搭手工和時間。”

淩二嫂並沒有立時表態,尋思片刻,才道:“奴曉得二奶奶的意思,然那也不必如此。奴方才也是實言,奴與外子如今也是在家空耗錢糧,沒個進項,手藝也罷,功夫也罷,都是無用的。左右也白搭,二奶奶先與我們活計,我們做了來,若果然能賺得一文半文,二奶奶賞咱們些工錢便是;若不能,到底是搭了二奶奶的料子,二奶奶不叫我們賠便是您大義,再不敢有旁的話。”

夏小滿瞧了她半晌,忽然一笑,道:“沒找錯人,我就喜歡和你這樣敞亮人辦事。你也不必執意和我爭這話,回頭我送料子和花樣過去。你做了來,能賣出去,我分你三成利,你就直接當工錢吧,也不必計較到底是工錢還是紅利,左右就是這些銀子。淩二嫂若是覺得可以,不妨回去和淩二哥商量一下。過兩日我這邊得空,會過去貴宅看看,到時候咱們細商量,好立個約。”

淩二嫂也瞧了夏小滿半晌,末了也是一笑。道:“二奶奶也是爽利人!隻是奴不好擅專,是要回去同外子商量一番。二奶奶忙著,不必特特過來。過兩日奴再送那幾個匣子過來。再與二奶奶回話,二奶奶意下如何?”

夏小滿點頭道:“這樣也好。若我過去,會打發人先同你們說的。”她頓了頓又道:“我家表小姐還心心念念想學淩二嫂那浮繡的手藝呢。”

淩二嫂麵露難色,道:“非是奴不肯,隻是,您也知外子腿腳不便,家中小子還病著,怕他看不住。實不敢在外麵久留。”

夏小滿忙道:“抱歉,是我忘記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淩二嫂了。他日若得空,再來府上坐坐吧。”說著喊茴香進來,叫讓二門上小廝雇輛車來送淩二嫂回去,又叫裝些新鮮的點心給她帶走。

淩二嫂婉言回絕,即是不肯要點心。也不肯叫雇車。隻道不必麻煩。夏小滿再三讓了,又道車是為了讓她回家快些。點心也不過是給小孩子添嘴兒的罷了,淩二嫂猶豫了一下,再沒固執推卻,卻是鄭重謝了夏小滿。

夏小滿暗自點頭,果然沒瞧錯人,她倒是喜歡這樣性格地人,知人,也自知,相處起來沒有負擔。

送走了淩二嫂,夏小滿拿著簪子匣子過去紀府找紀靈書。先往二夫人那邊請安,陪著坐了會子,這才往紀靈書的院子墨香居來。

書房門口墩子上靜靜趴著貓咪“額間雪”,它身子縮成一團,眼睛眯縫成一條,像是小寐,卻時不時晃一晃耳朵,好似並沒有入眠,隻是享受溫暖春風。丫鬟回稟、挑簾子的響聲驚醒了它的美夢,它無限慵懶地抬起頭瞄了一眼,卻正瞧見毒鳥六條的主人夏小滿同學帶著狼外婆的笑容衝它呲牙,它忽然就覺得後背那處還沒好利索的傷越發疼了起來,猛打了個冷戰,迅速站起來,轉身就跑,一溜煙消失在夏小滿眼前。空留夏小滿一個人在原地跺腳鬱悶----她還想來逗貓呢。

小書房裏,陽光斜照進來,漫過案幾,直落在博物架上,將薄瓷玉器都染上一層溫潤地光芒。紀靈書伏在案寬大的花梨木案幾上,顯得人越發嬌小了,麵前一溜筆架,懸著粗細不同數十隻毛筆,自家塗塗畫畫,忙個不亦樂乎。聽著夏小滿進來,她頭也沒抬,口中隻道:“小嫂子且等我下,這張說話便好了……小嫂子過來瞧瞧……”

夏小滿哭笑不得,不曉得這些人是不是都閑得無聊,可算找到一件事可做,便燃燒自己,釋放所有激情,全心投入,渾然忘我……。----紀淙書不必提了,紀靈書這畫圖樣也是魔怔,年諒亦是如此,那陣子挑宅子也是翻來覆去掰著每個細節,最近想是被方先生滅了幾盤棋,便又日日夜夜全神貫注專研棋譜。

紀靈書花的是含苞未放的蓮花,周遭用葉子和花苞裝飾著,中間空了出來,準備鑲嵌玉石,她指著中間那處,笑道:“小嫂子,畫雙鯉魚,拿瑪瑙鑲,可好?”

夏小滿瞧了瞧,道:“花是好,花苞比花漂亮呢,但雕魚有點兒落俗了,留這麽大地方,不如寫詩詞吧,再加點兒小花紋裝飾一下----不拿花紋也行,我倒覺得印章比雕花好看,你取幾個講究的名字,做印章吧,然後以後但凡咱們做地匣子,都雕這印章。”

紀靈書使勁兒點頭,道:“我原有印,便是這墨香齋---我在州家中書齋也名墨香。小嫂子若這麽說,我便再想幾個,倒是不難。難的卻是……”她皺了眉,喃喃道:“詠荷的佳句也極多,這一語中地,最佳那句……”

夏小滿一拍額頭,都是她造孽,好端端坑了個娃,忙道:“得,我怕了你了。可別挨個想挨個比了,就琢磨一個貼切應景地就好。應景就好哈,不一定是最好那句。”

她本想說若是蓮花花苞,最好莫過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畫個蜻蜓就最應景了。不過實不確認這句有人先一步公布於眾了沒,若是有,那她還可以說是青櫻教的雲雲。若是沒有。那她這樣的人吟出這樣的詩來,實在不像。

該看看書了,她哢吧哢吧眼睛,最少要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最近青櫻在忙著年壽堂地事,年諒在忙棋譜。都沒有人管她學習的事了呢,不如以後上小唐僧這邊來學文化順帶看書吧----主要是丫頭忒好騙了,便是被發現非文盲。她也自恃能哄騙過去。

“表小姐。往後你若得空,我過來你這邊學看書可好?”她笑眯眯道。

“甚好!”紀靈書眼睛亮晶晶的,像找到新玩具了一般,忙不迭道:“我這邊有許多書呢,小嫂子若信得過我,我可與小嫂子解惑!”夏小滿剛一說好,紀靈書立刻無比興奮,圖也不要了。丟下筆便要先去與夏小滿找書,從聖人典籍介紹到太祖的《乾坤詩集》,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夏小滿腦仁開始疼,連忙抓住她,陪笑道:“我的好小姐,趕緊的,先把圖畫完再找不著急。日子不還長著!我又不會反悔……”

紀靈書臉一紅。原隻心想可算小嫂子開竅了,便有些著急。這會兒轉過味兒來,忙又回身來,擎著畫筆,凝神琢磨著。

夏小滿也琢磨了一會兒,突然道:“表小姐,你再畫個藕。”

紀靈書一愣,道:“藕?中間畫藕?地方……窄了些……”

夏小滿想著構圖,也興奮起來,點著案幾比劃道:“在匣子底麵雕藕。匣子內裏若是能,就雕蓮蓬!這樣便是一套了。外麵是蓮花,蓮下有藕,蓮中是蓮心!還可以做一係列地,純荷葉的,含苞未放的,花開滿池的,隻剩殘荷地……”

紀靈書大讚一番,忙不迭持筆畫了。

兩人指點著改了一番,都覺著滿意了,便商量著今日就送過去,讓淩二先雕出來看看效果。

打發了人出去,夏小滿笑眯眯向紀靈書道:“表小姐,今兒淩二嫂過來了。”

紀靈書立時起身拉了她地袖子,喜道:“多暫來的?小嫂子怎地都不叫我,快快帶我過去,我還想著問她浮繡……”

“表小姐別急,人已經走了。”夏小滿按下她,道:“她家裏那樣境況你也知道,她不便在外麵久留。我和她商量了旁地事。我隻說與表小姐聽,因著八字還沒一撇,表小姐想幫我保密,可好?”

紀靈書忙點了點頭,抿上一張小嘴兒,眼睛眨啊眨,等著她下文。

夏小滿就簡單說了下她地鋪子計劃,沒提年家如何,隻說因著也是喜歡匣子的,自家尋點兒事做,也是想著幫淩氏夫婦,便想了這個點子。還請紀靈書畫圖,回頭管著賺多少呢,都分她一成紅利。

紀靈書待她說完,搖頭道:“小嫂子不必給我紅利,我也是喜歡畫呢,小嫂子肯讓我畫道是遂了我的願了。且我亦是想著幫淩二嫂呢。若說旁的,隻消偶爾與我帶個匣子出來便好。那些匣子,便是擺著看也是好的,我著實歡喜呢。”

夏小滿笑歎口氣,是她好運氣麽,碰上的都是不肯要錢、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主兒。“表小姐,一碼是一碼,咱若不做生意隻為消遣,那怎麽都好說,既然是生意,便要算的分明。雖然許是攏共也沒幾個錢,但多少也是這個意思,好歹能與表小姐添妝呢。”

聽著“添妝”二字,紀靈書臉羞得通紅,輕啐一口,低聲道:“小嫂子淨拿人取笑!”

夏小滿一笑,瞧著左右沒人,逗她道:“表小姐轉年也及笄了呢。表小姐讀書最多,這個,心裏可是有數地?”

紀靈書隻覺著臉都滾燙了,奪手便是要走,口中啐道:“小嫂子越發沒個正經……”

夏小滿拉了她回來,笑道:“不提便是,咱們說正經的……”她瞧著紀靈書滿臉飛紅,眸子裏霧蒙蒙的,長睫毛忽閃忽閃,越發嬌妍,忍不住伸手輕輕掐了她的臉,低聲歎道:“丫頭啊,往後一定要找個不瞧家世,不瞧皮囊,真心疼你,真心待你好的。”

紀靈書原是羞的厲害,扭著頭,然聽她說得鄭重其事,聲音裏沒半點兒調侃意味,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卻見她確是一臉正色,甚至帶著些悲憫,眼底愈黑,無一絲光華,像在瞧著自己,又像不是……

紀靈書不由怔住,半晌方推了推她,低聲道:“小嫂子怎的了?”

夏小滿原是想著自家幾段往事,回過神來,歎了口氣,自嘲一笑,道:“是我癡人說夢了。”

這樣地人哪裏去尋?這世間,“姻緣”二字,最是可遇而不可求。而這又是一個盲婚啞嫁地時代,這又是個蓮花寶寶一樣的紀靈書……

“千金易得,佳偶難尋,難得有情人呢……”她搖了搖頭,低聲道。祝你好運吧,丫頭。

紀靈書瞧著她那神情,心裏忽地有些難受起來,咬了咬下唇,將夏小滿的袖子都攥得皺皺的,方輕聲道:“先父待母親便是極好的,幼時常瞧見他們在院裏把酒聯句;哥哥也待嫂子極好,雖是不與嫂子論詩的,卻與嫂子簪過花呢。”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這娃出自五好家庭,便當天下無怨偶了,她輕輕搖了搖頭,道:“那是你母親和嫂子運氣好……”

紀靈書頓了頓,瞄了夏小滿一眼,臉愈紅,聲音越發低了,道:“表哥還不是常與小嫂子一同耍逗煙霜的……”

“煙霜”是紀靈書暗自給六條起的名字,貌似是什麽冠如煙霞身如冰霜,夏小滿既然叫人家的貓為一餅,也就容忍了人家管自己的鳳頭紅叫眼霜,就是叫雪花膏洗發水,她也得挺著。

夏小滿萬沒想到繞到自家身上來,沒臉紅,卻是一頭黑線,且不論和年諒的關係,這耍逗“煙霜”……用以表示夫婦和諧,未免忒不靠譜,當兩口子是過家家嗎?淨想著玩了。

“表小姐到底是小孩子呢。”夏小滿甩掉插了一腦門子的黑線,勉強一笑,道:“表小姐將來就知道了。”

紀靈書心裏也和手裏的袖子一樣皺皺的,手又緊了緊,紅著臉,糯糯道:“將來……將來……便依小嫂子所言,尋那……那……不瞧家世,不瞧……不瞧皮囊的……隻待……隻待……”她頭埋得低低的,再說不下去。

夏小滿目光躍過她頭上的珠花落到窗邊鸚鵡架上,那周身雪白的鸚鵡“梨蕊”叼著自家腳上的金鏈子擺弄著,發出的聲音,兀自玩得開懷。

自個兒也有自個兒的快樂呢。

如今她沒有家世,也沒有好皮囊。

不瞧家世,不瞧皮囊的。

年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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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凍了一天,困得要命,一冷就犯困,趴,果然是冷血動物。爬去睡了,帖子明兒細細回複。十萬分抱歉。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0、狗血故事裏的合作④

沒改錯別字版

永寧十九年二月二十五。玫州府城南。

如果首都阜澤城是這個時代頂級城市的代表,算是滿分的話,那麽,以此為標準比較,若隻瞧玫州府市中心,絕對在90分以上,----街道寬闊整潔,兩旁鋪麵多是兩層三層的樓,雕梁畫棟,端得繁華;可若再看這城南的貧民區,那是連30分也拿不到。

這裏就像是被遺忘的角落,房屋破敗不堪,街道也是坑坑窪窪,來古代這麽久了,夏小滿還是第一次覺著馬車顛簸得不行,----從前走的路都算平整的,即使是在尉宣府那次,路況並不理想,卻也沒這麽糟。

果然,在大城市呆慣了,小地方都呆不了,“衣食住”不必提,“行”也是極成問題的,---饒是你車再好,碰上都是坑的路也沒轍。

“要想富先修路。”夏小滿自家低聲嘀咕著。這已經叫放了極慢的速度,冷眼一瞅,那拿個小墩子坐在車門附近的豆蔻,還是一副隨時能被搖到車簾外頭去的樣子。她一把將豆蔻拽到身邊兒來坐著,又瞧車裏麵坐的紀靈書也是不穩的樣子,不由歎了口氣,另一隻手拉住她,道:“你也往我這邊兒點兒吧,可別晃悠出去。早知道不叫你過來了,這小身板兒……”

這兩日紀靈書一直跟夏小滿念誦著想問淩二嫂那繡花針法,那邊木匠一將那簡易輪椅送過來,她就樂顛顛的跑來,要跟著去淩家。夏小滿一來也是想著打“表小姐要布施”的招牌出門,再來也是沒當回事----都出去逛街了,掌櫃的店小二哪個不是男人?陌生男人也見了無數了。這會兒見個以後會很熟的男客還忌諱個什麽!

茴香是勸了兩句,未果;待去和小韋嫂子問淩家怎麽走時,小韋嫂子也規矩長規矩短的緊著勸。夏小滿也煩了,打算作罷,紀靈書卻哪裏肯依,一口咬定隻見淩二嫂,不見旁人,便是非去不可----當然這話不過是壓小韋嫂子地,同紀鄭氏哪裏敢說出去串門子。隻說上街轉轉罷了。最終也沒人拗得過紀靈書。自然是讓她出來了。

紀靈書往夏小滿這邊靠了靠。抿嘴笑道:“哪裏有小嫂子說得那般!麒麟山山路也是這般顛簸,連走了多日,也沒掉下車去過。”

夏小滿點點頭,倒是自家瞎操心了,丫頭也是經過長途跋涉的人,倒是她自己,還沒嚐試過古代的陸路旅行。

紀靈書瞧著車窗外搖搖晃晃的風景,微微歎氣,不是“笑貧”,是想到那樣巧手的人住這樣的地方。難免心裏不舒坦,便低聲道:“這樣的地方,難為他們了。”

夏小滿心道,怕也隻能住這樣地方了,被當成賊趕出來,誠信成了大問題,加上那時候淩二被打斷雙腿。肯定是血糊糊的,這麽一家人,估計有錢也夠嗆能租到好房子。不少人是忌諱這個的,賊是一層,另一層,若是死了人,這房子再往外租也不容易。

想起不卑不亢地淩二嫂。夏小滿也歎了口氣。實在是難為他們了。

小韋嫂子先前地情報裏也說了這地方破爛,沒想到比小韋嫂子說得還差。讓淩家住這麽個蹩腳地破地方可不成。便是不說旁的,以後少不得要商量事呢,老讓淩二嫂跑年府也不方便,自己出來一趟,還得顛個半死。得尋思著找處別的宅子,前麵是鋪麵後麵是住宅是最好,還能當著看店了,拿貨做貨也方便。

待逛蕩到了淩家,夏小滿越發堅定要給這兩口子挪個地方的思想。淩家實在是比道上看到那些宅子還破三分。

不大的院子,連根兒草都沒有,隻一棵不知道什麽樹,勉強算作妝點,卻是半枯半榮,隻幾枝上有葉子,倒還不如沒有,越發顯得蕭瑟;兩間半舊屋,簡直是危房,怎麽看都是歪歪斜斜,隻比四壁漏風強一些。

淩二嫂迎出來時,到底是有些尷尬的,隻道:“這般地方,委屈二奶奶和大小姐了。”“淩二嫂客氣了。”夏小滿掐了一把眼圈見紅的紀靈書,提醒她同情的不是時候,攜了她的手跟著淩二嫂往裏走。

一間堂屋極是窄迫,勉強放下一張半舊方桌,兩把藤椅,有了客人位置,便沒主人地方了。兩人帶來的丫鬟隻能在屋外等著了。

淩二嫂持著隻粗瓷茶壺,站在地上,給夏小滿她們倒了兩盞茶,滿是歉意道:“今兒知道信兒晚了,不曾出去買好茶回來,還望二奶奶大小姐見諒,隻解解渴吧。”

夏小滿擺了擺手,笑著招呼人把車上卸下來地輪椅推了進來,笑道:“我也同淩二嫂你說過了,咱們都是敞亮人,便無需這樣客套見外了。這個是輪椅。我家六爺也是腿腳不利索,家人特與他做了這個,人坐上去自己也能挪動,便是不能,別人推著也輕巧,去哪裏都方便。那日見了淩二嫂便派人去打了一輛,今兒才送來,便給淩二嫂帶來了。還有一些我家爺用過的藥,淩二哥許能用得上。----也已派人去咱家年壽堂請大夫了,咱們先行一步,大夫隨後能來。”

淩二嫂一怔,竟是擎著壺半晌說不出話來。夏小滿這邊笑著讓她去給淩二試輪椅,她這才醒過神來,忙撂下茶壺,恭恭敬敬深施一禮,道:“奴謝過二奶奶大恩。二奶奶與我們已是恩重如山,我們尚無以為報,這物什如何敢……”

夏小滿起身拉了她起來,道:“剛說完別客氣見外!咱們若能湊份子搭夥,以後便是夥伴了;若不能,最少也是朋友不是,這點兒東西值什麽!還是先去讓淩二哥試試吧。”

淩二嫂有些激動,張了兩次口,卻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最終隻緩而有力的點了頭,送了輪椅進去裏間,少一時,推了個素衣男子出來,身旁抓著她衣角的,還有一個小豆丁。

淩二也是個清俊人物,雖是過分消瘦,麵帶病容,但也是幹幹淨淨立立整整的。神情從容。雖沒什麽話。也沒什麽笑容,反而給人的感覺十分好。而那小豆丁更是挑著父母優點長的,極漂亮地一個孩子,隻可惜臉上始終帶著惶恐神色,眼神閃閃躲躲,看人也不大敢看的樣子。

淩二被推出來,向夏小滿一抱腕道:“有傷在身不能全禮,淩某這廂謝過二奶奶大恩。再謝二奶奶與我們生路。”說著又拽過兒子淩慶,來給夏小滿磕頭。

這便是應下合作了。夏小滿笑著點頭,忙道“客氣客氣”。又叫人去扶那孩子。那孩子本跪著磕頭。一抬頭就看到豆蔻往他那邊去,不由駭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轉而哇一聲哭出來,轉頭往母親身邊靠,抱著她的腿,悄悄從母親身後露出半拉腦袋一雙含水的眼睛。上下打量夏小滿。

淩二嫂忙把孩子攬到懷裏,緊著拍著,滿口的道歉。淩二也道見笑了。

夏小滿揮手故作大方道:“小孩子麽,沒什麽。待會兒大夫便過來了,可要給兩人好好瞧瞧。”心裏卻是無比鬱悶,一餅見著她就跑,如今小孩兒見了她都哭……豈不成萬人嫌了……!><

然大夫來了。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說了一堆話,總結起來就一句。大人是有外傷,又邪風入體;小孩兒是無外傷,又邪風入顱。

送走了大夫,夏小滿同淩二哥淺聊幾句發展前景,紀靈書則同淩二嫂問了那浮繡的繡花地針法.。雙方算是洽談成功,淩二哥瞧了夏小滿草擬那合同,並無異議,爽快地簽字畫押。末了夏小滿又提這邊著實蹩腳,她在再尋思尋思找出鋪麵帶宅子地。淩二猶豫了一下,並沒回絕。

這一趟算沒白來,該辦到地事她都辦好了,夏小滿算是滿意,又收了一個已雕好地蓮花匣,便就帶著紀靈書起身告辭。

才出了城南,拐進市區,車駕剛平穩了些,便突然停下來。

夏小滿皺了眉,茴香隔著簾子抬高聲音問了,外麵小廝低聲答道:“前麵有人攔主子的車駕。”

攔路喊冤的?這是她第一反應。隨即推翻,忒不靠譜,喊冤也喊不到她頭上來。

待問是誰,卻聽見外麵柔媚的聲音穿來,道:“相請不如偶遇,奴有幸遇上二奶奶,可否能請二奶奶喝盞茶。”

“相請不如偶遇?”夏小滿心下冷笑。顏如玉。必是打聽她是誰了,這二奶奶叫的真順溜。鬼知道怎麽遇上的,指不上等了多久呢,或著……“她知道,今日不方便,改日再論吧。”

那聲音幾乎貼了上來,仿佛就在耳邊,隻道:“二奶奶賞個麵子吧。奴還想著同二奶奶說說那蓮花紋的匣子。”

夏小滿聞言一怔,腦子轉了兩轉,交代車夫驅車與顏如玉同行。到了處酒家停了下來,要了個雅間,落了座,上了茶點,顏如玉笑眯眯的恭維起年諒和夏小滿來。

“顏姑娘想說什麽,不妨直說。”夏小滿打斷她的話。

顏如玉一笑,道:“二奶奶真個性子爽直!奴原也想開個鋪子,無意中瞧著二奶奶畫的一份圖紙,”她說著攤開了一張紙,上麵畫工雖然尋常,但卻畫地是夏小滿現在手裏拿著的漆器蓮花圖。

她又從口袋裏取出數錠金子並一匣裏十幾枚主子,道:“想做隻金蓮蓬,純金外廓,珠玉蓮子,放在這蓮花匣子中,外麵刻喜得貴子……”

夏小滿眯起眼睛來,冷冷道:“顏姑娘找錯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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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太困了,眼睛都睜不開了,迷糊過去幾次。這章內容實際沒完,可到後來都不知道自己打出來的是什麽字了,隻好這樣,下章多寫補回來吧。實在實在抱歉。

抹眼淚。無力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1、狗血故事裏的合作⑤

顏如玉毫無半點兒惱意,粲然一笑,道:“二奶奶說笑了。難不成,這圖不是二奶奶您與淩二家的?”

今兒顏如玉倒是沒穿那一身飛天花仙子的行頭,卻是喬裝金花娘娘,----頭發梳得整齊,別了一支累絲金菊簪,身上那梨白直領對襟褙子、石榴紅百褶長裙甚至腰間係的彩錦勒帛上,處處綴著金線繡的散花,金花朵朵開,端得榮華。

換了馬甲旁人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換了馬甲你自己就不知道你是誰了?夏小滿冷哼一聲,頭上畫個光圈也不是鳳凰,虧伊還敢提圖!

那自然是紀靈書畫的圖。就算她記不住,旁邊紀靈書那兒哢吧著大眼睛盯盯瞧著那圖樣,一臉驚奇呢,已是說明問題了。

這圖怎麽到顏如玉手裏的?“無意中瞧見”?!好個無意中!嘖嘖,眼睛真是長啊,還能伸到人家裏去見?

見著又拿來給她看,這又什麽意思?離間?

以那一日淩二嫂對顏如玉和對金錢的態度來看,是不可能把圖紙給伊的。而如果她今兒沒見著淩二,再思量舊事,還可能會將這件事聯係到淩二身上,然她今兒見著了,這人便也排除了----淩二是個典型的藝術家,話不多,熱衷於自己的藝術世界。雖不迂腐,能溝通,但也不是多精明的人,像吃裏爬外這樣的高級的事,他還做不出來。

於是乎,離間未遂。

然離間的目的是什麽?逼得淩二一家走投無路。她顏如玉借機收用?這未免太愚蠢。且不說淩二夫婦那性格----就算她夏小滿不用他們,他們也不會投靠顏如玉,隻說顏如玉得罪她夏小滿有什麽好處?!

若說討好,那就更愚蠢了。就這樣地方式,她可能對伊有好印象嗎?

不過若是討好……夏小滿忽然想起來,這竇家消停了幾天了,自從那天年諒在家卻不肯見竇煦遠之後,竇家再沒動作,以往時不時孝敬來的禮物也再不見了。莫非是換招數了,打美女牌?這個美女倒是比韓姨娘那人工描畫美女美多了。不過韓姨娘好歹能打“姐妹”牌,現在打“名妓”牌,為嘛對她夏小滿使啊?!找年諒才靠譜吧……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並不回話,反而一牽嘴角。淡淡道:“你做蓮蓬還是鬥篷還是帳篷,與我,有關係嗎?”

顏如玉鐵板都撞出經驗來了,早做好了十二分心理準備,再次被噎,也隻頓了半晌。便捋順過氣來,繼續陪笑道:“二奶奶好生爽利,奴也不妨直說,奴是瞧這圖著實雅致,正配奴所想的擺件,想著問二奶奶,這份圖樣子高價轉給奴。還少不得求二奶奶幫奴說和一下,奴還想借淩二爺那雙巧手。造這擺件出來。”

她說話間一直瞄著夏小滿的神情,說罷見夏小滿麵無表情,便又道:“說起來,奴想兌了個金玉鋪子,尚差些本錢……”

夏小滿先頭聽了她的話,還納悶著,到底是要收淩二過去,這是隻知道圖,不知道她還要開鋪子的事。還是探她的底線?這本是滿心的不快,忽然聽到最後這句,忒有喜感,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紀靈書先頭聽了,還在高興,想著淩二哥的好手藝,果然是有人賞識的。又想起淩二嫂地浮繡之前顏如玉也是大讚。便頗有知己之感。覺得這個漂亮姐姐太有眼光了。後聽那句差本錢,也覺得耳熟。轉而想起正是竇煦遠那日在船上請年諒入夥時說的,她有些困惑,暗想莫非天下求人入夥的都這般說?她歪頭去瞧著夏小滿,也不曉得小嫂子笑個什麽,隻見笑得喜慶,她眨眨眼,莫非小嫂子要同她合夥?那可真好!以後大家便可以一塊兒做女紅琢磨花樣子了……想到這裏,她越發高興起來,便也露出了笑容。

顏如玉不怕被噎被嗆,卻被這一笑惹惱了,臉上再掛不住笑,烏壓壓的黑雲浮上來,冰冷冷的聲音沉下去,咬著牙道:“二奶奶笑得什麽,也說與奴聽聽,好讓奴也歡喜歡喜?”

夏小滿聽顏如玉話茬變冷,斜了她一眼,輕哼一聲,跟這樣身份地人在這裏鬥嘴,傳出去可就“好聽”了。自家暗自撇撇嘴,抬手端了麵前的茶,抿了一口,撂了下來,站起身,抖了抖衣裙,順了順袖口,拉起紀靈書,眼皮略抬,瞧著顏如玉道:“麵子給了,茶喝了,話也說了。就此告辭。”

“二奶奶且慢。”顏如玉見她起身,就曉得其意,咬咬牙也站起來,聽她開口便攔在頭裏,道:“二奶奶是爽利人,如何不肯給奴個痛快話?”

夏小滿倒是好笑,攥上紀靈書的手,冷笑一聲,道:“好。我沒銀子。也沒興趣。”然後向一旁一擺手,道:“請讓開。”

顏如玉一張淨白臉氣得赤紅,那左右護法倆丫鬟上次被小姐教訓了,今兒還收斂了些,這會兒卻也是火旺,哪裏還記得教誨,張口便是要罵,才起個頭兒,就被顏如玉一聲“閉嘴”給鎮住了。倆人見自家小姐怒極,都不敢吱聲了,兩雙眼睛如四把利刃,使勁兒的往夏小滿身上剜。

顏如玉深吸口氣,道:“我前兒冷眼瞧著,二奶奶可不是凡俗女子,巾幗中的英雄,是個有慧眼有……”

夏小滿麵無表情,又一抬手,道:“請、讓、開。”

不過是想找年家當後台,倒把她吹捧成這樣。這詞兒也是萬金油啊,沒創意,沒得惡心的。她是不是英雄,還用不著這樣地人來評說。況且做英雄有什麽好?英雄是用來犧牲的。

顏如玉也在氣頭上,便不再說了,側了身。冷冷道:“二奶奶慢走,恕不遠送了。”

夏小滿皮笑肉不笑地一點頭,便往外走。

紀靈書被她拉著,緊著哢吧著純淨無暇的大眼睛瞧著顏如玉,末了到底在路過時輕聲道:“顏姑娘,那個匣子上,刻連生貴子吧,既諧蓮音,又是大吉大利……”

夏小滿聞言身子一晃,差點兒崴了腳。強忍著沒回頭去罵紀靈書,手攥的緊緊的,----這死丫頭,分不清敵我啊?!

顏如玉一愣怔的功夫,紀靈書已經被夏小滿火速拉到自己身邊。抬腿出了門。

“二奶奶請留步!”顏如玉又抬高了聲音。夏小滿壓根不搭理,兀自往前走。

“二奶奶請留步!!”顏如玉人已經出來了,到底是練飛天舞出身的,倒有點兒身輕如燕地意思,搶步攔在夏小滿身前,道:“奴還有話想同二奶奶說。”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淡淡道:“改天吧。”說著又越過她,要往前走。

顏如玉趕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卻異常快速道:“二奶奶可是瞧奴不起?然但凡能自家擇路,誰肯在那醃地方?奴還道二奶奶不同於凡俗女子……”

夏小滿頭也不回,聳肩一哼,繼續走自家。

“那奴改日府上拜會。”顏如玉忽然媚然一笑,道:“回頭半個玫州城的人都曉得……”

夏小滿倒是哈哈一笑,頓住腳。扭回頭,上下打量了顏如玉一番,帶著嘲諷的笑容,道:“你方才說的什麽,我沒聽清。麻煩你再說一遍。”

顏如玉笑眯眯道:“二奶奶請回,奴實有話要說。”

夏小滿冷笑一聲,道:“顏姑娘,我問地是前麵兩句。瞧起瞧不起和後麵這句,你先前覺得自家如何呢?後麵又是要讓玫州城的人曉得什麽呢?姑娘。別怪我話難聽,你這前後兩句是扇自己嘴*****。不妨多說一句,想讓人尊敬,先要自重。所以,現在,顏姑娘,請自重。”

顏如玉臉上一陣青紅。比胭脂顏色還正點。見夏小滿又要走,再次攔到前麵。道:“二奶奶,衝您這句話,今兒奴也必須把話擺清楚了。”

夏小滿冷冷道:“顏姑娘,請自重。難道還要動手不成?”

