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樣錦 卷三 / 秦十六 著

回答: 十樣錦 卷一 / 秦十六 著畫眉深淺2009-06-10 22:20:31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客自遠方來①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11 本章字數:5233

  大秦永寧十九年正月。
  帝都阜澤。常平街年府。
  正月初五紀家母子攜全家從州啟程,往京城進發。待年家接到信箋時,已是正月初七。
  年老夫人聽了回稟,不由皺眉道:“怎麽偏擇破五出門了?”
  大秦疆域頗廣,各地民俗也不盡相同,正月初五被叫做破五,有地方便稱破五意味著破除一切禁忌,諸事不忌;而有些地方卻稱是,破五破五諸事不宜。但風俗裏有個相對統一的說法,便是“破五不出門”。而一般都認為,初六方宜出行。
  二夫人陪笑道:“到底是早來早穩當吧。”
  老夫人歎了一聲,道:“二月初九會試,急個什麽。”
  倒是四夫人接口笑道:“怕是要來見見先生,會會同門同年的。少不得應酬,早些過來多訪幾人也是好的。”又道:“九郎年前便開始會些同窗呢。”
  一般舉子們到得京城,多半會四處交遊,積極參與同鄉、同門、同年的各種聚會,和各路人物套套關係,為將來的政治人脈打基礎。
  這些個舉子,無論金榜題名的,還是名落孫山的,終都會有個去處,官大官小且不論,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誰明朝就出息了呢,誰又知道將來誰用得上誰呢?有道是多個朋友多條路,這會兒朋友是多多益善。
  在這種心態下,二月會試前後,舉子們要參與的大大小小的宴會可謂不計其數,這段時期也由此成為京城酒店業的黃金期。
  像年家九爺這樣的豪門子弟自然不必去折節下交什麽人,拉什麽人脈,他的人脈早有父兄為他奠定好了。但因著他性格闊朗。又是個喜交遊的,所以有想巴結他地,喊他去吃酒,他並不拿大,常會跟著去,也會跟著輪流做兩回東。
  老夫人笑道:“說起這事,老太爺倒是嗔怪九郎來著,言說眼見大比。不好好溫書,倒出去混耍吃酒。又自比道。當初我大比之前何曾結交過什麽同年,還不是靠著實打實的本事入的翰林院!這會兒就當是穩穩當當溫書的,混扯那些反誤了正事,便就是想結交,也當是大比之後再結交的。”
  四夫人聽了忙道:“老太爺教訓的是,媳婦回去當說說九郎。”
  老夫人提起這話似是高興。揮手笑道:“你莫急,不相幹。我瞧倒覺得他出去逛逛甚好,強過日日在院子裏憋悶著,文章豈是憋出來的?我還與老太爺說,九郎腦子靈光的緊,拘他做什麽?誰人都像你那般死讀書地?”
  四夫人忙站起身,恭恭敬敬陪笑道:“老太君抬舉九郎了。九郎豈敢同老太爺相比,終他一生能得老太爺三分學識已是他的福氣!”
  老夫人笑道:“你且坐。你不必過謙,這也是你地福氣。他自小就是極聰明的,這次不是中了解元?京城裏多少才俊,他不仍是拔了頭籌?雖說大比匯集天下英才。不敢托大,然老太爺和我也是盼著他三元及第呢。”
  四夫人躬身道:“媳婦回頭傳老太君話與他,定叫他收收心好生備考,好不負兩位老祖宗厚望。”
  老夫人點點頭,擺手叫她坐了,又向二夫人道:“聽聞紀家大郎最是沉穩性子?他來同九郎作伴也甚好。彼此的取長補短。九郎到底歲數小。毛躁了些,這麽一來那毛躁性子也能去些。”
  二夫人四夫人都陪笑道:“老太君說的極是。”
  老夫人算了算路程。州離京城不甚遠,車行少則五日,多則七日也就到了。到底搖頭道:“早來些也是好的。但這才多遠的路,何苦這麽趕!破五……破五……”她本想說到底是不吉利地,但現在未出年節,不吉利這三個字是說不得的,便隻不住的搖頭。
  二夫人笑道:“想是怕遇上雪呢,畢竟要走段山路的。說起來去歲剛入冬時有幾場大雪呢,隆冬反沒雪了,臘月裏也隻飄了幾日雪花,正月倒是冷的緊,不曉得會不會有雪呢。走山路的,遇雪怕就困了。若困在路上過元宵佳節,到底不美。”
  四夫人道:“這走了兩日,算路程也當到麒麟山了吧。瞧這幾日日頭倒好,想來無礙。二嫂子也不必太過擔心了。”
  二夫人淡然道:“隔道不下雨呢,這麽遠又哪裏看去。倒不怕旁的,因帶著孩子呢,就怕天冷孩子受罪。”
  四夫人笑道:“紀家也是,天寒地凍,帶著孩子上路多有不便,這邊落了根再接過來不就好了……”
  老夫人抬眼插口道:“洛娘不說我倒險些忘了,紀家這一家子人過來,那宅子……”
  二夫人忙笑道:“六郎籌備著呢。這一兩日也就得了。六郎最是細心,老太君放
  老夫人點頭道:“我隻一句,莫怠慢了姨夫人才好。然六郎自家親姨母,我自是放心地。”個宅子是再容易不過的事,而長生居外事大管家韋棣卻被此時搞得焦頭爛額。
  還是因著年諒力求完美百般挑剔。
  韋棣年前還是不著急的,隻覺著終是要住下來的,拖到最後主子爺也便就不這般挑剔了,隨便住什麽都使得。未成想這年都過去了,又說是姨夫人十五前便到,今兒都初七了,主子爺還能不緊不慢的挑著毛病!
  他是急煞了地,可主子不急嗎?----主子催他時候很急,挑剔的時候一點兒不急!
  他守著本分,幹著急也不敢勸,倒是青櫻和夏小滿緊著勸著:“今兒都初七了,快的話姨夫人初十、十一就到了。現下便是定下宅子,不還得遣人先去收拾一下麽。這會兒還是先擇一個拔尖的,收拾出來能隨時住人,安頓了姨夫人一家住下,之後再尋更好的。不然姨夫人到了,卻沒處可住,豈非失禮!”
  年諒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道:“原是想著姨母難得上京一趟,總要讓她住得舒坦了……罷了。且如你們所說先安置下來吧。”
  他翻了翻,尋出張圖遞與夏小滿。道:“倒還是這個瞧著好些。你明兒得了空就同小韋嫂子去瞧瞧,若和圖上一般,就照咱們先前說地改了。”
  夏小滿點頭接圖瞧了,又交了圖給韋棣看。
  韋棣接過來就鬱悶了,這是早好幾天前送來地,當時六爺瞅了兩眼。畫了兩筆就給否了,叫他再尋,好麽,他累斷了腿尋了旁的,爺又瞧這個好了!可嘴上哪裏敢說旁地,隻陪笑道:“爺英明,這萬祥巷的這宅子確是好。且打府裏東側門出去也就半刻鍾的路。著實便宜。”
  打發走了韋棣,年諒向夏小滿道:“你去瞧準了,便叫他們按咱們先前說的鋪兩條小路出來----這瞧著繁瑣,實則修起來也快。冬日裏沒什麽花草,那花池子必是空的。你明兒去看,若果然瞧著不美,便叫他們買些花燈綴飾一二,----姨母家到了便也快到燈節了,掛燈也算應景……”
  他說了一堆,夏小滿忍不住一邊兒點頭一邊兒笑。待他說完。忍不住戲謔道:“你這不是租宅子,你這比蓋宅子還費勁!”
  年諒一笑。道:“這會兒費事,到住進去時候便就是省事地。”
  常平街離萬祥街十分近便,打年府東門出來,便是步行,最多也就一刻鍾路。車行理當更快,但因著年節,通往萬祥街的路上兩個巷子裏夾道擺地貨攤,人群熙攘,車速便慢了許多。
  正月裏是節連著節,祭連著祭,初八有兩宗祈福祭----白晌放生,入夜祭星。
  夏小滿瞧著外頭許多攤位都是成籠子賣鳥、成盆賣魚的,想必就是賣予人放生用的,問了小韋嫂子,果然如此。
  小韋嫂子笑道:“正是所為放生。您瞧那邊,不是賣祭星的黃花燈的……這些都是趕過年出來應景賣一茬的,往日這兩條巷子沒這般光景。”
  祭星夏小滿是知道地,因被通知是合家參與的。大秦民俗以正月初八為眾星下界之日,一般祭的北鬥星,焚神碼、遍點黃花燈,合家上香誦詞,辟邪祈福。而這放生卻是主子爺奶奶們做的事,和夏小滿不相幹,她也不屑於用這樣的所謂放生來積福。
  巴巴的逮來鳥,然後又放了,這麽走個形式便就是大慈大悲了?便能福澤深厚了?若真是慈悲的,何必逮那鳥來?!
  到了萬祥街那宅子,門匾早已摘去,不知何等人家,但聽說是外放地官人,不舍得賣京中宅子,便交予牙人向外租賃。說是祖產,但瞧著並不陳舊,門上的朱漆顏色還好,倒是個整齊人家的模樣。
  四進的宅子,三十來間房,左右兩個小花園,布局不錯,大小也適當。紀家雖全家出動,但人並不多,----紀鄭氏和她小女兒紀靈書,兒子紀淙書夫婦,外帶兩個孫子,一個八歲,一個五歲,都是小孩子;仆從也不過十幾人,足夠住下。
  夏小滿走了一圈,瞧著確是大韋管家描述的那樣,便請大韋管家去簽租賃契約,然後又按照年諒交代地一一吩咐下去,叫幾個外管家帶人抓緊時間弄了院子,小規模的土木工程結束後好安排打掃收拾房間,準備迎客。
  因著房裏這硬件家具都是現成的,而軟件上那些被褥床單帳子什麽的,講究的人家都是自行帶了的,所以也不用她夏小滿操什麽心,等回頭發現缺什麽,現添置也趕趟。
  雖沒什麽了,夏小滿還是特地多轉了兩圈,磨蹭到放生地時辰過了才打道回府,免得去瞧那虛假地慈悲。
  回到長生居,進門就瞧見一群人在廊下站著,圍觀一隻鳥籠子。遠遠瞧著籠子裏是隻白鳥,夏小滿暗暗稱奇,年諒素來怠於養鳥獸的,不知道這是何意。
  年諒拄著拐,倚著柱子,也笑眯眯地瞧著。
  他的腿骨開始漸漸長好,此時已是可以拄拐走上幾步,但是仍是不利索,走遠一點兒還是得用輪椅。不過比之從前一點兒路也走不了,已是強上太多,所以年家上下也都頗為欣慰。現下大家對年諒的要求都沒那麽高了,不求多健壯,隻求不臥床,阿彌陀佛。
  夏小滿走過去,丫鬟們忙給行了禮,又七嘴八舌的陪笑介紹這籠中物,道:“是鳳頭紅呢,這般純羽的極是少見……方才飛進來的,許是誰家放生的……也不怕人,六爺伸手,便跳到六爺手上去了,再放也不肯走,豈不是投了緣……”夏小滿瞧那鳥通身雪白,長尾,頭上一撮紅毛,尾尖上有幾根黑羽,瞧著俏皮又漂亮。
  她隻在小時候養過一回金魚、養過一回街上買的小雞崽,都是沒養好,沒幾天就死了,從此便再不敢養任何動物,所以對於寵物知識是一無所知。這生活中的鳥類她就認得麻雀、喜鵲、鸚鵡和海鷗,因此瞧這雀兒,也叫不上來是什麽。丫鬟們又哪裏知道什麽生物學科目綱門啊,問是什麽鳥,便隻回說“鳳頭紅”,她也隻得瞧個熱鬧吧,反正是麻雀還是鸚鵡跟她也沒關係,又不是她伺候鳥的。
  “剛才飛進來的?然後不肯走?”夏小滿問她們。
  她們忙不迭點頭,道是方才爺去老太爺那邊跟著放生祈福,回來剛到院裏,這鳥就落下了。爺說別駭著它,隻趕一下,讓它飛了就是了。可怎麽趕,那鳥也不肯走。爺伸伸手,那鳥就跳到爺手上了,空啄了兩下,像找吃食一樣。拿了籠子來,放了水和食,這鳥就自己進去了,吃飽了,也還不肯飛。爺便說,籠門一直開著,就這麽養著它,多暫走了多暫算。
  夏小滿瞧那籠門果然是開著的,而那鳳頭紅卻一點兒走的意思都沒有,似乎還很愜意,一會兒啄口水,一會兒磨磨喙,還自娛自樂呢,她不由失笑。常平街住的都是豪門大戶,這鳥兒怕就是誰家一時性起,放生出來的。可這樣的鳥兒都是自小馴服了的,隻適應籠中日子,你放了它,它在外麵不知覓食,怕是要活活餓死的。這倒不是放生,是造孽了。
  扶了年諒回房,詳細匯報了宅子的事,小丫鬟奉上來新熬的羹湯與她暖胃驅寒。
  甜白瓷蘭花碗,海棠紅釉匙,湯裏小小的糯米團子掛著漿,光線流轉,隻瞧著便十分誘人。夏小滿在熏籠邊兒坐了,借著熱乎氣暖暖腿,小口小口嚐著熱羹,瞧著窗外那怡然自得的鳳頭紅,心裏歎了口氣。
  難怪說“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這般日日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下來,他日便是開著籠門,可舍得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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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客自遠方來②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17 本章字數:4643

  到底是錢多人多幹活快。正月十一下晌,萬祥街的宅子就徹底收拾利索了----這還除去初十是“石生辰”,所有石製工具都不得用,也不易動土,所以停工一天。真正的工程期隻有兩天半。
  十一下晌那邊一完事,韋棣便來報信,請主子過去查驗。
  本來十一、十二都沒有祭祀,年諒便想著自己出來看看宅子的,但被二夫人攔下了,言說他上下車費力,輪椅擱在車裏也總是不便,這到底沒出年節,路上還是人多車馬亂,一不留神再磕著碰著的……所以怎樣也不肯放年諒出門。
  年諒無可奈何,隻好依舊任命夏小滿為全權代表,前去驗收一番。
  夏小滿樂不得出去溜達,而韋棣也樂不得這姨奶奶來驗收---不為別的,至少姨奶奶沒主子爺那麽挑剔!
  到了萬祥街宅子,見紀府的匾已經掛上去了,大門也重漆的,雖然隱隱漆味未盡,但瞧著卻是極光鮮的。院裏也是不錯,交代改的兩條小路都鋪好了,假山上的植株枯藤被移走,掛了花燈裝飾,房裏亦是立立整整,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這活兒做的算是漂亮。夏小滿好一頓讚了幾個管家,然後依著年諒事先定的等級分發賞錢,叫諸人撤回,隻留兩個老仆看門。一切就緒,隻待客人入住了正月十一關城門前,有信報送來年府,說紀家翌日就能進城。
  於是正月十二一早,彩排過多次的迎客程序開始執行,大韋管家帶人到城門口去接,親自送紀家人到府裏,另著二等管家把紀家下仆帶去萬祥街紀府;小韋管家夫婦則先行在紀府等著。待人到了幫安置行李熟悉環境;因著二夫人已同老夫人說了,要留著紀家母女住一陣子,所以夏小滿同學被指派到二夫人的雁回居,協同接待。
  巳初,終於等著紀家人入府的信兒了,可雁回居迎來的並不是先行過來洗濯的紀家母女,而是一堆箱籠。
  來回稟的大丫鬟青棉小心翼翼地瞧著二夫人的臉色,道:“奴婢早先就給門上話了。也接著姨夫人了,但四奶奶那邊寇嫂子帶人過來。說直接引姨夫人去見老太君。奴婢說了夫人請姨夫人先過來雁回居洗濯,姨夫人也說滿身風塵,不洗濯直接去見老太君未免不恭,但寇嫂子直說無妨,又說老太君等了多時雲雲。姨夫人也不好說什麽,隻得跟著她們去了。”
  素來人情接送都是四奶奶管著的。這也不算僭越,但這般到底是折了二夫人臉麵。
  二夫人還沒張口,一旁的青榕先一步道:“寇嫂子專挑軟的捏呢!青棉你也是麵,就當刺她兩句!----便是四奶奶的話能越過咱家夫人去?咱家夫人請人過去,她便就沒接到人,又有什麽交不了差的!”
  這兩個丫鬟都是跟了二夫人十年有餘的,名是主仆。但自大小姐嫁出去後,二夫人一直把她們當女兒樣看待地,對她們寵多罰少,兩人說話也都沒忌諱的,關起門沒外人時。插嘴鬥嘴都是常有地。
  青棉有些委屈,她也不是那任人捏掐的,實在是當著姨夫人不好爭吵,而且寇嫂子還抬出老夫人來,她扁扁嘴道:“她哪裏敢說是四奶奶的意思?她隻說是老太君的意思,這我又哪裏能駁!”
  二夫人幹笑一聲。擺擺手。道:“寇檜媳婦素來顛三倒四,你別當她什麽。紀家行李送過來了?”
  青棉忙道:“送來了。有兩個丫鬟跟著姨夫人同去的。餘下的人奴婢帶來了,在外麵候著等給夫人磕頭。您這會兒是去老太君那邊,奴婢就先叫她們……”
  二夫人淡淡道:“不忙過去。先叫進來吧。”
  這會兒隨著箱籠來地紀家仆從是兩個丫鬟,兩個媳婦子並四個粗使婆子。瞧著兩個丫鬟歲數都不大,穿戴整齊,想必是伺候小姐的;而那兩個媳婦子也是衣著不俗,當都是管家媳婦。眾人進來給二夫人磕頭問了安,二夫人道了兩句辛苦,又交代她們行李安置在東廂,又命青榕帶人過去幫忙。
  末了叫她們去了,二夫人轉向青棉道:“更衣梳洗。滿娘,”她的視線又落在夏小滿身上,道,“一會兒隨我去老太君那邊見客。”
  夏小滿忙起身應了,然後看著二夫人那立立整整的衣裳頭發,哢吧哢吧眼睛,提出幫青榕去招呼紀家下仆。二夫人笑了笑,應了。
  東廂這邊箱籠都打開了,幾個人正要開始整理,見夏小滿進來,紀家諸仆忙過來見禮問好,她們方才在堂上就聽得青榕介紹這是六爺房裏的夏姨奶奶,都是曉得六爺方是正經親戚,又都有耳聞六爺房裏隻這一個妾,因並不曉得六爺為何隻這一個女人,隻道是她極為得寵,故此雖見她容貌衣著都普通,卻絲毫不敢怠慢。
  見了禮又一一自報名姓,那兩個丫鬟果然是伺候紀小姐的,名喚拂星、攬月;兩個管家媳婦,一個夫姓戚,是紀淙書妻子紀戚氏的本家,半是親戚半是仆,被喚戚嫂子;另一個則是紀家家仆,夫名紀洹,就被人喚做洹嫂子。
  夏小滿對這些虛禮並不感冒,客氣兩句,便直接吩咐抓緊時間收拾,免得一會兒姨夫人和小姐回來坐著躺著都沒個地方。
  眾人開始忙碌起來,青榕帶兩個小丫鬟指點介紹哪裏櫃子箱子可以放什麽,夏小滿卻是無事,便就看著兩個小丫鬟收拾零碎物什。
  拂星攬月兩人先是拿了茶具、香爐出來擺好,這些個夏小滿回娘家時茴香也有幫她帶了,所以她並不奇怪,可漸漸地,讓她咋舌的就出來了。
  文房四寶匣子、花瓶擺設這些都還好說,然後拿出來的竟然是幾盆綠色盆栽,其中一盆還開著漂亮的淡藍色小花。再然後。就像變魔術一樣,拿出裝了活鳥的鳥籠子,站了活鸚鵡地鸚鵡架,養著活金魚地白瓷罐---那水還一漾一漾的,最後一個無蓋的扁方匣子裏還有一隻通身漆黑隻額頭有撮白毛的小貓!
  夏小滿驚訝的下巴快砸到腳麵上了,忍不住過去捅了捅匣子裏地貓咪,指尖觸及真實地毛皮,一片溫暖。貓兒咕嚕一聲,呲著牙伸了爪要撓她的樣子。絕對是活地無疑。蒼天啊!她很想知道,長途跋涉中,這些動物在箱子裏咋活下來的。
  她原以為她回娘家那次茴香豆蔻給她收拾地東西就算夠多的了,就跟搬家似的,可今兒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紀家小姐不止搬了家,這連動物園也帶來了!
  “額間雪,別鬧。”攬月怕那貓兒傷人,一邊兒嗬斥,一邊兒把它那小爪子抓回來。
  啥?夏小滿一怔。攬月多少帶了些方言口音,這個貓咪的名字喚起來有點像英文。夏小滿咂咂嘴,心道。咋還給貓起個外國名?是這世上本就有英吉利,還是這紀小姐也同是天涯穿越人?她忙又問攬月這貓叫啥。
  攬月指著那貓額頭上銅錢大小一撮雪白絨毛,笑道:“回姨奶奶的話,我家小姐說這貓兒額間如落雪,故此叫了這個名。”
  夏小滿一頭黑線。額間雪,哎,又酸又拗口。她眯起眼睛端詳這隻貓。
  她高中同桌家就養貓,那貓通體雪白,隻額頭上有兩道黑,像書上所謂劍眉入鬢一樣。而她同桌給那貓起名----“二條”。她當時和同桌開玩笑。說如果她以後養狗,一定給狗起名叫“五萬”。
  而現在。她還沒有一隻叫“五萬”的狗,卻碰上一隻……唔……可以叫“一餅”地貓。
  攬月放下貓咪按了按它,好像它能聽懂人話似的,柔聲吩咐它不許亂跑,然後去轉身整理旁的東西,拿出皮裘、錦褥、鍛被等物,和拂星討論著在床上鋪攤順序,又糾結於枕頭幔帳等物的搭配。
  夏小滿瞧著她們有點腦仁疼,無奈的搖搖頭,低頭去看那貓咪,那貓也睜著一雙溜溜圓的眼睛盯夏小滿。
  笑容悄悄爬上夏小滿的嘴角。
  一餅。她伸出手指,躲過貓咪揮動地小爪子,按了按它的白腦門,默默叨念,一餅,你以後就叫一餅哈,這名多簡單!簡單就是美。
  到鬆鶴堂外院時,小丫鬟們見二夫人進了門,忙不迭往裏頭通稟:“二夫人來了!……”
  外院伺立的幾個管家媳婦婆子也紛紛過來見禮,裏麵四奶奶聽了,忙迎了出來,陪笑道:“伯娘快些進去吧,紀家姨母到了有一陣子了,便就等伯娘您呢。”
  二夫人臉上帶著笑,目光冷冷掃過去,瞧了她身後的寇嫂子一眼,淡然道:“有客來,不更衣便相見,未免失禮。故此遲了些。”
  四奶奶有些尷尬,訕訕陪笑道:“伯娘說的極是。”一邊兒親自挑了簾子,往裏麵請二夫人,一邊兒回頭瞪了寇嫂子。寇嫂子低垂著頭,卻暗地裏撇了撇嘴。
  夏小滿深吸了口氣,跨過門檻,腦海裏滿是電視劇中林黛玉進賈府地鏡頭,不知道眼下情形能與那有幾分相似。
  結果卻是全然不同的,完不像一場熱熱鬧鬧的親戚見麵會,卻像協商會一樣,賓主兩邊落座,親切友好交談。
  年老夫人自是居中正座,四夫人右首首位,其旁空著張椅子,而後是三夫人。再往下卻是府裏的幾位未出閣的小姐。左首首位坐著位四十餘歲的素衣婦人,容長臉,眉目清秀,眉峰和臉型與年諒極為相似,正是紀鄭氏。其身旁是一個二十出頭團臉少婦,懷裏還攬著兩個男孩,便是紀淙書妻子紀戚氏。再往下是年府裏地幾位奶奶了。
  夏小滿對這格局分布有些糊塗,可又不好高抬著頭盯著人家仔細瞅,隻大概瞧了兩眼,便規規矩矩地垂首含頜,跟在二夫人後麵小碎步往前挪動。
  二夫人給老夫人見了禮,又和紀鄭氏笑談兩句,便往四夫人下首的位置坐了。那邊紀戚氏站起身,拉起兩個孩子,過來給二夫人行禮。她顯然十分拘謹,表情不甚自然,說辭略有呆板,隻兩句話便按著兩個孩子叫跪下磕頭。兩個孩子倒是極靈巧地,想必是大人事先教過了,這頭磕得響,吉利話說得也溜。
  夏小滿這眼角餘光滿場劃拉,滿屋子珠光寶氣綾羅綢緞,那傳說中的表妹卻是蹤跡不見,哎,這會兒也當登場來見禮了吧?