顏如玉瞄了一眼周遭,因著不是飯時,這又是雅間這邊專門的通道,左右無人,她咬咬牙,道:“奴雖是入了泥潭,可素沒做過半點兒傷天害理之事。往昔身不由己,如今是想著出這泥潭,才兌鋪子,又有何可得二奶奶一笑之處?”

夏小滿挑挑眉,要從良?有誌氣。不過貌似也同她沒關係吧?她有些不耐煩起來,既然伊糾結在這個笑上,那就說一句,趕緊走了算了,便道:“不過是覺得姑娘同竇家四爺著實是朋友,那句差本錢的話如出一轍呢。”

顏如玉一怔,隨即臉上浮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低聲道:“竇家?”

夏小滿沒理,又道:“姑娘既然同竇四爺是朋友,又哪裏會差些許本錢。告辭告辭。”

顏如玉略有不屑,低聲道:“竇家算得什麽?”說著又緊跟上夏小滿,道:“二奶奶勿要將奴同竇家擺在一處,奴與他們不相幹。奴不妨實說,那日奴去金玉堂是想兌那鋪子,恰睹二奶奶風采,心下折服,後又得著這圖,越發敬佩二奶奶,便存了個心思,想同二奶奶合夥做這鋪子……”

夏小滿哼哼一聲,好大地口氣,竇家算什麽?瞧著不像刻意誇大,看起來這女人在玫州府也不簡單。不過那還求她做什麽?再說這合作,若是替竇家求合作的,倒還好說,她琢磨竇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這若是顏如玉她自己的鋪子……哎,有沒有搞錯?!!到底是窯子裏的,就算她夏小滿再沒偏見,也不會認為年家同個窯姐兒合夥兒開買賣是件體麵的事。要讓年諒知道,估計自己就離死不遠了。

顏如玉見她不應聲,忙繼續道:“奴雖差些本錢,但也不妨事,二奶奶若手頭不寬裕,不添也無妨,二奶奶可拿這些圖入份子,這些做匣子、首飾、擺件都是極好的……”

夏小滿頓住腳,抬眼認真瞧了她,拿圖入份子,不曉得是她有了尊重科技地意識呢----這個貌似不靠譜,還是為拉一個後台做出地讓步呢?----這個倒還差不多。

“顏姑娘不是能拿到圖麽,還問我要什麽?”夏小滿斜了她一眼。

顏如玉一時語塞。“奴是誠意……”末了,她隻能這般說。

夏小滿一笑,金庸大俠地鹿鼎記裏有言,世上最虛偽的地方,一個是皇宮,一個是妓院。這某女口中說出“誠意”二字來,更像是深海冷笑話。

她也不吭聲,揮了揮手,以示告別。瞧瞅著夏小滿,想問她為什麽不應下來,卻又不敢。

夏小滿一直琢磨著她那匣子地銷路,可惜了顏如玉是個娼家,來求她也是為了她背後的年諒以及年家勢力,不然真可以考慮同其合作,他們出首飾,她出匣子,搞幾個係列,像那個金蓮蓬就還不錯……蓮生貴子,連生貴子……她不由撇頭去看紀靈書,卻見紀靈書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不由一笑,道:“表小姐想說什麽?”

紀靈書輕聲道:“小嫂子,那個……顏姑娘……”

夏小滿臉一黑,道:“表小姐可別提這茬了。回家也別說。她不是良家。”

紀靈書聽過“良家”這句話,雖然沒人同她說得具體過,但她也曉得便不是好人的意思。心底極是惋惜,半晌才喃喃道:“委實可惜……她極有眼力呢……”

夏小滿無奈地往靠背上一倚,紀靈書的世界裏似乎不存在模糊地帶,人就清晰的分為有眼光的或者沒眼光的,有學識的或者沒學識的,好人或者壞人……她歎了口氣,世界若真是低維的便好了。

世界自然不會是低維的。

夏小滿回府後拐著彎地叫年諒同方師爺問了那捕頭董雷的來路,卻未成想姓董的雖然是個小捕頭,卻實是個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在玫州城也有一號。想起他當初在船上怎麽恭維年諒來著,倒是因著表象而小看他了。當然,無論如何他的社會地位不會有年諒這麽高就是了,溜須著也是正常。倒是顏如玉,不像是不知道事理的,還這個模樣,應該不會隻這一處仗勢吧。她琢磨著要不要派人去打聽打聽顏如玉去,尋思尋思還是罷了,畢竟是打聽一個窯姐兒的事,被知道了也不好。

沒想到翌日顏如玉那邊送進來一隻匣子,當然不是她們蓮花地那個,卻是個外觀極普通地,花梨木的本色,沒有漆色,沒有雕花,因為常被主子們拿著,匣子表麵被磨得十分光滑。

顏如玉怕是多了花銀子,才順利地把這個盒子遞到夏小滿手裏。

裏麵裝的紙箋寫的,前麵多是廢話,誤會雲雲,夏小滿壓根沒看,隻被一句鎮住了,她書道:“小心董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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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沒緩過來,還是困。。。睡覺去了。抹眼淚。歎氣。

明天出門,下午能回來,帖子回來加精回複。挨個抱抱。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2、“狗”來了,“血”還會遠嗎?

戲子無義,*****無情。

夏小滿攥著那張桃花箋,咋琢磨咋不靠譜。這女人到底是哪一派的?!到底董雷是不是她的入幕之賓?試問女人有多狠,她這是為了找個後台,把什麽人都出賣了,還是和董雷起了爭執,想借刀殺人?

提防?有沒有搞錯!!這個女人,到底當她夏小滿是啥?!她又不是賊,又不是匪,她就算是個鬼,也是怕茅山道士,怕警察幹嘛?!!!

提防?提防什麽?思及丁午河上一路,竇家將董雷奉若上賓,現在董雷是為竇家出力?可就算董雷是什麽黑白兩道通吃的老大,他能怎麽的?指使人上年家打砸搶燒?開玩笑吧,他到底當年家是什麽地方?!年諒再無官無勢力,他也姓年!在玫州這後頭還有個胡家!

這個女人,危言聳聽。

夏小滿拿了火折子把那桃花箋點了,心下嘀咕,還是電子產品好啊,點一下刪除就可以了,這燒紙還滿屋子都是味道。她又瞅了一眼那盒子,撇撇嘴,都不給個漂亮點兒的拜匣,她還能留著當個工藝品擺著,現在,隻能是……

“拿去廚房燒火。”她道。

“主子!”茴香忙勸道,“瞧著像是花梨木的……”

“呃。”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喊豆蔻道:“先收著,回頭給那誰,看看能重新雕花不。”又向茴香道:“你去門上問問,誰接的這匣子?再問,收了多少銀子?”

“主子!”茴香仔細瞧了夏小滿麵相並不是生氣的樣子,但聽著這句實在像氣話。她尋思尋思,也不吱聲了,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少一時帶了小韋嫂子進來。

夏小滿一個人在紙上塗塗畫畫,瞧見小韋嫂子,便丟下筆,先問茴香道:“多少銀子?”

茴香猶豫了一下。隻去瞧小韋嫂子。

小韋嫂子輕咳一聲,陪了個笑臉,卻是直言道:“二奶奶若是查這個,怕不妥當。”

說起來外麵往來送禮的人。給門敬是極尋常的事,禁也禁不住,而若真禁了,下麵心存怨尤,也不好收拾。

夏小滿自然知道底下那些貓膩,她也沒想把這府裏洗幹淨了,不過這事怎麽也得給下麵提個醒。

“小韋嫂子,我知道你意思,不過這事兒必須得說道說道。”她板了臉。道:“不信你現在叫茴香去問問,門上知道誰送的東西來不?”不知道是必然的,她還怕知道呢,不過氣頭上這麽一說。

她繼續道:“這是送來書信,這要是送來炸彈呢?毒藥呢?那種帶機關的匣子。一打開嗖嗖嗖射毒箭的呢?傷了殘了掛了怎麽整?!有銀子就敢收東西。甭管給地啊?甭管是什麽啊?……”她劈裏啪啦的,說得跟恐怖襲擊差不多了,這才住口,端了茶潤喉歇氣。

小韋嫂子這串兒句話裏好多聽不懂。但聯係上下也知道炸彈之類不是好詞兒。聽了這麽一番話,她臉上的笑容有點兒僵,勉強道:“二奶奶多慮了……”

她說著說著有點兒躁了,這會兒忽然理解年諒對竇家的厭惡感怎地會那樣強烈,她還曾暗自抱怨過年諒不變通,現在才知這樣被盯著算計實在是讓人煩躁不已。尤其是對方不按牌理出牌、壓根揣度不到其用心的時候。雖然知道從社會地位上看己方幾乎沒可能被傷害的,可到底心下別扭。那便就是給金山銀山也不肯同給你帶來別扭感覺的人合作。

“門上那幾個,月錢是八百文,去問誰接的匣子----接這個匣子的人,革三個月錢糧,給他長長記性。”夏小滿冷下一張臉,森然道,“再有下回,攆出去。”

小韋嫂子瞧了夏小滿臉色變得糟糕起來,也不勸了,暗自歎氣,應了一聲,轉而提了旁的,以轉移視線,道:“二奶奶,明兒爺去汪家的禮都備好了,您過目一下。”說著從袖口裏抽出禮單子來。

夏小滿深吸了口氣,接過來翻了翻,尋思尋思又道:“哎,我差點兒忘了,明兒還有一份兒,胡家幾爺的夫人誰地壽宴吧,好像說請席呢,六爺說不過去了,禮送了就是了,回頭依著舊例給備一份兒,我不方便過去,等青櫻從鋪子裏回來你問問她……”

“二奶奶。”小韋嫂子忙打斷她,認真道:“青櫻去不得。”

夏小滿扁扁嘴,她是想著離胡家越遠越好,不出現在大姑姐視線裏就是安全的,至於青櫻,原來人家才是正經的管家姑娘,她夏小滿才是新人,人家想上位怕是隨時可以,別說她不想防什麽,就是防也是防不住的。但小韋嫂子既然說了,她還是點點頭,道:“既然這樣,就煩勞小韋嫂子跑一趟吧。那就明兒叫青櫻別去鋪子裏了,看家。我出去有點兒事。”

小韋嫂子張了張口,到底是無奈應下。又聽了她後一句,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又想勸上一句。然想著二奶奶現在心情不好,還是莫要觸這個黴頭了,改日再說吧。隻是,這事耽擱下來,不曉得會不會出什麽亂子。這陣子凡六爺不在家,二奶奶便也不愛在家裏呆著,總是帶著表小姐溜達。要說爺那邊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雖然打著表小姐地幌子,可爺還不是心明鏡地?爺是沒說什麽,可待爺說什麽時豈不晚了?那便是大罪過了!

夏小滿可沒琢磨她那些,年諒先前有言----讓她上街買東西回來拾掇宅子,她現在也算是奉旨逛街呢,況且還帶著紀靈書這塊護身符,年諒越發不會挑理了。不過她也曉得進退,領導給麵子,咱也不能太離譜,還是領導不在家時候出去妥當,省得領導瞧著不像,還有個好處,那就是領導若在家,怎麽都要著急趕回來。這領導不在家,想多暫回來都行。

她這會兒是盤算著出去找個合適的宅子,然後還要尋些妥當人----想著不靠年家,就得從裏到外都自己來搞定。本錢隻有四百兩。一分也不能浪費,所以隻能犧牲時間了,花大量的時間走街串巷一一尋訪。

萬事開頭難啊。她歎了口氣。明兒正好順路去看蓮花匣子雕啥樣了。哎,城南啊,那破路啊,走道都比坐車還快還舒服,還是趕緊把淩家兩口子挪出來吧……

因著想找宅子,坐著帶年家族徽的車實在顯眼,也不適宜。

夏小滿出去幾次。覺著治安挺好,滿大街走著大姑娘小媳婦地,這又是大白天的,便決定輕裝簡從悄然出門。她同紀靈書換了身尋常衣裳,去了釵佩妝粉。隻帶了豆蔻和攬月倆人。打角門出去,在外麵雇了輛尋常馬車,一路逛街去。

轉了兩條街巷,也沒見很合適的地方。眼見晌午,兩人為了配合身上的行頭,尋了家小鋪子吃午飯。

夏小滿原還怕紀靈書嫌髒,特地尋了個幹淨的地方,又叫豆蔻拿帕子擦了兩遍,紀靈書隻道不礙事。飯菜上來。對飲食一向講究地紀靈書雖然吃得不那麽舒服。卻也沒言語。夏小滿暗暗點頭,對紀父地印象有所改觀。無論如何,驟然富貴而不忘本,沒把孩子教養成紈絝子弟和矯情小姐,也是難能可貴,看來他隻是在讀書一事上極度偏執而已。

飯罷已過未初(下午一點),外頭太陽毒辣辣地。因著玫州氣候熱,玫州人這個點兒大抵是要歇中覺的,因此街麵上行人極少。挑擔子地便多往蔭涼地方歇著去,支篷子擺攤的也多是趴在攤上小憩,吆喝聲全然消失,隻偶爾有車馬過往聲,又有蟲鳴鳥啼,越發顯得靜寂。

夏小滿瞧著紀靈書也有點兒困乏的樣子----到底是租來的馬車沒有自家的好,行駛起來搖晃顛簸,讓人疲乏。她推了推紀靈書,道:“要不我送你回去歇中覺吧,我自己去淩二嫂那看一眼,若匣子出來了,就取了回來。”

紀靈書搖了搖頭,道:“我同小嫂子一道去,----不若咱們再接了淩二嫂一同瞧宅子吧。”

夏小滿笑道:“雖然到底是他們住,應該他們選,但淩二嫂還要看著夫君和孩子,怕是沒空兒同咱們溜達的。咱們要不改日吧,多帶個人出來,留人在淩家幫忙看著,然後帶淩二嫂出來,如何?”

紀靈書點頭說好,但仍不肯先行回府,堅持要和夏小滿一道去城南。夏小滿拗不過她,隻得應了。上了車,她到底是有些倦,先是倚著車廂壁,然隨著車搖晃更不舒服,便又直起身子,無比怨念的瞪了一眼那車廂壁,小嘴嘟了起來。

夏小滿瞧她那小模樣不由一樂,捅捅她,又拍拍自己肩膀,示意她靠過來。紀靈書一愣,隨即甜甜一笑,依了過來,甜糯糯的小聲道:“謝過小嫂子。”

夏小滿心裏忽然舒暢起來,笑著拍了拍她的腿,道:“客氣什麽。”便也閉目養神。

車子一直搖晃,晃得夏小滿也昏昏欲睡,忽然聽攬月道:“二奶奶,好像是淩二嫂。”夏小滿驟然睜了眼,往車外望去,見了個背影確是淩二嫂,便忙喊車夫停了,調頭去追。

待追上,卻見淩二嫂一頭是汗,一臉焦急,夏小滿和紀靈書忙問出什麽事了。

淩二嫂急聲道:“少不得求二奶奶載奴一程,奴趕著去抓藥,安兒又驚風發癇了。這一路也沒尋著車……”

夏小滿忙道:“那咱們快過去接了他直接去瞧大夫?”

淩二嫂擺手道:“不必,隻是奴去抓藥。奴怕他出來一冷一熱越發不好了,捆著在家,叫外子看著。”

夏小滿道:“這麽著,你回家吧,我去給你抓藥請大夫,一會兒就回來,你先回去照看著。”

淩二嫂搖頭道:“奴沒紙方子,隻是記得,還是奴去吧。捆著不礙事,還有他父親在。”

紀靈書插口道:“淩二嫂放心,上次大夫說時,我還記得。----熊膽二兩大豆少許,和竹瀝服下。”

夏小滿發現帶紀靈書這複讀機出來實在是太方便了,便點頭道:“正是,淩二嫂且回去照看著。咱們去去就來。”她瞧了一眼倆丫鬟,道:“豆蔻還小,攬月你跟著去幫個手吧。”攬月應聲站了過去。

淩二嫂猶豫了一下,熊膽是何等金貴物什,雖是大夫開了方子,她卻是用不起地,那日夏小滿他們走後,她仍依著舊方子上抓柴胡、芍藥等藥。這會兒夏小滿開口,她倒不知如何說了。心裏又是急,便隻道:“真個不用,奴自己去便是。”

其實夏小滿聽得熊膽,哪裏有不知道金貴的,再見她這狀態。心裏也是有數了。便直言道:“淩二嫂,孩子治病要緊。你趕緊回去照顧吧,咱們一會兒送藥過來,旁的不要多想。”說著扶了紀靈書上車。自家也跳上去,吩咐車夫全速往最近的藥店去。

上了車,夏小滿方才問紀靈書道:“你可是懂藥的?”

紀靈書搖了搖頭,其實她是個極愛書地人,星卜醫佛道,什麽書都看過些。卻不是青櫻那般通曉藥理地。她還寬慰夏小滿道:“小嫂子寬心。咱們不是也請大夫同去?有什麽問大夫便是。”

夏小滿苦笑一聲,道:“我其實是想問。……熊膽多少銀子一錢……”><

好在今兒出來奔著宅子來的,帶了準備做定金地銀子,想來是能夠的吧,當然,肯定便宜不了。

紀靈書聞言也想到銀子問題,翻了翻荷包,隻有兩個壓歲地小錁子,皺眉道:“銀子荷包素來放在攬月身上……”

豆蔻瞧著兩位主子,小心翼翼道:“二奶奶,咱們記府上帳吧,回頭遣人來送銀子……”

夏小滿歎了口氣,再不樂意也隻能這樣了。

可惜人家連記賬的機會都不給她,在城南找了兩家鋪子,都說沒熊膽。後來找了個大些地藥鋪,卻道本就不多,上午叫人全買去了。

“看來尋常小鋪子不備這等金貴貨,挨家尋又實在浪費時間,直接去年壽堂吧。”夏小滿道:“正好,馬車顛簸,表小姐就在年壽堂歇著吧,我送藥回來再去接你。”

紀靈書仍是不肯,還要親眼見那孩子好了才行。夏小滿再三勸了,說是孩子病著肯定一團亂,等好了咱們再去探望雲雲。紀靈書猶豫半晌才應了。夏小滿便叫車夫趕車到年壽堂後身甕子巷裏停了,準備敲年壽堂後門進去。

門敲了半晌,才有個小夥計過來應門,夏小滿因著著急,一邊兒推門往裏走,一邊兒斥道:“怎麽回事,這麽久才過來,門都要敲漏了,就沒個聽著的?都前麵幹什麽呢?”

那小夥計見是夏小滿,臉色已是變了,含混道:“二奶奶恕罪,前麵是有些個事……二奶奶怎的親自過來?青櫻姑娘……?”

夏小滿都沒去瞧他,兀自往前走,隨口道:“青櫻在府裏有事,今兒不過來了。誰在櫃上呢?”

那小夥計忙道:“二奶奶後廳喝茶吧,掌櫃的……那個小地……小地……有事小的伺候!”說著伸了手要往另一邊引。

夏小滿不耐煩道:“不喝茶!我要抓藥呢,櫃上哪個執事、掌櫃在?我這兒急。今兒坐堂地是誰?便利的話,叫人去請那個……於,對,於大夫,說上回那孩子病又犯了,就說我說地,請他再去瞧瞧。”她這腳也不停,又是一連串的話說出來,一句間歇沒有,小夥計是幹著急插不上話。

好不容易她停下來,小夥計忙又道:“哪裏用二奶奶親自抓藥,二奶奶要什麽小的去……”

卻是說話間已走到穿堂,夏小滿挑簾子一頭進了大廳,卻見外麵一個抓藥的都沒有,不由奇怪,往日不說擁堵,也會有那麽幾個,今兒倒清淨。估計還是這個點兒,人都睡覺。她一邊兒往櫃前走,一邊兒道:“我著急,快,包些熊膽……”

一句話說出來,卻見滿屋子人的目光瞬間聚攏過來,死死盯著她看。

她不由一愣神,卻見無論是號脈案幾邊坐地大夫,還是大廳之上、櫃台後麵坐著地掌櫃、夥計,都不大眼熟。她扭頭去看那引她進來的小夥計,這才發現他一臉緊張,不由心下生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那邊一個掌櫃打扮的胖臉男子快步走了過來,瞧了夏小滿一眼,臉上像慢鏡頭一樣,緩緩堆起笑,試圖和藹卻依舊聲音粗壯道:“這位奶奶……”

“這位奶奶?”夏小滿耳朵立起來,眼睛也立了起來,年壽堂各層人員裏隻有她不認識地,卻是沒有不認識她的。若有新來的,吳栓父子也當會過來知會一聲,但最近她沒得到過任何通知。她打量著他,問道:“你是哪位?”

那小夥計在夏小滿身後衝那人擠眉弄眼道:“這是二奶奶!”見紀靈書瞧他,忙又收斂了,擠出個笑容,哈著腰向夏小滿道:“二奶奶,您……那個,後麵用茶吧,要什麽藥,小的與奶奶抓。”

夏小滿見小夥計並不向她介紹那掌櫃的,那掌櫃也沒有問她行禮的意思,心裏突然隱隱生出些懼意來,不知怎地,眼前晃起顏如玉那娟秀地小字----“提防董雷”。

她暗暗深吸口氣,臉上也掛起笑容,並不問那人什麽,借著小夥計的話,道:“嗯,那就煩勞你幫忙,我要熊膽……”她退後一步,借機抓起紀靈書地手,笑道:“妹妹,熊膽多少來著?”

紀靈書對周遭境況毫無感應,還認真道:“若是夠幾日的,就先拿半兩吧,省得不好尋,豆粒大的分出來一份先,旁的回去讓淩二嫂拿等子再細分……”

夏小滿緊緊攥了攥她的手,並不放開,扭回身,道:“如此,勞駕,半兩熊膽……”

那掌櫃的神情古怪的瞧著夏小滿,問道:“二奶奶要熊膽做什麽?”

忽然,外麵安靜的街麵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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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今兒居然能這麽早搞定,眼淚汪汪滴,我真不容易。

2、那個上次那個盤點名單出來了,感謝是永恒的,虛的不多說了,這一兩天吧,爭取加個番外聊以答謝。我美好的願望。但,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太靠譜,又沒成算。到底多久……甩汗……我隻能說,我希望越快越好。實在熬不住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3、狗、血、齊全了……

馬蹄聲一響,屋裏的氣氛為之一凝。眾人臉上神情瞬時緊張起來,卻又被刻意放鬆,顯得極不自然。

隻那個圓臉男子,恍若未聞,依舊問夏小滿道:“二奶奶要熊膽做什麽?”

那一連串的馬蹄聲,擲地鏗然,夏小滿的心也跟著繃得緊緊的,腦子轉的飛快,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會兒掉頭就跑肯定不行,想全身而退就得把戲演全乎了,----狗隻追慌亂逃走的人。

她攥緊了紀靈書的手,不顧自家臉上的表情已是僵硬,強作怒色,抬高聲音以壓下恐懼,喝道:“新來的這麽不懂規矩?東家要什麽輪得到你問?我家孩子驚風發癇,要用熊膽醫治,怎麽著,你還打算扣下不給啊?回頭我倒要同吳大掌櫃的問問,這是什麽道理!痛快給我包了,我趕著回去,耽擱了你擔待得起?快些!”

那個男子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色厲內荏,臉上表情漸漸退卻,撇頭去看那小夥計。那小夥計已急得一頭是汗,急聲道:“熊膽確是治小兒驚癇的。二奶奶,您後廳請,小的替您抓……”

是熊膽的問題?那就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夏小滿忙借坡下驢,道:“嗯。我後廳去,你快些給我抓來!”說著攥緊紀靈書的手,轉身要往穿堂走去。

紀靈書發現她掌心全都是汗,偏頭瞧了她,低聲問道:“小嫂子?”她開始察覺不對,話裏帶了點兒顫音,也是害怕了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夏小滿那一向不準的第六感開始叫囂。----快走,有多快走多快,有多遠走多遠。她無力去安慰她,隻能越發緊了緊手。勉強一笑。道:“咱們到後麵去等。”

身後傳來那個圓臉男子的聲音。道:“二奶奶,熊膽賣光了。請先回吧。”

聽到“請回吧”三個字,夏小滿心裏一鬆,又咬牙維持入戲狀態,頭也不回,重重哼了一聲,依舊操著刁蠻的語氣道:“吳大掌櫃地越來越不會辦事了,怎的還能斷藥?這多影響生意!也耽誤了救人!我再去別家看看。”口中說著,腳下也沒耽誤走路。

說話間,兩匹快馬衝到年壽堂門口。猛的被韁繩勒住,作以人立,長聲嘶鳴。聲未竭,馬上人已經縱身躍下,快步奔進鋪子,一個有著鮮明地方口音的漢子大聲道:“椿皮、三七、血竭、末藥、熊膽……快,一樣哈來二三斤!”

聽得馬蹄聲止。夏小滿地心也是瞬間停住,而那個男子後麵地話,卻讓她地心迅速沉下去。她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極力控製著身體,不讓顫抖太過明顯,也強壓著想立刻飛奔的衝動。力圖走得四平八穩。不顯山不露水。可手卻不由自主的收緊,像要把紀靈書的手骨捏碎一般。死死攥著。

紀靈書是什麽都不知道,純被緊張氣氛和夏小滿的反應搞得恐慌了,這會兒突然十分想哭,卻又不敢,便是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從櫃上到穿堂,隻有十餘步遠,卻像隔了十餘光年……

圓臉掌櫃不再去看夏小滿姑嫂主仆三人,轉回身,堆著笑,道:“兩位爺稍安,慢慢說來……都什麽藥,小的們與您一一抓來……”說著遞個眼色給櫃上的夥計。

那說話的漢子略有得意的扭頭向身後同伴道:“是滴bai,老二,我就港(講),細(小)鋪子買不齊,還是奔州府最大地地方來bai!”

身後人冷哼一聲,並不回應,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目光在大廳上轉來轉去,口中衝那圓臉男子丟出倆字:“要快!”

那圓臉男子哈下腰,低著頭,藏住自家視線,隻道:“兩位爺先坐坐,喝口茶解解渴,小的們這就抓……”

夏小滿眼裏心裏就隻有通往穿堂那道門,壓根沒在意廳上說的什麽,這會兒穩穩當當走到穿堂前,心裏略感踏實,這伸手去挑簾子時,忽聽背後一聲斷喝:“細鬼崽子,你在搞麽子!”

她心裏一顫,身子一哆嗦,手便落空,沒能抓住門簾。那句話仿佛引爆了一個奇點,關門聲、慘叫聲、斥罵聲、兵器出鞘聲都在一個瞬間迸發出來,一股腦湧進她的耳朵裏,讓她腦子空白了三秒鍾,無法分析任何事。危機應對潛能就此爆發出來,身體仿佛沒待大腦命令便做出了本能反應,手臂再次遞出,一下子甩開簾子,她拖著紀靈書踉踉蹌蹌奔進穿堂。

那空白的三秒鍾過後,她聽到了豆蔻驚恐的尖叫聲,而後是身體擲地的沉悶聲音,紀靈書那本是糯甜稚嫩地聲音變得尖利刺耳,斷斷續續,抽搭抽搭透著哭音兒:“小……小嫂子……嫂子……”她慌忙把紀靈書往自己身前帶,卻聽得丫頭一口氣沒抽搭上來,厥了過去,身體頓時軟綿下來。她登時腿也軟了,又被丫頭這一墜,整個人便也堆委在地上。

簾子落下來,將裏外隔成兩個空間。在穿堂這個四四方方的小空間裏,她看不見什麽,好似也什麽都聽不見了一般,感覺到唇在哆嗦,牙齒在打架,偏沒有一點兒聲音。外麵叮叮當當喊喊叫叫的械鬥聲好像十分的遙遠,遠得像夢境一樣,那麽突兀,那麽假。她想撇撇嘴,想笑一下,想鼓起勇氣嘲諷一句這是誰家電視在放劣質武俠片,可偏就什麽都做不出來,隻有戰栗,不住的戰栗。

她終於知道“心要從腔子裏跳出來”這句描寫絕非虛言,心髒跳得如此猛烈,好似把身體裏的血都泵幹了一樣,她的手腳變得冰涼冰涼,顫顫巍巍地手指觸及紀靈書溫熱地麵頰時,連37度地體溫都覺得灼熱難耐。

她想推開壓在身上地紀靈書,好站起身來。偏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腿也麻了起來,好似還在痙攣。她堆在原地,張大了嘴巴。使盡全身力氣。猛烈的呼吸。想盡快恢複鎮定,想趕緊離開這裏。

誰說的死過一次地人就會不再害怕死亡?那是瞎掰。在死亡麵前,所有人都心懷畏懼。

求生,是一種本能。

豆蔻還在大廳裏,是肯定不能帶了,她心跳得更厲害了,紀靈書還帶不帶?懷裏地紀靈書好像啃了毒蘋果地白雪公主。而,她是誰?小矮人還是後媽?

她權衡不來。試圖帶走紀靈書,可能兩個人都走不了,現在就要死;而不帶走紀靈書。若丫頭有個三長兩短,她回去也是一個死。

現在逃走吧,就現在。好像撒旦鑽了出來,對她說,逃走吧,你身上還有今兒準備付宅子定金的銀子,省吃儉用未必……

她的手抖了很久。終還是吃力的拖起紀靈書,手腳並用,努力往外頭挪移。

有時候,不是不懂得遊戲規則,隻是不夠狠心。

隻要穿過院子,巷子裏還有馬車,上了馬車就安全了。她開始祈禱廳裏不要停下來。叨念著。好不容易出了穿堂。眼前驟然明亮起來,下午兩三點的陽光特別的刺眼。微風吹過,花香草香直往鼻子裏鑽,暖意蒸騰,她隻覺得鼻子一酸,眼淚便要下來。這一瞬間,恐懼似乎也遠去了一般。^^君 子 堂 首 發^^

然而,隻是一瞬間。

忽然有人從穿堂裏跌跌撞撞衝出來,一邊兒跑還一邊兒扭頭回看,結果這一挑簾子,便絆倒在在穿堂門口不遠粗坐著的夏小滿身上,自家摔出老遠,也打斷了夏小滿短暫的美夢。

夏小滿慌張去看那人,那人也慌張爬起來看她。彼此一見,都放下心來。是那個開門引路的小夥計。那小夥計呆了半晌,似乎忽然反應過來,扭頭就要跑。夏小滿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竟然敢大聲喊他道:“站下,過來扶我一把!”