  正尋思,就見她那群小姑子裏站起來一個少女,身量嬌小,櫻草色盤金彩繡衣衫,象牙白素花褶裙,頭上一支四蝶穿花簪子,垂珠搖搖曳曳。
  年府不乏美人,隻在座的小一輩裏,始終仙氣繚繞的二奶奶、甜美天使的九奶奶、柳眉杏眼櫻桃口傳統美女典範的四奶奶和七小姐,便是稱不上絕色,也是一等一的佳人,這屋裏侍立的也有多個豔妾美婢。
  可這個少女雖沒有十足的美貌,然放在這群人中間卻毫不遜色。雖同是大戶閨閣頗為流行的打扮,卻偏能帶出與眾不同的書卷氣來,頗有點“人在紅塵間,不染紅塵色”的意思。
  那少女姍姍走來,盈盈下拜,嫩嫩的聲音道:“靈書見過二姨母。二姨母福壽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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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唉,又遲了……眼淚in。不求原諒,但求打俺時下手稍微輕點兒……%>   躡手躡腳爬走。。。割線------------
  《明朝五好家庭2》,1月火熱PK中。
  十六的夢想是,把掃雪壓在粉紅票山下,好把她家六斤寶貝兒搶來俺家玩,啦啦啦啦。o
  誠覓誌願者協助完成此夢想。^-^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客自遠方來③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23 本章字數:5725

  見麵禮給出去,讚美的話撒出去。二夫人細細打量了紀靈書一番,問了她兩句閑話,心裏才有些歡喜。
  她本來對紀家人沒什麽好印象,先瞧著那紀家的兒媳婦也是木訥的樣子,越發覺著一家子書呆子。待見到紀靈書,先喜她好容貌,又見她安安靜靜的,雖出身不高,卻是不卑不亢,言談斯文舉止有禮,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這才高興了,不由笑道:“那年你母親來時,還沒有你呢,她原就說極想要個貼心的閨女,果然如願。如今小囡囡出落得這般品貌,真個慕煞旁人,你母親真是好福氣!”
  紀鄭氏笑道:“二夫人謬讚她了。這孩子,在鄉下地方瞧瞧還使得,進了京畿,見了府裏幾位天仙一樣的小姐,哪裏還有擺她的地方!她呀,便真就隻落下個孝心,還能讓我略感寬慰。”
  年老夫人倒在一旁笑道:“姨夫人,這有孝心便是你的好福氣了。我瞧這孩子文靜的緊,是極好的。女娃娃家,旁的都沒什麽緊要,惟端莊二字最為難得。為人端莊,又懂孝道,便是父母公婆天大的福氣了。”
  她這麽隨意的說,家中諸人也隨意的笑著,可這視線卻全都落在了五奶奶身上。
  五奶奶不屑的挑了挑眉梢,卻是什麽話都沒說,也不瞧旁人,目光隻上下掃著紀靈書,像是想拆了她的皮肉骨,細細看看怎麽叫文靜,怎麽叫端莊。
  紀鄭氏哪裏知道年家內情,笑著迎合著老夫人說了兩句“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的話,那紀靈書也越發文靜乖巧,含笑不語,似乎已然化身成德才兼備淑女典範。戳在那裏當神像。
  老夫人那句說完,便沒了下話,紀鄭氏說著,她便笑眯眯的聽著,頻頻點頭,卻不接話。紀鄭氏也不是極健談的人,說了兩句無人接話,也就頓了下來。當時便有些冷場。
  二夫人倒是有些話想說的。但想著不若一會兒回雁回居再講,在這裏說話多少有些顧及。也怕哪個不開眼的搭了茬,扭曲了本意,便陪笑向老夫人道:“媳婦瞧著老太君有些倦了,方才姨夫人她們因怕老太君久等,未曾洗濯便直接來拜老太君了,這會兒不若媳婦先帶姨夫人她們到雁回居收拾一番。待老太君歇了中覺再來,可好?”
  老夫人笑道:“甚好。還是洛娘細心,姨夫人一路辛苦,當早些洗濯休息才是,是老太婆疏忽了。”說著又瞧了四奶奶一眼,半嗔怪道:“四郎媳婦也是,怎麽不先請了姨夫人洗濯。倒先讓了過來,著實失禮!”
  四奶奶方才被二夫人折了一句,這會兒又被老夫人折,心下實在懊惱,嗔著寇嫂子混愣。不會辦事。這會兒也隻好服服帖帖地認罪,口稱自家錯了,又給紀鄭氏賠了不是。尋思過後定要狠罵寇嫂子一頓。
  夏小滿饒有興趣的瞧著四奶奶別扭的臉色,再看二夫人,卻是若無其事的同一旁的四夫人低聲商量給紀家母女撥幾個使喚人的事,----到底是四奶奶嫩了點
  紀家母女起身告辭。老夫人笑著點頭叫去了。因著紀淙書在外院拜見老太爺並諸位老爺。未及進內院來拜老夫人,老夫人又道:“不必叫你家大郎過來了。晚上擺酒給姨夫人接風洗塵。一道見了也就是了。”
  眾人起身送了出去,到穿堂上車時,七小姐年諺笑著向紀鄭氏道:“姨夫人,甥女想請靈書妹妹下晌得空往我那邊去坐坐,可使得?”
  紀鄭氏未語,二夫人先笑道:“七娘你這小鬼兒,又打得什麽主意?”
  七小姐是四房的庶出小姐,與三爺同母,年方十六。其母誕下三爺後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待誕下她,便燈枯油竭,撒手人寰,她便被四夫人抱去養了。因有嫡母養育,在府裏眾人也是另眼相待的。且她又是個慣會說道地,大家拿她打趣,她也不著惱,反能詼諧的搭上幾句,頗為討喜,不隻家中夫人奶奶喜她,便在老夫人麵前,她也是能說上幾句話地。
  七小姐聽二夫人揶揄,忙嘟了嘟小嘴,佯嗔道:“二伯娘卻是冤枉侄女了。侄女這次卻是正經,因著學了個把月的雲月流芳還是彈不大好,方才同靈書妹妹談起,她說她會彈這曲子,侄女便想著請她指點一番,也好有些進益。”
  二夫人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被人比下去了吧?這回師父來了,可要跟著好好學著。”
  紀鄭氏忙在一旁陪笑道:“二夫人、七小姐言重了,她小小年紀懂個什麽!七小姐若喜歡,叫她過去便是。”
  七小姐笑著謝過紀鄭氏,拉了拉紀靈書的手,笑道:“姨夫人可是應了的,你可要想著過來!莫等我三請四請的,急煞個人。”
  紀靈書抿嘴一笑,嫩聲道:“七姐姐有命,豈敢不從?便還想著向五姐姐討教那旋繡荷包地針法呢。”
  年府言字輩未出閣的小姐,在京的還有四人,除了七小姐年諺為四房庶出外,其餘五、六、九小姐皆是三老爺庶出。此三人在三夫人的管教下,個頂個的老實,行事拘謹,又拙於言辭,三個大活人生生養成三根木樁子一般。
  五小姐年診聽紀靈書這麽一說,倒先紅了臉,半晌,才蚊子大的聲音訥訥道:“不敢當……”便沒了下話。
  那邊誰等她回答?不過是句客套,待她說這話時,人家都是都要上車了的。她有些窘,越發臉紅了,攥緊了九小姐年評地手,不再吱聲。
  回了雁回居,紀家人的精神仿佛放鬆了許多。
  重新分賓主落座,二夫人瞧著從紀鄭氏到紀靈書甚至紀戚氏都活分了許多,笑得也暢快了幾分,便笑向紀鄭氏道:“你也是。老夫人原也不是沒見過的,怎得幾年不見,倒像怵起來了。你這般,也累得孩子們跟著打怵。”
  紀鄭氏笑是笑,到底帶了些戚然,道:“也不瞞姐姐說,畢竟與之前不同,現下……認我是親便是。不認也是常理……我這心裏……”
  想到歿了的大夫人鄭氏,二夫人也紅了眼圈。悄悄拭去眼角沁出的淚跡,強笑道:“瞧你說地,怎會不認?這還有諒兒在呢!”
  說著忙扭頭去喊夏小滿,叫她來拜紀鄭氏,笑道:“這便是諒兒房裏地,夏氏滿娘。現下諒兒身邊兒隻她一個。行事最是妥當的。”
  夏小滿本來還擔心讓她下跪,心裏有些別扭,但瞧著並沒有丫鬟拿蒲團上來,這才鬆了口氣,笑眯眯的過去納了個萬福。
  紀鄭氏笑著叫丫鬟拉起來,帶到身邊,細細瞧了。眼裏又泛了淚花,道:“瞧著就是個實誠孩子,有這樣的人在諒兒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本也是知道年諒身邊有這麽一號人物的,表禮也都是依著妾地規矩備下地。這會兒表禮拿了上來。紀鄭氏又一時激動,向腕子上卸下個白玉鐲子來,套在夏小滿手上,攥著她手道:“好孩子,好生照顧諒兒……”
  夏小滿手骨頭叫她掐的生疼,臉上還得掛出最感激最真誠地笑容。滿口的表決心。聲稱絕對好好伺候主子。
  待她撒了手,夏小滿瞧著胳膊上那鐲子發了愁。哎,你說給銀子多好啊,非給這麽個……哎,別是方世玉家那種家傳之寶吧?!你說你給小老婆什麽鐲子,這虧得是沒大老婆,不然,----不戴不恭,戴了,叫大老婆瞧見,那不是添膩味麽!真不好處理啊……哎,能折現不?