那小夥計被喝住,又是一呆,猶豫了一下,也在權衡利弊,最終還是一言不發,調頭就往外跑。

夏小滿一闔眼,歎了口氣。心不夠狠地,隻她一人。

忽然那小夥計慘叫一聲,夏小滿驟然睜開眼,卻見小夥計已經摔在地上,捂著腿,不住的叫喚,沒有血,沒有傷,不曉得什麽緣故。但隨後便曉得了。那兩個漢子提溜著柳葉刀從穿堂出來,跨過紀靈書的身子,在院子當中立住腳,扭頭瞧了堆坐在地上的她一眼。

夏小滿非常希望這會兒自己也能昏過去,好不用去麵對,可惜,她的神經在不該堅韌的時候總是堅韌異常,她這會兒非但沒有昏過去意思,反而越發精神起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盯著那兩個粗布衣漢子。

兩人身量相仿,又都是標準地匪幫臉,蓬頭,虯髯,眉毛胡子連成一片,若非眼睛都不小,臉上怕就瞧不著旁的東西了,以為是大號獼猴桃。

夏小滿身子雖然一時動不了,卻下意識緊了緊箍著紀靈書的手,向後仰了仰。

“老子不殺堂客。”那個帶口音的漢子見了夏小滿的動作,撇了撇嘴,十分不屑。

扭頭不再瞧夏小滿,他大步流星走到那小夥計跟前,踹了他一腳,罵道:“細鬼崽子,想跑?冒門!(沒門)”

那小夥計不知道被什麽擊在腿上,疼得厲害,這會兒又被那漢子駭的,堆委成爛泥一般,跪也跪不穩,隻趴在地上一頓磕頭,口中求饒,道是自家隻是店鋪夥計和那群人毫無幹係什麽都不曉得雲雲。

“夥計?”另一個漢子趕了過來,踢了踢那夥計,問道:“起來,開倉,椿皮、三七、血竭、末藥、熊膽,每樣……三斤。”

那小夥計一僵,繼續死命磕頭,口中道:“回爺的話,小地不敢欺瞞半句,實在是一錢都沒有了,都被楊爺給收走……爺饒了小地吧,和小的不相幹,要不不爺去府衙那邊找,一準兒是有地……”

“細鬼崽子!”那帶口音的漢子罵道:“敢撮老子去送死?!”說著舉刀就要砍。

另一漢子飛快擒了他的手,喝道:“三兒!”

“老二!”那帶口音的漢子也急了,眼裏帶了血絲,高聲道:“分明是帶輪子滴!叫克衙門送死!!他們哈是一夥滴!老大要是出的事,就要國些人一個都冒得跑!!”

那小夥計額角已是見血了的,那方言雖聽不太懂,看那刀頭始終在麵前晃來晃去,越發害怕,便是不住求饒。猛一抬頭時瞧見夏小滿,忽然想起一事,如得救星,立刻大聲道:“爺!二位爺!二位爺別殺小的!小的知道哪裏有藥!”

正在爭執較勁的兩人同時撤了手,又同時伸手揪住小夥計的前襟,硬生把他提溜起來,一齊喝道:“快說!”

那小夥計被拽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翻了翻白眼,強打精神,伸手一指夏小滿,道:“她,她是我們東家奶奶!東家家裏有藥房,藥都是齊全的!----前幾日青櫻姑娘還從鋪子裏往府裏提藥的!!”

刀刃貼上脖頸,冰涼的觸感一路凍到心裏,夏小滿這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絕望。又是一道該死的選擇題。不帶他們回府,立時就要死,還搭上紀靈書和豆蔻;帶他們回府,自己也許能活,但也可能年府上下都難幸免。

從前看武俠小說時,她對江湖好生向往,還曾想過自己能練功夫做女俠便好了,一直覺得自己是愛江湖的,卻不知其實是葉公好龍。如今,這柄刀架到脖子上,便隻剩下恐懼和猜忌。

“提藥。”那個冷臉的漢子瞧出她一臉懼意,冷哼一聲道,“提了藥來,便不殺你。”

賭一個亡命之徒的誠信?

她略一動頭,那飛薄的刀刃便在她頸上劃出一道口子來,她“嘶”的吸了口氣。那冷臉漢子眼疾手快,迅速移開刀,反手揪了她衣裳提溜起來,狠狠道:“你想死?沒那麽容易。老老實實提藥,莫耍花樣。”

那帶口音的漢子從前堂出來,手裏像提溜小雞兒似的提溜著早已昏過去的豆蔻,走過來,丟到夏小滿腳邊兒。那冷臉漢子刀頭在紀靈書和豆蔻身上比量了一下,又斜眼去瞧夏小滿。

夏小滿闔了眼,深吸了幾口氣,才覺得聲音回歸了,方道:“提藥。隻是,我……走不動了……”

那帶口音的漢子拿方言大聲咒罵了幾句什麽,然後開後門出去,見有輛馬車在----正是夏小滿來時那輛,卻並沒見車夫在,甕子巷一條長巷沒拐彎的,他瞅了幾眼沒瞧見人,便回來一手提溜紀靈書,一手提溜豆蔻,走出去往車上一丟。剛一轉身,便瞧見那車夫一邊兒係著褲腰帶,一邊兒嘴裏嘀咕著什麽,卻是方才腹痛解手去了。他出去挺遠才找到茅房,一半天兒才回來,渾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見著那帶口音的漢子十分詫異,還驚問伊做什麽的。那漢子二話沒說,一錠銀子摔過去,叫那車夫載人去年府,剛好自家去管兩匹黑馬。

那冷臉漢子掐著夏小滿的胳膊,把她扶站起來,一路半架著送到車上,自家也跟著上了車,車廂裏就變得十分擁擠。夏小滿往裏頭讓了讓,緊緊攬著紀靈書和豆蔻,低眉順目扮可憐。

車還未行,就忽然聽到院裏傳來一聲慘叫。夏小滿又是心驚,猛抬眼去看。

那冷臉漢子哼了一聲,冷冷道:“賣主。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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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感謝滴小滴同學提供的湖南話。:)

2、買藥段子金庸的射雕,古龍的絕代雙驕裏都有。3、困極。爬走睡覺。歎氣。明兒回帖。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4、狗血撒啊撒①

年府和紀府之間隔著的小徑在兩家搬來後被砌了牆封了作私巷。掐了兩道門,一個算是二門外的,供兩家下人出入使用;一道在二門內,還修了個短廊通道,以方便內眷走動。兩道都有門房,雖使人看著,卻是對內,並不接外客。

馬車停到了這條私巷前,眾人一下車,那車夫便逃也似的駕車跑了。

方才他也聽到了那聲慘叫,嚇得夠嗆,若非之前清了一次肚裏,怕是要回家洗褲子了。甕子巷長且直,又沒個人煙,他曉得跑也跑不掉,怕是跑了死得更快,便咬著牙,準備駛出甕子巷就跳車逃走,誰知道一出甕子巷,就看到先前給他銀子的煞神騎馬並了過來,卻是再跑不掉。他一路心驚肉跳,恨不得馬再多生出四條腿來,飛速抵達年府,見沒人尋他麻煩,自然是飛速逃走。

望見年家時,夏小滿心裏忽然踏實起來,而下了車,看見那角門門楣上三友拱壽的雕花,她微一愣怔,闔了眸子,深吸了口氣,長歎出來。

忽然胳膊一緊,那個冷臉漢子冰冷的聲音又刺進耳裏,他道:“耍詐。滅門。”

再沒刀子架在脖子上脅迫,那話卻是比刀子還利。已然沒有選擇,什麽妥當方法保全全家雲雲,都是,這樣的時候強者決定一切。她又微微痙攣起來,咬著下唇,強作鎮定,聲音也毫無溫度,到底還是說了一句:“拿藥。走人。不然,同歸於盡。”

那冷臉漢子心裏翻了個個,疑心愈重。

先前聽說夏小滿是東家奶奶,他便是不大信的,他雖沒見過很多豪門大戶的深宅婦人。不曉得當什麽模樣,但各色的女人也瞧過一些,眼前這個女人的相貌穿戴實不像富貴人家出來的,若非瞧著她懷裏那小娘細皮嫩肉還有些千金小姐的意思,又是帶著小丫鬟的。他是斷不會信地。

而後上了車,這女人雖一直瑟瑟發抖,卻是一直安安靜靜的。他也不由得暗自提防---裝得再老實也沒用。若真是宅門裏的娘們兒,要麽哭鬧,要麽就像那小娘。一早厥過去了,哪裏還有倍兒精神跟這兒裝老實的?!

他開始疑心這是個圈套,這裏未必不及府衙凶險,許是同那藥鋪一般,都是引他兄弟二人來,好一鍋端。也是藝高人膽大,也是去府衙麻煩更多,他到底選了跟過來看看。存了個“萬一”的心思,但這一路也是仔細看了周遭狀況,琢磨好了後路地。

這會兒聽了夏小滿這句雖然氣勢不足但是語意冰冷的話,他那點兒“萬一”的心思也擰了三擰,手鉗得愈緊,眼睛迅速掃了周圍一圈,警惕地盯著各個死角。

一旁那帶口音地漢子手裏提溜著豆蔻。見他們僵住。便有些不耐煩,催道:“老二。快些!”

那冷臉的漢子回過神來,哼了一聲,架起夏小滿道:“鷂子放出去了,若你耍詐,咱們交代這裏,自有人來滅門。”說著撒開手,推了她一把,喝道:“提藥。叫送出來。”

他們不肯進門自然是提防她使詐的,其實她也鬆了口氣,到底往裏頭去要好幾道門,若是全關上,也能阻這些倆人一會兒吧。隻不曉得這倆人有多神奇,會不會走壁。但無論如何,總比在內部好。

她心裏又踏實了些,雖是半架著紀靈書本就站不太穩,被這一推,又踉蹌幾步,卻是打起精神來扶牆撐住身體,挪了兩步,夠著門上機關暗匣裏地絲絛,拽扯幾下,裏麵門房中的鈴鐺便是搖了幾搖。

一個婆子跑來應門,正是主院的粗使婆子,算是夏小滿心腹的。夏小滿出門時特地安排她下晌來這邊幫著留門的。這會兒她見著夏小滿,便陪笑道:“二奶奶回來了,爺還沒回……”忽然瞧見紀靈書這般,唬了一跳,忙接過來,道:“這是……”

夏小滿聽得年諒不在,無端鬆了口氣,道:“咱們出去馬受驚了,嚇著表小姐和豆蔻了,我還沒事。”她回身一指身後兩個漢子,道:“多虧這兩位……壯士搭救。你把表小姐送回我房裏去,再叫人去配藥上,要椿皮、三七、血竭、末藥、熊膽……每樣三斤,不,五斤!包好了送過來。”

那婆子雖瞧著那兩個漢子心裏犯嘀咕,但聽主子這麽說,便忙行了一禮,道:“謝過兩位壯士大恩,快前麵請吧。老奴去叫青櫻姑娘……”

夏小滿忙道:“別去喊青櫻!”不能搭上倆!

那婆子一怔,夏小滿勉強擠出個笑來,道:“這兩位壯士著急,不便多留,回頭再好生謝過吧。你快些去叫配藥,我就在這兒等著。快去。”見她扶著紀靈書,又去瞧那漢子手裏的豆蔻,便道:“沒事,先送表小姐回去,小心著!叫請大夫---別去年壽堂!就近請,要快。也別告訴姨夫人去,省得她老人家惦記。”她頓了頓,認真道:“彭婆婆,這不當說的,不當叫人看見的……”

那婆子忙道:“老奴省得。”說著還想請夏小滿進門,哪有二奶奶門口站著等地道理,但見夏小滿臉色不好,便也不敢多說了。粗使婆子,有的就是一把子力氣,這廂抱起紀靈書,大步流星往回走。

夏小滿轉身倚靠在牆上,大口喘著氣,伸了伸手,示意他們將豆蔻交到自己手上。那帶口音的漢子便要走過來,卻被那冷臉漢子拉住,他瞥了一眼夏小滿道:“藥無事。你無事。她無事。”卻是他看此處不像能藏兵的,但若是有弓箭手,可是不妙,到時候少不得用這兩個娘們當盾牌,豈能放了?

夏小滿雖然沒想到他那麽多彎彎腸子,卻也知道是被當人質了,翻了個白眼,不再言語。

少一時。配藥上當差的二等管家年帶這兩個小廝跑了過來,一頭是汗,氣喘籲籲。夏小滿見了直皺眉,又見沒拿藥,可是急了。忙道:“藥呢?!”如果自家也沒藥了,蒼天,真要絕我嗎?

那兩個漢子也是瞪圓了眼睛。差一點兒就把身上藏的刀拔出來了。

年體胖。跑了兩步便是累得不行,這會兒扶著一個小廝的肩膀,行了禮。喘著粗氣道:“二奶奶別急,小地是怕小子們傳錯話了,特來問問,可是五斤?!這份是幾兩地?怎生個包法……”他這會兒恰在藥房裏整理,一聽五斤,登時傻了,哪裏有論斤抓藥的!聽聞是二奶奶著急要藥,他不敢怠慢。便親自跑來伺候著。

夏小滿急道:“五斤!不用分,每樣包一大包!紙不夠大,拿抬盒,拿筐!”

年忙點頭,卻又搖頭,道:“二奶奶,這裏著實有金貴地。怕沒五斤。這熊膽……”

夏小滿可是真急了,喝道:“趕緊的。有多少拿多少來!----哎,不對,留點兒給爺配藥的,餘下的都包上!”

年忙哈腰行禮應聲往回跑。

熊膽,淩家!夏小滿這會兒心裏穩當多了,血液循環也正常了,腦子也開始轉個兒了,便忙喊住年,道:“熊膽多留半兩,我有用!”

年遙遙的應了。

兩個漢子瞧著這婆子管家小廝地,言辭正常,神情不似作偽,便有幾分信了,這會兒夏小滿要留下半兩,兩人對視一眼,帶口音的漢子嘎巴嘎巴嘴,嘟囔了句方言,那冷臉漢子打量了夏小滿一番,低聲道:“若無詐,不差那點兒。”

夏小滿原想著要不要解釋兩句,但瞧著人家沒問,又這態度,便也住口了。

片刻,送藥的小廝過來地同時,茴香也帶著兩個心腹小丫鬟匆匆趕來。

茴香見了夏小滿幾乎是撲將過來,閃著淚花,帶著哭腔道:“主子,您沒事吧……”

夏小滿雖是不希望彭婆子回去一說,眾人都過來----是怕這會兒搭上地人更多,但是瞧見茴香時到底是如看到親人一般安心,也不計較其他了,長出了口氣,道:“沒事。你先等會兒,先把藥給人家,好讓人家趕緊走……唔,趕緊忙去……”

茴香忙讓了身,拭了拭眼角淚珠兒,揮手叫個端托盤的小丫鬟過來,往前走了兩步,向那兩個漢子福身施禮,道:“謝過兩位壯士搭救我家主子,一點謝儀,聊表謝意。”說著叫小丫鬟把蓋著紅布的托盤遞了過去,又叫另一個小丫鬟去接那漢子手裏地豆蔻。

夏小滿直在那邊翻眼睛,還謝個P啊,要不是這倆人,紀靈書至於昏過去嗎?他們才是元凶!!然卻是一句話不敢說的,趕緊把倆太歲送走才是大事!她揮手叫小廝把藥送了過去----藥忒多,到底是拿特製的裝藥藤筐裝的。

那冷臉的漢子警惕性極高,瞧也不瞧那謝儀,見藤筐過來,雖然都是開著蓋子的,卻仍是先側著身子,側邊敲了敲,確認沒有機關,這才拎起筐,遞得遠遠的晃了幾晃,再挪到近前提鼻子一聞,確認無誤才放下。如此幾樣都驗完,從馬搭褳裏取出繩子,捆好駝在馬背上,衝那帶口音的漢子點了點頭,後者放開豆蔻。冷臉地漢子朝著夏小滿略一拱手,同兄弟一起翻身上馬,一抽馬鞭,絕塵而去。

夏小滿見兩人消失在巷子盡頭,心裏終於落回肚子裏,全身的神經放鬆下來,便是腿一軟,有些站不住,忙扶住身邊的茴香。茴香原本還衝著兩人的背影撇嘴,小聲嘀咕道:“好生無禮!便是救了主子,也不當這般拿大……”忽見主子堆委下來,嚇了一跳,忙連抱帶攙,急聲道:“主子……”

“沒事。”夏小滿近乎掛在她身上,有氣無力道:“走吧,回房。”又指著送藥那小廝和一個小丫鬟,道:“去包半兩熊膽,交給采藻,叫她套車送去淩家,要快。再把攬月接回來……記著,嘴嚴實些,不當說的……”了,青櫻便得了信兒趕了過來,見夏小滿安好,略放下心,再見床上昏迷的紀靈書,心又提到嗓子眼,緊著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夏小滿揮手打發了屋裏的小丫鬟出去,苦笑道:“虧得今兒你沒去年壽堂。”

青櫻一愣,忙問年壽堂怎地。夏小滿便將瞧見地大致講了一下。有些事情,越琢磨越後怕。她親曆時就已經是怕了,未成想那恐懼竟是紮根了,複述時,依舊身上涼颼颼的,反像比那時候更怕。全部講完,又是手腳冰涼,夏小滿反複揉搓著指尖,暗暗歎息,不成,一會兒得泡個熱水澡,暖和一下,緩和一下。

青櫻已經是被這事鎮住了,半天才醒過味來,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句佛,不斷喃喃叨念萬幸。

夏小滿吸了兩口氣,勉強道:“現在怎麽辦?”

青櫻也不知所措了,饒是她再聰明,再能主事,也不過是應對宅子裏地人來人往罷了,這樣的事別說沒見過,聽都沒聽過。江湖似乎離宅門十分遙遠,對她而言,匪就隻是傳說中占山為王的那一種,隻存在於深山老林裏。

“爺沒回,方先生也出去了……這個……”青櫻頓了頓,道:“二奶奶,此事……還是等爺回來示下……?”

夏小滿瞧她那狀態,就曉得也是個沒主意的,隻得點點頭。若在現代,可以報警。可現在……告衙門,聲譽是問題,能不能解決更是問題,搞不好是個無底洞,他們要不斷用銀子填窟窿,還一無所獲。況且年壽堂裏的到底是什麽人?她又想起顏如玉那四個字,還有那個小夥計說的話----去府衙找,莫非是官家設的套兒?那便更加不能告了。是她給了人家藥,這算……通匪?!

她打了個冷戰,這件事……到底是套住誰?那兩個到底是不是匪?說到底,她隻聽見械鬥、聽見慘叫,卻是沒親眼見著血、見著傷亡的。若是演戲,就為了引她上當……不對,他們不可能知道她去藥鋪,她是臨時碰見淩二嫂的,熊膽也不是淩二嫂說的,是紀靈書說的。那是引……引青櫻上當?衝著年家?……

她抱著腦袋,使勁晃了晃,不行,不能想了,先這樣吧,她快崩潰了。她現在急需溫暖,洗個澡,上床睡覺,把那些可怕的事情統統忘掉……回頭再捋思路。

“二奶奶……”青櫻見她臉色一陣陣的不對勁兒,忙起身靠了過來。

這會兒小丫鬟在簾子外喚了一聲,回說大夫過來了。

“二奶奶,您也叫大夫瞧瞧……”青櫻問道,又比劃了一下她脖頸上已經塗了藥的傷口。

“沒事……”夏小滿勉強一笑,站起身,道,“走吧,先去看表小姐如何。”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5、狗血撒啊撒②

之前還有一章哈,是3.28 23:59更的。再次踩點兒。趴。這章是3.29滴……

大夫照套路來,問了病因病症,可誰能同他說?不過推說是受了些驚嚇,厥過去了。大夫號了脈隻說脈象平穩,並無大礙,當下施了針,一晌,紀靈書果然悠悠醒來。

她惶然不知身在何處,第一眼瞧見大夫,便是“嗷”的一嗓子叫了出來。好在夏小滿在一旁一直看著,立時搶步上去,緊緊抱住她,唯恐她亂喊,不住的拍著她的後背,安撫道:“寶兒乖哈,沒事,沒事了,那是鬧著玩呢,沒事了……”

紀靈書抽搭抽搭的,想哭又哭不出的樣子,使勁兒拽著夏小滿的衣襟,直揪到她的肉,激靈激靈的疼。可她心裏卻忽然受用起來,感覺到丫頭是鮮活的,她自己也是鮮活的,真好。倒有些劫後重生的意思了。

青櫻見狀忙招呼丫鬟出去,又請大夫去看豆蔻,再開安神方子。

待沒人了,夏小滿才放開紀靈書。她開始大口大口喘息,依舊在抽搭抽搭,緊緊抓著夏小滿道:“小嫂子……嗚嗚嗚,小嫂子……刀……”

“沒事,沒事……鬧著玩的……咱們回來了不是……沒事了……”夏小滿隻能這樣說了。她都怕她一時抽搭不上來,再次昏過去,不住的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安撫了半天,夏小滿才聽明白,感情妞兒是連血都沒看到的,就看到人家拿刀對砍就嚇著了,再看豆蔻倒下去了,還以為她死了,又怕又急。這才昏了過去。

夏小滿眼珠子都要翻掉出來了,真是大小姐,這樣就昏了,卻也是慶幸,好在她什麽都沒看見。不然造成心理陰影,還真不知怎麽調整過來才好。包括現在,怎麽和紀鄭氏交代都是個問題。還是先騙過紀靈書吧。丫頭若回家不亂說……唉……

夏小滿歎了口氣。隻哄紀靈書說那是演練,是假的,鬧著玩的雲雲。又再三強調豆蔻沒事。最終還是攙扶著她下地,到外間親眼看著醒過來的豆蔻了,又讓她抓著豆蔻的手捏掐了好一陣子,紀靈書才像從噩夢中醒來一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夏小滿眼窩也酸了起來,丫鬟們上來勸著,卻叫她擋開。說是叫表小姐哭出來就好了,憋著才容易出病。

浸在熱水桶裏,夏小滿還是覺得身上直冷。這已經泡了好一陣子了,叫續了不下十回地水。日頭已經偏西,斜射進屋裏,這是東廂房裏陽光最充足的時刻,可今兒她卻覺得黯淡、寒冷和寂寥屋裏隻她一個人。茴香被她打發去照看豆蔻。----豆蔻才是見著血了的。見到一個人的胳膊飛了起來,落在她腳邊不遠處。血直濺到她褲腳繡鞋上,點點斑斑,她這才嚇昏過去。她的狀況並不好,不像紀靈書那樣哄一哄就過去了地,一直哆嗦,一直抹眼淚,喝了安神藥,躺下睡,卻也睡不踏實,一會兒身子便是一顫。

不曉得紀靈書會不會睡個安穩覺。夏小滿往水裏縮了縮。方才哄紀靈書,許是哄過去了,丫頭也不哭了,偶爾反問一句,已經算是正常了。她勾搭著紀靈書說了幾句詩詞什麽的,都能說得上來,看起來沒嚇傻,隻是還在惶恐中,沒什麽精神頭應答。

彼時小韋嫂子也趕過來了,了解個大概,也沒什麽好謀略,也說等六爺回來,但卻是能幫著勸紀靈書的。她哄著紀靈書,叫莫要同姨夫人實話實說,免得姨夫人受驚,就隻說摔了雲雲,又哄伊說,若姨夫人知道了,表小姐下次便不能再出門了。

紀靈書呆了一呆,點頭應了,兩人對了三四遍詞兒,對得天衣無縫了,小韋嫂子才招呼人打水,幫紀靈書重新梳洗。一會兒攬月也回來了,尚不知道什麽事,小韋嫂子又囑咐了她兩句,又親自送了主仆二人回去,也好同紀鄭氏美言幾句。

夏小滿曉得小韋嫂子也是在幫她開脫,感激是感激,可她隻能苦笑,----這事藏不住,怎麽都是她地責任,好在紀靈書無大礙,若是她把一個才女給嚇傻了,那這輩子都還不清。

她掬了幾捧水潑在臉上,不止這丫頭,麻煩地還在後頭。

方才衙門已經來人知會了,在事發一個多時辰之後。因著正主沒在家,外事大管家韋棣之前被派去莊上還沒回來,隻剩一個二等管家韋楷出來接待,衙門那邊也沒細說什麽,隻道死了一個夥計,也沒要年家人去的意思,含混兩句便就走了。韋楷是先同小韋嫂子通了氣兒的,雖不知道個詳細,卻曉得此事大有文章,因此待衙門公差走了,便親自出去幾處打聽。

少一時吳栓吳萇父子帶著年壽堂幾個執事登門,這會兒便是韋楷也不在了,兩個三等管事什麽也不曉得,便是青櫻出去。她也不聽他們說什麽,隻道爺不在家,將他們打發走。

青櫻回來一一說給了夏小滿聽,夏小滿卻是腦子也不轉軸了,什麽都不想思考,隻恨自己為什麽要今兒出去。雖然沒有自己出門,這件事照樣會發生,但自己便可以置身事外,以旁觀者地立場去做出判斷,現在因著牽扯自身,許多事便不能那樣直接問直接說,還得想法子把自己摘出去,要繞多少彎子,耗掉多少腦細胞……

麻煩……

“主子……”茴香推門進來,提壺過來續水。卻沒有倒,而是問她道:“主子……還不起身?也快一個時辰了……”

夏小滿伸出雙手看了看,十個指肚都是皺皺的,可身上還是沒熱乎氣兒。

“主子,也快擺晚飯了。爺怕是什麽事絆住了吧,論理這會兒也當回了……今兒晚上……”茴香有些犯難。

這兩日趕上青櫻小日子,可今兒主子的狀況,也不便在爺房裏值宿。剩下這些人。即使是爺的心腹采菽采也是未在爺那邊值宿過的,她多少還留個心眼,實不願意那些人往爺房裏湊合,若再出采蘩可如何是好,雖說主子現在全然不同從前了。可若真多那麽一個,也給主子添膩味不是。

“沒事……我去。”夏小滿勉強一笑,道:“也好。上房裏比較暖和……”

門一響。茴香想起方才進來沒及關門,忙問了一聲“誰”,然後撂下水壺。繞過屏風去看,卻是一呆,很快反應過來,忙不迭施禮喚了聲“爺”。

夏小滿在裏麵聽著,嚇了一跳,眼睛驟然睜得溜圓,險些從浴桶裏跳出來,忙不迭撇頭去找能披著遮著的。可惜茴香怕她衣裳濺了水,一早收走,搭在幾步之外的架子上。聽著年諒的拐點在青磚上,發出噠噠地聲音,她尷尬無比,隻好重新縮回水裏。

年諒卻是從汪家呆了一白晌,又同方先生往別家去了。小廝往汪家去便是撲了個空。因著有命再身,隻得熟絡的這幾家挨家問過去。這一來便耽擱了時間。他也不曉得到底什麽事,找著了年諒也隻說家裏有事請回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年諒直到回了府,在二門上瞧見了一早等著的青櫻,這才曉得到底什麽事,不由又驚又怒,忙往東廂來,仔細問個究竟。

待進了屋,瞧見滿娘縮在水裏,勉強擠出個笑容,弱弱的道了聲“回來了”,全然可憐的樣子,仿佛又回到從前那般,他心一軟,又問不出口了,怕再駭了她。

“嗯。回來了。”他應了一聲,琢磨著是不是要她緩緩地再問。然這會兒實是疑慮重重,這事有太多離奇之處,不問明白,如何應對?

“滿娘……”他到底開口。

“啊?”她本來抱著肩膀低著頭,聽他說話,下意識仰臉去看他,正露出脖子上那道殷紅的刀痕。

“嗯?”他一皺眉,未拄拐地那隻手伸了出去。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閃了一下。

浴桶就這麽點兒地方,她“砰”一下撞上桶沿,磕得骨頭生疼,不由一呲牙,他地手指也落在她頸項。

“慌什麽!”他隻道她怕自己知道她受傷地事,雖是惱地口氣,卻是暗暗歎息,手指摩挲著那道痕跡,皺眉道:“怎的受傷了?”

她舒了口氣,咬了咬唇,還是道:“刀架脖子上,自己沒小心……劃地……”

他的手指收了回來,握成了拳,今日發生的事到底沒能問出口。半晌才沉聲道:“府裏,都誰知道那兩人來過。”

她曉得他的意思,道:“青櫻,小韋嫂子,茴香不必說了,還有彭婆婆和兩個小丫頭,都是嘴嚴的,話也吩咐過了。還有就是配藥上年和幾個小廝。”

他點了點頭,道:“甚好。配藥上的人也都是信得過的。”他頓了頓,瞧了她兩眼,隻道:“你……且洗著吧……也到飯時了。”

她點點頭。

他拄著拐杖,噠噠噠的走了出去。

她鬆了口氣,喊了茴香進來,道:“遞條手巾給我,不洗了。餓了。吃飯。”

夏小滿歎了口氣,不曉得是誰這麽具有人文關懷,但實際上,她還麽忌諱到這個地步。畢竟,沒有親見,還是差股勁兒,況且,現下官方說法,隻是死了年壽堂一個小夥計……

她這會兒忽然清楚地想起那個小夥計的容貌來,他一頭是汗急聲讓她回避的模樣,他倉惶逃走又漠視她命令的模樣,他似癲似狂指著她叫囂東家有藥的模樣……以及,他最後的慘叫聲。

因著他不肯扶她,後又出賣整個年府,她還磨著牙想著等脫身了,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可知道他真個死了,她還是有些恐懼。

其實殺一個人可簡單了,可以一點兒聲息都沒有就處理了,偏那帶口音的漢子要讓人慘叫出來。是……警告她。恐嚇她?那他地目地算是達到了。這會兒一想到,她還是一哆嗦。

“怎麽?”年諒停住筷子,問她。

她連話也不想說,隻搖了搖頭,又埋頭吃飯。吃不下也要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暗暗對自己說,怎麽的也要挺著。看看這後福不是……

他在琢磨著和方先生地談話。瞧她這樣,也隻有歎氣得份,什麽也不想問。什麽也不想說。

一頓飯味同嚼蠟。

這一夜便是早早安置了。

夏小滿原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結果卻沒有,她身上極乏,眼皮極沉,好似一沾枕頭就很快墮入一片黑暗。不曉得過了多久,她隻覺得身子越來越沉,想動也動不得,好像被重物壓著一般。她似乎清醒,又似乎混沌,不知怎地腦子裏閃過一個恐怖片的名詞,鬼壓床,激靈靈激出一身冷汗,那小夥計不同表情的幾張臉就鑽了出來,在她眼前晃啊晃。還有豆蔻說的。青衫青鞋上,滿是斑斑血跡。青紅相映,越發詭異……

“茴香!”

她聽見年諒在喊。短促的,焦急地,一如命令。她心裏輕歎,這個身體好像被培訓出來了,對他的聲音有特別感應,無論睡得多死,隻要他出聲,都能一下子醒來。她醒來了麽?她想告訴他,今兒外麵大床上當值的不是茴香,茴香叫她派回去守著豆蔻了。可她怎樣也發不出聲音來!

她越發害怕了,越發掙紮,可是動不了,也出不了聲。

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如從高空墮下一般,身子猛烈一顫,驟然睜開眼,也“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一室燭光,她終於醒過來了,大口喘著氣,呆呆望著天棚。

“二奶奶……二奶奶……可要茶?”一條溫熱地帕子貼上她的額頭,擦去冷汗。她撇過頭,見是采菽。

“好……”她覺得口幹舌燥,聲音也是片片龜裂。

“滿娘……”年諒的聲音傳來,“魘著了?”方才聽見她含混地嚎叫,便知是魘著了,他腿不便利,忙去喊茴香----已是慣了,滿娘在房裏,外麵便是茴香。這喊出口,采菽應聲,才想起來今兒是采菽外間當值。

“唔。”她再次想起從前看的那些恐怖電影,不由一哆嗦。她忙順著胳膊摩擦一下,試圖抹平那些雞皮疙瘩,這才發覺身上已是被汗溻透,被褥都浸濕了。她不由苦笑,血一出那麽多,汗也是,她是水做的嗎?