  她這廂再與紀戚氏和紀靈書見禮,紀戚氏倒好說,紀靈書因著父兄都無妾室,不知道稱呼夏小滿什麽才好,隻好望向母親。卻是二夫人答了話,她道:“叫小嫂子吧。”
  夏小滿自己對這稱呼沒啥反應,滿屋年家地丫鬟卻都有動容,茴香甚至有些激動得要落淚的樣子,鬧得夏小滿一愣一愣的。待落座,二夫人同紀家母女敘舊,夏小滿借口解手出了廳堂,拉過茴香來問她怎麽了,莫非是自己錯了什麽規矩失了禮數?
  茴香瞧左右無人,俯身就給夏小滿施禮,口中激動的道:“奴婢給主子道喜了!”
  夏小滿忙拉了她,撇撇嘴,道:“道的哪門子的喜?不過是收了些表禮罷了。”
  茴香一愣,隨即哭笑不得,道:“方才二夫人要提拔主子為二房奶奶啊!”
  “啥?”夏小滿目瞪口呆:“誰說地?”
  茴香道:“便是方才,二夫人叫紀家小姐喊您小嫂子啊!”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確實,若是為妾,是不能用親戚稱呼的。不過……
  茴香兀自興奮的說道:“先前主子扶為妾,也是二夫人提拔的,現下又提拔主子做二房奶奶,真是主子的貴人!這下可好了,再沒人敢欺辱主子了……”
  夏小滿牽了牽嘴角,掐掐她的臉,道:“傻丫頭。這事八字才有一撇,那捺多暫落下來還不一定呢。”便是升職,也不是部門經理就能說得算的。二房,不過是二夫人地一個意向罷了,上麵同意不同意還得兩說。
  茴香有點兒茫然的瞧著主子,怎的主子好像不那麽高興的樣子?她小心翼翼的問道:“主子……身上不爽利?”
  “啊?沒有,我沒事。”夏小滿一笑。她是高興不起來,二房,如夫人,算是晉級了,說起來在年府這樣地人家,她的出身,升到這一步也就頂天了,但是其實於她現在狀況而言,沒有實質性的改變。而且,那也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她想要的是一個蘋果,上帝偏給了她菠蘿,便是菠蘿比蘋果貴得多,便是給了她一筐的菠蘿,又怎能讓她高興起來?
  “回去吧。”夏小滿向茴香道,“我方才瞄了一眼姨夫人給地尺頭,有一匹是不錯地。回頭給你和豆蔻做襖去。”
  茴香臉上透出歡喜來,主子說賞的就是賞地,從不含糊,也不喜人跟著虛言客氣推讓,於是紮紮實實施了禮謝過夏小滿。
  兩人回到廳堂,外院年諒和紀淙書拜過了老太爺,也到這邊來了。
  紀鄭氏一早在信裏就知道年諒十一月大病一場的事,也曉得是跌壞了腿。但這會兒見了年諒被人輪椅推了進來,先是一怔。後聽年諒施禮說“腿傷沒好,不能起身行禮”,她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也不顧得旁的,緊走兩步,攬了年諒入懷。直叫“我的兒啊”嚎啕起來。
  年諒思及母親,心裏一酸,也滿眼是淚。
  滿屋子人皆陪著掉了眼淚,卻少不得來勸慰一番。
  好一陣子紀鄭氏才被勸住,收了悲聲,小丫鬟打水過來伺候洗臉,紀鄭氏擺手道不必。要到待會兒再好生洗濯,隻先擰了帕子擦了臉。
  年諒那邊也擦了臉,與紀家諸人見了禮。
  紀靈書自幼受父兄熏陶,最喜讀書,又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因覺得自家哥哥也是學識淵博,卻屢未中舉,一聽說這表哥天縱其才少舉人,便將其想象得神乎其神。然今日見了真人,倒和想象中的全然不同,瞧著似是還沒自家哥哥像讀書人。少年人便起了好勝之心。言辭間帶了幾分機鋒。
  年諒沒成想這表妹上來就考究他來了,聽她念白幾句詩詞又夾了佛家讖語。隻覺得有趣。他好歹也是學富五車,豈能被個小女子刁難住?不動聲色的三言兩語打發了。
  紀靈書便暗暗點頭,瞧著沒什麽,到底是個舉人!
  那邊紀鄭氏飲了茶,穩了穩情緒,好好端詳著這外甥,下意識道:“小時候隻有眉眼三分像你娘,如今大了,倒有七分像了。這……”真是張口兩句半又扯到她姐姐身上,一想姐姐,她便又要哭。
  一旁她的大丫鬟納福忙低聲勸道:“夫人怎的又提傷心事?您自個兒要多保重身子,也要保重表少爺地身子不是!您忘了您要的那偏方了?”
  經丫鬟這麽一提醒,紀鄭氏忙道:“快,叫紀洹家地拿上來。”納福應聲下去了,少一時提了個籃子上來。
  夏小滿抻著脖子望了望,魚啊貓啊鸚鵡啊都齊活了,這又是啥?
  紀鄭氏揭開蓋布,卻是一籃子個頭偏小的紅殼雞蛋。她笑著向二夫人和年諒道:“說來也是巧了,咱們在麒麟山一客棧打尖時,遇上個行商持了這物什,說不是雞子兒,喚錦蛋的。確是比雞子兒小上幾分,又比鴿子蛋大。那人言說下蛋的彩雞身上油亮的彩羽,如錦似緞,下蛋都是朱殼的,吃了既治病又延年。最好是從冬至吃起,每日一個便可,直吃到翌年清明,養血養氣,最是補地。”
  眾人聞言都去瞧那神奇雞蛋,夏小滿在後麵翻白眼,彩雞,錦蛋,嘖嘖,還複活節彩蛋呢!她倒是聽過烏雞和烏雞蛋都是補血的,不過商場裏賣的烏雞是黑的,烏雞蛋是綠殼的,這彩雞……咋聽著這麽不靠譜呢?
  紀鄭氏又道:“原是想買他一隻彩雞的,然他既沒帶著雞出來,也不肯賣雞。咱們也不好強求,隻得了這四十幾個彩
  夏小滿心道,騙子都這麽說。
  紀靈書先頭與眾人說了幾句話,也有些放開了。這會兒在一旁笑靨如花,嫩聲嫩氣道:“他言外之意,便是怕賣了雞旁人不買蛋了,是想做那長流水的生意。可說來,倒是他蠢了,到底是雞價高還是蛋價高?咱們拿這蛋,還孵不出彩雞來?”
  夏小滿嘴角抽抽,阿彌陀佛,她能給這小姑娘講講生物學原理,告訴她不是所有地雞蛋都能孵出小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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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4、客自遠方來④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27 本章字數:4745

  拜完親戚,二夫人留了紀家人午飯,然後便請紀家母女梳洗休息了。紀淙書夫婦則提出要回新宅收拾一番,晚上再行過來。
  二夫人便著夏小滿送他們往萬祥街宅子去,又囑咐道:“東西雖是一早備出來了,可到底不知合不合你們意,短了什麽或是什麽用著不伏手,隻管同滿娘說,叫她回來再置辦與你們。”
  紀淙書忙躬身謝過,又道:“有勞姨母費心,若有什麽咱們自家添置也就是了。隻不知宅子銀價幾何,外甥好與姨母補上銀子。”
  二夫人笑道:“宅子都是你那兄弟置的,這謝姨母可當不得。這話不是姨母說,可莫提銀子吧,你瞧你兄弟可是肯收的?”
  紀淙書便又轉身謝過年諒,仍提要自付房租,又言:“做兄長的未曾予表弟毫厘,卻要表弟先墊銀子,已是慚愧之極,又豈有不還之理?”
  年諒哪裏會要他的銀子,隻笑道:“算是外甥孝敬姨母的。”
  紀淙書聽了這話,倒來勁兒了,正色道:“旁的使得,這卻使不得。到底是當為兄奉養母親。若家裏果然艱難,為養母親,取兄弟幾個錢,義之所在,孝之所在;如今卻又不是,取兄弟的,於義何幹,於孝何幹?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始於事親……”夏小滿腦袋嗡嗡直響,心裏翻白眼,還能行不了?這都說的是什麽?開始還能聽懂,後麵怎麽往火星文上跑了?簡直比唐僧還唐僧!火星唐僧!!租個房子而已,咋像跟你搶了老娘的撫養權似的呢!這“孝”都上來了!好大一頂帽子!
  年諒頭也大了,他原就知曉表哥是執拗性子,還不知道執拗到什麽程度。這會兒算是領教了。而這掉書文的本事,卻在方才外麵見老太爺時就領教過了。
  剛才在外院堂上,這書呆子起初說話還好好的,待老太爺隨口提了句君子以果行育德,也不知道觸動了他哪根神經,他就如得了命題一般做起文章來,文縐縐的引經據典,滿口酸詞。
  起初老太爺還大有讚賞。----這隨口逢上幾句,他都能就此背出半篇子文來。實是奇才。然須知過猶不及,到了後來,紀淙書背得興起,便有些忘我,順著自己地思路大段大段的文章背將出來,唾沫橫飛。離題萬裏,老太爺也不由皺了眉,覺得這孩子真個是讀書讀傻了,心下也隱隱明白了這孩子為嘛學識淵博卻屢試不第。
  這堂上坐的,三老爺並五爺、七爺是基本上聽不懂這呆子說的啥,也就自行飲茶、愣神,不予理會;四老爺並二爺、四爺、九爺聽是聽得懂。心裏雖嘲笑於他,但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偶爾還會配合的點點頭,以示不曾怠慢;隻十二爺、十三爺兩個小鬼頭,都是十三四歲少年。最是頑皮,聽得半懂不懂,曉得是酸氣,卻又不肯裝正經,便在那邊偷偷擠眉弄眼,間或趁老太爺和幾位老爺不留神衝一向好脾氣的六哥年諒做個鬼臉。
  年諒愛屋及烏。待姨母親近便連帶著覺得這紀淙書就是他親哥哥一般。這會兒聽著表哥越發不靠譜,也覺得沒什麽麵子。但老太爺那邊還時有搭腔呢,他也不好出言打斷,再瞧兩個小兄弟這淘氣的表情,自家也是哭笑不得,索性由他去了。
  也正是掉書文的時間長了,才耽擱了往內宅裏給老夫人請安,兩人進了二門就被請回雁回居。這一路上年諒已經是小心再小心,以免觸了紀淙書哪根筋,他滔滔不絕起來,彼此都不好下台。誰知道千小心萬小心,一不留神因著一句房租,又叫他別起勁來。
  年諒知是與他辯不明白,也是怠於與之強辯,隻得無奈地望向姨母,試圖求助。
  紀鄭氏最是知道自家兒子什麽脾氣,便笑著向年諒道:“諒兒的心意姨母是知道地。然你表哥說的卻也在理,該多少銀子你但說無妨,咱家裏確是還寬裕,他又年長,這點銀子也當他出得。你表哥就這個急脾氣,言語若有衝撞,你也莫要怪他才好。”
  年諒徹底被打敗了,心裏歎氣,臉上強笑道:“姨母言重了,外甥也是想著盡孝。”又轉向紀淙書,拱手道,“表哥既如此說,兄弟自當收回,隻是,到底銀錢幾何,兄弟也還要問過管家方知。表哥稍安,回頭兄弟命管家拿了契與表哥。”
  紀淙書這才滿意了,又拽了幾句文,而後方躬身與二夫人道別。
  二夫人那邊臉上肉也有些抽抽,無比同情的看了一眼紀鄭氏,暗自搖了搖頭,隻吩咐夏小滿快去快回。
  夏小滿哪裏肯和這樣的火星神仙一處呆著的?要是有可能,她巴不得一腳這人踹到萬祥街的宅子裏,不沾手才好!