“二奶奶……”采菽端了茶過來,一手遞茶,一手去托她腦袋。

夏小滿忙道不用,已是全然清醒過來,一骨碌坐起身,接過茶來一飲而盡。屋裏到底沒暖和到那等程度,她身子有汗,這麽一晾,不由一哆嗦,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二奶奶快躺下!”采菽忙去扶她,摸得她身上都濕透了,再摸被褥也都潮著,忙道:“二奶奶先躺著,這床被睡不得了,奴婢去取新的來。”

“不用了。”夏小滿趴了回去,拿被裹住自己,抽了抽鼻子,道:“就這個吧。還能暖和點兒……”

她已經夠冷的了,再拿新被褥,是沒用熏籠、湯婆子熱過的,會是冰冷難耐。她不想再浪費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一床被子。

“采菽。”年諒的聲音平平,“不必取了。扶滿娘過來。”

她心裏一驚,仿佛夢魘再度降臨。

采菽紅著臉,應了一聲,去瞧二奶奶,見她一臉愕然,便捅了捅她,小嘴張張合合,無聲無息吐出幾個字,又去拽她胳膊。

她本能地掙了一下。采菽一手落空,略有焦急,又去拉她。她這次沒能躲過,因著采菽力氣大了,也因著自家猶豫了。

這個世界太寒冷了,所以必須找一個能夠溫暖自己的人。

她終是躺在他身旁。

采菽輕輕撂了帳子,退了出去。

他的胳膊繞了過來,把她箍到懷裏,像尋常做了無數次那樣。她咬咬牙,低聲道:“那個……今兒……沒情緒做那事……”

他曉得她的意思,不由尷尬起來。他方才不是想做那事才讓她過來的……唔,雖然他身子近幾日已是恢複了的……

他沒放開,反而箍得更緊,覺得她的身體都緊繃起來,心裏一歎。便開始緩慢而輕柔地從上到下順著她地脊柱,像安撫孩子那樣,像無數次他安撫她那樣。像最初時她安慰他那樣。

他的唇就在她地額前。說話時的熱氣撩著她的發際線,癢癢地,她皺了皺鼻子。想著伸手去撓撓,剛一動,卻聽他道:“滿娘,別怕,沒事了。不要想了。明兒我去處置。你且安心。睡吧。我不……我不迫你……睡吧……”

她心裏一悸,張了張口,忽然就很想說說今天怎麽就跑去年壽堂了,想說淩二。想說顏如玉,想把一切都說出來,可一切言辭又都淹沒在他的話裏。

他隻反複道:“滿娘,睡吧,且安心。明兒我去處置,你勿要胡思亂想了,安心就是……”一遍又一遍。輕緩卻認真。

她低低應了一聲。額頭靠在他身上。聽著他平緩的心跳聲,漸漸踏實下來。

不遇到事時。你永遠覺得你自己一個人也什麽事都行。一旦遇上了,才知道,人字為什麽是一撇一捺構成地。

她把手從他們身體之前抽出來,搭到了他腰間,繼而,抱緊他。

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災難從來沒有先兆,都是瞬間降臨,許是奪走一點兒,許是奪走全部。而這會兒,她還剩下什麽?她還能抓住什麽?

總有一個人,可以讓在冰冷地夜裏為你取暖。

找到這個人,貼近他,安然睡去。

倒是一夜無夢。

她再次醒來,不是因為生物鍾,卻是因著脖子上的傷口,好像所有的血都往哪裏衝撞,麻麻地,癢癢的,剛剛長好的嫩皮像要重新漲裂一樣。卻是他的唇舌都在哪裏,仿佛一隻吸血鬼在汲取血液。

早晨也是魔鬼變身的時候。

她嗯了一聲,還沒分辨明晰,他卻悄悄轉移陣地,唇舌攻陷了她的鎖骨。那雙手也伸到了她褻衣內,聲音低沉,帶著幾分睡意,隻喚“滿娘”,卻不說其他。

身體是有記憶的。這是滿娘的身體,被他開發了刻了烙印地身體,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能引起這身體的本能反應。

那些觸點是她陌生的,那些感覺卻是她熟悉的。身體和靈魂都空曠已久。她的聲音也慵懶起來。

“腿……”她喘息片刻,低聲道。

他哼了一聲,埋頭在她頸窩,嘀咕道:“又不是都斷了……”

一個天才兒童在某方麵也不會太笨。

這是一項,技術活。

屋外天明,日頭高照,屋內猶黯,春帳帷落。

何須再道中間事,連理枝頭連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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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上一章著急了,忘記解釋湖南話的問題了。我沒旁地意思,想找一種南方話而已,當時在線地我的好友裏就隻有一個雲南人,和一個湖南人。感覺雲南話沒太大變化,而湖南話好多詞都不一樣,很有愛,就用了。。。。

真沒旁地意思……尤其是沒誹謗的意思……甩汗……

2、3.28是個結婚的好日子吧,這一天我送出去三個紅包……(這個月的稿酬就此沒了。怨念啊。)。一大清早又被鞭炮聲吵醒……(更加怨念)

所以準備3.28推倒,標題就寫良辰美景。結果,標題還是狗血,想寫狗血H,可……趴,我實在不會寫H……

後半夜求助於行煙煙,訂製了一段,從十二點多推敲到三點多,最後還是覺得不是小年和小滿的感覺,就放棄了……甩汗,鳴謝行煙煙,然後向等這段H的朋友道歉。向等更的朋友道歉(不是故意拖時間的,看在字數不算少的份兒上……)

趴,我實在不在行啊。。

自行想象吧……

(不負責任的抱頭爬走……)

3、這一更哈,不是加更,抹眼淚,就饒了我吧。這更是3.29日的。希望能借此調整過來。

當然,隻是希望。

4、爬走睡覺,明天白天還要出門……蒼天啊,人生啊……咳咳,我想說的是,帖子回來回複加精……

望天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6、狗血撒啊撒③

豆蔻在這個晚上折騰了幾次,都是突然被嚇醒,嚶嚶哭了起來,直到把身旁的茴香哭醒後來哄她,這才漸漸止住哭聲再次睡去。

安神丸吃了三顆茴香就再不敢給她吃了,主子曾說過是藥三分毒,不能總吃。茴香也就隻能挺著,一次又一次哄她安眠。也是到了後半夜,才勉強迷糊了一覺,卻依舊睡不踏實,心裏萬分惦記著主子,----豆蔻如此,不曉得主子會如何。若是從前的性子,怕是比豆蔻嚇得還厲害,好在現在性子開闊得多,昨兒白晌瞧著還無大礙,依舊是爽利的模樣,可沐浴那麽久,一直呆在水裏不肯出來,怕也是駭著了的。

她歎了口氣,下回不能叫豆蔻跟著主子出去了,到底是不中用的,這若是她……這麽想著,卻也打了個冷戰,想起豆蔻斷斷續續講的那些胳膊啊血啊的,聽著都是頭皮發麻。若自家去了,親見這般血腥,許是也會這樣……

那麽,主子……

從天黑到天亮好像沒用多少功夫,她趴在床上,實躺不住,一聽見外頭敲了五更的梆子,便就起身,叫來兩個灑掃丫鬟過來看一會兒好不容易睡過去的豆蔻,自家利落的穿衣梳洗,往上房去伺候主子早起。

這一路上低著頭心裏琢磨著往廚下要些什麽吃食給主子開胃,忽然聽見前麵低低的說話聲。她一抬頭。見是采菽站在正房門口,正同兩個婆子吩咐著什麽。她走過去時,影綽綽聽著是叫舀水,不由心裏一緊,又想起昨兒主子縮在水裏直喊冷讓添熱水地模樣,忙過去陪笑問道:“采菽姐姐,可是我家主子叫地水,昨夜勞煩姐姐了。----她睡得可還踏實……?”

采菽臉上微微的紅,並沒回話,抿著嘴笑了一回,又往屋裏努努嘴。

茴香一愣,沒醒過味來,猶問道:“二奶奶有恙?”

采菽紅著臉,輕啐了一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輕挑簾子拉著她的手進了東屋外間。茴香跟了主子五年。諸事貼身伺候,聽了動靜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道理,臉“騰”的通紅。斜眼去瞧一臉揶揄的采菽,空拳捶了她一下。采菽隻是笑著躲開,緊著做噤聲動作。茴香臉上雖是惱她耍逗自家,可心裏卻是替主子萬分高興的,恨不得這次就立時讓主子有了孩子才好。

兩人悄聲出來,茴香正待問話,青櫻也帶著人從那邊趕過來伺候了,見兩人站在外頭說笑。不由頓住腳,奇道:“怎地,爺和二奶奶還沒起?”

采菽不敢同青櫻玩笑,忙過來小聲道:“姐姐,昨兒二奶奶同爺安置的。現下……”說著聲音愈低。

青櫻一怔,瞧了她紅著臉,隨即明白過來。笑道:“我說怎的當是屋裏伺候的時候你們倒跑來外麵說笑。----可叫舀水、熬補湯了?”

采菽忙道:“叫舀水了。熬湯……我原沒伺候過爺和奶奶的外間。不知道這規矩。這就去廚下吩咐。”說著扭身就要走。

茴香忙拉了她,道:“哪用煩勞姐姐。我去……”

青櫻點了點頭,道:“你且吩咐章嬸,昨兒爺交代這幾日都不叫用葷的,可今兒……還是熬六合老雞湯,把肉還有帶色的紅棗、枸杞都撈出來,隻要清湯,頂上那層油也撇下去,要瞧著不膩的,再配幾個解油的小菜來。”

茴香偷眼瞧了青櫻臉色無異,應聲去了。

青櫻把跟著地人打發的遠了些,方問采菽道:“昨兒二奶奶情形可好?”

采菽道:“半夜時二奶奶魘著了,臉上沒個血色,一身是汗,爺便讓挪床上去了。後半夜甚踏實。早上時候便是……”

青櫻點點頭,想著昨兒的事也是後怕,若非二奶奶叫自己看家,還指不上會是什麽個境況,她是斷不可能帶人回來取藥地,必是當場身首異處。想起昨兒吳栓吳萇推脫之詞又生恨意。先前幾番接觸,還當吳萇為人忠義,如今隻覺麵目可憎,難怪爺恐他善偽,一早提防著。隻是如今,若是尋人替了他,倒也是難,若拋開旁的,此人實是人才,下麵的執事少有能獨擋一麵之人。而且,經此一事,如今年壽堂的執事裏可還有能用之人怕都是難說……

她暗暗歎了口氣,向采菽道:“你且同采這邊伺候著,少一時我往議事廳瞧瞧,若無事便打發了那些媳婦子回去。---也當讓二奶奶歇息歇息。”

屋裏那兩隻確實在歇息。

到底是耗體力之事,一個是驚恐之餘,一個是大病初愈,都不是有精神頭兒長期戰鬥的,折騰了一回,又生困倦,也怠於打水清洗,撇了褥子下地,便是摟在一處沉沉睡去。

再睜眼卻是餓醒的,她揉著咕嚕嚕叫的肚子,好不尷尬。他被她一動也醒了過來,睡眼朦朧,揉了揉她身上,隻問:“餓了?”

她嗯了一聲。

他埋到她頸窩再次竊香,而後哼道:“那起吧。”

沒有旁的言語,一如尋常老夫老妻。她不知怎地就鼻子一酸,又嗯了一聲,待他放了手,卻湊過去,狠狠啃了他一口。

他一時愣怔,她已經翻身坐起,也不去看他,抓起小幾上的衣裳披在身上,出去喊人打水,他摸了摸被咬的地方,一臉的口水,牽了牽嘴角,拽了被繼續闔目小寐。洗澡時夏小滿再次懷念蓮蓬頭淋浴----某事之後衝澡要省事許多,爬出澡盆,已是體力耗盡,快餓成相片了。也因此這頓飯吃得格外香甜,尤其大讚了那碗隻飄著星點菜沫的清湯,瞅著不打眼,卻是極美味。

年諒喝了一口就曉得是什麽了,抬頭去看青櫻,後者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解釋一番,又怕萬一說了是葷腥,再給二奶奶添膩味。卻是年諒先一步道:“今兒的雞湯熬的不錯。”

雞湯啊,難怪。夏小滿眼巴巴地瞅著碗底兒,難怪連塊肉也沒有,熬得這麽入味,肉怕是柴了。

年諒慢條斯理地自家一口一口喝著,一邊兒道:“若是喜歡,便往莊上去住幾日,頓頓吃都無妨。”

夏小滿點了點頭,妙極,雖然古代都是純天然蔬菜,但是吃現摘的和擱置一陣子地還有區別;雞就更不一樣了,傳聞鄉下的雞是吃蟲子長大的、能飛上樹的----超“雞”,肉質好得不得了。她暗自琢磨的開心,已經開始尋思是吃清蒸雞腿好還是紅燒雞脖,最好能炭烤雞翅……就聽見年諒那邊又開口。

他道:“那收拾收拾這一兩日就去吧,韋棣在那邊帳攏的也當差不離了,你過去剛好看帳。你帶著小韋嫂子往莊上去。這幾日年壽堂怕也不得消停,青櫻也不必去那邊了,便在家裏操持。”

聽著“年壽堂”仨字,那些美食就統統灰飛煙滅了。這是,叫自己去避避風頭?不過她走了,會不會更麻煩?再坐實了什麽“通匪”的。夏小滿攪了攪粥碗,略一沉思,還是開口道:“這會兒我還是不走的好。”斜眼瞧了周遭,打發不相幹的丫鬟下去,隻留了青櫻一個在,然後方道:“衙門那邊……”

她才起了個頭兒,便被年諒打斷,他道:“滿娘,昨兒說的非是虛言哄你,此事勿用你再操心,衙門那邊自有我去處置。”

“嗯。”夏小滿心裏微暖,道:“沒不信,也不是胡亂操心。隻是畢竟昨兒我給出去的藥,若被問起,倒顯得心虛跑了一般。”

“問起?”年諒輕哼一聲,帶著幾分諷刺道:“倒當問問府衙,當年壽堂是什麽地方。”

雖是沒問滿娘個詳細,但也聽青櫻轉述了個大概,那事絕非像衙門來知會時輕飄飄一句“匪患”那般簡單,必是蓄謀而為。既是蓄謀,便算計年壽堂了,讓他慪火的還不隻被算計利用這事,還有年壽堂曝露出的不立時結局不可的問題。

他既疑吳萇作偽,多有提防,也讓青櫻去尋能替代吳萇之人,然這些天算計來,除了吳萇,沒有任何一個執事熟悉多宗業務,換句話說,短期內吳萇竟是無人可替代的。---怕也是吳萇自保的法子,曆來“交會師父、餓死師父”,他使得旁人各自精通自己那塊,為他所用,而又不能童貫全局,他就能永遠保住坐住寶位置。這會兒盲目動了他,上麵還責多有責難,下麵不配合起來日子也是沒法過的,

年諒緩緩道:“你去崖山莊也瞧瞧,可還有能用之人,或往府裏,或往崖山莊。”

“要從崖山莊抽人……往年壽堂?”夏小滿大為皺眉,道,“你可想好了,隔行如隔山,莊上人種地行,藥行可差遠了。”這與煉鋼的來造藥差不多離譜了。

年諒略一搖頭,道:“且先尋著。也並非全然為了年壽堂。年壽堂執事可從就近州郡年壽堂分號調過來。現下崖山莊不過備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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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狀態依舊奇差,勉強寫這些貼上來,抹眼淚。爬走睡覺去了。帖子明兒加精回複。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7、有人就有江湖①

未改錯別字版

崖山莊啊。夏小滿拿筷子把焯菜梗堆成小山,這會兒回憶起來,竟不知道崖山莊幾個人什麽樣子了,初來玫州那一日,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吳萇身上,對尹迅父子的觀察就要弱很多,現在又隔了十來天,隻剩下一個大概的印象----尹迅老爺子似乎有些古板,尹檳從形象、氣質到談吐都很像……一個莽夫。

應該比吳萇好對付吧。不知道為什麽,想到的又是無硝煙的戰場,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怎麽想的,便就認為“從前沒主子,逍遙自在;現在多了個主子,處處掣肘”,摩擦來了,心機來了,鬥爭就來了。夏小滿暗暗撇嘴,如今是由資本家同經理人的鬥爭,轉為地主同莊頭的鬥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啊……

“二奶奶何不在崖山莊之前送來的人裏選幾個妥當的帶過去?奴婢尋思,到底是那邊出來的人吧,便是不熟事情還熟人呢,許能使得上。”青櫻見夏小滿一直微微皺著眉頭琢磨事,當她是在愁崖山莊那邊人生地不熟的,沒個應手的人使喚,故此輕聲在她耳邊道。

夏小滿點點頭,用人的事,她也是這麽想的。

對於崖山莊來的那些人,她最初訓話簡單明了,之後又一直沒怎麽管他們,全部靠自覺,不過是試探,如今十餘天冷眼旁觀下來。誰是什麽樣。大抵都有數了,倒是有幾個能用地,回頭就帶他們去。隻是之前想著指不上多暫能往崖山莊去呢,又因需冷眼旁觀,便一直也沒和過來地人聊過崖山莊,如今倒是要去好好問上一番,也好心裏有數。

唔,若是過去了。這邊除了茴香豆蔻,還想要一個采藻,這丫頭端是機靈。雖然她始終認為太聰明不好掌控,不過這丫頭到底年紀小,底子又幹淨,沒什麽牽扯,也耍不出什麽花樣來……

她夾著菜的指頭一頓,不由啞然失笑,自己竟是已經開始盤算要去崖山莊的事了。實際上。這到底要不要去,還是……

外間小丫鬟來回話道是衙門裏又來了人了,是位師爺。

年諒聞言一皺眉。隨後吩咐請方先生先去相陪,他扭頭待要說話,卻瞧著夏小滿直勾勾盯著自己,便當她是擔心,不由一笑,道:“莫要惦記,無事。也已打發人去同胡家知會了。”他頓了頓,低聲道:“去胡家說了年壽堂遇匪的事。你那事是當任何人也莫要再提的,----青櫻我也交代了。回頭若是大姐過來問了,你自家警醒些,莫咱們說到兩岔去。”

夏小滿點了點頭,她找死麽,敢同大姑姐說我帶匪徒回家了……方才她盯著年諒卻不是想的這個,而是又想到“提防董雷”這四個字。她是在尋思著要不要說。

當初燒了顏如玉那箋紙。是不想人曉得她想私下做生意的事,也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和個窯姐兒有聯係。無論在哪個社會的表象道德觀裏。和一個窯姐兒往來,都不是什麽體麵事。宅門裏地女人尤甚,雖然不少也都是一肚子男盜女娼,可提到青樓,就必須表示不屑和憤慨,以彰顯自家清白----這是一個“良家婦人”必備的“教養”。

事到如今,也不是要防著年諒如何,故意隱掉線索,卻是覺著已無憑據,空口白牙的這麽一說,太像一個傳奇故事,荒謬離奇……

“滿娘?”年諒瞧著她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不由問了一聲。隨後瞧了眼青櫻,挑了挑下頜,將她也打發下去。這方撇回頭,瞧著夏小滿,下頜空點身旁的座位,示意她過來坐。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撂了飯碗,坐了過去,正在措辭,準備發表檢討承認錯誤,卻忽然被他拉住手,他先一步道:“滿娘,勿要想了。”

她哭笑不得,她想啥了,就告訴她別想了。

他果然是不知道她想什麽的,揉著那隻手,自顧自說道:“這幾日府裏怕是不安寧的,怕你留下來有點兒動靜便受驚擾,不若往莊上去,瞧不見聽不見便好了。你也莫擔心那邊,也不是真個叫你做點子什麽出來,看賬慢慢看,看人慢慢看,過得一兩日,這邊料理安生了,我也過去,咱們往莊上住陣子再回來。----這是天涼,待幾日入夏,咱們海邊還有漁場莊子,再往那邊散散心。”

她一怔,五指反扣了他的手,歎了口氣,到底是她小人之心了,機關算盡,把所有人都想得複雜無比,一個舉動能揣摩出十幾二十幾條意思來,偏就不信世上還有“好心”二字。

“昨兒其實……”她決定把事原原本本說出來。

他卻忙安撫道:“那些事莫要想了,都過去了,沒事了。”又衝桌上雞湯一點,轉移話題笑道:“既是喜歡,多喝一碗。是補湯。”

說話間,外麵小丫鬟又來報,說是方先生請爺過去。

年諒應了一聲,回身摩挲摩挲夏小滿後背,道:“莫想了,真個無事。”說著便要喊人來更衣。

夏小滿忙拉住他,道:“你等等,昨兒的事,我從頭到尾跟你說完了,你再去見那個衙門師爺,也好心裏有個數。”

年諒瞧了她地臉色無異,這才點了點頭,打發丫鬟去告訴方先生稍等,安安靜靜聽夏小滿坦白事情經過。當然,她也沒提自家要攢私房錢的----坦白也有尺度,淩二是一早提過的,卻是打著紀靈書扶貧布施地幌子,隻是這次提了顏如玉。以及那張消失了地箋子。

“董雷?”年諒皺了眉頭。難怪滿娘先前問他打聽董雷。不過這樣小人物,他素沒放在眼裏,若真是都敢算計到他頭上來。找死。

“我省得了。”他道,“回頭同方先生商量。若是吳萇勾結董雷,吃裏爬外,哼。”

他臉色轉為陰冷,夏小滿吞了口口水。她一早知道吳萇不可用,後又知道無法收服。原想著兩不相幹,然這次事出之後,她曾恨恨地認為吳萇該殺,----她問過,是家生子兒,打死都是無罪。但現下真到年諒動了殺機……她又想起那個小夥計來,已經不會戰栗了,但是也許還會是噩夢。

嘴上說得再狠,心裏到底沒法子漠視生命。

年諒原是撒了手。準備起身出去的,忽然頓了頓,瞧了夏小滿半晌。才道:“滿娘,若吳萇真個吃裏爬外,定重懲他為你報仇。隻現下一時還動他不得,且這裏還有吳栓幾十年經營,咱們初來玫州……”

“我知道,我知道。”夏小滿連忙道。她太明白了,這樣奴才家族放大了就跟朝廷裏的世家一樣,世代經營。人脈極廣,----便是皇帝也不會上來就滅門一個世家,還不是先削減勢力再一道道剮了。

年諒點了點頭,道:“你不怨便好。年壽堂諸事千頭萬緒,無人總理也是亂套,偏現下尋不出個妥當人來……”

夏小滿也跟著點頭,心下暗歎。若青櫻為男子便好了。能力沒問題,絕對是優質經理人。可惜了這時代不容女子才高。不過現下就算尋著旁人,也指不上做成什麽樣子,年壽堂那邊是吳家天下,塞個外人進去,不曉得會做成什麽樣,畢竟沒法子唱獨角戲,是講究團隊配合的。

外人……

“哎,吳栓家不是還有個小兒子……”她忽然想起那日同吳栓同來的那個少年了,好像年紀不大,秉承了家族好相貌,和他哥哥一樣,眉眼極討人喜歡的,說話沒他哥那麽“油”,略顯文靜。沒記錯地話,也在年壽堂當差了吧。這次事,吳萇難辭其咎,怎的都要處置,不若就此扶他弟弟上位,做個過度,主要是先把吳萇拉下來再說,----都是兒子,吳栓那邊也說不出什麽來,有吳栓壓著,下麵也沒不配合地道理。

“叫吳薺的。”年諒嗯了一聲,往夏小滿這邊靠了靠,道:“可惜此子不及其兄多矣,據青櫻看來,隻是有個認真勁兒,做事細心,但並不是個能撐大事的。”

“唔……”夏小滿本來想說有認真就好,可以慢慢教啊,態度決定一切,況且,是個老實的就好,是紙老虎就更好了,做個樣子,年諒可以直接操控啊。可想起來年諒那經商水平,她還是閉嘴吧。

年諒那邊卻是沒有說完,輕輕喟歎一聲,低聲道:“方先生倒是出了一策,隻是……”他頓了頓,略有皺眉,神色不大自然,聲音越發含混,道:“先生讓……將青櫻……嫁與吳薺。”

“啊?!”夏小滿險些跳起來。

年諒拽她的手又緊了些,低聲喝道:“莫要作聲!”

夏小滿一吐舌頭,咬唇不語,心裏卻是過山車似地翻了幾個大轉。拋開旁地不談,單論計謀,也算是良策----聯姻總是良策,青櫻嫁過去後,明是吳薺執掌年壽堂,暗是青櫻做主,以青櫻的忠誠度,這年壽堂便是牢牢在年諒掌控之中了。不過若論現實,這也太離譜了!

夏小滿聽過年長地婆子私下說過從外貌看青櫻還未經人事---她一直覺得這麽判定處女與否很玄乎,什麽走路腿分開雲雲,這在現代,滿大街看去,有幾個婦女同誌腿是分開地?分開的那是羅圈腿……不過老婆子說得篤定,她也隻好信服老人家的經驗之談。便是如此,但在大家眼裏,青櫻還是六爺地人,並曾是六爺妾室的最佳後備,---她記得剛穿來時,一次采蘩拿大,茴香還曾忿忿道是便是上位也是青櫻,還輪不到采蘩。連茴香都這麽看,可見深入人心。

本身這樣一個六爺的候補妾室,被配個旁人就夠離譜,還是用來收鋪子,便是越發離譜了。而且,吳薺肯認嗎?便是上床確認了青櫻是清白的,她也始終帶著“六爺的人”的標簽,吳薺不會被人戳著脊梁骨說綠帽子嗎?六爺是主子,硬配了沒什麽,吳薺不敢反抗,但,他會對青櫻好嗎?若不好,別說白瞎這個人了,便從利益角度護法,縱是吳薺虛情假意陽奉陰違,青櫻純被供作內堂婦,焉能掌控年壽堂?

“這件事……”夏小滿想起了那雙始終像在笑的眼睛,長歎了口氣,到底是年諒的丫鬟,若是她地,她還有可說,若她是主母,她也有可說,可什麽都不是,她隻能咬牙道,“是下下策,用不得。”然後腦子裏飛快轉著,怎麽能不提綠帽子---得給年諒留臉,還把這事撕擄明白。

年諒卻是無心研討此計是否可行的,搖頭道:“原是話趕話趕到這裏,你勿要和她提,怕是她聽了自家尋思一番,自作主張。”他說著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自作主張。夏小滿嚼著這句話,這話正反都能說,卻是品不出他的意思來,但見他那狀態似乎不想再提,便也歎了口氣,隻道:“我同她說這個做什麽。”

封建社會沒人權。女人更沒。

好似蘇東坡這樣的人物都拿過侍妾換寶馬,還有甚可說。

年諒那邊琢磨著自家的事,又是皺眉又搖頭,忽而察覺時辰,忙喊小丫鬟進來更衣。夏小滿起身伺候,他拉了她的手,道:“你且吃你的,----多喝些湯。”又低聲笑道:“去去就回……”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嗯了一聲。




番外 一樹梨花一溪月

一些話先放前頭

1、原版滿娘的番外。作為盤點的答謝。一直卡,拖了這麽久,十萬分抱歉。

公告裏已說過,此篇雖放在VIP裏,但是免費。顯示字數900+,實際字數7000+。

因著基調不夠明快,少不得要說一聲,慎入。8過,實際上,我想寫虐文卻筆力不濟寫不好虐文,抹眼淚,真鬱悶……

2、至於正文,趴,今兒沒有。。。。別抽我……

咩,那個,不找借口,那個,還是抽我吧……><

我加緊寫,多暫出來……甩汗,您看我像靠譜的人麽……so,還是抽我吧……b

3、關於單訂,今兒白天沒在,剛才看,已經開通了。

4、折騰了一天,困得不行,一會兒要去睡了,那個,帖子先加精,明兒回複,萬分抱歉。

-----------------以下為番外-----------------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雜詩8226;無名氏

夏。四月中中。鬥指甲為小滿。

物至於此小得盈滿而未全熟,故名也。

她生在小滿那一日。

出生時,娘因著是頭胎,遭了不少罪,從天黑一路嚎到天明,聲嘶力竭,沒了淚水也是哭音。待到她落地。穩婆說是位千金,娘卻突然噤了聲,哭也哭不出。

爹在外麵得了信兒,耷拉著臉,包了一個最小的喜包給穩婆。

她一直是給爹省銀子的。後來又能給爹賺銀子。但於她自己呢,穩婆少收了銀子。便少說了許多吉利話,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她往後的日子總是不大吉利。

最初,她覺得,在節氣出生實是好事,生辰格外好記。妹妹生在秋日八月廿七,不易被記住。便就錯過了很多次生辰早上的雞子兒,----錯過就錯過,娘素來不會給補的。

她也不是多愛吃雞子兒,隻是因著雞子兒而覺得那個日子是不同尋常的,----總要有那麽一點點兒不尋常,才會有盼頭。後來到了年府。雞子兒變成最微不足道地東西,甚至被用來洗身子。於是,這日子便就又沒盼頭了。

也是後來,她才知道,這個生辰委實糟糕,正是這個生辰奪去了她全部的盼頭。

當年府拿著一張寫著同她生辰八字一樣的卦符找上門來時,家裏正是一片混亂。

彼時她在廚下燒火,因著爹又圖便宜,買了被充湊了雜草碎梗的秸子柴。極不好燒。忽而煙躥得多高,嗆得她咳個不停,臉也熏得像花貓兒一樣。

娘在院裏給妹妹篦頭發,提鼻子一聞,糊味彌漫,張口便高聲罵道:“大丫,你作死呢?!”

響雷到哪裏都是響雷,這一嗓子穿過濃煙炸開在她耳邊。也傳到東裏間把歇覺的爹給炸醒。她陡然聽到。手一抖,燒火棍險些撇了;爹陡然聽到。一激靈醒過來,隨即便是大罵:“MD,敗家婆娘,你吵吵什麽吵吵?消停些!”

於是,小床上睡著的小弟就此被嚇醒,也來應景,小嘴一張,哇地一聲驚破雲霄。

娘自生了小弟,越發硬氣起來,當下一摔篦子,梗著脖子回罵道:“你吵吵什麽!兒子都吵吵醒了!zu吧你就!!青天白日的也不說出去找活計,就知道傻吃乜睡,等著家裏揭不開鍋呢?!”

又是使勁一推妹子,喝道:“二丫!去看你姐zu啥呢!這是要攏著了房子啊?這還沒去姚家呢,就斷了自家?!這老的小的都不想活了是怎麽著?!”說著自家也站起身,一邊兒撲弄衣襟,一邊兒往屋裏走,擬去哄兒子,嘴裏猶是罵罵咧咧。

妹子被推了個趔斜,擰搭著身子,歪著頭,嘟著嘴,瞥了娘背影一眼,一溜小跑躥進廚下,在門邊側身站了,掩著口,咳起來。

其實這會兒已是沒多少煙了的,她手忙腳亂的收拾了鍋台,正聽見咳嗽聲,一抬頭,見妹子披頭散發的門口站著,忙站起身,在大襟上蹭了蹭手,過去給妹子攏頭發。“頭繩呢?”

妹子嗯了一聲,嘴上說道:“外頭台子上呢。”一雙圓溜溜地眼睛卻隻往架子上的笸籮裏瞄。

她會意,有些犯愁,嘀咕道:“娘記得數呢……”

爹和娘吵得更凶,即使小弟哭的聲再大,也壓不下娘尖利無比的聲音。“分家時候你不吵吵,分老奶奶東西時候你不吵吵,這會兒倒知道關起門來同我吵吵!我呸!你吵吵什麽?你吵吵什麽!”

她知道吵到這句就會持續很久了,見妹子眼睛還不移開,咬了咬嘴唇,挪步過去,往笸籮裏取了一個被掰過的糙餅,仔細瞧了,才小心翼翼掰下一條來,瞧著略有顯眼,便又在另一麵掰了個邊兒,修了修邊角,這才放回去,兩塊碎餅塞到妹子手裏。

妹子就高興了,攥了那塊,蹲在水缸旁啃起來。她往鍋裏舀了瓢開水,吹了半晌,嚐著不燙嘴了,方遞給妹子,小聲道:“慢些,別噎著。妹子噎得眼睛直翻,忙接過來,咕咚咕咚全喝了,勉強順下去,才嘟囔道:“真硬。姐往後要給我帶細麵的。就姚二哥給地那樣的。”

她想到他,心裏又是一甜,牽了牽嘴角,蹲下身攏著妹子的頭發,道:“好。”

忽而敲門聲起,牙婆孫婆子的聲音同時傳進來。高叫“夏家嫂子”。屋裏的爭吵聲音戛然而止,隨即是劈裏啪啦地收拾聲。爹娘一起高聲應著,一邊兒忙不迭往外走。

娘特特拐到廚下,她唬了一跳,忙不迭去擦掉妹子嘴邊兒的餅渣子,娘卻壓根沒注意那些。壓低聲音狠狠道:“大丫,快,回東廂去。洗把臉!頭發攏好了!!一會兒喊你你再出來!二丫,你消停些,屋裏呆著,敢跑出來小心揍你。”

她在東廂洗臉的功夫,聽著扒門縫的妹子道:“姐。一群穿綢子衣裳地,是不是姚二哥家地?”

她掬著水地手一頓,臉上微熱,低聲道:“必不是。他……往北邊兒去了,還得倆月能回吧……他家人能來做什麽?”

他最終在兩個月零六天時回來了,而她。剛好嫁為人婦一個月一十六天。

那張契上,有她的名字,也有他的名裏一個“庚”字。她隻認得這些。還是他教的。他給她的錁子上便有這字,彼時她記下了,他笑誇她伶俐,還道以後會教她識字。還道以後……

卻是,再沒有以後。

那張契上寫的,丙戌年甲午月庚寅日,夏氏小滿賣與年府為奴。身價銀子五十兩。從此生老病死與夏家再不相幹。

與他,越發不相幹。

臉上一個紅紅的掌印,是娘地。紙上一個紅紅地掌印,是她的。她被帶到東廂,剝了喪服,從裏到外換了新衣。軟料子地褻衣穿在身上,滑溜溜的,像抓不住一般。讓她無所適從。她死命抓著那喪服。死死盯著娘。

娘不理她。一旁的婆子麵無表情地從她手裏奪過那喪服,丟在床上。幹巴巴道:“姑娘,今兒起就不必守這家的孝了。”

孝也不必守了,從此再不相幹。

她原有一匣子他送的各種小物什,從珠花胭脂粉到麵人桃核雕,零零碎碎,一如她對他的回憶。

可惜,娘說,往後你過好日子了,哪裏還用得著這樣的破爛東西,留下與你妹妹玩吧。

於是,她一樣也沒能帶走。

幸而,她把那錁子貼身帶了,娘不曉得,才得意留存,成為她唯一的念想,好叫她日後淒苦之時,有可相對垂淚之物。出戶住了很久,等待吉日。

自家一間屋子,不知妒煞多少丫鬟,她卻是惶恐無比,打小先是與姥姥同住,後是與妹子同住,屋裏總沒斷人,如今卻是獨自一人,隻得緊緊攥著那錁子,對著無盡黑暗瑟瑟不已。

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她越發沉默了,對著那些人,不曉得要用什麽表情,不曉得能說什麽話語,便隻能低低的埋下頭。娘對人誇她老實、讓人一百個放心,她就這般吧。

吉日終於到了,她極早就被喚起來,丟進沐桶細細洗刷一番,然後穿上大紅的喜服。

婆子忍不住嘮叨,姑娘你是有福的,還能穿大紅。她也曉得,依著規矩,是不能地,便是他當初也同她說,入姚家便不能穿大紅了。

因是衝喜。真人言說,必大紅以壓邪。那喜服裏外縫地都是靈符,說是禮成後要燒掉。

有福嗎?厚厚的脂粉掩住了苦笑,廣袖之下,她攥緊了拳頭。

因是衝喜,規矩也格外多,甚至從那個方位進門,走多少步,朝哪裏拐身子都有限定。她一路行禮入了洞房,實在累得夠嗆。

累隻是她一個人,這一路,並無新郎。

新郎在裏屋床上躺著,不省人事。

帳子裏沒撒彩錢、百子,依舊撒的靈符。她在蓋頭的縫隙裏,看著地上床上身上橫七豎八疊落焦黃的靈符,微微暈眩起來,心裏和那符上朱砂字一樣扭曲。

蓋頭去了,屋裏一片大紅,驟然灼傷了她的眼。

簡單被喂了幾樣吃食,許是餓過勁兒了,食不知其味,酒倒是辣得心口窩隱隱生痛。

大衣裳被卸去,要趕在時辰前燒掉。

兩個畫上的人兒一樣的漂亮丫鬟走上來。請她安置。

帳子落下去,外麵地人卻沒有離開地動靜。

八個婆子,十六個丫鬟,加上帳中兩人……

二十六個人的洞房很擁擠。

但她心裏卻踏實起來。總比無人地好。

身旁的人,無聲無息,死去一般。她見帳子嚴絲合縫。瞧不見外麵分毫,她咬著唇,鼓起勇氣,半支起身子,偷偷觸了觸爺的臉。

皮膚在指尖塌陷,微熱的溫度反上來。

她長出了口氣,複又躺下。姥姥去的時候。臉頰是硬的,涼地。

她扯了被子,翻身闔目,空乏了多日,勞累了一日,便是昏昏欲睡。

忽聞鍾磬大作。陡然驚醒。

待音絕,她聽著身旁傳來細弱的聲音。

爺道,要茶。

“嗷”的一聲,她尖叫著,險些從床上跌下,胡亂的撩開帳子便要逃走,丫鬟婆子紛紛搶上來,她語無倫次,隻道。他要茶。他說要茶。

她是驚懼。她們是驚喜。

“爺醒了!”

“果然高人!!”

“爺醒了,快去報老太爺老夫人!!”

洞房裏再次混亂起來,人出出進進,端水的,端藥的,拿著各式家什的,每個人都在笑,每個人都在忙。

隻有她。把床鋪讓出來給眾人。自家越躲越遠,終是縮在角落裏。不知所措。

抽冷子瞧見屏風後地小裏間,她便躲了進去。中有一張椅子,上麵厚厚的錦墊挖了個窟窿,其下對著朱漆馬桶,一旁是半人高的窄麵長幾,上麵放著赤銅香爐,並幾個小匣子。牆角一矮幾,上放銅盆手巾。

她實在困乏,坐了過去,軟軟的,倒也舒服,挪開那香爐匣子,俯在案上,沉沉睡去。

外麵那般紛雜,她卻睡得香甜,許久沒有這般,竟是無人入夢。

爺醒來以後乍一見到她,知道她的身份,似乎是不高興的樣子,雖然臉上沒掛什麽,但是眼神是厭惡地,好像她是肮髒的東西。然後,就像再也看不見她一樣,從不使喚她,----即使她是睡在爺房裏的軟榻上。半夜醒來,無論要水要起夜,爺喊的都是外間的青櫻或青槐,好像她不存在。

那兩個畫中人一樣的女孩,一個有一雙會笑的眼睛,一個有一對甜美的酒窩。她深深埋下頭,至始至終,她連伺候爺的資格都沒有。她就是一個擺設。一道靈符。

於是,她每次聽見爺喚人都會及時醒來,然後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看著兩人忙前忙後,既不敢上前幫忙,也不敢獨自安睡。

好歹,在磨人地時光裏,她暗暗記下了伺候爺的每一道規矩,免得往後被尋不是。

爺不用她,她卻也不是沒活計了,長生居裏的丫鬟們有的沒的總喜歡拉她去幫忙做事。她最好說話,讓做什麽都做,手巧腦子靈,一教就會,又隻埋頭苦幹,也不說三道四……果然是那讓人放一百個心的。

找的人多了,難免被撞見,有一次,她便是幫人抬水時,叫青槐瞧見了。青槐板起臉來,把那丫鬟好一頓訓。末了,打發了那丫鬟,青槐轉向她,歎了口氣,道:“姑娘,這不當你做……”

她倒不自在起來,訕訕的站在那裏,反複掐著衣角,也不曉得接什麽話好,隻好勉強笑上一笑。

她實不知,什麽是當她做地。

後來,總算找到可做之事了。

那一日章嬸病了,央她看鍋。因著餘下廚娘各忙各地,都不顧她,好在她曉得爺每日的菜例,尋思半晌,魚肉實不敢動,便隻好自作主張熬了一品粥,燒了一碟白菜。最簡單地,家裏常做的,卻讓爺第一次同她說話。

爺讚,極好。又叫再做,裝了食盒,孝敬老太爺老夫人並二夫人嚐嚐。

爺問她還會做些什麽。

她無端緊張起來,強擠出一個笑容,磕磕巴巴道,家裏吃不起好東西。隻會做這些,炒白菜熗白菜等等,還請爺恕罪。

爺睜圓了眼睛,又眯縫起來,問她你們做白菜也是要做許多花樣出來?

她不曉得怎生回話才好,見青櫻向她點頭。示意別怕,她穩了穩神,才道,日子苦,換著樣吃也好有些盼頭。

爺沉默半晌,然後吩咐她往後也往廚下去看看,學學廚娘們的那些花樣。

打那之後。每做吃食與爺吃,爺總是讚的,便也不厭煩她了,但仍很少讓她端茶遞水伺候更衣。爺雖是不用她,卻也不許旁人使喚她。----因著她做了幾次吃食孝敬府裏的其他主子,不知怎的就被得知她會許多活計。繡荷包打絡子是尋常,黏鞋、裁製肚兜小衫也一樣做得妥當,於是,總有人尋她做活兒。爺每見著,總是黑著臉,訓上兩句,有時還會去找命她做活兒人的麻煩。

她每次都隻是默默聽了訓,下一次,人家把東西撂她手裏時。她一樣無法拒絕。

她壓根不懂得怎樣拒絕。摔了一個五彩戲獅的筆洗,早早上床安置了。

夜半地時候,她聽著爺嗚咽的聲音。----爺在病中時,她養成的習慣,凡爺那邊有一點點動靜便會很快醒來。後來爺好了,她也再改不過來,有時候爺翻身動靜稍大一些。都會醒。

爺沒叫人。她雖是起身了,也不敢往前。又不敢去喊外屋的青槐,隻好這麽站在當地。

過了好一陣子,帳子一動,爺探出頭來,借著燈光,瞧著臉上猶有淚痕。爺顯然沒想到她在地當間站著,唬了一跳,沒好氣的問她道:“你作甚?”

她呐呐的反問道:“爺……要茶?”

爺猶豫了一下,伸手胡亂抹了一把臉,嗯了一聲。

這是第一次爺要她伺候。她問過了自己也慌了神,要不要出去叫青槐……?她頓了頓,還是自家學著青槐青櫻地樣子,打暖壺裏倒了熱茶出來,先蕩了兩遍茶盞,才倒好了茶遞過來。

爺接了。喝了。她尋思尋思,又回身倒了些熱水到盆裏,投了條手巾遞過來。

爺臉上有些僵,沒接手巾,狠狠的瞪著她。

她便也僵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在那,半晌說不出話來。到底是秋天了,又沒到攏地熱的時候,屋裏還有些涼,她本就站了一會兒,這會兒隻覺得寒意颼颼往褲腳裏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撇頭打了個噴嚏。

爺歎了口氣,見她隻穿著裏衣,身上披著薄襖,身子一直在抖,再探頭去看軟榻,錦被大敞,約莫也是沒點兒熱乎氣了。爺一伸手拿過那手巾,擦了一把臉,撂在一旁小幾上,對她低聲道:“上來。”

她頓了好久,才撩了帳子坐到床邊兒,一點點的,緩緩的,將身子挪移到床上。這是第二次,她躺在這張床上。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彼時爺還隻是一個十四歲少年,先前因著氣惱憤恨落了淚,現下在女人麵前卻是強挺著。可背轉過身,到底忍不住又紅了眼睛。

她遇到難受的時候,總是躲起來一個人偷偷的哭,姥姥找到她,就把她抱在懷裏,順著她地脊梁骨摩挲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她總能很快安穩下來。她遲疑了下,手搭上爺的後背,幫爺順著背,爺果然也很快安穩下來。

片刻,爺翻了個身,攬著她的腰,低聲叨咕著她聽不懂的話。舉人。進士。外放。州縣。主簿。

有的詞兒她聽過,有地壓根聽都沒聽過,於是她隻能沉默,隻能一遍遍順著爺的後背,直到爺睡去。

後來她就常睡在這張床上。

比軟榻宣軟,比軟榻暖和,關鍵是離得近,近到能聽見他的呼吸聲,知道有人為伴,她心裏踏實。她隱隱的猜到,總有一天會有什麽,但那始終像是很遙遠的事,她既不懂得,便也不去想。

其實。那一天很近。

爺剝開她衣裳時,她一直在打顫,話也不敢說,動也不敢動。

爺撚起她頸上係錁子的紅線,她的心猛得一頓,同那錁子一道被提溜起來。----他給的錁子。唯一地念想,若是被爺……

錁子很快跌落在枕邊,她地心卻一直沒有放下來,而是隨著爺落在她心口上地唇舌而起伏不定。裸露的皮膚微微的涼,心口窩卻是熱得不行,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異物地闖入讓她陡然清明,可口中依舊說著胡話。隻道“爺饒奴婢”。

爺用餘下的那隻手揉搓著她,又去親吻她的臉,聲音低沉,帶著安撫,隻喚,滿娘。

她身子還是抖個不停。怎樣也放鬆不下來。爺尋了幾次方進入門戶,她疼得整張臉都扭曲了,爺的唇也沒能讓那些褶子一一打開,卻未成想後麵還有一下最疼地。那一刻,她全身驟然繃緊,幾近僵硬,心也停了跳動,血也停了流淌,全然瀕死之感。恐懼瞬間在心裏紮了根。以至於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才能完全打開身體,以平和地心態去迎合爺。

她伺候過爺起夜,但這次擦身子,到底是不同。燭火明晃晃的,她臉上臊得燥熱,身子卻因著有汗而發冷。爺也滿是汗,擦了之後又出,口中隻道熱。換了褻衣。不肯蓋被,定要晾上一晾。她也不敢說什麽。隻好強忍著陪了。直到爺摸著她身上涼了,這才警醒過來,扯過錦被,把兩人蓋了,又箍了她在懷裏暖著。

她身子是暖了,臉上也越發熱了,可這心裏……五味陳雜。

那個人他……如今……

錁子貼在她和爺身體中間,拔涼拔涼,怎樣也暖不過來。

四更天地時候,爺將睡將醒般,低聲叨念著冷,身子卻是滾燙。----竟發起熱來。

她手一沾爺前額便是駭了一跳,忙不迭去喊人來。

爺這才好幾個月?若再病成之前那樣,那還了得?!於是,從天光未亮到日懸於頂,大夫走馬燈似的來。可看過之後,大夫們都丟下同一句話,六爺是曉得房中的事情,因身子微虛,受了些寒,故發了高熱,隻消開些退熱滋養的藥便可。

她臉漲得血紅,頭壓得極低,恨不得躲進地縫裏,卻未見老夫人是麵色鐵青。

“原當你是個老實的,竟也學那狐狸媚子!好好的爺們,豈能叫你們熬壞了身子?!拖下去關了!!六郎要有個什麽,看不生剝了這賤蹄子地皮!”

她驚恐萬分,原是連話也不敢大聲說的她,第一次當著許多人喊將出來,“奴婢冤枉!”

一個巴掌落下來,抽得她一個趔斜。周婆婆一把揪過她,狠狠罵道:“還強嘴?”又壓低聲音隻讓她一個聽到:“爬爺床時怎的不想個仔細?這會兒裝個什麽!下作蹄子……”說著反手又是一抽。

本就折騰了一宿,前後就睡了一個來時辰,腦子沉得很,早上又跟著爺這邊轉悠,飯也不曾吃,這會兒再挨這兩下子,她隻覺得身子也晃晃悠悠,眼前冒了金星,幾個人也瞧不分明了,隻反反複複道:“奴婢不敢,奴婢冤枉!”

卻是一路叫著冤枉被架了出去,丟在東廂小裏間。

那是東廂後接出來的一個耳房,有門無窗,有桌無床,原是選著方位分供家神之用,後來家神都請到家神祠裏,外麵不設道場,這房子方空了下來,隻留著關些犯了錯的丫鬟,作以懲罰。

關了門,便是驟然墮入黑暗,絲毫光線不見,她縮在牆角,緊緊攥了那錁子,緊緊闔著眸子,沒有力氣哭嚎,甚至沒有力氣默念他的名字。

如果能就此死去……

他原道,姓了我的姓,死也要死到一處去。

如果能就此到來生……

他原道,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

她眼角掛著淚,嘴角掛著笑。如果……如果還有如果……沉兩三天。雖睡得頭也迷糊了,舌頭卻一點兒沒鈍掉。

待清明了,爺被人喂粥時,隻嚐了一口,便掀了粥碗,冷冷的問,滿娘呢?

誰瞞得住爺?滿京城地人都曉得年家六爺最是聰敏。

爺連摔了六個碗,老夫人那邊才鬆了口。

她被提出來後,也臥床三天,灌得滿口苦藥湯,夜半時還是會從內到外冷得難耐。

一晃小半個月,她再不靠近爺地床,便是白晌,便是滿屋子都是人,也不例外。

然卻在一個夜裏,被爺拖了過去。

她壓根不懂得怎樣拒絕。掙紮也不會。隻僵硬的挺著。

爺卻什麽也沒做,隻緊緊箍著她,一隻手順著她的脊梁骨一下下摩挲,像那晚她的舉動一樣。

一遍又一遍。

她的身子漸漸鬆懈下來,而後聽爺低聲道,滿娘,原是我的不是,讓你受委屈了。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壓了多日的淚水忽就傾瀉而出,她終是嚎啕起來。

那錁子也像被打濕了一般,貼在心口窩,涼涼的,直凍僵了心底最深那一角,再緩不過來。

再緩不過來……曾全熟。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8、有人就有江湖②

寫在前麵:

解釋就是掩飾,於是,我啥也不說了,蹲下,抱頭,等著磚頭和皮鞭。

斷了N久,寫一章那好意思發上來,所以,今兒發三章。

趴,依舊沒存稿,剛碼完,都發來。所以,下周,咳咳,依舊沒譜。那個,咳咳,周末再來晃晃吧。

等第三章改完,一看點兒,暈……原來我就是踩點兒的命了。大哭。ToT

這是今天第一更

--------以下正文-------

一碗雞湯喝了個底朝天,夏小滿同學抹把嘴,化身為黃鼠狼,開始惦記起崖山莊的小母雞來。

在心裏篩了一遍崖山莊送過來的人,又琢磨起府裏人還帶走幾個不,比如采買上的人。她一城裏長大的孩子,什麽農作物的秧子都不認得,總要找兩個明白人跟著才好,免得出洋相出大發了。雖然不曉得采買上的懂不懂農務,但好歹常買菜的,對菜蔬肉禽的品質和保質多多少少會有些了解吧。

她這想了一圈,還沒尋思妥當,小丫鬟們已是把桌子拾掇下去,奉上茶來了。

她瞅著那五彩茶盞,搖了搖頭,這事還是得找小韋嫂子商量商量比較妥當,因是要帶她去崖山莊的,又還少不了她幫襯。有些人,便是她夏小滿用著順手也沒用,還須得能和小韋嫂子配合得好才行,所謂團隊精神麽,就是得大家夥兒勁兒往一處使才能成事。不然若是內訌----這內憂外患一起來,可不是她能招架得了的。

夏小滿瞧了一眼青櫻,回頭也得叫上她一起商量,雖是不帶她去崖山莊的,但是她於這些事畢竟是熟悉,多少能給出些主意,這也是表示對青櫻地重視,以及向年諒表態----好歹人家是年諒的頭號心腹,叫伊來商量。也算是對年諒開誠布公。

她和他,未嚐不是一種團隊,也是要擰成一股才行。有她懂的,也有太多她不懂的,自知者明,若她藏著掖著,誤導了他和他師爺的判斷,那隻會更糟糕。

先去看看紀靈書吧,她灌了半盞茶,開始捋著今日計劃。一早青櫻已經來回稟過。說去議事廳問了聚集過去的管家媳婦,聽沒什麽要緊的,就都打發了。她也不準備多問,反正有事再來找便是,那探望紀靈書便就排在第一位。----其實於情於理也當如此,因著昨夜實在慌亂,腦子亂七八糟的,全然沒琢磨紀靈書的事,早上又起得這麽晚,哎。還不曉得一會兒過去怎生解釋才好,昨兒出了事,今兒還這麽晚才過去問候,唉……

夏小滿想罷撂下茶盞,撣撣衣裙站起身,向茴香道:“咱先回房。換了衣裳去瞧瞧表小姐。”因青櫻沒在房裏。便就吩咐了采菽,道是一會兒叫青櫻並小韋嫂子到她房裏去。

正說話間,青櫻打外頭挑簾子進來,未待夏小滿開口,她先打發了屋裏幾個人出去,然後移步近前,低聲道:“二奶奶,這姨夫人那邊。您不過去瞧瞧?一早小韋嫂子過去。現下回來了……”

她眉宇間已是帶了憂慮。今早上得知二奶奶半夜被魘著了,又聽聞豆蔻一個晚上不消停。便擔心表小姐那邊。這姨夫人在六爺心中位置有多重,不知二奶奶清楚不,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地,這連帶著表小姐身份亦是尊貴起來,表小姐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姨夫人不饒,六爺這邊……

夏小滿一笑,道:“可是想到一處去了,我正準備回去換了衣裳就去瞧。小韋嫂子早上過去了?”說話間心裏也略有緊張,這事弄的哎,得先和小韋嫂子對對詞兒。

青櫻點頭道:“一早那邊兒府裏來尋止瀉的藥,說是小少爺昨兒晚上吃壞了些東西,夜裏起來了幾次。小韋嫂子借著送藥過去的,方才回來,因爺和二奶奶這邊用早膳,點個卯便往後麵去了,現下……二奶奶可要招她過來?”

“嗯。請她我房裏去吧,我回去換衣服。”夏小滿道。又問,“紀家二少爺吃壞東西了?請大夫沒?那孩子才多大?可別亂給他吃藥。”不能再出亂子。

青櫻道:“這二奶奶放心,都是妥當的藥,小少爺原也用過的。”

夏小滿點點頭,叫她去招呼小韋嫂子了,自家帶著茴香回房。

出了門,因著心裏有事,腳下便就快了些。茴香趕著緊走兩步,過來小心翼翼的扶著夏小滿,又滿口道是主子身子要緊,走慢些。

夏小滿想起昨兒下晌那陣子,真是嚇得腿軟了,不由一笑,道:“我可不是昨兒那樣了,今兒是強多了。甭扶著了,我沒事……”忽而偏頭瞧了她紅撲撲的一張小臉,驟然明白她的意思,這老臉也微有一熱,忙掩飾似的咳嗽兩聲。這就是貼身丫鬟,什麽都管,在她麵前似乎沒什麽個人隱私。

茴香微微揚起紅蘋果一樣地小臉,蚊子大小的動靜道:“恭喜主子……”

夏小滿聽了這話便是腳下一滑,這後槽牙也跟著疼了起來,隻剩下哼哼。好似終於把她推銷出去了一般,瞧著吧,回頭丫頭肯定還得同她提往後的日子雲

果不其然,丫頭瞧著左右無人,便是低聲道:“主子莫嫌奴婢聒噪,奴婢實在是一片為著主子的心,也是那日小韋嫂子說的那般,如今爺可是大好了,主子也當往長遠裏想……”

“嘿……我就知道……”夏小滿嘿嘿兩聲,又是這套,已經變成固定套路了吧。這就應該寫個板兒上,下次想說時,也不必動口。直接動手----像亂馬他爹一樣舉板,多方便……

茴香也不是沒瞧見主子那臉不耐煩的樣子,但若不說心裏實不踏實。說話間主子便要去莊子上了,這若住上十天半個月的----主子多暫離過爺那麽久過,這些天,又誰伺候爺安置?主子是不上心,可底下上心地不是多著?!若那上心的得了個空

天下總沒處買後悔藥去。

聽了丫頭吞吞吐吐說完,夏小滿緩緩綻出個笑容,卻是沒有笑意。也無話可說。真是,連“順其自然”四個字也是說不出來了。

那事,食髓知味,豈是一個“守”字能解決的?他和她都不是白紙一張,還有什麽不明白地。隻能看本心了。

至於他們的關係,她翻眼掃了滿院子的花紅柳綠,從前沒那事,便是萬般設想,也是無用。如今有那事……雖說她素來不認為有什麽關係可以捆綁束縛住她,但確實要重新捋順兩人的關係了。

容她轉過腦子來再想吧……

眼下……

豆蔻醒來後。乖乖喝了藥,倒是安穩不少,已是強要起身幹活的。叫夏小滿瞧見,又按回床上去。

“急什麽?哪裏有那多活計?先歇兩天。”夏小滿笑眯眯瞧著她,溫言安慰兩句。

豆蔻實是還有些沒緩過來,嘴上說著無事,笑容卻十分勉強。

夏小滿歎了口氣,再想紀靈書,越發鬱悶,隻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好生養著。出了她那屋門,又吩咐茴香尋兩個妥當地丫鬟照看她幾天,叫她身邊兒別離了人。

“過兩日再好些,就叫她跟你一塊兒,你帶著她些。”夏小滿坐到自己床上,舒展舒展筋骨。接過茴香遞地茶。歎道,“越把她一個人放著,她越害怕。等過陣子,她心裏踏實了,就能好些吧。”

茴香應了一聲,也歎了口氣,道:“主子心慈。豆蔻也是小,沒經過什麽大事。這次若磨過來了。許是以後就頂用了。”她頓了頓,仔細瞧了主子的臉色。猶豫了半天,才低聲道:“主子……往後少……那個,出去還是多帶些人吧……”

夏小滿沒言語,臉上已帶著苦笑,難道帶一加強連的保鏢出去不成?當她自己是誰呢!她曉得茴香是想勸她往後少出去,這話年諒也沾邊兒提了一句,這短期內,她實在是不可能出去了。

一則是不能惹惱了年諒。人家雖然沒直接說別出門了,但意思也表達清楚了,她若裝糊塗和人家擰著來,其結果隻會是以後都沒出去的機會。再來,也是自家多少有些懼意,既怕那夥匪,也怕捕快了。

外麵實在太黑了。

說什麽夜行逢鬼,卻是哪裏都是漆黑一片,誰都是鬼,明的暗的,防不勝防。

還是家裏安全係數大些。

“嗯,我這一時是不會再出去了。”她低低道。然後聽見茴香明顯鬆了口氣,連道主子英明雲雲。

她挑了挑眉,果然還是省事些好,大家都喜歡省事的。

不要急功近利。她對自己說。慢慢來吧。

淩家簽下了便跑不了了,反正現在沒成本投入,而且也是啥啥都沒有,沒廠房沒鋪麵甚至沒開始市場調研。而現在紀靈書的狀態……唉,畫圖還要看心境啊,這一時能不能畫出漂亮地圖紙來,也是未知數。

她苦笑,生意還沒起步,卻滿滿地都是麻煩。到底是萬事開頭難,還是這沒開始就要結束?

她這廂愁眉不展,那廂小韋嫂子進門時也帶著點子愁容。

夏小滿這心裏就越發悶起來,先是問了小孩子病症,然後問了紀靈書,這舌尖數了一遍牙齒,愣沒敢開頭提紀鄭氏。小韋嫂子一樣樣來回答,自然少不了紀鄭氏的消息,她道:“二少爺無大礙,已經止了泄了,到底是小些,昨兒晚上貪嘴,看著地丫鬟又沒止著他,要什麽果子給什麽,這才釀了錯。姨夫人和紀大奶奶已是罰過跟著的人了。……表小姐瞧著是無礙的,有說有笑的,但還是和往常不大一樣,隻說不上來。姨夫人那邊,臉上淡淡的,不省得是因著小少爺那事不痛快,還是表小姐這邊的事。----實是不瞞二奶奶說,我隻尋思,這表小姐說得再圓,姨夫人怕也能瞧出端倪來。如今……”

夏小滿嗯了一聲。女兒那點子變化哪裏逃得過做母親的眼睛?尤其紀靈書個老實孩子,壓根不善於掩飾。現下回想,彼時她那小臉兒都是煞白的,又瞞得住誰?

“你怎麽和姨夫人說地?”夏小滿托住額頭。一句謊言總是要用十句百句來圓。還能怎麽辦?----問清楚,然後編瞎話圓唄。><

“表小姐昨日怎生和姨夫人說的,我並不知……”小韋嫂子苦笑道,“實是去探了下二少爺,姨夫人並表小姐也在那邊……您也知,這等光景,實在是沒法子同表小姐單獨說說話,問上那句。瞧著姨夫人那般,我也未曾提旁的,隻撂了藥,請了安,便就回來了。夏小滿點點頭,也好,那就全看臨場了。便道:“那便這樣吧,韋嫂子,你先去忙吧。我過去那邊瞧瞧。回頭我還有事找你商量,----嗯,等我回來再細說吧。”頓了頓,又喊住告退要出去的小韋嫂子,道:“韋嫂子,紀家二少爺那邊能吃東西了不?”總要帶點子什麽去探病吧。

小韋嫂子道:“方才去時,隻知是止了泄了,當是沒吃什麽。一般都是要清清靜靜餓上幾頓的。”

夏小滿嗯了一聲,這法子紅樓上有,溥儀的回憶錄裏也有,似乎老人應對脹肚腹瀉等胃腸疾病地都一個法子----餓。可餓地滋味,怕是比病還難受,小孩子哪裏擎得住餓?沒體力,病也好得慢。

她搖頭道:“不吃東西也不是個事兒。吃點兒清淡的清清胃腸就好了,真什麽都吃,人也虛脫了。青櫻,你瞧咱們廚下能做點兒酸甜口的小菜不?能就叫她們做幾個清清淡淡爽口又不膩煩的。酸甜兒的小孩子也愛吃。再叫熬一罐子粥吧,吃不吃的,先配上,也是這個意思。粥別加糖,也別加花樣什麽的,就清粥就好,別太稠了,不好咽,多留些米湯……”

兩人應聲下去,夏小滿這邊起身慢慢梳頭更衣,等著粥、菜好,一路帶過去。這帶著禮,甭管著多少輕重,好歹沒那麽心虛。

頭發才梳好,外麵小丫鬟來報,門外一位淩肖氏求見二奶奶。卻是淩二嫂來了。

夏小滿一笑,吩咐小丫鬟去告訴廚下那酸甜口的菜多備出一份來,拿食盒裝了,一會兒送到偏廳。今兒淨遇著小病號了,不曉得淩二嫂家驚癇地孩子怎樣了,想來那樣情況,昨兒也是沒吃好地,既是做了“病號餐”,回頭就也與她帶一份走。

淩二嫂帶著個包袱進的門,等夏小滿走進廳,丫鬟們退出去,未及開口說話,便就把那包袱往桌上一撂。攤開後,裏麵是那一係列蓮花樣地匣子,和兩個照匣子圖樣扒下來的蓮花樣的繡袋。

夏小滿一愣,扭頭去瞧淩二嫂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微黑的眼圈,一時說不出話來。

淩二嫂見她這般表情,卻是一笑,認真道:“二奶奶一直不愛聽我們說大恩大德這話,也不圖稀我們什麽報答,我們也實在也沒什麽可報答二奶奶的,便隻這份窮心思。----這匣子是外子趕工出來的,荷包是奴的手藝,雖是趕得緊,卻不敢有絲毫馬虎,還請二奶奶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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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麵還有兩更。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9、有人就有江湖③

前麵還有一更。請勿錯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爭鬥,也有道義。

夏小滿緩緩呼了口氣,瞧著那些細膩的花紋,絲毫沒有趕工敷衍的痕跡,伸手包了那包東西,坐下來,又一抬手,請了淩二嫂也坐下,這才慢聲道:“二嫂子高義,我實在慚愧。”

她自問也講道義,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道義多半是為利益服務,是遵守遊戲規則,真心幾何,連她自己都不曉得。

淩二嫂忙道:“二奶奶哪裏話來,二奶奶大仁大義,我們萬……”

夏小滿抬手止了她的話,問道:“二嫂子從哪條街過來的?可聽說了年壽堂的事?”