  夏小滿坐了車引著紀淙書夫婦往萬祥街去時,還滿心想著要繼續拿年諒要吃藥為幌子,把他們直接丟給小韋管家夫婦,自己一刻不留立時打道回府。可下了車一問,才知道小韋管家夫婦安頓好了眾人,晌午前就走了。
  小韋管家夫婦也是等到近了午時,瞧紀淙書夫婦未曾來,又知道晚上有接風宴,隻道他們會一直在年府呆到晚上,因此也未繼續等,便先回府。而回府地時候,正趕上夏小滿與年諒都在雁回居吃午飯,便就沒好去稟報打攪。
  這一來夏小滿也不好甩手就走了,虧得是紀淙書這書呆子讀書之外的事一律不管,也不瞧院子,先問了書房在哪兒,衝夏小滿拱拱手,就直接奔著書房去了。夏小滿暗自鬆了口氣,隻帶著話不多的紀戚氏轉了一圈。
  夏小滿口若懸河一路導遊下來,見紀戚氏頻頻點頭,極少搭腔,心下暗歎。也虧得這紀戚氏天聾地啞似的,這紀淙書說著她聽著,夫妻互補一下方相安無事,不然若兩個人都是滔滔不絕型,這針尖對麥芒,定會不時掐架,終日不得安生。
  在她看來,紀戚氏除了說話帶點兒方言之外。跟七奶奶、跟潘姨娘、跟“原版夏小滿”是沒啥區別。她們都是這個時代老實婦人的典型----不善言辭,也沒有那麽多彎彎道道。紀戚氏更甚。尚不很懂得怎樣隱藏自己的情緒,緊張、恐懼或歡喜多少都能從臉上瞧出來,這就使與之相處變得十分簡單。
  夏小滿是覺得簡單了,這實心眼的紀戚氏瞧著她,卻覺著委實複雜,兀自在那邊犯了難。
  因紀戚氏瞧完了。覺得很滿意,也沒見缺什麽,於是夏小滿便提出這就回去了。紀戚氏便卡在那了,一為送不送出門,二為給不給賞錢。
  若如年家丫鬟介紹所說,夏小滿是個普通地妾,那她個做奶奶地。斷沒有送妾出門的道理,就是賞個大紅封也還是抬舉呢;可思及二夫人話的意思,這夏小滿竟是個二房,那就大不一樣了,二房便也算是親戚。她就當起身送上一送,這賞錢更是斷不能給的,否則讓人覺得被當成奴才,再惱了,那是極為失禮地。
  沒人告訴她夏小滿的確切身份,而她丈夫紀淙書又是最講禮法。這她若錯了。讓親戚嘲笑,紀淙書定要責她的。
  紀戚氏雙手絞著帕子。腦子轉啊轉,極力措詞,想著怎麽有禮又體麵的把這姨奶奶送走,可越著急越是一句話也想不出來。
  夏小滿見自己提出要走,紀戚氏明明站起身,卻有頓住,微皺了眉一臉為難,她也糊塗了,便笑道:“大奶奶若有什麽事就請直說吧,不必客氣,能做地我就給您做了,不能做的我也好回去傳稟,尋人做來。”
  紀戚氏見她這般說,臉上有些泛紅,吱吱唔唔地,眼睛又落在一旁戚嫂子身上。
  戚嫂子這袖筒裏還備著個大紅封,原是準備主母一張口說賞,就遞與夏姨奶奶呢。這會兒卻見主母這般表情,雖不明白為地什麽,但斷不能讓主母就這麽杵這兒,於是忙掏出萬金油台詞,陪笑道:“姨奶奶見諒,我家奶奶這一路顛簸勞頓,身子不大爽利……”
  夏小滿知她是圓場,便順著笑道:“那大奶奶趕緊洗濯休息吧,可要尋大夫來?”
  紀戚氏忙道:“不必不必……我……我隻是有些倦了……”想到剛好借坡下驢,忙又低聲道:“那……那我便……不遠送你了……”說罷緊張兮兮的瞧著夏小滿臉上每一個細微地表情變化。
  夏小滿隻求速走,哪裏還用誰送?當下燦然笑道:“大奶奶真是客氣了。您請止步,我告辭了。”然後福了福身,帶著茴香便往外走。
  紀戚氏見她全然沒有不滿,心道看來這還是個妾,若是二房怎麽的也會端了架子出來吧,於是忙衝戚嫂子使了個眼色。戚嫂子會意,立時跟上去,送了夏小滿出門,又奉上紅封,陪笑道:“這是我家奶奶請姨奶奶喝茶的。”
  夏小滿對於紅包那是來者不拒,還高興呢,也不故作清高,笑眯眯地道是請戚嫂子帶她謝過大奶奶,把紅包塞到袖筒裏。
  戚嫂子送了她上車,回去向紀戚氏匯報了夏姨奶奶笑著收了紅包,還道謝大奶奶賞,紀戚氏這才放下心來,拍拍胸脯,自言自語道:“虧得沒弄錯。”坐了半晌,才起身吩咐準備熱水,再從書房請爺回來洗濯。
  在回去的車上,夏小滿拆了那封,見是五兩銀子。這好歹是她一個月工資啊,也不算少了。她滿意的往袖筒口袋裏收銀子,一歪頭,卻見茴香一臉的不高興。
  “咋了丫頭?”夏小滿就稀罕在她嘟著小嘴的時候掐她那鼓溜溜的腮幫子。
  茴香被掐的一咧嘴,待主子放了手,才嘟囔道:“主子就要是二房奶奶了,怎能收這個賞?沒地失了身份。那紀家大奶奶送都不肯送,又是這般打賞,好生無禮!”
  夏小滿一怔,又細問了她兩句,方知道這裏頭還有那麽多禮節問題,想起剛才紀戚氏那神情舉止,終知道她因為什麽為難了,不由大笑出聲來。
  茴香小臉皺皺著,嘟著嘴道:“主子怎的都不氣?還笑!”
  夏小滿笑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道:“沒什麽,我也不窮講究這些。而且,我瞧她也不是有意怠慢。我是笑,……哎,這家人實在有趣!”
  這一家子人哎
  書呆子紀淙書,教條的紀戚氏,夏小滿又想起那個自視甚高的小美女紀靈書,想起她滿口的詩詞曲賦,想起那“額間雪”,忍不住又笑出聲來,搖頭道:“哎,這紀家大爺大奶奶還當真是般配,卻不曉得何等人能來配得這紀大小姐。”
  茴香神經略有緊張,抿著嘴,半晌才道:“主子恕奴婢僭越,奴婢實是為主子著想……主子若由著紀家人不把您放在眼裏,回頭這紀家大小姐若是……若是成了……成了咱長身居地正房奶奶……往後這日子……”
  夏小滿扯了扯嘴角,打聽說有這麽一號表妹存在時,她第一個反應也是姨表結親親上親。雖然聽說此女虛歲才十四,生日小,實是十二歲半,但古代人早婚也不稀奇,當小媳婦養著也不是沒可能。估計長生居甚至年家人也都這麽想的吧。
  不過,嫁就嫁唄,與她夏小滿何幹呢?便沒有紀靈書,也會有旁人。
  瞎擔心有啥用?她就踏踏實實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好了,沒啥對付不了的。而且,現下看了紀家這夥人,她倒覺得若真是紀靈書嫁過來,那還好對付了呢----紀家人雖然別扭,可都不是複雜的人。
  紀靈書啊,她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這樣一個隻懂風花雪月的小女子能否甘心圍著人參熊膽苦藥罐子消磨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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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五好家庭2》,1月火熱PK中。
  十六地夢想是,把掃雪壓在粉紅票山下,好把她家六斤寶貝兒搶來俺家玩,啦啦啦啦。o
  誠覓誌願者協助完成此夢想。^-^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5、紅鸞亂顫①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34 本章字數:6445

  年府長生居
  夏小滿回府後,先往雁回居去回話,進了院子被告知二夫人往老夫人那邊去了,姨夫人歇中覺呢,便跟留守的青棉大概說了兩句,回了長生居。
  瞧著時辰,她原以為年諒也在歇中覺,壓根沒往上房去,先回了自己房裏換了衣裳洗了臉,待坐下來慢悠悠的喝茶了,那邊才有小丫鬟蹭過來,說爺沒歇覺,請姨奶奶過去說話。
  到了廊下,見那鳳頭紅搖頭擺尾唧唧喳喳的,不知道得了什麽喜事,夏小滿不由站住腳瞧了兩眼。
  茴香在一旁笑道:“這都開了多少日子的籠子門,它就是不肯飛,可見是和咱家有緣的。奴婢數了,它尾上黑羽整六根呢,卻是大吉大利的!”
  夏小滿聳肩一笑,道:“便是十六根的,叫人揪去了十根,又有誰瞧見?不過那麽一說罷了。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暖閣裏間,年諒和青櫻正端詳那神奇的錦蛋呢,見夏小滿進來,青櫻過來問好,挪了凳子擺在床邊與夏小滿坐,又奉了茶來。
  夏小滿衝年諒矮了矮身子意思意思得了,也沒正經行禮,年諒撂下手裏的錦蛋,揚揚下頜示意她坐下,然後回手將錦蛋遞到青櫻手上。
  夏小滿瞧著他眼睛還跟著那錦蛋走,不由笑道:“還以為你睡覺了呢,便沒過來,誰知道卻是在研究這個。這是生的還是熟的?”
  年諒道:“叫白晌吃便辰時煮,下晌未時煮,現下還沒到時辰。隻是瞧著……”說著無奈的笑著搖搖頭。
  青櫻在一旁接口笑道:“原也常聽老人講,說紅雞子兒最是補人的。隻是這畢竟不同,少不得要慎重些。”
  古時流傳下來的老話,講究給坐月子的婦人送紅殼雞蛋。一來是圖個喜慶,二來也是有說紅殼雞蛋大補。
  夏小滿也知道這個說法,從前有同事生孩子時,她也應景送過紅殼雞蛋地禮盒,但心底對這套是壓根不信的。她記得看過一個報道,說是兩顏色的雞蛋營養成分相差無幾,要細究起來,紅殼雞蛋蛋白和維生素含量都比白殼的低。倒是脂肪和膽固醇比白殼高,這麽看來。卻是吃白殼的更好。
  這種東西,就和那鳳頭紅尾巴上幾根黑羽一樣,就是大家夥圖個吉利的說辭罷了。
  她問道:“那蛋可打開看了?”
  青櫻向桌子上取了個碗過來給她瞧,裏麵盛著打了的蛋,清兒是清兒黃兒是黃兒的,顏色氣味都和正常雞蛋一樣。沒一點兒出奇地地方。
  夏小滿從她手裏接過筷子挑了一下,見黏度也不錯,是新鮮的,便道:“瞧著是沒啥。怎麽說呢,這樣地東西,凡沒毒的,便是吃不好也吃不壞吧。若不放心。就找什麽先試一試好了。”她說著往窗外一指那隻上躥下跳倍兒精神的鳳頭紅,抿嘴笑道,“要不喂它看看?”