淩二嫂一愣,道:“不曾……”隨即忽明白了什麽,愣怔之後滿是認真道:“二奶奶這邊若是有事,與奴說的那事作罷也無妨。這些物什原也當是我們報答二奶奶的----奴還是那一句,二奶奶許是不當那是恩德,我們卻是永感大恩。二奶奶也瞧見奴家的境況,奴與外子一時離不了玫州府,想用奴,奴隨叫隨來;不得用,也無肖惦記,二奶奶與奴的那些銀子和藥材,足夠奴一家年餘的嚼用。”

她生怕被打斷,極快的說了這些,夏小滿那廂聽了卻越發不自在。一時間,這腦子也跟著熱起來,甚至起了念頭想隻做投資人,拿了銀子叫淩二嫂做生意去,自己既不出府。就提個方案交個圖紙等個分紅。

誠信沒有問題,手藝沒有問題,本錢不多,起步會慢,可也不是大問題,剩下的問題……

她腦子裏被熱浪掃過一周,想到實際,便又慢慢冷靜下來。

剩下的,是招攬生意地問題。淩二嫂雖然瞧上去很碴利。但限於性格過直,瞧著又不像肯妥協的人,未必做得來生意,淩二更不必提。加上還有個名聲……。真的交付到淩二嫂手裏,誤了自家,不過幾百兩銀子罷了,搞不好怕是要誤了他們一家子人。

她靜靜聽完,默默想罷,壓了心中萬千感慨,終還是道:“也不瞞二嫂子。二嫂子待會兒往隆慶街去,便能曉得年壽堂出了何事。最近這段日子,我怕是出不得門了,二嫂子那邊的事,隻能先擱置下來的,相信二嫂子也能體諒我的難處。買賣的事在我心上,一旦我這邊兒得空,或是想出旁的路來,會立時去告訴二嫂子。”

她頓了頓,鄭重道:“我是把賢伉儷當朋友待的。二嫂子家裏若有什麽事,也莫要同我見外,盡管過來,我必全力而為。”

淩二嫂聞言忙站起身,道:“二奶奶哪裏話來!!奴口拙,感念二奶奶恩德地話已是說盡。想來二奶奶明了奴的心意。奴實是……”

夏小滿起身過去扶住她,道:“二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是把我的意思說給二嫂子聽,二嫂子明白我便好。往後這些客氣的話便也不用提了。”說著一指桌上的包袱,道:“我再說一句,二嫂子莫惱,算不得客氣,也是實情----這些算是我從二嫂子這裏訂的。眼見三月三上巳節。也當往各處送禮,恰好這匣子用得上。作價與先前一樣……”

“二奶奶。”淩二嫂抓了夏小滿的袖子,微有皺眉,道,“我來時可是把話都與二奶奶說明白了的,二奶奶的心意,奴也省得,然還請二奶奶體諒奴地心意。二奶奶若這般說,奴昨日的藥錢,奴幾時能還得清?”

想起昨兒的熊膽,便就想起那倆匪,繼而想起扛走的那幾筐藥材。彼時真是怕了,隻想著盡快打發倆煞神走,這會兒想來,還不知道昨兒被“劫”去那藥材多少銀子呢----因這麵的帳都算在藥鋪裏,歸青櫻打理,青櫻自然不敢來與她說這話,她昨兒到方才還都在混亂中,哪裏顧得那個,便壓根沒過去問過藥材損失多少銀子。不過用小腳趾想,也知道銀子少不了,說上千那是懸,百餘兩怕是不夠。

年諒是不能問,但是自家折了這些,總不是件舒坦的事。相比起來,淩二嫂家那半兩熊膽,根本不值一提了,說扶困都寒磣了些。

罷了。淩二嫂不要銀子,她也不好再執意給,便順著藥物話題問了淩二嫂家孩子的狀況。

淩二嫂道是服了藥便安穩了。說話時又是滿口感恩---那畢竟不是一味便宜的藥,而這一給半兩,夠吃上好一陣子的,保不齊病就能好。說到孩子的病,而說到孩子地病因,她也沒說許多,隻說了一句見了醃東西衝撞的,可聲音裏卻不無恨意。

醃東西。衝撞。夏小滿垂了眼瞼,低頭抿茶,既是說了無意於他人私隱,便就閉嘴吧。

醃啊……“世界本就邋遢”。些新鮮點心,夏小滿又交代了後門上兩個算得是心腹的管家媳婦,若自家不在,淩二嫂有事尋來,叫她們能幫的就先幫下。

夏小滿回房把那幾個匣子並荷包重新拿好包袱皮包好,再帶上那一食盒粥和小菜,瞧著“禮”夠厚了,這心裏也沒那麽虛了,尋思尋思,又叫來采艾,帶上了六條同學並它那套旌旗鬼臉地家什。自上次六條把一餅滅了,她再沒把兩隻往一塊兒放過,也是怕再出什麽事不好收場,但今兒若能活躍氣氛解了圍,那就是讓六條單挑紀靈書地動物園她都認了。

然而“超鳥六條8226;奧特曼”大戰百獸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甚至連它那些行頭都沒拿出來。

因著本場主要觀眾紀方傑小朋友身體狀態還是不大好,估計是餓的。有氣無力地模樣,瞧見六條也沒個笑容。他這般,其餘觀眾就不用說了,都是隻顧著心疼他,提不起興致來看耍鳥的。紀靈書瞧見六條眼睛亮了一下,但還是抿了嘴巴沒說話。

六條也明顯是受了這低壓環境影響,也顯得有些蔫。

氣壓再低,夏小滿同學都必須精神百倍,這腦子高速運轉。好隨時調整策略,改變言辭,適應場景,以博紀鄭氏個舒心。

進門請安問好,瞧了一屋子沉悶,便也不提早上,更是不提昨天,隻先陪笑道過來探望小少爺,帶了六條來給小少爺解悶。待見小少爺悶大發了,沒心思看六條耍寶了。便提了一句也就撂開,挪了食盒過來,道是做了些酸甜爽口的小菜,給小少爺養胃。

紀戚氏睜著雙微微浮腫的眼睛謝過,說了病情無礙雲雲,眼睛就落到婆婆身上,等著婆婆做主。

紀鄭氏坐在床上,把孫子攬在自家懷裏,一下下摩挲著他頭發、臉頰,眼裏滿是喜歡。滿是心疼。原聽夏小滿請安問好,她隻點點頭,沒什麽表情,沒往日的親近,卻也沒帶出顏色來,好似所有地注意力都在懷中那個孩子身上。聽得夏小滿說了酸甜口兒地小菜。這才微揚起下頜,帶了絲笑容,道:“難為你有心。”卻是拍著孫子的身子,道:“他這般胡吃,當清清靜靜地餓上兩頓才是。”

她懷裏地小家夥微扭了一下,不曉得是不好意思了,還是想抗議而沒體力。

果然是這套理論。夏小滿瞧那可憐的娃,忙陪笑道:“姨夫人說的極是。但小少爺畢竟年紀還小。剛淨了腸胃。身子還虛,再這般餓怕是難熬。還是多少少吃一些,隻清粥小菜,也無油膩,既果腹,也能調理滋養腸胃。”

小家夥睜著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祖母,卻是因家教甚嚴,也不敢吱聲。

紀鄭氏瞧了夏小滿一眼,又瞧了瞧孫子,歎了口氣,低頭拍了拍他,柔聲問道:“保平,你小嬸子與你送了好吃食來了,起來吃些?”

乳名叫保平的小家夥紀方傑早餓壞了,聞言忙不迭點頭,便撐著胳膊要起來。紀鄭氏一笑,扶了他坐正了,紀戚氏和夏小滿並幾個小丫鬟忙過來伺候。紀鄭氏擺擺手,示意不用,把他往懷裏帶了帶,低聲問道:“保平,誰與的吃食?”

小家夥立刻懂事的直起身子,抱拳哈腰,向夏小滿一禮,餓得聲音也弱起來,卻是禮數周全,道:“方傑謝過小嬸子。”

夏小滿忙還了半禮,笑道客氣見外了,心底一個勁兒的唏噓。素日裏並不大和這紀家這倆小孩接觸,因著所謂“勤有功,戲無益”,倆娃都是被紀淙書拘著看書的。這知書達禮是好,再這麽養下去,終是又兩個翻版紀淙書,方正有餘,變通不足。

地球是圓地,你是方的,豈非格格不入?

小丫鬟上來揭開食盒,端了粥碗小菜出來,要來喂紀方傑。紀鄭氏卻道:“交給靈兒。”又向紀戚氏道:“你一早跟著,家裏事還沒處置,先去忙吧。保平我這邊照應。”

紀戚氏應了一聲,瞧了眼夏小滿,揣度著婆婆這話,是叫自己走,還是來帶著將夏小滿也請出去。卻聽紀鄭氏又道:“納福,怎的不搬凳子來與滿娘坐?”紀戚氏這就明白過來,福了福身,把滿屋子丫鬟都帶了下去。

夏小滿想著東窗事發,略有緊張起來,心裏盤算著是拿十句百句話來圓個謊還是求個坦白從寬。見納福搬了凳子,她笑著謝過,打發了茴香采藻她們出去,又往紀靈書手裏去接碗,陪笑道:“碗還有些熱,別燙了表小姐的手,還是我來吧。”

紀靈書笑道:“無妨,小嫂子勿念。”

紀鄭氏示意納福也下去,見屋裏無人,這才長出了口氣,向夏小滿道:“滿娘,你素來疼她,我也省得,這是從小事上也都瞧得出來。----其實,這小事上才最見人心思。”

倒似問罪的開場白,夏小滿忙恭恭敬敬站起來,垂手道:“姨夫人折煞滿娘了。是表小姐聰敏靈慧,待人又好,哪裏隻我一個人喜歡她,您也知年府上下便是沒個不喜歡表小姐的。”

紀靈書聽得誇她,忙低下頭攪和著粥,卻是笑得甜甜的,輕聲道:“小嫂子過譽了。小嫂子待我是極好的。嗯,府裏人也是待我極好。”

紀鄭氏瞧著女兒一笑,點手讓夏小滿坐下,隨即又歎了口氣,摸了摸孫子的頭,道:“靈兒呐,自小姊妹一個,隻淙兒這一個哥哥,又是差了十來歲的,當初她父親也是想把她當個兒子來教養,這性子難免獨起來,也不愛有伴兒。如今帶她來京,也是想讓她見見世麵,省得些人情。滿娘,”她撇過頭,道:“我打見著你呐就想著,諒兒身邊可不就當有你這麽個知冷知暖知疼人地麽;你又是個懂事的,那一日勸淙兒的話,句句在理,都說到我這心裏去了,我便也同諒兒講,有你這麽個人兒,也是他的福氣。”

瞧著夏小滿又站起來,欲說話的樣子,紀鄭氏便又一揮手,止了她的話,道:“如今呢,諒兒和你都疼著靈兒,肯帶著她,是她地造化,她又愛跟著你們,我也是極放心地。你是省事的,做事最有分寸,當是能帶好她,可是?”

夏小滿暗自吸了口氣,心裏苦笑,紀鄭氏確是待她不錯,打來京隻有誇她,都沒說過一句重話。今兒這話也算是點她了,不曉得昨兒的事紀鄭氏到底知道幾分,但顯然是不追究的意思,卻要她心裏明白該怎麽做。那便,打個包票吧,反正以後也不會帶著紀靈書出門溜達了,就算紀鄭氏敢放心她,她也不放心自個兒了。

她恭恭敬敬施了禮,正色道:“姨夫人謬讚。是姨夫人瞧得起滿娘,滿娘不敢有負姨夫人厚望。表小姐這邊,滿娘必……”

“不必賭咒發誓的。”紀鄭氏打斷她,認真瞧著她,道:“我心裏待諒兒同淙兒一般無二,都是一家人,說那些個都是虛的。靈兒往後少叫她出去些,往哪裏去了,你多上上心,多幫我瞧著些,也就是了。”

夏小滿便也再無辯白之言,隻極簡單的躬身應下,卻是比什麽承諾都鄭重。

紀鄭氏舒了口氣,滿意的點了點頭紀靈書在一旁聽著,微嘟起小嘴。昨兒實是算騙了母親,雖說母親沒細問,叫她鬆了口氣,但到底騙沒騙過去,她心裏也是沒底地。現下看來,必是沒騙過,已是不叫她出去了,她雖不快活,可到底理虧,又不敢插嘴,便隻拿碗裏地粥出氣,攪個不停。

可憐紀方傑,他是聽不懂大人說些什麽,就巴巴的瞧著粥碗到姑姑手裏半天了,愣是一勺也沒往他這邊遞,不由著急,可又不敢逾禮,聽著大人話音一停,他就這麽小心翼翼地鼓動一下身子,提示祖母要給他東西吃了。可轉瞬話音又起,沒人搭理他,把他鬱悶得夠嗆。這會兒又沒聲音了,隻瞧見姑姑使勁攪粥,就不給他,他是真不高興了,輕輕推了推祖母的腿,低低喚了聲“祖母”,然後又巴巴瞧著那粥碗。

女兒那邊什麽神態,紀鄭氏都是瞧在眼裏,由著她耍小性子,也不理她。這會兒聽了孫子叫,偏頭瞧了孫子那委屈的小模樣,撐不住樂了,扭頭嗬斥紀靈書道:“靈兒,粥可是涼了?”

紀靈書琢磨自己的事情呢,忽聽喊自己,不由愣怔,手裏也是一頓。夏小滿忙過來解圍,伸手接粥碗道:“表小姐,我來吧。”

紀鄭氏歎了口氣,抬聲喊了納福進來,又衝兩人道:“你們兩個誰都別來了,叫納福來吧。保平已無礙了,滿娘你也不用惦著。靈兒,帶你小嫂子去你房裏坐坐吃茶,不必跟在這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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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還有一更。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0、有人就有江湖④

前麵還有兩更。請勿錯過。

拐過花牆,瞧著紀靈書那院子了,夏小滿便回身吩咐采艾過來把一直賴在自己胳膊上的六條放回籠子。

這一餅同誌也是處於放養階段,滿地亂跑的,別再隱匿在哪裏,見著六條一大撲----嘿,她可得為六條的“鳥身”安全負責。當然,她覺得可能性更大的,是她得為一餅的“貓身”安全負責,上次怎麽看怎麽像六條沒打夠,今兒見著了,還真指不上誰掐誰。

她摸了摸下巴,瞧著麵上裝賢良不搖不晃卻目露凶光的六條同誌,極為惋惜的想這廝要是鷹就好了,這麽凶,以後她出門可以讓它當保鏢了。

紀靈書本是一隻小手攥著夏小滿的袖子,空著一隻手不時順一下六條的羽毛,難得六條極乖的沒有反抗,她正高興呢,聽夏小滿道要裝籠子,忙改改雙手抱了她胳膊,央道:“小嫂子,煙霜聽話得緊,何必拘著!”

自那日鳳頭紅和貓咪掐架後,夏小滿直呼她的額間雪為一餅,她也開始光明正大叫六條為煙霜。----雖然六條依舊不接受任何新名字,壓根不理不睬,但並不妨礙她自己叫得樂嗬。

夏小滿知道她一會兒還想逗著玩,便笑道:“先裝起來,等你院裏一餅藏好了,咱們關了門再把它放出來。不然怕見著一餅,它就沒那麽聽話了,再打起來。”

“嗯。那也不用拘它。”紀靈書忙喊攬月道:“快些回去。把額間雪、梨蕊它們都挪東屋去。”

攬月聽了忙往前跑,拂星也帶著兩個小丫鬟一路去幫忙,---這就兩步的路,說話間就進院門了,貓兒可不比鸚鵡,能一架子端走的,怕還要尋上一會兒。

夏小滿噗哧一笑,道:“得,我地小姐。可是怕了你了。可夠折騰人的。”

紀靈書自己也抿了嘴,卻不言語,兀自摩挲著六條。

夏小滿側著頭仔細瞧了她的神情。方才見她就如小韋嫂子所言,有說有笑的,同平日裏一樣,這會兒再細看她,確是麵色無異,可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總是不踏實。就像知道瞞不過紀鄭氏一樣,始終覺得就算紀靈書一根筋。也未必真能哄過她去。想起昨兒她的哭聲,心裏越發沒底,開始後悔帶了淩二嫂的匣子過來,----若不提這茬,是不是還能挺兩天,容她再緩緩?

東西已在一過府的時就先打發人送到紀靈書的院子了----總不能提溜著去見紀鄭氏吧。這會兒想後悔,已是來不及了,若不提……

夏小滿這廂猶疑不決間,已是到了紀靈書院裏,廳上落座奉茶。小丫鬟就把夏小滿先遣人送過來的包袱捧了出來,撂在桌上。

紀靈書舍了六條,打量著包袱,笑問夏小滿道:“小嫂子又與我什麽好物什?”

夏小滿臉上地笑略有些僵,打發了滿屋的丫鬟,回頭盯著她的臉。緩緩道:“方才淩二嫂過來了。把這些送來的,又給你繡了兩個荷包。”

“淩二嫂的荷包!”紀靈書一喜,調子裏帶著快活,笑道:“真的呀……”卻在伸手要揭那包袱時頓住,抬起頭來,微皺了眉,略有緊張問道,“淩二嫂家那孩子……”

昨兒她昏迷醒來後。一直處於驚恐中。渾渾噩噩的,今兒早上又是侄兒染疾。家裏忙亂,她也想不起淩二嫂那事來,這會兒提到,方想起昨兒可不是要去給淩家那孩子抓藥才……

她下意識打了個冷戰,神色裏帶了些惶然。

夏小滿見了,心知不好,忙走到身邊去攬住她,不住拍她哄她道:“沒事,沒事,昨兒給了那孩子藥了,吃了藥就好了。昨兒的事兒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沒事了,真沒事了。”

紀靈書攥緊了夏小滿的衣襟,挺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小嫂子,昨兒……真是假的……?”

夏小滿極力保持平靜,放柔和聲音,道:“當然是假地。你也不用想那些,你就看,你、我、豆蔻,咱們不都沒事麽?”說話卻緊緊固定了她的頭,生怕她這會兒抬起頭來,瞧見自家一臉不自然,再穿了幫。

紀靈書並沒抬頭,埋頭在她懷裏,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小嫂子說的是,咱們不都好好的……”然後慢慢撒開手。

夏小滿勉強一笑,調整好表情,這才放開她身子,轉而捧起她的小臉,再次認真道:“丫頭,咱們都好好的,就成了,對不?”

紀靈書多了些釋然,想點點頭偏被她端著臉也借不上勁兒,動了動,綻出個笑來,低聲道:“小嫂子,我省得。”

夏小滿舒了口氣,撤了手,轉而打開那包袱,指著匣子道:“瞧瞧,你畫的那,雕出來了,喜歡不?”

紀靈書拿起來反複端詳了,臉上透出歡喜來,讚道:“淩二哥手藝實在高明。”又問夏小滿道:“小嫂子,這能賣好些銀子吧?”

夏小滿語塞,幹笑兩聲,道:“嗯,能賣好些。”心裏又開始盤算,要不要直說了那合夥的事擱淺了,還是,再緩緩?

紀靈書摩挲著匣子,笑眯眯的自言自語道:“那可好,淩家有了進項,藥就不再愁了。”

夏小滿那話便噎在嗓子眼裏出不來了。本來帶著這些東西來,是想送與紀靈書,好衝淡生意不成給她帶來的失望,可現下卻說什麽也說不出來了。罷了,她暗自歎氣,改日再提吧。她笑道:“這是頭一批匣子,拿來給你把玩地。”

紀靈書卻放了回去,搖頭道:“不了。小嫂子,賣了吧,好能多與淩二哥一些,他家那個境況……。我想要,往後他日子好了,再央他獨做與我便是!”

夏小滿再三道是無妨,紀靈書卻始終執意不肯,她便也不好強留下來,隻得再包起來。先拿回去再說。荷包倒是收了,紀靈書拿了荷包也是極歡喜的,卻定要留一隻給夏小滿,倆人一個人隻。夏小滿也不拂她地意,拿了荷包同匣子包到一處去。

歸攏完這事,紀靈書一邊兒拿果子喂著六條,一邊兒笑道:“小嫂子,咱們再畫套煙霜的如何?”

夏小滿笑道:“表小姐想了什麽就先畫著,隻是一時還不能做出來,你看淩二哥身子也不好不是?鋪麵咱們也沒找好。咱們慢慢來,從長計議……”

紀靈書點點頭,想起母親說的不讓自己出去了,又微嘟了嘴,下巴枕到胳膊上,道:“卻是不能同小嫂子一道看鋪麵了……”

夏小滿也不知說什麽好,怕又勾出她的恐懼來,隻好陪笑道:“說起來還得先同表小姐吱應一聲,過得一兩日,我怕是要往崖山莊去一趟。許是住幾日才能回來。”

紀靈書丟下手裏地果子,直起身子,瞪圓了眼睛,道:“小嫂子要出門?”隨即又皺眉,悶悶道:“母親不叫出去,小嫂子又要出門。可要悶死人了。”

夏小滿有心說那把六條留下來給你作伴。這一瞧六條同誌正拿尖喙狠狠地啄著果子,凶神惡煞----這廝實在容易走火,不安全,忒不安全,於是那句話到了嘴邊兒,臨時改成:“那表小姐不妨在家裏多構思些花樣出來。這也春暖花開了,院子裏的景都可入畫,還有表小姐的魚啊。貓啊。鸚鵡啊,都能畫得漂亮。對不對?表小姐就先畫著,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商量生意。”

紀靈書眼睛亮晶晶的,使勁點頭,道:“小嫂子說得極是。”說著伸手點了點六條地脊梁,笑道:“我一會兒就先畫個六條的來。”

夏小滿也笑著使勁點頭,心道,有事情可忙便好,至少不會琢磨那些恐怖的事情了。早忘早好。

紀靈書捅咕了六條一會兒,尋思了些事,歪頭瞧著抿著茶水的夏小滿,咬了咬唇,道:“小嫂子,前兩日,咱們遇著地那個顏姑娘……”

夏小滿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咳了兩聲,忙急聲問:“表小姐何出此言?”心下大懼,難道這女人真是手眼通天,自家那邊防得銅牆鐵壁,伊地魔爪便伸到紀靈書這邊來了?

紀靈書忙遞了帕子過來,道:“小嫂子慢些。”又道:“我隻是想著,可惜了她……她是極有眼力的,那個金蓮蓬做出來便是極好。方才瞧著六條,尋思著,若能搭上些首飾擺件,比如外雕喜鵲登枝,內裏是攢梅地釵環,都是應景又討巧的……”

夏小滿歎了口氣,道:“我已與表小姐說過,她不是良家。”

紀靈書嗯了一聲,小聲道:“小嫂子若怕她壞咱名聲,咱們自己做可好……?”

夏小滿一笑,道:“好是好,可表小姐,這金玉行當不比旁的,極壓本錢地。我一時還沒這個銀子。”

紀靈書忙道:“小嫂子,我原還有些體己銀子,也有幾百兩了吧,添與小嫂子……”

夏小滿笑道:“表小姐好意我心領了,若做咱們的匣子,表小姐樂意入股,便入一股;若說做金銀鋪子,不是打擊表小姐,這點銀子怕還不夠。----就說咱們這幾日逛的地方,無論大小金鋪,哪裏會是隻一兩件首飾擺設的?都是數十數百的,這些本錢怕就要壓幾千幾萬兩,攏回來的也慢。咱們與淩家,攏共幾個人,又能做幾件出來?”

紀靈書家裏有田租鋪麵,所學又雜,與那些行商之事也不是全然不知,聽夏小滿這麽說,皺著眉頭尋思著確是這麽個理兒,不由歎道:“確是杯水車薪。”可又覺得委實可惜,嘴裏忍不住叨念了兩回,還尋思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正說話間,外麵拂星輕咳一聲。稟道:“小姐,二奶奶,年大姑奶奶過來了,在夫人那邊。夫人請小姐、二奶奶過去……”

夏小滿便是一驚,紀靈書卻是歡喜,喚了拂星進來,笑問道:“大表姐幾時過來的?”

拂星回道:“方才納福姐姐打發人過來告訴地,當是剛到。奴婢也不知。”

紀靈書點了點頭,又向夏小滿道:“小嫂子稍待片刻。我這身實不便見客,先去換衣裳。”說著回了臥室更衣,留了夏小滿主仆在廳上。

夏小滿瞧了眼後麵跟進來的茴香,茴香忙過來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主子莫急,奴婢已叫采藻去問了。”

片刻采藻便回了來,低聲稟道:“二奶奶,大姑奶奶方才到地咱們府上,聽聞六爺待客,便沒進門,直接往這邊府上來拜姨夫人的。”

夏小滿轉著手中的茶盞碗蓋兒。開始積極措辭。領導早上就交代了,她遇到那事再不能對任何人講,她腦子也沒進水,自然不會當大姑姐麵兒提。但大姑姐若問了昨兒的事,哪能什麽話都不說?!可說了,紀靈書也是在場的,萬一冒出句啥來怎麽辦?就算什麽都沒冒出來,這可是好不容易把丫頭哄住了,這再穿幫了,落下點兒啥毛病可怎麽辦?紀鄭氏也聰明著呢。察言觀色再一聯係,得出啥結論來怎麽辦……?

她撂下茶盞,往椅子背兒上一靠,開始狂揉太陽穴。說一句謊話,果然是十句百句也圓不回來的!她得生生編部辭典來圓。><

紀靈書要是這會兒昏迷不醒就好了!她磨著牙,恨恨地盯著門口。那丫頭可沒一點兒昏迷跡象。活蹦亂跳地進了來,笑道:“小嫂子,走,咱們找大表姐去。”

年諾是對紀靈書疼愛有加,多次約她到家裏或是出去遊玩,她自然是同這個美貌、博學又和藹的大表姐親近。不像她,對這大姑姐,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夏小滿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襟鬢角。一呲牙,攜了紀靈書的小手往外走。大姑姐橫豎瞧她不順眼。她原就隻想著井水不犯河水了,卻沒想過,大姑姐會不會成為助力----比如推動唐僧成為女領導。

短期內,她走不掉,不是因著今天向年諒跨近了一步,而是這次的事件讓她曉得了水深水淺;可短期內,年諒要娶妻,他到底是大家之子,逢弱冠之年,沒有不娶的道理。既然走不掉,既然他要娶妻,她總要做些事情讓自己過舒坦吧。從前她也不是沒想做點兒什麽,不過到底是不夠積極,現下,算是迫在眉睫,這不積極也不行了……相陪。夏小滿頷首低眉一路小碎步蹭過去,在紀靈書之後施禮問好。

年諾微一點頭,應了聲,瞧了她兩眼,淡淡道:“你過來了。”

夏小滿陪笑道:“過來探望小少爺。”

年諾嗯了一聲,卻並沒有問年家的事,倒是拉了紀靈書到身邊,笑道:“怎的這幾日都不見你往我那邊去了?”

紀靈書笑道:“日日去怕惹表姐厭煩。”

年諾笑道:“你日日來,我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厭煩?若無事,便多往我那裏去,我們府上那幾位小姐可是總念誦你的。”

紀靈書點頭道:“靈書也念著幾位姐姐,還想著,過幾日院子裏地花再開開,就請幾位姐姐過來賞花作詩地。”

年諾笑道:“回頭我與她們說,還不知歡喜成什麽樣呢。”

她們說笑她們地,夏小滿在一旁裝著蒙娜麗莎,眼角餘光卻不住地在紀鄭氏和年諾臉上轉悠,以分析成事的概率。忽而聽紀鄭氏出言留年諾吃飯,年諾欣然應下,夏小滿這一想到伺候大姑姐吃飯是人家吃著她看著,便就有些胃抽筋。

正是鬱悶中,年諾告罪起身去解手,卻點手叫上了夏小滿。她越發鬱悶了,原來幹活還有降級的……還不如伺候吃飯呢……

紀戚氏領著進了間客室,裏麵隔斷了個小裏間作衛生間。紀戚氏告退出去,年諾卻沒往小裏間走,而是在外間桌旁坐下,指了身旁的墩子,示意夏小滿也坐,然後才問道:“你雖在內宅,但六郎既讓你理家,年壽堂的事便當知道些吧,昨兒究竟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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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兒到此為止。趴。本來想攢四章一起發,瞧著比較像懺悔,可惜沒碼出來;本來想時間趕早些發出來,可惜又踩點兒。蒼天啊,這就是想象和實際的差距。

下周,實在心裏沒譜,所以,不辯白,隻伏地,等待板磚和皮鞭。><帖子先加精,明兒再回複。請見諒。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1、有人就有江湖⑤

領導早上特地交代,說,咱倆啊可別說兩岔去。可是領導哇,這不說兩岔的前提是,得事先統一口徑啊!!!旁的不論,主要是,她壓根不知道年諒派人往胡家怎麽稟報的。

年諾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像是問一句尋常話那樣,這是天生遇事不急,還是明知前因後果卻有心試探?應該不會是前者,若是前者,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她了,----若不急,回頭問你兄弟豈不更好?可若是試探,又試探什麽?

沒有時間多想,遲疑就代表有問題,一瞬間夏小滿找不到一個相對理想的表情,隻好低頭歎了口氣,加以掩飾,開口便是裝老實本分一無所知,隻道昨兒爺不在府裏,官差來也好,年壽堂的人來也好,她和青櫻內眷之人不好出麵相迎相詢,隻能等爺回來計較。

“這是正理兒。自當是爺做主的。”年諾捋了捋自己衣袖,道,“可你也不當什麽都不省得,畢竟管著些事呢。差役來了不便相見也就罷了,自家管家有甚不好見的?”

這話是沒錯,若和自家沒關,便是警察又有嘛好怕?見去就是了。可惜,自家攪進去了,所以彼時她隻能躲在浴桶裏借水溫驅走滿身寒意。

夏小滿頭也不抬,竭力回憶了昨兒青櫻都同她稟報了些什麽,心裏念誦著“那事沒人知道”給自己打氣,延續風格,慢聲慢語道:“大姑奶奶教訓的是。滿娘就改。也是昨兒事出突然,多少有些慌神----差役說是年壽堂遭了劫匪,死了個夥計。櫃上再來人回話時,因想著既出了人命,便不是小事,故此不敢做主,也就不好多問,免得耽誤了爺處置。”

年諾嗯了一聲,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小滿。緩緩道:“你也莫謹慎太過了。”

謹慎太過。夏小滿壓低頭,暗自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年諾薄紗的裙腳。謹慎太過。一刀戳在心口窩。上一秒還在謀算如何使伊成為助力,下一秒見著本尊,那點子心思便立時熄了火。遇上伊,她地本能反應不是靠近討好,而是扭身逃離。

碴利惹人生厭,謹慎又不討喜,哪裏還有出路?還是寧可保守一點兒,便是再多的錯兒。好歹占了個馴良,真的假的至少顯得人品沒問題罷……?

她抿了抿嘴,低聲道:“大姑奶奶教訓的是,滿娘謹記。”

年諾瞧著眼前這做低眉服帖狀的女子,眉梢微顫。母親書信中原讚,滿娘手巧勤快又是極老實的。她便是放心。妾麽,又不是使喚丫鬟,這手巧不巧勤快不勤快都無關緊要,甚至能不能伺候好爺都沒什麽,最要緊的是老實。這若不老實。那便什麽千好萬好都算不得。

然近來母親書信又言,借神鬼之力,滿娘轉了性子,像個能管事的樣子了。她便不再放心。弟弟身邊可不缺能管事地女人,青槐沒了,還有青櫻。就算都沒了。不說要來老夫人房裏的青梅青桃吧,母親身邊的青棉青榕任誰都是好的,況且終究要有主母,屋裏人能管事固然好,這更重要的是要有忠心。對於這個莫名其妙轉了性子的女人,她心存疑慮。

她同母親年輕時一樣,熟讀佛經,卻半個字也不信。那些於她不過是談資。是討好家中信佛長輩的手段罷了。她不曉得母親怎麽上了年紀。反而信了無稽之言。受了傷忘了舊事的,她不是沒見過。胡家百年望族,宅院深深,自是有過幾個忘盡前塵的半瘋之人。可哪裏有神鬼之力呢?分明是忘了舊事,去了偽裝,盡顯本性罷了。

見了這個女人,容貌尋常,穿戴尋常,言談舉止處處尋常,可就是這份謹慎,太不尋常。

多思多慮之下,可還有真

某個瞬間,她甚至起了殺意。----能在年家那個院子裏藏了本性數年而不被察覺的,是何等人物?!偏是弟弟對此女倚重猶在青櫻之上,而這個女人,思慮太多,怕是難和弟弟一條心。弟弟是個什麽樣地人,她清楚得緊,他最容不得背棄,小時候便是……如果有那麽一天這個女人也……那她寧願這會子解決了麻煩。

家裏是糊塗了,抬舉了這個女人做二房,不然收拾起來更容易些。但便是個二房,在玫州一畝三分地上,還沒有她年諾辦不成的事兒。隻在這當口,一時還不妥當----知府侯廉孝她還沒放在眼裏,不怕他查什麽,卻是不能耽誤了弟弟的親事----新媳婦進門前,不能憑白沒了個二房,免得傳出什麽不好聽的來,反倒壞事。

她整理了袖口,挪了挪腕子上的鐲子。這事得加緊辦了。……哎,袁太夫人那邊也沒個回話,哼,當家裏養的天仙嗎?不回便罷,誰耐煩等她家?就弟弟這品貌學識,放在哪裏當不得“一表人才”四個字?瞧著又哪裏有病模樣?隻現下這雙腿顯的……加之京裏傳出來的常年臥病的名聲,生生拖累了去。……瞿家的二小姐也不錯,隻是,十七了,略大了些……其實也無妨,許能好生養……

思量著亂七八糟地事,她也沒了心情,原要細說年壽堂的事,如今也不想提了,末了隻順著夏小滿的話,淡淡道:“你省得便好。”

屋裏陷入沉寂,小裏間燃著木樨,香氣漫出來,愈發濃重,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夏小滿雙手在袖中悄悄握了拳頭又鬆開,鬆了又握,反複幾次,也沒聽見年諾的動靜,她就覺得大姑姐在瞧自己,便也不敢偷眼去看,免得對上目光,還不知道說什麽好。更加尷尬,便隻無聊的握拳頭消磨時間,腦裏也是山路十八彎的轉著。

忽然外麵傳來輕輕地叩門聲,年諾揚聲問了,外麵回說年府有人過來尋二奶奶。

什麽是如聞天籟?這就是。

夏小滿強板住臉不露喜色,偏頭去瞧年諾,似有請示地意思。年諾掃了她一眼,揚聲讓人進來。卻是采菽。

采菽進門先行禮問了好,然後奉上來個拜帖匣子。道:“二奶奶,府外有位夫人來訪。門上回說二奶奶不在,那夫人也不肯走,也不肯約改日,便就一直等著的。門上回了內堂,青櫻姐姐不敢做主,叫奴婢過來尋二奶奶示下。”

她說話間便是捧著匣子往前遞,忽想到遞與誰的問題,便是遲疑,見年諾抬手往夏小滿那邊一擺。她鬆了口氣,奉了過來。

花梨木百寶如意拜匣內盛浣花箋,紙有花香,字體飄逸,落款是“舒韻如”。這個名字未冠夫姓,卻被稱為夫人,有點奇怪,當然,也不排除夫家姓舒或者自報閨名以示親近的意思,隻是。這舒姓……瞧著匣子箋紙都不尋常,當不會是普通人家,夏小滿來玫州時日不久,也沒跟著四處交遊過,卻因持家總幫著備禮,這玫州府的大戶人家也知道個七七八八。卻是沒聽說有姓舒的。

而且。她也算沒名沒姓的,這樣的人巴巴地上門來找她什麽意思?當著年諾地麵兒,也不好直接問采菽更詳細的,至於這帖子給不給年諾看,這個,這個……

年諾瞧了她一眼,見她垂著眼瞼,眼珠兒在眼皮下滴溜溜地轉。便輕咳一聲。淡淡道:“既是家中有客,便去與姨夫人說一聲。家去吧。晌午我在這邊,家裏不用備我的飯了。”

夏小滿心裏念了聲佛,忙疊了箋紙站起來,陪笑道:“如此滿娘先告退了,晌午再來伺候姑奶奶用膳。”

“不必了。”年諾撂下眼皮,道:“下晌我自過去。”

跨進年府院子,夏小滿才長出口氣,擺弄著手裏的匣子,心裏琢磨著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呢。不過前麵官差還在呢,這事可別攪合到一塊兒去,忙喊采藻道:“去請客人從東角門往鬆筠廳去。”又問采菽道:“哪裏的夫人說了嗎?”

采菽隻盯著那拜匣苦笑,道:“就是方才奴婢回稟的,旁的奴婢實是不知。”見夏小滿臉色不大好,想起前兒才處置的門上地小廝,忙道:“門上曉得二奶奶的規矩,隻這位夫人----車駕端得氣派,又是客客氣氣的等著也不肯走,門上不省得是哪家的,不好勸走,也不好就這麽擱在門口,這才稟了內堂。”她聲音壓得越發低,近乎耳語道:“二奶奶,這不方才大姑奶奶過來……是小韋嫂子叫奴婢去的紀府。”

夏小滿一頓,隨即一笑,領情領情,確是解圍。瞅了身上衣裳挺立整,也不用換了,便直接往鬆筠廳拐去,因問道:“青櫻呢?”

采菽回道:“青櫻姐姐在配藥上。”

夏小滿點點頭,吩咐道:“告訴青櫻去,大姑奶奶晌午在紀府用膳,她這邊兒忙完了若無事,便過去請安。還有,大姑奶奶說不用我過去了,晌午我在家裏吃。”

采菽領命去了。

夏小滿這才抬前腳進了鬆筠廳,瞧見來人,後腳便是頓住。

TMD。果然是位神仙。

花仙子今兒不扮金花娘娘了,一身藕色衣裙繡飾淺淡蓮紋,耳上墜的頭上別也是碧玉荷葉簪,瞧著簡潔清爽,沒有半點兒娼家味道,純良得一塌糊塗,這手裏再提溜朵荷花那就是何仙姑了。

您老是cosplay玩挺好啊?混社團的?夏小滿暗自翻著白眼,勉強把後腳挪了進來。這個女人實在……忒膽大了吧?咋就盯上她了呢?道上堵了不行再登門拜訪,就不怕她亂棍將伊打出去?

別說,她還真就不敢。趕這個時候……想起她寫的“提防董雷”,夏小滿這心裏也突突的,現在衙門的人可還在前堂坐著,這個女人到底想幹嘛?

“二奶奶。”顏如玉儀態萬方地起身施禮,滿麵春風。好似全然忘掉了上次見麵地不愉快。

夏小滿扭頭瞧了一眼跟著的小丫鬟,尋了個由頭都打發了下去,隻留了茴香和采藻兩個。然後瞧也不瞧顏如玉,徑直走過去,往主位一坐,由著茴香上了茶,自家端起茶盞拿碗蓋撇了撇茶沫子,眼皮也不抬,道:“我還當哪位舒夫人。上次聽顏姑娘說要從良。想必已成了,嫁入舒門?恭喜啊。”

顏如玉真是鐵板撞啊撞就習慣了,這回笑容半點兒沒碎,自家起身慢悠悠坐回原來的位置,道:“奴本姓舒,小字韻如。先前在京師萬芳樓,因著媽媽說,既姓舒,應景那句書中自有顏如玉,便就改了。現下熟識的。便也不帶姓氏稱呼,隻叫奴一聲,如姑娘。”

夏小滿輕輕哦了一聲,也沒言語,隻撥弄著碗蓋等她下話。

顏如玉也不兜圈子,見她不語,便開口笑道:“奴上次與二奶奶的書信,想必二奶奶是都看了吧,也曉得奴地誠意吧。上回奴與二奶奶商量地事,二奶奶思量得……如何?”

“上回什麽事?”夏小滿道。

顏如玉也不惱。笑道:“二奶奶真是貴人多忘事。奴想請二奶奶拿那些圖樣,入奴那生意一份子。紅利的事,好商量。”

“顏姑娘。”夏小滿稱呼不改,撂下茶盞,不輕不重,卻是鏗然有聲。道。“我覺著,話之前也說明白了,圖你也能拿到,不必再談了吧。還有旁的事嗎?”

顏如玉收了笑容,黛眉微顰,正色道:“二奶奶,您原是疑心奴地誠意,可如今那信您也瞧了。奴誠心可鑒……”

“顏姑娘。”夏小滿打斷她。聽了那信手心發涼,臉色愈寒。森然道:“既是說到誠心,那就請顏姑娘為我解惑,---你那信最後一句什麽意思?”

顏如玉回頭與身後的兩個丫鬟道:“出去候著。”看著兩人出去帶了門,她目光又落在茴香和采藻臉上,又瞧夏小滿。

夏小滿昨兒才從險境中走出來,今兒哪裏肯再置自己於危地,茴香和采藻也算信得過的人,自然都留在身邊,萬一有個什麽也好應對。

顏如玉等了半晌不見動作,咬著唇平了平心氣,這才開口,低聲道:“董捕頭在奴那邊歇了兩宿,奴聽得的信兒,冒著風險來稟知二奶奶,既是盼著二奶奶有個應對,也是示以誠意。如今,二奶奶也能證實奴未有虛言,如何還不肯信奴一片至誠?”

夏小滿聳肩冷哼一聲,道:“你言辭含糊,模棱兩可,---出事便算你言中,不出事你也可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顏姑娘,你這心可真誠!這樣就要我領情?”

顏如玉麵色也沉,道:“領情二字折煞奴了,奴並無此意。二奶奶說那信含混,奴便鬥膽問上一句,二奶奶說怎樣才是清楚的?奴聽得多少說與二奶奶多少,不過是聊表誠意,奴圖個什麽,不過是徒慕二奶奶才華,委實……”

“打住。”夏小滿冷冷打斷她,“顏姑娘不必這麽誇我,我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得很。”

就知道從這女人嘴裏問不出什麽來,其實,就算問出什麽來,她也是疑心大於信心。自己也是可笑,既是不信,還問伊做甚?罷了,這件事她不想再插手,既是年諒說他處置,那她配合就是,自己做主又指不上出什麽亂子。這會兒真不能再出亂子了。

攤開了說,徹底打發掉伊算了,她沒精力同伊糾纏不清。

“姑娘要合夥,我不妨攤開說,打年家招牌就是年家六分利。年家不差這一處買賣,姑娘地銀子不是還有大用處?所以,姑娘還是三思吧。”夏小滿嘴角掛起一抹冷笑,道,“而且,就算我想做這買賣,我家爺,我家姑奶奶也不會許。言盡於此。給彼此留個臉麵吧。姑娘慢走,我不遠送了。”

顏如玉咬著唇,硬是紋絲未動,一雙美目在夏小滿身上轉來轉去。夏小滿也不理她,隻做請地動作。

半晌,顏如玉鬆開唇,緩緩道:“二奶奶,未曾想過要些體己銀子?不是奴說,紅塵裏骨碌一圈過來,奴算看透了些人事。這世間,什麽都是虛的,隻銀子才是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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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周一就寫好了大半,還合計這回發的快了,結果自己糾結了,看來看去又推翻,推翻來推翻去,到底拖到周四,還這德行,好歹字數不少了……尋思周末一起發,結果被平姐一頓鞭子抽地……先發上來了。

(說實在的若真拖到周末,搞不好又要推翻了。太糾結了,什麽叫挖坑把自己埋了,我現在就是……我的眼淚啊,填滿渤海灣……)

照例是碼多少發多少,不藏著掖著。下一章,甩汗……真沒譜。唉。。。。爬走碼去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2、有人就有江湖⑥

這世間什麽都是虛的,隻銀子才是真的。這話原也是她夏小滿的座右銘。

夏小滿那本是指尖朝門的手複又落在茶盞上,端了來遞到嘴邊,瞥了一眼顏如玉的臉。這個女人的職業,使得她比任何人都懂得銀子的重要性,有這點見識,其實也不足為奇,為奇的是她為了勸自己入股,能堂皇的說這句話出來。

即使有道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句話的,----這算是直指為人妾的不穩定性,要麵子的可不愛聽,沒準兒當場就翻臉了。這個賭注,大了點兒。也不無好奇,這個女人想博的到底是什麽?看看杜十娘,就曉得一個花魁有多少銀子;看看她想盤金玉堂,這等手筆,也不會是個缺銀子的。她說想從良,想洗底,怕也不過借口罷了,這麽多銀子,什麽事辦不成。

顏如玉瞧著夏小滿收回的手,嘴角重新掛起笑意,麵容柔和起來,眼底不經意帶了幾分自得,柔聲道:“二奶奶且細想想,奴說的可是在理兒?----手邊總是要有些銀子方是依傍。這事兒可也不好叫爺們知道。奴實是敬服二奶奶,這才誠意相邀,也不是紅口白牙的憑空奉承二奶奶,就單說那蓮花匣子,二奶奶這份才學見識誰人能及?湮了實是可惜。”

夏小滿哼笑一聲,收回視線,開始飲茶。不圖年家勢力,僅憑兩張圖紙就來奉承她巴結她死乞白賴邀她入股給她紅利,這事忒不靠譜。她沒自戀到認為有人能欣賞那些圖到這種程度,圖本身也沒什麽多特別的地方,而這種對圖的態度現代人沒有,這個時代更加不會有。就算她瞎貓碰上死耗子,那麽,這個死耗子是自然死亡無毒無害無副作用的概率又有多大?有句流行語改一改也可以放這邊用。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那張嘴。

她撂下茶碗,一抬眼,慢悠悠道:“我一早說恭維就不用了,姑娘有沒有點兒新鮮的?”

顏如玉輕咳一聲,這一隻嫩白的美手落到烏鴉鴉的頭發上,輕輕撫過鬢角地荷葉簪,水蔥似地手指柔軟輕盈,一路從鬢角滑到耳垂。撫了下墜子,又沿著下頜完美的曲線一路滑下來,像是特特秀了一番她的蓮花造型。而後甜笑道:“就二奶奶那套蓮花圖樣的匣子,奴已是想好了應景的首飾,想著與二奶奶瞧,二奶奶定也是喜歡的。”她頓了頓,又笑道,“若有淩二嫂的繡件。繡些並蒂蓮那便更好了,一準兒襯得首飾更出彩。”

紀靈書說的沒錯,是有幾分眼力見識地,可惜了這樣身份這等個性。而且。趕在這個時候。若昨兒無事,夏小滿找鋪子找銷路四處碰壁時,肯定會考慮她的建議。但經了昨兒的事。已是大不一樣。

銀子固然美妙,性命更加重要。總不待有錢賺沒命花---淨與旁人攢家底了。

夏小滿微偏了頭,交代茴香幾句,茴香微一遲疑,還是領命出去,片刻拿了淩二嫂送的包袱回來,撂在顏如玉身旁的桌上。裏麵荷包早已被收起來,剩下的是一套六隻匣子。

和這個女人長期合作那是絕不可能。她不是盯那匣子嗎?就一錘子買賣。打發她走。短期內自家沒舉動,她也蹦不起來。她有本事找淩二家的。隨她去。

夏小滿遙指那些匣子道:“顏姑娘做個價吧。”

顏如玉有點兒眼睛發直,怎麽也想不到這兩天功夫匣子便都雕出來了,看來是自家低估了淩二那廢物。她偷眼瞧夏小滿依舊是毫無表情的模樣,眼珠兒轉了轉,露出個大大地笑容,道:“謝過二奶奶。”

夏小滿頭皮發麻,額頭青筋直跳跳,這什麽跟什麽就先道謝啊,她還沒默認啥呢,這女人也忒懂打蛇上棍了!好在她不是單口相聲裏的乾隆,沒什麽金口玉言,不然這女人學劉羅鍋那邊一謝恩,她就隻能抻脖硬吞下苦水,自家暗地裏後悔去。

她冷著臉,隻道:“買賣生意,公平交易。謝我做什麽?”

顏如玉媚然一笑,也不接口,兀自拿起一個匣子來仔細端詳,開展估價工作,這看了又看讚了又讚,再將幾個匣子並到一起,手指輕拂,道:“這些木料雖是上乘,但算不得頂好的,花樣和雕工卻是沒得挑,這又是一套,----奴出一百五十兩,二奶奶意下如何?”

夏小滿和紀靈書在尉宣府做過一回買櫝還珠的事,砍價一番幾個匣子裏最貴地也隻十兩,平均算下來則是六兩多一個。不過匣子這樣的技術性奢侈品的價格很難固定,原材料、鋪麵雜費、匠人夥計工資哪樣不是成本?而純利潤還得根據地區消費水平來加。這因著店鋪房子都還沒影,市場調研也沒開展,夏小滿自然沒進行過成本核算給匣子定價,甚至實際上連心理價位都沒有。況且現在這六個匣子,料是木工搭添頭贈送地---沒成本,就算按照過去的手工錢給淩二,攏共也就三十兩。

現在顏如玉出一百五十兩。

要不要接?夏小滿略一遲疑。商人趨利,給少了是正常,若給多了自然……

顏如玉卻是見她不語,便再次開口,陪笑道:“一個金蓮蓬,五、六兩金,加了珠子,討個彩頭,也不過賣上三百二三十兩罷了,裝了匣子,撐死賣到三百五十兩,奴少不得抬抬價,也請二奶奶看看奴的誠意,----二百兩。再高奴便真個賠了本錢了。”

怕她嫌價低?果然暴利。夏小滿還是暗自惋惜了一下失之交臂的財富,手指輕叩桌麵,道:“你出的價,撂下銀子,匣子你拿走。”

顏如玉喊了門外兩個小丫鬟進來,叫人奉上四張五十兩的銀票,茴香瞧了眼自家主子的臉色。上前接過。

顏如玉又叫小丫鬟取出個箋封來。也是奉到夏小滿麵前,笑道:“這是那金蓮蓬並幾件首飾的圖樣,二奶奶且瞧瞧,再與奴指點一二。多暫來取,二奶奶與奴個日子。----這往後還得二奶奶多費心照應。”

茴香還道主子應了顏如玉,雖心下不滿,卻也不敢勸,剛要過來接。卻被夏小滿微一抬手止住。她地手並沒有落回來,而是依舊朝外,道:“顏姑娘要匣子,匣子已給了。請自便。”

茴香長舒一口氣,瞧了一眼采藻。采藻亦是大快,抿了抿嘴,隨即撇頭微揚下頜,滿是蔑視望著顏如玉三人。

倆小丫鬟哪裏有功夫瞧她們。都是一起豎眼睛瞪夏小滿,尤其是付款地那一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顏如玉再一次繃不住臉了,顰眉道:“二奶奶這是何意?”

夏小滿冷笑道:“說得不夠明白?”

顏如玉也帶了惱意道:“我已是盡表誠意。二奶奶兩次三番這般待我,到底……”

夏小滿打斷她,一指茴香手裏地銀票。道:“話說得夠明白了,聰明如顏姑娘,不會不懂。匣子你要,拿走;不要,銀子拿走。旁地,與我無幹。你這來來去去幾趟了,也歇歇吧,以後呢。別往這邊拐。也就不累了。請吧。”

顏如玉驀地站起身,怒意增了三分。夏小滿卻搶在她之前開口,森然道:“采藻,等什麽呢?哪能讓客人等著?送客!”

顏如玉雙拳在袖裏緊握,緊抿著嘴,死死盯著夏小滿,直到采藻過來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姑娘請,她忽而換了表情,嘴角強行勾起,咬碎銀牙卻硬做媚聲,道:“謝過二奶奶。”然後向身後小丫鬟,幾乎一字一頓道:“紅豆,收了匣子。”說罷福了福身,一路搖曳而去。

那叫紅豆的丫鬟恨恨的打著包袱,手腳麻利,下手卻未免重了些,讓匣子發出聲響,似乎在表達不滿。采藻已在她身旁,臉上掛著笑,正常聲音道:“喲,慢點兒,仔細那好指甲。”卻是小聲嘀咕道:“仔細我家的花梨木桌子。當這裏是什麽地方,貓兒狗兒也來撓上一把。”

紅豆氣急,瞪著眼睛,剛出聲道:“你!”

采藻就嗤笑一聲,學著夏小滿的手勢往外遞胳膊,低聲道:“我家二奶奶好性子,不追究,還不快走?非挨了板子才知道疼的!”

另一個小丫鬟忙過來捅了紅豆一下,拽著她緊跟著自家小姐去了。采藻心裏越發舒坦,勾了勾著嘴角,麵上若無其事地奉命後麵跟著送客。

夏小滿雖沒聽見什麽,但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采藻這丫頭牙尖嘴利給她們排頭吃了。雖然從麵上論,和這樣人鬥嘴,贏了也沒什麽臉麵,輸了更加丟人。但她是世俗中人,甩不開世俗的快樂,看到討厭的人吃癟,到底心下暗爽。

見人走遠了,她揉了揉鼻子,吩咐上來撤茶盞下去的小丫鬟道:“門窗大敞開,扇動扇動,驅散驅散,沒味兒了再點咱家的香。”然後回身向茴香道:“你親自門上跑一趟,叫他們眼睛給我瞪大了,瞧清楚了出去這仨人,再有登門,直接給我攆走了,別往裏頭報了。違者嚴懲不貸。”

茴香應了聲,又勸道:“主子息怒。何苦同那等人置氣。”

夏小滿咧嘴一笑,道:“沒置氣。跟她們置氣,那氣都生不過來了。今兒隻有她們生氣的份兒。你且去吧,我先回房了,這屋裏忒嗆。”生氣的自然是顏如玉主仆三人。

上了馬車,那叫紅豆地便先開口,怒道:“小姐何苦來的!和那等人有甚好說?!端什麽奶奶架子,不過是個偏房罷了!瞧這年家也不怎麽樣,宅子別說和府衙後堂比起來,便是和袁家馬家陳家石家……都差得遠了!!奴婢就知道,門房是個下三濫,這家也好不到哪裏去……”

一旁的丫鬟忙掐了她一把,示意她住嘴,口上遮掩道:“得了,少說一句,給小姐個清靜!”

紅豆猶不服氣。嚷嚷道:“青萁!你不也受了委屈?知禮的巴巴送信箋。那下三濫眼睛隻瞧天吧,還不肯收,當是皇城天庭麽……”

那叫青萁地,唬了一跳,再要攔已是不及,顏如玉一張臉黑鍋底一樣,冷冷問道:“信箋門房不肯收,是什麽事兒?”

紅豆見自家小姐那臉色。知道失言了,便再不敢說話。青萁忙陪笑道:“沒什麽,小姐……”

“說!”顏如玉陡然暴怒,一腔火都在這當口兒噴了出來,拍著小幾大喝了一聲。

紅豆一縮脖子,悄悄往車門邊兒蹭了蹭,小姐發火起來是要收拾人的。青萁躲無可躲,隻得硬著頭皮道:“小姐原讓奴婢去送信箋匣子。頭一回去了。按照小姐吩咐,給了銀子,便是送進去了的。可第二回再去送,門房說死不肯依。已是比上回銀子多給了五兩,還不肯……奴婢便……”她說著,臉略有些紅起來。卻是帶了氣惱地音兒。

彼時青萁實是惱了,頭一回送匣子時,銀子之外,少不得用點子媚人地手段,由著那門房揉掐了她手半天,到底辦成了。這第二回,門房也是大膽了,也是因著夏小滿地責罰窩了股火兒。瞧這輕佻丫鬟也不是什麽貞潔烈女。不肯給辦事也就罷了,卻要往身上摸。硬占便宜。她雖在窯子裏出來的,見慣了那些事,可到底還是個童女,門房那雙手往她腰下臀上這麽一貼,她便沒來由的惡心厭煩,奪手跑了。信箋匣子沒送出去,隻好暗自收起來,因怕小姐怪罪,也不敢提這茬,隻說送去了。因著實在慪了,又和紅豆交好,忍不住抱怨了兩句,卻未曾想今兒被翻出來。心裏又氣又惱又怕又委屈。

她這邊還沒從自家情緒裏拔出來,忽然臉上一疼,被小姐重重抽了個耳光,本就坐的不穩,這一下連人帶小杌子一起跌出去。幸好紅豆蹭到了車門邊,忙一把抱住了青萁。那小杌子骨碌碌滾下車,咚的一聲,嚇得外麵車夫一驚,忙急急住韁繩,馬車晃了幾晃,方才挺穩。

車夫忙跳下車,忙躬身問道:“小姐受驚了……”又往後麵路麵上去看,見是個小杌子,方放下心來,還未待說別的,已經被顏如玉兜頭一頓臭罵。

顏如玉被這馬車晃得身子一趔斜,勉強扶住車廂,聽得車夫出聲,便是罵道:“混賬東西,作死啊?!車給老娘趕穩當些!嗦個什麽,趕緊回樓裏!”

車夫碰了一鼻子灰,也沒了情緒,小杌子也不撿了,跳上車轅一揚鞭子,繼續行駛。

紅豆青萁都是一身冷汗,車行不算飛快,卻也不慢,這若從車上滾下去,是死不了,傷筋動骨撞頭破相那是必然地。

青萁臉上大紅巴掌印火辣辣地疼,嘴唇哆嗦著,既是被小姐駭地,也是被方才凶險駭地。紅豆大她幾個月,性子辣,平素也有些姐姐樣子,勉強穩了情緒,拍了拍懷裏的青萁,向顏如玉道:“小姐息怒……且饒了青萁這次吧。我們伺候小姐這麽些年,沒個功勞也有苦勞吧,這是青萁頭次犯錯,小姐便就……”

“頭次犯錯便犯了大錯,壞我大事,還敢討饒?回去仔細你的皮!”顏如玉臉色鐵青,喝道:“說!第二回的匣子沒送到年府?!”

紅豆搶言道:“小姐,不怪青萁,實在是年家那下三濫門房……”

“你閉嘴!!”顏如玉又要抬手,然離著遠,終是攥拳放下,隨手把身邊的小引枕丟了出去,恨道,“賤蹄子,壞了老娘大事!”

那第二個匣子裏,沒有第一次那些長篇大論,恭維諂媚,隻一句話,五個字,年壽堂設局。

她其實也不過借著送酒送菜進去聽得隻言片語,不曉得具體,可無論年家能領會多少,她隻要開口,都是人情。機會稍縱即逝,需得牢牢抓住,才能賣年家個好,拉近同年二奶奶的關係,好謀自家的事。

彈指芳華如電。這一年,她已是二十七歲。

尋常女子比她長上二三歲地,許都與人當丈母了,她卻孑然一身,雖是夜夜換新郎。朝時醒來卻是空對滿鏡寒霜。

春融樓半壁江山都是她的。可她不能一輩子在樓館裏呆著,女人麽,總要有個歸宿才好。

紅豆青萁都還是孩子,常是帶著幾分天真勸她:小姐何必愁?董捕頭待小姐一片真心,將來必能成小姐倚靠。

她隻有冷笑。逢場作戲而已。歡場之中,有幾分真心?摟著男人,還不如摟著銀子踏實。

終要從良,卻又不肯委身為奴為婢----永世賤籍。比那低等的侍妾還位卑。況且,她又不清白,多被人詬病。一輩子為了銀子被人壓,現下有了銀子,如何還學那螻蟻蟲豸忍辱偷生?!她這性子,斷過不來那等日子。

本來她還有機會,給自己謀劃了一條路。可如今……

她瞪著眼睛,想生吞了青萁一般。說著猶不解恨,手邊能觸及的東西盡數擲了過去。

“小姐!!”紅豆閃身躲過,放下青萁,大著膽子撲過去。抱住顏如玉地胳膊,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仔細身子……”

顏如玉一把推開她,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賤蹄子,若斷了老娘地路,你們便也別想活了!”

“小姐想要什麽,奴婢給小姐尋來便是……小姐息怒,息怒……饒了奴婢們吧……”紅豆撞到了車廂上,忍著疼,急聲道。一雙小手卻是不斷把小姐周圍硬的沉地東西偷偷撇到地上。

想要什麽?顏如玉扶著車廂。喘息著,闔了眼。想要……

脫籍。回京。幹幹淨淨的坐產招夫。找個能駕馭的人踏踏實實過下半輩子。

想要。一條路。

一條出路,而不是,退路。子匣子,點了六十兩出來,拿個小匣子封好,準備給淩家;又拿二十兩出來,繡囊裝了,準備給紀靈書。這是先前說好的紅利,是她的道德底線。

如此,淩二那邊,算可以放下了,六十兩,若做生活費,便算上養病,三四年也沒問題;若開個小攤子,也夠本錢。她歎了口氣,看著剩下的一百二十兩,猶豫了半晌,拿了兩張五十兩地銀票出來,揣到隨身荷包裏。

茴香打外麵回來,進門交了差,道是門上都交代好了。又道:“奴婢瞧著爺回來了,想來必是要尋主子的,主子不往上房去?”