  試毒話題是長生居的禁忌,偏曾被試毒的當事人夏小滿同學對此毫無知覺,想到了就說。毫不忌諱。
  這兩個來月年諒雖習慣了,卻也微微變了臉色,到底是聽著不舒坦的,便棄了這個話題,向同樣臉色欠佳地青櫻道:“瞧著時辰,去廚下煮了來吧。”
  青櫻暗暗歎了口氣。應聲帶著小丫鬟端著那碗錦蛋下去了。
  年諒打發下去屋裏人。方向夏小滿道:“人送過去了?沒說……沒為難你吧?”
  夏小滿知道他是指的紀淙書嗦,笑道:“沒。到了宅子紀家大爺就書房裏看書去了。我隻帶大奶奶走了一圈,沒缺的東西,她便讓我回來了。”
  年諒點了點頭,尋思了一回那表哥跟老太爺說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話,歎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表哥也是!不曉得這回會試將如何,若不幸落第,瞧他這般性子,唉,想勸他等缺做官怕是難的。”
  夏小滿早幾日也沒少聽他嘮叨這表哥的事,知道他其實是心疼姨母操勞,但想著那書呆子的行事,不由撇嘴道:“不是我說,就紀家大爺這性子,也不是做得了官地人。若非要他做,真的未必是福。”
  “我亦知。”年諒歎道:“若他能入翰林院做個編修,倒也罷了。旁處,唉,實在不宜。然翰林院不比六部,他隻一個舉人功名,饒是再有才學,怕是進不去的。”
  夏小滿哂然一笑,中央高等研究院是肯定講究學曆的,古今亦然。不過,還有一事也是古今亦然,那便是學曆和素質、和辦事能力不是絕對成正比關係的----舉人紀淙書便是最好地例子,真要把他丟研究院裏,編點啥書典的,真都怕他給人整跑題了。
  “做不得翰林編修,尋個清閑衙門做個文書不也自在?”夏小滿道。
  年諒點了點頭,道:“且得先尋了。……九弟原還與我說,要約上表哥一同去應酬同門同年的,如今看來,怕他也是不肯去的。這還不知怎生勸他是好……”
  夏小滿無語了。應酬?紀淙書這樣的人,還是不去比較好吧……非要去?哦,那替九爺默哀三分鍾……
  她這邊垂頭默哀裝傻子,也不言語,由著年諒自言自語抱怨嘟囔幾句。
  門外傳來一聲輕咳,年諒回過神來,問道:“何事?”
  采菽在外道:“回爺的話,表小姐過來了,說是帶了些土儀,問爺歇中覺沒……”
  年諒笑道:“難為她惦記,快請進來吧。喊青櫻來,叫廚下烹茶。”說著又向夏小滿道:“扶我起來,又無須臥榻,躺著見客到底不雅。”
  夏小滿扶了他下床,拿了拐與他,又幫著整了整衣襟。戲謔道:“還要不要更衣?”
  年諒嗤笑一聲,道:“你快去迎客罷。”
  夏小滿迎出去地時候,紀靈書已經到了院裏,正一邊兒小碎步走著,一邊兒歪頭瞧著那刻著“長生”二字地玄石。見夏小滿過來,她淡淡笑著問了好,又指著那玄石問道:“表哥這長生居之名可便是由這玄石而來?妙哉。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夫石者,仰天地之……”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手順著腮幫耳垂滑到後脖頸子悄悄揉了揉險些擰勁的筋,阿彌陀佛,這兄妹倆,真是一個媽生地!她強笑道:“表小姐淵博。但卻是老太爺賜名長生居後,又豎的玄石。……那個,天冷。表小姐快些屋裏請吧。”
  紀靈書卡了一下,這麽被打斷心裏自是不高興,卻也不便發作,淡淡道:“小嫂子先請。”
  夏小滿笑眯眯的側了身,道是客先請,再讓一番,紀靈書方挪動腳步。
  紀靈書一邊走一邊不住地打量周圍。卻是再不肯問話了。到了廊下,忽聞頭上有雀鳴,一抬頭,見是一隻稀罕的雪羽鳳頭紅,她那張本來繃的緊緊的小臉立刻鬆了下來。眼裏露出絢爛的光芒,盯著那鳳頭紅,喃喃道:“竟得一遇此等貴鳥?當真是福氣……詩雲:日裏朝彩,琴中伴夜啼……”
  夏小滿這個鬱悶啊。在她背後直衝那鳥翻白眼叫它消停點兒,可那鳥今兒就跟吃了搖頭丸似的,還擱那邊使勁的晃腦袋。毫不安分。她這正和那鳥較勁。那邊青櫻帶著人端了茶水點心過來,見一眾人站在門口。忙行禮問好。
  紀靈書見茶水點心都上來了,也不好在門口一直站著,戀戀的瞧了那鳳頭紅一眼,這才移步進屋。
  兩廂見了禮落座,紀靈書笑道:“原是七姐姐召喚,要過去她那邊,想著帶了些土儀與眾家哥哥姐姐,便先與表哥送來。”她說著叫拂星提上來個花梨木提盒,取了兩個一紮長半紮寬地雕花漆木匣子。
  那匣子一色青,雕的沐雨竹;一色赤,雕地映雪梅。開了匣子,是兩遝箋紙,一遝淺碧,一遝淡紅。兩種箋紙都是潤如玉、韌如帛,質地似是相同,卻各有各的別致,淡紅的浣花箋麵上有精細的梅花紋為綴,而那淺碧的砑花箋麵上素淨,迎光而視,卻可見竹林一片,其嵌暗紋更高一籌。
  紀靈書將兩個匣子推到年諒麵前,道:“州窮鄉僻壤,沒什麽稀罕物事能拿來京畿獻寶,隻產得這幾樣箋紙,雖是粗鄙,好歹算得土儀,略表心意,還望表哥勿要見怪。”
  年諒笑道:“表妹過謙了,久聞州箋紙盛名,果然不凡。先謝過表妹了。”
  紀靈書笑道:“表哥不嫌,靈書便放心了。這一匣砑花箋是與哥哥的,這一匣浣花箋,”她望向夏小滿,笑容略有些僵,道,“這是與小嫂子地。”
  先前紀靈書在二夫人那邊喚夏小滿小嫂子時,年諒未在,這會兒是第一次聽了這個稱呼,他不由一怔,扭頭去瞧夏小滿。夏小滿見著年諒詫異的表情,微別過頭,悄悄衝他一吐舌頭,然後垂下頭接過那赤紅匣子,淺笑道:“多謝表小姐。表小姐真是過謙了,別說那紙,便是這雅致的匣子也是極難得的。”
  夏小滿素來喜歡包裝物勝過內容物,從前沒少做買櫝還珠的事,為個漂亮的盒子而買了本來不需要的東西是常有地。穿越後,凡碰到雕花精細的,總要好好端詳,這會兒收到禮物,並沒急著打開瞧紙,反先好生瞧了一番匣子,讚了一番。紀靈書暗暗點頭,心道:竟是小瞧了她,倒是個識貨的。
  本來先前她瞧夏小滿衣著容貌談吐都是一般,便有些輕視,並不想給這上等浣花箋的,但紀鄭氏吩咐她不得怠慢,她才勉強添上。這聽了夏小滿的讚,才轉勁兒來。
  州是產紙勝地,箋紙、宣紙有地是,但少有專營某種單一品種的紙張作坊,大抵都是純搞各類紙張批發的,所以並不配匣子套子。凡流傳到外麵帶匣子的帶錦袋的。都是二手商販自行訂製地。因此,紀靈書在當地也隻買得到箋紙而已。
  因著要做禮物給京畿地貴族小姐,少不得要個包裝,紀靈書又怕被小覷,不肯隨便做些錦袋裝,特地著人往外地訂了幾個匣子。因這尺寸、顏色和花紋都是她自行設計地,拿了做好的匣子回來,見果然雅致漂亮。自家是又歡喜又自豪,頗為得意。
  這會兒夏小滿誇紙。她未必有反應,而誇這匣子,卻是實打實地誇讚她了,小姑娘心裏甚是高興,隻覺得夏小滿很有眼光,臉上的笑容就燦爛了幾分。道:“小嫂子謬讚了。表哥,小嫂子,且先來試試這紙如何吧。”
  讀書人,凡得了新的筆墨紙硯少不得要先試一番。年諒點頭道好,丫鬟拿了筆墨過來,夏小滿替他挽了袖子,青櫻一旁研墨。年諒提筆略一沉吟,寫了四句詠竹詩。那紙瑩潤細膩,表麵瞧著光滑,卻是極易著墨,待最後一字落下時。前麵三句都是墨跡幹了的。
  年諒不由笑讚道:“果然好紙!”
  紀靈書探頭過來瞧,亦笑讚道:“好字!好詩!”瞧那字,並不如年諒其人一般文弱,卻是別具風骨,詩也應景,她不住點頭。又笑向夏小滿道:“小嫂子也來一試?”
  夏小滿有些尷尬。年諒笑著解圍道:“滿娘不懂這些。”瞧見桌上茶水未動,便岔開道:“表妹嚐嚐這茶可喝得。是紫筍。不成再叫她們去換。”
  紀靈書自己身邊兒地小丫鬟都是能將秦太祖的《乾坤詩集》倒背如流地,哪成想天才表哥身邊還能有文盲!這一張笑臉便垮下來,緊著瞧了兩眼夏小滿,心下極是肉疼給出去的那匣子紙---真真糟蹋了!她微微嘟起嘴,低下頭端茶,好掩飾住一臉不快,道:“紫筍是極好的。但靈書偏愛綠雪多些。清寒直入人肌骨,一點塵埃住得無……”
  她那點兒表情早就落到夏小滿眼裏,這會兒又聽她拽文,夏小滿心裏念了句佛,神啊,又念緊箍咒了,便借由子道:“我去與表小姐換茶來。”然後逃離念經現場,留著年諒跟這女唐僧那兒詩詞唱和去吧。
  采菽跟著夏小滿出來,拉了她笑道:“哪裏用姨奶奶去。”說著悄悄塞了兩個小紅封到她手裏,衝那邊坐著的拂星攬月方向一努嘴,低聲道:“青櫻姐姐給姨奶奶備著賞人的。”
  夏小滿點頭,笑著叫她去換茶,自家往拂星攬月那邊過去,兩個小姑娘都跳下椅子來行禮,夏小滿笑著一人塞了個紅封,道:“你們今兒過來也算認認門,二夫人交代咱們的你們也聽見了,表小姐將來若有什麽短地,你們隻管來這邊尋,不必客氣。”
  兩個小丫鬟在州家裏時,就聽過些婆子媳婦說這表少爺如何,此番上京更有人私下說道夫人是要把小姐許給表少爺,兩個丫鬟耳朵裏灌滿了,心裏也就有些活動。聽聞這年六爺隻一個妾,還怕是不好相與的,然方才雁回居收拾東西時,見夏小滿性子隨和,心裏就踏實了些,對她印象極好。這會兒手裏攥著紅封,兩人越發笑逐顏開,皆道:“謝姨奶奶賞,奴婢們謹記了,往後還請姨奶奶多照拂。”
  夏小滿與她們坐了片刻,采菽拿了茶進來,她少不得起身送進去,好在紀靈書喝了兩口,讚了兩句,就道還要往七小姐那邊去,不便多留,起身告辭。
  眾人送她出去,待到門口,紀靈書頓住腳,又去瞧那鳳頭紅,這方注意到鳥籠子門沒關,便問緣由。眾人講了,年諒也拄著拐出來送的,見她喜歡,便笑說贈予她。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亮,又黯下去,道:“素聞鳳頭紅通靈,它既不肯走,就是與表哥有緣的,靈書得了,它怕是未必肯留。能開籠而養其,表哥真菩薩心懷。佛曰,起一念上品善因,造上品善業,則得天趣報……”
  夏小滿真想一巴掌拍死這唐僧,可最終隻能是拍拍自己的額頭,額滴神呐,這回真是念經了!!
  紀靈書讚罷,又眼巴巴的瞧著那鳥,問道:“此鳥可起名字了?”
  年諒聽了她那佛法也是哭笑不得,聞此言笑著瞧夏小滿,揚眉示意讓她答話,夏小滿瞪了他一眼,想起那鳥兒尾巴上的六根黑羽,便道:“六條!”
  紀靈書愕然,皺眉道:“謬矣,觀此鳥,朱冠墨尾,周身勝雪,無有半分翠色,緣何名為柳條?夫柳者,碧玉妝成……”
  夏小滿後槽牙都開始鬆動了,酸起來沒完沒了了?!臨走臨走還非得酸你一下。她心裏不爽,忍無可忍,見年諒眉梢也有點兒抽抽,不是高興地樣子,便咳嗽一聲,正色道:“表小姐差矣,非柳也,乃六也。觀此鳥,頭冠一色,周身一色,唯尾有六羽,其色如漆,與眾不同,故名六條耳,以彰其異!”說著向那鳳頭紅喚了一聲“六條!”。
  且說那倒黴的鳳頭紅,原見瞧它的人多,歡喜著得瑟呢,忽然聽到有人斷喝,被唬了一跳,險些從橫欄上掉下來,忙跳兩步站穩身形,梗著脖子,“啾”了一聲。它本是驚恐之餘問訊之意,在眾人看來卻正如回話一般,隻道此鳥通靈,認這名字了,無不稱奇。
  紀靈書沒成想文盲也能拽文,被她這一番“也、耳”的給砸懵了,自己那邊兒也忘了詞兒了。又見那靈鳥果然應了,她小臉一紅,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隻得再稱告辭,飛也似的往外走了。
  夏小滿送得她出去,回來廊下,年諒正仰頭瞧著那雀兒,見她過來,笑道:“滿娘幾時學得這般文章?”
  夏小滿心道,老娘好歹也是學了十二年語文地人,旁的不會,砸倆似是而非的詞兒還成!不過原版是文盲啊,青櫻教一個月能教出啥來?她見年諒也不像生氣的樣子,便隻道:“是聽六爺讀書聽多了,記下幾個詞兒,也不曉得對不對,胡亂用了……”
  年諒也是不耐煩這表妹了,並不深究夏小滿如何,反笑讚道:“用得甚妙!”又指那鳳頭紅道:“果真是六羽?若是五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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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6、紅鸞亂顫②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39 本章字數:4618

  頭晌紀家人隨二夫人往雁回居去了後,年家人也就散了各忙各的。
  四夫人並二奶奶、四奶奶管著一家子人的運作,就會客這會兒便就有等著回話的媳婦往這邊探頭探腦了,待客去了,她們便也跟著辭了老夫人忙活去了。三夫人素不招老夫人待見,五奶奶更是有事沒事都不會往跟前湊合的,老夫人瞧著這婆媳倆就不耐煩,兩句打發去了。就剩下九奶奶帶著一群小姑子陪在老夫人身邊逗趣。
  回了四房禧鷺堂院裏,四夫人進了內室,二奶奶、四奶奶就在外間廳上坐了攏帳接管諸事,管家媳婦們開始依次進來回話,能做主的就兩個奶奶做主,不能的再去請四夫人示下。
  發了幾塊對牌出去,一個媳婦過來回說,外麵爺們散了,二爺四爺要出去,傳話進來說晌午飯不必等他們,叫兩位奶奶自行用了。
  這頭剛應下,交代跟著的人帶這帶那,那邊又一個媳婦進來回道:“先前老太爺許了九爺出去訪友可從官中支一百兩銀子。九爺說現下先支五十兩,等著出去用。”
  兩人聽了對視一眼,二奶奶眼神往後麵一飄,四奶奶皺了皺眉頭,叫那媳婦等著,起身往屋裏去問四夫人。
  四夫人正在架子上翻經書,頭也不回,隻道:“老太爺許的,還問什麽?給他就是。”
  待四奶奶要出門,又喚她回來,道:“誰來回的?就說傳我的話,叫九郎別太過隨意,可銀子花。老太爺是盼著他功課好才由著他,叫他心裏也有些分寸,莫要失了本分。”
  四奶奶躬身應了。回來付了對牌打發人去了。又付了十來塊對牌出去,漸漸也沒什麽人來了,便隻等著晌午傳飯。
  見管家媳婦婆子都散了,屋裏皆是心腹丫鬟,四奶奶這才小聲向二奶奶道:“前兩日還說是老太爺不喜老九出去交遊吃酒,讓就在屋裏溫書。這可好,才兩天功夫,又變成要多給銀子。緊著叫他出去。這到底是禁他還是縱他?”
  二奶奶慢悠悠道:“怎麽他都罷,且看會試能不能捧個會元回來。若能。也不枉老太爺疼他一場;若再得狀元……”
  四奶奶哼了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探過頭來道:“才中個解元,就快飛天上了;這要真能三元及第,還不得把天鑽出個窟窿來?!”
  二奶奶撐不住掩口一笑,道:“偏就你說得俏皮。”
  四奶奶也抿嘴笑了。剛要再說,忽然見外麵寇嫂子探了個頭。她本就想找寇嫂子晦氣,剛才那邊散了的時候寇嫂子溜的快,沒被逮著,這會兒送到眼前來了,四奶奶不由沉了臉,喝道:“瞧個什麽?不會回一聲?家裏家外都沒個規矩!夫人不管你們了。一個個便都不省得自己是誰了?!”
  寇檜夫婦原是四老爺的心腹之一,因沒少在四夫人跟前討好,便得了這迎客接物的差事。這等肥差是雁過拔毛落下銀子不說,每每被那些送禮地外人捧慣了,他們便也自以為是起來。漸漸眼裏便沒了人。雖然後來劃歸了四奶奶管,在兩人心底卻還是將自家當做四老爺四夫人身邊頭號紅人,覺著誰都得來巴結自家,便是對小主子們也沒服氣過。
  這會兒寇嫂子見四奶奶發作她,心裏不那麽痛快,暗道倒黴。她其實沒太當那先一步接了紀家人是回事。但在鬆鶴堂瞧著四奶奶總瞪她。自然也沒的往跟前靠的,便是一散了就躲得遠遠的。本是她要尋幾個婆子吃酒耍錢去。卻是一出二門就遇著她男人寇檜,寇檜是剛剛照著紀家禮單清點完畢,又著急忙下茬事,這一時找不到旁的管家媳婦,也不管自家婆娘說什麽,把禮單往她手裏一丟,囑咐了兩句叫她來回話,就徑自走了。寇嫂子沒法子,瞧著誰出出進進都是有事的,也攔不下人,也怕交代不明白事,這才別別扭扭的過來。
  她雖然是不服四奶奶,可也不敢明裏頂撞,隻奉了單子,說紀家的禮單,又照寇檜交代地說了一遍。
  四奶奶冷著臉聽著,揚手叫丫鬟取了單子過來,然後兜頭就開始訓寇嫂子。二奶奶曉得先前是怎麽回事,過去也曾使喚不動過寇嫂子,心裏記恨著呢,便也在旁慢悠悠的溜縫兒,這罪名便從待客不周一氣兒升級到眼裏沒老夫人。
  寇嫂子雖是低著頭,卻不由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這罪名漲地未免快了些,加的也未免大了些!再聽得幾句,實在是不能背這罪名了,她忙張口辯駁起來。殊不知兩位奶奶等的就是她這句辯,立時叫丫鬟往裏頭回話,說寇嫂子眼裏沒老夫人和夫人,奶奶訓斥兩句,她還不服管竟而頂撞吵嚷。
  四夫人正在桌邊潛心抄著剛翻到的一本清心咒,便也就極是清心超脫了,塵世間的事竟似不管,隻揮手叫大丫鬟青梧傳話出去----“家有家法,何必來問?頂撞主子,掌嘴;眼裏沒主子,打了板子攆出去。”
  寇嫂子聽正牌主子發話了,才知道怕了,曉得傳家法那是合家皆知,實在丟人丟大發了,到最後怎麽下台兒也不好說,便不等四奶奶開口傳人,就往地上一跪,開始自己抽自己嘴巴,心裏梗梗恨著,嘴上卻服軟求饒,一聲比一聲可憐。
  四奶奶是想一鼓作氣把這不伏使喚的家夥攆出去,可二奶奶思量更多,畢竟寇檜在四老爺跟前還是有些體麵地,也不是紙糊的隨便吹口氣就能倒,寇嫂子既服軟,不如就給個台階下,叫她怕了再給甜頭,這般幾番才好收服。兩人打了幾句啞語,交換了個眼神,還是四奶奶先寒了臉又訓了幾句,二奶奶再飄飄然出場,說些個慈悲仁善。又叫她日後好好當差不得再犯,打發她去了。
  寇嫂子貌似感恩戴德的磕了頭,畢恭畢敬躬身退出去。到了院裏,立時就不是那可憐模樣了,警告似的瞪了眼幾個侍立的小丫鬟,扭過身子大踏步往外走,邊走邊摸摸腮幫子,到底是自家下手有準兒。扇著響,卻隻是略紅腫了些。別說牙沒掉,都沒怎麽疼。拐到穿堂,她見左右無人,狠狠啐了口唾沫,低聲咒罵一番,先氣四夫人無情。再怒小主子無義,又惱二夫人無德,最終萬般怨恨皆落在紀家人身上----他們若不來,哪裏會有這許多事!
  寇嫂子恨著紀家人,二奶奶和四奶奶卻是讚的緊----隻那一單子豐厚禮品,就足以花了人的眼。
  她倆各自暗在心裏品品,自己娘家都是朝中大員。可這若說探親走禮也斷然拿不出這麽多。兩人有點兒犯嘀咕,聽說紀家根本沒家底,都是紀鄭氏嫁妝帶過去地。這紀鄭氏嫁妝明明和大夫人一樣,怎地大夫人的鋪子未見這許多出息,而紀鄭氏走個不算正經親戚的。竟能拿這麽多。雖是舉家過來,但誰都不可能是傾家蕩產來走親戚隨禮,可見她家裏還得有多幾倍的家資。
  “原道他們是小戶……”四奶奶搖了搖頭,歎道:“倒叫我開眼了。”
  二奶奶垂了眼瞼,端了茶,餘光掃了一圈周遭。幾個丫鬟都退了丈八遠。她才慢條斯理道:“你便隻想這些……”說著攤開一隻纖纖玉手,五根水蔥似地指頭按在桌上。歎道:“咱家老爺夫人實在心慈。又是麵矮實誠……”
  四奶奶一怔,隨即想到,是啊,若紀鄭氏的嫁妝能翻出這麽多銀子,那大夫人嫁妝鋪子的收益絕對不會是交到官中來那些!!這麽多年,五老爺到底私吞了多少下去?現在又是整個鋪子的利都吞了地。
  “唉,都是老實人吃虧啊……”四奶奶感慨萬千,也不想那當是誰家的,就覺著官中自家那份大為縮水,真真是吃虧了。又想四老爺是當家人,卻縱容這兄弟,不管不問,白叫自家損失了多少銀子,著實不該!