夏小滿點點頭,道:“就過去。”又指著桌上兩份銀子,道:“匣子,一會兒叫小韋嫂子尋人送去城南淩家,采藻跟車去,隻說是先前說地紅利。采藻聰明著,當知道什麽該講,什麽不該講,你再點她兩句。那繡囊地,一會兒私下捎過去給表小姐。”瞧著茴香一一應下,她才整了整衣襟,往上房來。

暖閣裏,年諒才換好衣裳,見她進門,笑道:“大姐過來了。”

夏小滿勉強擠個笑出來,道:“方才我去紀府探望表小姐和小少爺來著,正趕上大姑奶奶過去。”

年諒一怔,道:“你見著大姐了?”隨即揮手打發丫鬟們出去,皺眉道:“大姐怎麽說?你怎麽回的?咱們莫要說兩岔去……”

夏小滿翻著白眼,就知道要求別說兩岔,可也得有前提基礎啊。她輕咳一聲,把年諾和自己地對話簡單複述了一番。年諒聽她兜著圈子往自己身上繞,不由一笑,道:“虧得你機敏。這麽回甚好。回頭我與姐說便是。”說著又拉她身邊坐下,正色道:“說來,不曉得衙門耍的什麽花招,方才來了位師爺,張口閉口的匪患,一副他們平了匪救了年壽堂地模樣---我瞧倒是七分賣好!而於你……隻字未提,沒說什麽奪藥,更沒說挾持……”

夏小滿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手心似乎又有汗沁出。年諒覺出她的緊張,忙攬她過來,摩挲她後背,道:“滿娘莫怕,無事,真個無事。方才我與方先生商量了,瞧衙門的意思,竟似不知下晌你曾到過年壽堂,還敢信口開河誆騙於我!真是可笑。然瞧著不似故意為之。年壽堂那邊被衙門封著,派去地人都被擋了回來。到底死了多少人也不曉得,若如你所言,動靜不會小,我已著人往衙門口盯著,隻玫州不如京裏,沒法子曉得詳細。”

夏小滿抱著他,慢慢平靜下來,想想那個時段,寂靜的甕子巷,尋常的馬車……夥計死了,如果年壽堂前廳上地人都死了,那麽確實沒有人知道她去過年壽堂。

這,是福是禍?

或者是等價交換?衙門不追究她的事,也讓年家不追究他們的事?

“匪患……青天白日的,藥鋪裏發生匪患,不劫錢,劫藥----又不是多貴重的,人參都沒碰……”夏小滿似是自言自語輕聲道。

“不過衙門說辭。我隻含混應付過去,待問了吳家父子再論,----還沒去見吳家父子,想先晾上一晾,拖得他們心裏沒底,方好問話出來。哼,這等人……”他覺出懷裏的身子微微一僵,忙緊了緊胳膊,唇落在她腮邊,和聲音一樣輕,安撫似的。“別想了。滿娘。萬事有我……你且安心……方先生那邊也出了幾策,隻缺得力之人,待我見了姐姐姐夫再細商量。”

她低低嗯了一聲,放開,不想了,他才是原住民,比她更適合分析解決這類事情,她隻需要說實話,提供實際資料。

說實話。她蹭起身,掏了銀票出來,給他看,說了顏如玉過來的事----挑能講地部分講了,然後直言賣了被顏如玉盯上地“工匠報恩製的匣子”,又道與工匠和紀靈書分紅。

年諒聽聞顏如玉又上門,眼裏已是一片冰寒,又聽她說是為了擺脫顏如玉賣了匣子,多少有些不屑,微微搖頭。末了,再聽她道:“我疏忽了,折損了藥材,這一碼算一碼,公平起見……”

他瞧著銀子再聽著這話已是曉得她地心意,又氣又笑又是無奈,一把扯過她,抬了她下頜,略惱道:“滿娘,你說的什麽話?”覺得她掙了下,手上又緊,口中隻恨道:“這話不必再提。----再不許提。”

她也不掙了,隻剩歎息,低聲辯道:“真沒旁的意思,隻想著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此例從我以開,下麵人還指不上……”

他哼了一聲,卻鬆開手,道:“這裏是玫州。他們若還想照京裏那套來,做些叫爺瞧不慣的,那還留著他們慪氣?”

夏小滿吐了下舌頭,收了銀票。到底是有階級的地方,上位者有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

年諒看了半晌她的荷包,平了平心氣,認真瞧著她,道:“你不是要攢些脂粉錢?想做什麽便做罷。你和表妹有事做,不悶,歡歡喜喜,便是好的。你那點子小打小鬧的能攏多少銀錢?官中不差這一抿子。”

他含了一句話在舌下未出口。“將來”二字,他都不知道,又怎敢替她斷言?

她臉上不自在起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原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繼續道:“還是那一句,這裏是玫州,你也犯不上拘於京裏那些陳敗規矩。隻是,”他頓了頓,聲音愈低,“你不用家裏的人,外麵人卻要瞧仔細了。你最知禮數,哪些人能用不能用,當都是分明的。再者,雖是在玫州咱家不懼何人,但到底是不好折人臉麵。你……當有個譜……”

她勉強一笑,他心明鏡的,她不肯說,他便也不說。現下……

她到底沒解釋,隻道:“原想了不少,最近卻是不準備做什麽了。----在家裏踏踏實實的比什麽都強。”

他心裏一鬆,複又拉她入懷,在她臉頰上輕啄了下,低聲笑道:“好。”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3、有人就有江湖⑦

窩了一晌方起身。年諒由著夏小滿整理衣裳,聽她說著紀方傑的病況和她送去的禮物,頻頻點頭,忽一低頭,瞧見她還穿著在家的衣衫,不由一笑,抬手止了她,道:“別打發我了,快去換衣裳吧,既是家裏無事,便莫讓大姐久等。”

夏小滿繞到他身後,抻了抻後襟,放緩語氣道:“我叫青櫻過去伺候大姑奶奶了。回來前,大姑奶奶吩咐晌午不必我過去。”

年諒不以為然,扭頭道:“大姐不過一說,你還當真了。去換吧,一同過去吃。”

夏小滿使勁了兩下,抻得沒了褶子,轉到他麵前,抿了抿嘴,道:“不大好吧。大姑奶奶可都說了不用我過去。---我也叫廚下備了我的飯了。”

見年諒不言語隻盯她,她也曉得這詞兒說不過去,微有些尷尬,找一個能擺平年諒的借口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便又道:“沒旁的,還是昨兒的事兒……主要是,大姑奶奶若席上問年壽堂的事,我這邊……”

年諒擺手道:“不會。若真能在席上提,先前又何必私下招了你單問,姐這是不想讓姨母憂心……”話雖這麽說,卻到底頓住,拍了拍她胳膊,道:“也罷,左右你方才也與大姐請了安了,……大姐也是有言在先的……”

到底裏頭牽扯了表妹,若大姐真個問了,當著姨母麵,滿娘怕是更難應對,還是不過去的好。回頭關上門家裏再說,還能瞞了姨母那頭,----雖然也不是久長之計,但能瞞多久瞞多久吧。日子久了隨便想個什麽說辭也就糊弄過去了。

夏小滿卻壓根沒琢磨昨兒的事。她自然知道年諾不可能在席上提那事,這麽說不過是個幌子。聽聞年諒不用她去了,不由心裏念了句佛,低頭瞧了瞧這雙腿,嘖,少遭一次罪。

年諒見她低頭不語,忙道:“那事兒莫想了。”又岔開話題湊近她調笑道:“----我可這就過去了,再耽擱便到飯時了。沒得叫姨母見笑,這聞風而來,多長的腿子!”

她撇撇嘴,小聲嘀咕道:“我腿可不長,這立久了,踩一踩更短了。再末梢神經壞死,把腦袋憋大了……嘖嘖,虧得免了……”

他隱約聽了半句。似懂非懂,還想調笑,忽想起上回大姐過來時,席間姨母讓她落座她也不肯。一路站著相陪。這會兒叫她紀府吃飯,她怕是想著得立規矩伺候布菜,才嘀咕這句話、這般模樣不肯過去吧。他歎了口氣。緩聲道:“大姐最是隨和,你也不必太拘謹了,---姨母不也喚你?入席便是。”

她眉梢高挑,眼睫低垂,嘴角依舊扭曲著,調子微有些拐,隻道:“有些規矩……還是守著好……”

他瞧著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彎了眸子勾了嘴角。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省得規矩是真,隻不曉得肯守規矩是真是假。換著法子推了旁人做惡人。”

她斜眼瞧他。有心玩笑一句,可若話潑出去便是變相承認她先前確實逃避守規矩了,隻好抿了嘴,裝聾作啞,聳了聳肩,佯作不懂。

“罷了。”他徹底被打敗了,笑著搖了搖頭,道:“下晌大姐過府再論。不問你是最好,若問你……還是那話,推說不知吧。”

他轉身才邁了兩步,又頓住腳,偏頭對扶著他的夏小滿道:“吳家父子還在前堂,回頭你尋個由頭打發走,就說這會兒我沒空見他們。----你也別見,也什麽都別問。聽我的,先晾著。”

年諾沒在席上問年壽堂地事,倒是似是無意問起滿娘人怎麽沒過來。

年諒想著滿娘那副模樣,心中好笑,臉上便不由透出幾分笑意,隻回道:“因著姐說不用她過來,不敢拂姐意思,故此留她在家處置些家務事。”

年諾夾起片青櫻撂在布菜碟子裏地嫩筍,端詳了下,隨意道:“倒是聽話。”

年諒一怔,隨即陪笑道:“她是實心眼的。給個棒槌就當針認了。”

年諾淡淡一笑,不再言語,放了那片筍到口中細細咀嚼。新下來的春筍,鮮,嫩,爽,脆,卻是帶著點子寒澀。

飯後飲茶閑聊片刻,年諾便辭了紀鄭氏,又約下三月初一去上香,跟著年諒回了年府。

對於來上茶的夏小滿,年諾卻是什麽也沒問,隻接了茶。年諒瞧著她沒開口的意思,便衝夏小滿使了個眼色,打發她連帶滿屋子丫鬟下去,這才把一早想好的台詞挪了出來,簡單扼要的講了年壽堂的事,又說了早上來地那個衙門羅姓師爺的言辭。

年諾聽著臉色愈差,末了冷哼一聲,道:“姓羅的?不認得。這等不入流的人物,也配往這邊來。往後府衙那邊,除非侯廉孝親來,旁人不必費口舌。”說話間已是帶了氣惱,提及侯知府,忽而想起知府那好親戚來,便又問:“竇家……可有什麽舉動?”

“姐息怒。身子要緊。這起子小人慢慢收拾。”年諒忙勸,聽聞又問竇家,搖頭道:“並無舉動。自上次閉門不見後,竇煦遠便不往這邊走動了,也再沒走禮。”

“不曉得他是知趣兒,還是等著你去尋他----這等人慣會落井下石。”年諾依舊火大,冷冷道:“昨兒掌燈時候聽得咱家人來說的那些,你姐夫當時便遣人去看了,年壽堂已是進不去的。今兒白晌也往府衙去了,還沒個結果。想來是和那姓羅的走兩岔了,不然侯廉孝斷不敢派那等人來。哼,這事兒,沒那麽便宜饒了侯廉孝,是年壽堂遭劫,咱家是苦主,他封鋪做甚?!挾公報私?哼。非與咱們個說道不可。你姐夫也說了……”

她眼底一片陰霾。壓低聲音道:“打臘月就傳聞今上要動手拾掇禦史台,卻一直沒個準信兒,最近消息不斷,今兒連邸報也出來了,兩位中丞大人,一左遷一外放,卻隻從吏部調了李容補缺,還空著一位。----李老大人又已是花甲之年,怕是時日無多……。想來朝中可是不少人惦記著,正是尋事邀功的時候……,也還有想從京中棋局抽身,無有去處地……”

年諒奇道:“今兒的邸報上……”

年諾垂了眼瞼,微微點了點頭。

侯廉孝本無根基,不過依附朝中幾家,若彼方自身難保。誰還顧他?東南繁華,玫州知府也算是一等一的肥缺,多事之秋,盯著的人自然不少。如今。這侯廉孝治下有匪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鬧市區搶劫藥鋪,治績到什麽程度了?從失察之罪開始論起。深挖一挖,上麵地人想做什麽樣地文章做不成?!

這些不肖誰與他分析,曾遊走在玩政治地高幹子弟之間地年諒也是極明白的。正月裏他也是準備等禦史台變革這個機會,尋幾個底層正直不阿的小禦史給郎家和陸家下些料,----扳倒絕無可能,但隻要引子牽出來,上層有人想收拾他們就會貼上來,找他們個晦氣;就算沒人想動。最少也能給他們添些膩歪。隻肖傳進金殿,無論那位尊者說不說話。他們都得三五個月睡不好覺,也算給表哥報仇出氣。

如今這招挪到侯家,那更是不費力氣。隻是,他時而疑心,這些他懂,侯廉孝會不懂?侯廉孝既是善於鑽營,又怎會在這麽個時候為了點子蠅頭小利而生事得罪年家、胡家?(與仕途相比,貢瓷實是蠅頭小利,況且貢瓷也肯定是竇家吃大頭,侯廉孝摟不了多少。)可這事,聽滿娘轉述,分明裏頭有個套兒,若說和府衙沒半點兒幹係,怕是誰也不會信。而且,府衙封了鋪子,到底為的什麽……他打一知道就派人日夜在年壽堂外頭守著了,無論拉屍體出來還是運藥進去他都會知道。可偏就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若說在他派人之前那邊就已做完手腳了,那何必繼續封鋪?

他正思量著,又聽年諾道:“府衙不是沒縫的地方,不曉得方溥明與你指了路沒有,你姐夫說他原有不少朋友。”

他順口道:“遣人往府衙去瞧著了。方先生也指了路,隻他兩個使得上的朋友恰不在玫州,眼下隻能先府衙年壽堂兩下守著,查出多少算多少。”

“兩下守?查?”年諾一皺眉,道:“此話怎講?”她眼睛一轉,忽然想到另一個可能,忙道:“我說怎麽封咱家的鋪子,莫非匪患與府衙有關?”

年諒頓了頓,低聲道:“也隻是我與方先生猜測,未敢當真,還要再看看。”

年諾哼了一聲,咬牙道:“若是姓侯地有膽子縱匪行凶,還動咱們頭上,那他就等著人頭落地吧。”

年諒勉強一笑。

年諾皺眉思量片刻,道:“你方才似是未提吳栓。這事吳栓怎麽說?當時是怎麽個光景,聽了他說,便可知府衙到底怎麽回事吧。又,大致損了多少藥?你這邊日常吃地可還夠了?我們夫人那邊還有幾棵參,都是往年人孝敬來地,你這邊……”

“不用,姐,我這還夠。”年諒差一點兒就說出來劫的不是人參了。他壓下這句話,心裏苦笑,滿娘說地沒錯,任誰聽說藥鋪被劫,都以為會劫人參這樣的高貴藥材吧,偏匪劫的不是。這事本身就透著蹊蹺。

他穩了穩神,方道:“姐,我還未去問吳家父子。”見年諾一臉錯愕,忙解釋道:“這事本就出得蹊蹺,吳家父子昨兒來時,我不在家,他們卻隻留下些敷衍脫罪之詞,越發可疑。今兒白晌我先見的羅師爺,又來拜姐,還沒顧上他們,也想著先晾上一晾,晾到他們惶然不安,方好問出實情。”

“胡鬧。”年諾沉了臉,道:“這都多少功夫了,你拖得越久,他們話編得越圓,哪裏還有什麽實情?”

年諒陪笑道:“姐莫惱,我省得。我自有計較。”

年諾聽他這般說。仔細瞧了他臉色。見無異樣,方放下心來,也不深問了,歎了口氣道:“你有計較便好。我原與你說,呂榭這邊帶出來幾個人還算伶俐,你若缺人,不妨拿去,隻是到底不能用在外麵。便不如把內宅地人換出來。----年壽堂說到底,也須得有幾個聽你使喚的,免得閉塞。”

年諒點頭道:“我也想著這次把年壽堂下麵不中用的換下些來。隻還沒思量周詳,等我要用人,再問姐要。”

年諾點點頭,又歎道:“自我來玫州,也隻逢幾個年節,吳栓和莊上的尹檳會來胡府與我磕個頭。旁地我也說不好,沒的與你支招,隻說這麽一句,---你也曉得。祖母一直是讚尹迅尹大管事地,吳栓又是他老帶出來地,早年也算盡忠。年家不容背主之人。然你行事間也想想祖母。”

年諒忙道:“我省得。姐且放心。”

年諾一笑,道:“這兩日又扯出樁私鹽案子,你姐夫那邊也是忙著,恐不得空來尋你,你這邊有什麽事,打發人往司衙上去。”

見年諒應聲,年諾端了茶盞飲了茶,轉了話題。道:“初三上巳節。我尋思著。你來玫州多日,各府也都走過了。卻還不曾回請,不如就上巳節請吧,我見兩麵府裏都有流觴亭,上巳節也剛好應景。回頭我與你列單子瞧瞧,多請幾家爺小姐,----有來有往的熟識了,往後都有個照應。”

年諒一怔,道:“姐,初三……會不會急了些?如今的事

年諾道:“也是圖個上巳節曲水流觴應景。年壽堂的事,我說,你也莫急莫憂,一個侯廉孝,到底翻不出什麽水花兒來。正好,上巳節多請人,官家商家都請,也叫侯廉孝掂量掂量咱家是什麽份量,----官麵上不必說,想做買賣,也輪不到竇家往前麵湊合。”

“姐……”年諒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想著這兩日讓滿娘往崖山莊去盤賬,所以初三籌措不及……”

固然因著眼下不想讓滿娘繼續留在是非之地,也是因著滿娘實不適合那樣場合,出不出席都是尷尬。可滿娘若不在家,請客卻無主事女眷在,實說不過去。是以他隻好硬著頭皮駁了大姐的意思,隻推說滿娘有事,籌措不來。

年諾皺眉瞧了年諒半晌。崖山莊查賬!這麽說還是那個女人一個人去?這……

不行,不能問這是誰的主意,不當她問,況且,問了也沒結果。現在那個女人管著弟弟內宅,弟弟腿疾,命其去盤賬也在情理之中。隻是……

她隻要一想到這有可能是那女人的主意,而那個女人指不上打什麽算盤,就覺得十分不妥當。然事涉崖山莊家務事,已不是她好管的了,隻得咳嗽一聲,道:“不差這一兩日吧。”

年諒倒沒避諱,大姐就是大姐,嫁出去了,換個姓,可不還是骨肉相連,也還是護他疼他地大姐。便陪笑道:“原是遣韋棣去細攏賬目好算紅利,可如今出了這事,外事上沒個得力地管家,便想著把他調回,讓滿娘過去攏個總的----遲早也是要交到滿娘手裏地。這一晃也小半個月了,賬目久拖不下,也不是個事兒,我尋思著,越早弄利索了越好……”

年諾手中轉了轉茶盞,抬眼看他,道:“我多嘴一句,有些事兒得細思量,你看,尹大管事畢竟年邁,恐不能事事照應周全。年諒腦子裏轉了幾轉,確實要多思量,尹迅年邁,滿娘若不服眾……。雖然他送滿娘過去,並非真個為了查賬,但在下人眼裏,便是如此了。身處大家,又曾在一群魚龍混雜管家長隨中調理出些心腹,他對下麵那些人有什麽心思、什麽手段也知曉不少。

莫要滿娘去了,再有人生事讓她難堪,倒壞了他的本意,唔,還是自家跟著同去的妥當,便是自家什麽都不管,“主子爺”三個字撂下,也能壓製一麽心思,都像是不會扯滿娘出來。扯出滿娘來。那就一查到底。府衙也別想好。

那就……初三之後再去?可這上巳節的宴……

夏小滿送走了年諒,便叫人往前堂去打發吳家父子並一幹執事走,隻說爺有事沒空見他們,等爺想問話,再招他們來。然後起身往後院議事廳去,叫上小韋嫂子,先商量商量崖山莊地事。雖是青櫻不在,但等商量個大概。回頭再與她探討也不遲。

才叫來小韋嫂子,議事廳落座,小丫鬟便尋來,道是吳家父子不肯走,執意要等爺事畢稟報年壽堂的事,說是有爺一句話,下麵人也好行事。

夏小滿瞧了小韋嫂子一眼,牽了牽嘴角。道:“要六爺一句話?六爺剛才不是有話----等想問時在召他們。怎麽,這句話不作數?”

小韋嫂子是知道事情全經過的,自然曉得夏小滿心裏有多恨吳家父子,說實在地。她心裏也覺得他們該死,可現下這般境況,聽著夏小滿話裏夾槍帶棒地。隻得陪笑勸道:“二奶奶,這出了事他們心裏都沒底,您還是體諒一二,莫怪罪他們,打發他們去了就是。”

夏小滿撇撇嘴道:“也要打發得走才好。”轉頭叫小丫鬟,道:“叫二門上找持葛,讓他打發去。我說話他們還不信,看持葛說他們信不。還是那句----六爺在忙。現在沒空。”

小丫鬟應聲去了。小韋嫂子方歎了口氣,道:“二奶奶。我知道您惱他們,但眼下實不是發作他們的時候,事兒不還得查?”她頓了頓,又道,“這話原不當我說,然也是想給您提個醒兒,吳栓到底是府裏家生子,多少年的老人,您與爺再氣,不念僧麵念佛麵。若還得用,重罰是重罰,莫削了他們臉麵,---沒了這點子體麵,這在年壽堂也不好做不是。”

夏小滿冷著臉道:“用不用,這話輪不到我說。別說六爺了,六爺上麵還有老夫人呢。我也沒旁地意思,說什麽顧全大局給他們留著麵子,成,這不是問題,我也不是沒忍過。可也要瞧瞧,他們給不給我麵子!”

小韋嫂子陪笑道:“二奶奶言重了。他們哪敢!”

夏小滿擺擺手道:“韋嫂子,我也不與你外道,就隻說,在這府裏,被你們叫聲二奶奶,我還能說上幾句話,出了二門,指不上怎麽回事呢。別說比你們家小韋管家,怕還不如持葛說話管用。”

小韋嫂子剛待說話,夏小滿忙止住她,道:“韋嫂子,你最知道,若本就不壓人,這手底下沒個好使的,那說什麽都沒用。”見小韋嫂子緩緩點頭,她方又道:“不知道青櫻同你說了沒,六爺早上讓我這一兩日往崖山莊去查賬。你也知我肚子裏那點墨水,所以還得韋嫂子你與我同去,多幫著我。”

小韋嫂子忙起身道“是”,又道:“哪裏敢當一個幫字?!二奶奶折煞我了。二奶奶吩咐便是。”

夏小滿示意她坐下,轉了笑臉道:“不是虛言客套,是真得小韋嫂子幫忙。當然,也不能隻你一個人忙活,我是尋思著,咱們對崖山莊都不熟,還得找兩個熟的帶回去----正好就從先前崖山莊送過來的人裏選。我還沒拿好主意,這一個人看啊,總是片麵,我瞧著麵上光鮮的,背地裏又不知怎樣了,你幫我參謀參謀。----還得有一句放在頭裏,這些人說是我用,其實你用地時候比較多,所以你也要考慮你用著順手不。”

小韋嫂子心裏一暖,再次起身站直了,鄭重道:“二奶奶這般看重於我,實是惶恐。必盡全力,定不負二奶奶所望。”

夏小滿也站起身,過去按下她,道:“韋嫂子快坐下吧,不信你還能找你?!真不必和我這麽客氣。”她頓了頓,歎道:“說起來,韋嫂子實在幫我良多,又常點撥我,----碰上我這樣油鹽不進的,韋嫂子也頭疼吧。其實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裏,也記著韋嫂子的好……”

小韋嫂子紅了眼圈,口稱“折煞”,掙紮著要起來。夏小滿卻不放手,笑道:“得,好嫂子,這話我也不再說了。你隻明白我就成。咱們說正事。說正事。”隨後拿了府裏地花名冊,攤開在兩人中間,點了幾個名字,問小韋嫂子意思。

小韋嫂子那邊才起了個頭兒:“……孟橡我不甚清楚,回頭我再我問問我家地,孟橡家的卻是手腳極勤快地,玫州本地鄉下的,種地喂雞地事都操持過。是把好手!嗯,二奶奶您斟酌……”小丫鬟便在簾外叩門回話,說事持葛求見二奶奶。

夏小滿瞧了瞧漏刻,也到了飯時了,一麵叫持葛進來,一麵吩咐小丫鬟把自家和小韋嫂子地飯擺這邊來。

持葛進門行了禮,躬身道:“回二奶奶的話,小的好說歹說。吳大掌櫃隻是想見爺,說若爺忙著,他們等著也無妨,不然回去也不知如何行事。吳少掌櫃地在前堂衝北跪著謝罪呢……”

夏小滿聽了前麵還在冷笑。聽得最後一句,一拍桌子,喝道:“這什麽意思?表忠心啊?六爺說話他都不聽。這樣還叫忠?他怎麽不往街上跪著去!那樣更多人看見他忠心了不是?!分明是威逼脅迫,還想陷六爺於不仁不義!亂棍打出去!”

“二奶奶不可!”小韋嫂子一時情急喊了出來。見夏小滿和持葛齊齊瞧她,不由尷尬,忙起身繞到夏小滿身邊,伏在耳畔低聲道:“二奶奶這棒子下去,不就成全了他的忠,越發顯得您不仁義了!而且,這若打重了。回頭六爺哪好再懲治他!”

夏小滿拍拍額頭。都怪這句台詞兒聽太多了,雖沒用過。可這會兒生氣,便順嘴兒溜了。當下低聲道:“嗯,是我氣糊塗了。”

這惺惺作態的小人。她磨著牙,眼珠兒一轉,計上心來,拽了拽小韋嫂子地袖子,低聲道:“在晌午飯裏下點兒巴豆給他送去,看他還能跪得住不!”

小韋嫂子哭笑不得,忙勸道:“二奶奶使不得!這可是壞名聲,為這等人,不值得!況且,他可是在藥鋪裏長大的,見天鼓搗藥呢……”

“嗯,對……”這招對藥劑師實屬無效,夏小滿嘟了嘟嘴,“那怎麽整,由著他跪著?沒得讓人惡心!我不信還治不了他了!”

小韋嫂子搖頭道:“隻能勸了。好歹吳大掌櫃在一旁……如我先前說地,二奶奶還是與他們留分臉麵吧。”

夏小滿哼了一聲,向持葛道:“尋常六爺生氣怎麽個態度你也知道,不用我教你吧。你就去與他們說,若想威脅主子,那就繼續等下去、跪下去,然後隻瞧吳栓。就這一句。他們解釋什麽都沒用,他們說什麽,你都隻用這一句回就行。他們若什麽都不說,死等,你就隔一會兒功夫說一遍這話,還是那句,眼睛就給我盯死了吳栓,不容他躲。直到他們走了為止,去吧。”

持葛苦笑道:“二奶奶,您這不是罰他們,是罰小的啊……”

夏小滿挑挑眉,道:“得了,晌午飯你自家去小廚房點,和章嬸子說我說的,給你補補舌頭。不叫你白費口舌就是。”

持葛無奈領命而去,少一時,回來同正在吃飯的夏小滿稟道:“吳大掌櫃說了不少話,小的依著二奶奶吩咐,隻回那一句,末了大掌櫃也是沒轍,少掌櫃也沒了話,起了身,帶著一幹人去了。”

一旁小杌子上坐著的小韋嫂子忙讚了句高明,夏小滿卻搖了搖頭,扣帽子罷了,比誰更無賴。隻不曉得吳萇這無賴葫蘆裏賣地什麽藥,這般作態,到底是他一貫偽善偽忠風格地延續,還是因著年壽堂地事裏別有隱情……?

飯後年諾過府,夏小滿往前麵去敬了茶,見年諒使眼色讓她下去,心裏一鬆,忙不迭行了禮出來。因著青櫻也被打發出來,便正好拉了她一同去議事廳,繼續與小韋嫂子討論“崖山莊查賬行動組”成員人選問題。

商量一番,最後定下帶名單上地七個人走----崖山莊送過來的三個人並家裏兩對兒夫婦,加上小韋嫂子、采藻、茴香、豆蔻和夏小滿自己,攏共十二人。剛好組隊踢球,還餘下一替補。

青櫻還怕莊上的人用著不伏手,叫夏小滿多帶幾個小丫鬟過去。夏小滿卻覺得現下帶得人就不少,查賬又不是種地,用不著人多力量大。況且,查賬也隻是個幌子而已。

流程上,這份名單最後還得提交年領導審批才能生效。那邊來人報說大姑奶奶要走,夏小滿便揣了這名單前去相送。

回了房,她一邊兒替年諒更衣,一邊兒先講了吳萇地事。

年諒聽後隻冷哼一聲,並沒言語,往床上一倚,琢磨自家的事。夏小滿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了,不曉得他這態度是針對吳萇的長跪行為,還是自己對這種行為地處理方式。

沉默半晌,她才想起揣著的名單,忙搬了個墩子坐到床邊,拿出來給年諒看。

年諒挪了挪身子,拉她床上來坐,而後接過單子掃了一眼,卻是沒發表任何看法,而是複又折上,捋著紙邊,道:“崖山莊的事,是我欠思量了。……你準備了也好,隻不急在一時過去。”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忽然琢磨過來他什麽意思,眯縫著的眼睛也瞪得溜圓,偏頭問道:“嗯?你是說,不去崖山莊了?”

“不是。”他瞧著她那臉驟然變化,不由笑了,握了她的手,道:“不是不去。是現下先不去。過陣子,我與你同去。”

呃?唔……那樣也好。雖然她不知道年諒怎麽改變主意了----估計同大姑姐有關吧,不過這和她沒關係,在她這邊論,其實通匪這件事若不被坐實,她就沒什麽心理障礙,在哪裏呆著都一樣,不是非去鄉下不可。而往後若是年諒同她一起去崖山莊,那有領導坐鎮更好說話了,會省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算是好事一樁。

夏小滿呼了口氣,綻開一個標準笑容,露出鋥亮的八顆牙,道:“謝六爺!”

他手緊了緊,臉上雖也笑著,卻是歎了口氣,道:“還有個事兒,三月初三上巳節,家裏要設宴請客……”

所有跟帖: 

十樣錦 卷五 / 秦十六 著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93420 bytes) () 06/10/2009 postreply 22:42:44

終於看完了。多謝多謝。 -跳舞的塵埃- 給 跳舞的塵埃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塵埃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3/2009 postreply 23:03:01

謝謝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45 bytes) () 06/15/2009 postreply 07:20:35

謝謝,意猶未盡,就沒了? -金羊媽媽- 給 金羊媽媽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5/2009 postreply 09:03:15

回複:十樣錦 卷五 / 秦十六 著 -lydianlu- 給 lydianlu 發送悄悄話 (31 bytes) () 06/17/2009 postreply 08:07:47

前麵都很好,超爛的結尾,什麽都沒交代,嘎然而止 -chchzhzh- 給 chchzhz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8/2009 postreply 10: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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