  “這麽說來……”四奶奶忽然眼睛一轉,壓低聲音近乎耳語道:“不如由著她鬧了……”說著也攤開一隻手伸了五根指頭出來。
  二奶奶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恍若未聞,斂眉含頷隻看杯中茶,輕輕抿了一口,道:“也快晌午了,咱們是伺候著夫人吃飯,還是往老太君那邊去?”
  四奶奶收了一臉凝重,換上輕鬆地笑容,道:“我去問夫人,剛好將這單子與夫人過目。下晌還是要回了老太君地,---還有給老太君的禮呢。”
  她方站起身,忽然頓住,回身往二奶奶身邊湊了湊,笑道:“瞧我糊塗了不是。嫂子你說,這大伯娘雖是歿了,可打斷骨頭連著筋,紀家到底是咱們家正經親戚,也比旁人信得過不是。這老十二、老十三也都不是小歲數了,我瞧著那紀家小姐……你說……啊……?”
  二奶奶嘴都搭到茶盞沿兒了,聞言頓了一頓,腦裏轉過幾個念頭,最終還是微微抬手,茶水漫過唇舌一路進了那似是不食人間煙火地胃腸,末了道:“老爺夫人都在,哪裏輪得到咱們做嫂子的做主?況且不還有……”她拇指小指比劃了個六。
  四奶奶挑挑眉,道:“那一位的身子骨……不是我心狠說嘴,誰瞧他不是有今日沒明日地,日日裏人參吊著?能養住就不善了,還能去做官不成?紀家也不是傻子。咱家老十二老十三個頂個的結實,個頂個的聰明,考個功名不過是一二年的事,隻要咱們先提……。而且,嫂子,這說來,可是咱們房頭的大事兒啊……”她就此住了嘴,一動不動,隻瞧著二奶奶。
  年家規矩是各房庶出子女都是自己房頭出嫁娶銀子。隻九爺是個例外,可這例外是因為他是年家第一個解元,老太爺一時高興才破了規矩,旁人判斷八成也是老太爺指著他給年家出個“三元及第”光宗耀祖,給他的鼓勵甜頭罷了。什麽不都是“第一”的最新鮮?所以斷然不會再有誰能得這般待遇了。這四房七小姐地嫁妝、十二爺十三爺的聘禮,加上辦事情的銀子,都得四房自己出。
  紀家老爺是白身,就算紀淙書考了個狀元,直接為官品級也十分有限,與他家結親用不著太大排場,隻這一宗就給四房省了多少銀子?!而紀家隻這一兒一女,那紀家小姐的陪嫁必是極為豐厚的!這一出一進間,又是多少銀子?
  這紀家小姐年紀小,瞧著不聲不響地十分老實,身後又沒什麽家族背景,這進了年家還不跟小貓似的,嫂子們說什麽她聽什麽!回頭嫁妝田產鋪子的,隻要讓年家管事沾手經營,紅利就要往官中繳。
  官中的錢是誰的?歸根結底是大家的,這會兒是大家花銷;那將來分家,是人人有份!!
  二奶奶瞧四奶奶那神情,就知道是在逼著她表態,也充不得那彩繪泥胎啞菩薩,隻得笑道:“你想得甚是周到。隻是成不成地,真個不是咱們說得算地。你我都是為了小兄弟著想,那咱們便先一同進去問問夫人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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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全區停電。天擦黑才來電。到這個點兒才碼完發上來,實在抱歉。%>   順便說,幸好來電了,不然今天慘死了。今天是我家這邊今冬第一場大雪,沒電就沒法燒鍋爐,也就沒有暖氣;而沒電,所有地電褥子之類的家用取暖器都用不了。這麽著一晚上非凍硬了不可……
  現代社會,沒電真是不行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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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五好家庭2》,1月火熱PK中。
  十六的夢想是,把掃雪壓在粉紅票山下,好把她家六斤寶貝兒搶來俺家玩,啦啦啦啦。o
  誠覓誌願者協助完成此夢想。^-^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7、紅鸞亂顫③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45 本章字數:5951

  鬆鶴堂後堂暖閣
  午飯用罷,年老夫人因走了困,並沒有歇覺,而是倚著個金錢蟒靠背歪在軟榻上,一邊兒由著丫鬟拿美人槌捶腿,一邊兒與孫女孫媳婦並周婆婆幾個上了歲數的老仆婦一道閑聊。
  這人群外還坐著一雙粉雕玉琢的寶貝兒,是三房庶出的九小姐年評和十四爺年誦,兩人是一對雙生兒,今年十一歲。這會兒一人一個小杌子,坐在一張矮幾旁,認真的剝著一匣子白果,麵前擺了倆碟子,一個放仁兒,一個放殼兒,四隻雪白的小手飛舞翻動,很快放殼兒的那碟子裏就堆起小山。
  一旁侍立的丫鬟挪了那碟子殼兒走倒掉。倆小人兒都盯著那放仁兒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九小姐先一步把碟子往十四那邊推一推,十四皺了皺眉頭,有點兒不滿的低聲嘟囔一句:“姐……”
  九小姐別過臉,斜了他一眼,又埋下頭繼續剝果殼,把殼放在幾上,果仁卻緊緊攥在手裏,直到不方便攥握,才再次抬起眼來看她的孿生弟弟。
  十四翻翻眼睛,嘟了嘟嘴,慢吞吞站起身,端著那碟子往軟榻這邊來,待眾人說話的間隙蹭到年老夫人跟前,帶著未變聲孩童所特有的、雌雄莫辯的嫩脆聲音道:“祖母,白果。”
  老夫人叫身旁的九奶奶接過去,然後疼愛的把小家夥攬到懷裏,笑著向眾人道:“咱家十四郎這小動靜兒就招人疼!瞧這果兒剝的,到底還是十四郎孝順,祖母沒白疼你!”
  老夫人對三房從兒子兒媳婦到孫子孫媳婦,就沒一個瞧順眼的,隻這最小的孫子是個例外,打這孩子八九歲上就喜歡了。待他甚至比待嫡親幾房那幾個小家夥還親。若說這十四像七小姐那般,是嫡夫人抱去養的、又是好容貌好性格好一張巧嘴,那得了寵眾人也不奇怪,偏這十四就沒有一點兒出彩的地方。
  若說相貌,年家這些孩子哪個也不差,他隻是普普通通沒比誰強;若說機靈勁兒,他也及不上十二、十三爺,性子略有些鈍。說吉利話時也說不出什麽新鮮詞兒來;至於孝順這樣的事,凡大家出來地孩子。麵上也都能做得過去,沒誰比誰顯得不孝。而且,十四和九小姐是雙生,容貌脾氣都一樣,老夫人也不是極重男輕女的人,卻隻喜歡十四。對九小姐是淡淡的。眾人這掰著手指算了一圈,真就不知道小家夥怎麽投了老夫人的緣,都是暗暗稱奇。
  後來日子久了,眾人細品,這十四確實另有一番出奇之處,不知道是天生早慧,還是性格使然。竟頗有點兒寵辱不驚的味道。得了老夫人的寵之後,也沒趾高氣昂的,亦沒像七小姐那般就此活躍在年府各個地方,依舊是老實的鈍鈍地照常過日子。
  說起來,也不知這孩子隨了誰。他生母還真就不是個省油的----三房地妾們就沒有省油的,到處的踹窩子,有時也仗著兒子得老夫人寵自家先得意一著,損這個損那個的;而三夫人雖是嚴管這群孩子,可她自己也是個不著調的,有時候心裏惱了四夫人那邊占風頭。就緊著攆著幾個孩子去老夫人身邊糊著耍癡賣乖。攆十四尤甚。
  可十四任她怎麽說,就是不肯往前麵湊合。也絕不學那嘴甜討好,更加不會沒事就在老夫人麵前替三夫人說好話。這常氣得三夫人回院裏就提溜著十四並其生母一塊臭罵,可便是罵了打了,十四該怎樣還怎樣,依舊我行我素,讓三夫人徹底沒轍。
  待這些事零零碎碎的傳到眾人耳朵裏了,倒真有人打心眼裏疼這孩子了,隻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怎生想地,可是慧眼先就識得了這孩子的優良品質?
  這會兒老夫人一誇十四,身邊眾人哪有不跟風的?皆是滿口讚詞。老夫人笑著抓了一把白果仁塞到十四手裏,又著人拿凳子叫他挨著自己坐了。十四也沒旁的吉利話,先謝過祖母,待人拿凳子的功夫,他倒著手分了手裏的果仁,先是九嫂子,而後從年長到年幼分給了五、六、七三位姐姐。九奶奶和七小姐是接了果仁沒口子的誇他,五、六小姐卻是不大敢收,叫他硬生塞到手裏地。老夫人看在眼裏,笑而不語,反扯些旁的閑話。
  五小姐素來搭不上腔,含了枚果仁到嘴裏,忽然想起九妹妹,便偷眼往那邊矮幾上望去。卻見九小姐麵色如常,也不瞧這邊,依舊在那裏凝神剝著白果,一碟殼兒,一碟仁兒,手指翻動極快。
  少一時外麵報二夫人過來了,眾人忙起身相迎。老夫人笑問她道:“姨夫人可安頓好了?”
  二夫人見罷禮,道:“老太君放心,已是安頓妥當了。”講了一番如何安置的紀家母女,又笑向七小姐道:“七娘,靈書兒可還說一會兒要過去你那兒呢,你這做主人的約了客人去,自家倒不在家中,不是戲弄人麽?”
  七小姐笑道:“是侄女疏忽了。原想著怎麽她也是要歇歇的,便抽這麽個空兒出來老太君這邊蹭些吃喝。想必她是會掐算地,知道我的心思,便要給老太君省些糧食,竟是個空兒也不給我!”
  老夫人笑嗔道:“這饞貓兒!青桃,給她裝了一匣子白果去,省得這小賊兒惦記著!”笑了一回又正色道:“這紀家大娘倒是個穩妥姑娘,你別光顧著玩樂,也學學人家的端莊穩重。你才是官家女公子!汪家的親也定了,也就這幾個月便來下聘了,你也有數些。”
  七小姐聽了忙斂容起身,恭恭敬敬道:“祖母教訓的是。孫女這就改了……”
  老夫人點點頭,又淡淡笑道:“去吧,你二伯娘說的對,別叫客人久等了。”
  七小姐忙福身告退,九奶奶猜二夫人攆人是有話要單獨與老夫人講,便也起身告退。剩下地人都以她們馬首是瞻,自然也都紛紛要走。
  老夫人也不留,點頭叫他們去了,又特特抓了把白果與十四爺。
  眾人才走到門口,外麵又報四夫人並二奶奶、四奶奶到了,眾人又一番見禮才離去。九奶奶卻是猶豫了一下,到底跟著婆婆又回來了屋裏。
  四夫人三人一進院門就知道二夫人剛過來,二奶奶和四奶奶相視一眼。皆是心道幸好自家來地早。見著二夫人,四夫人先笑道:“二嫂子可安頓好姨夫人了?二嫂子要的人。我已叫二郎媳婦派過去了。”
  二奶奶、四奶奶忙跟著道:“人一早派過去了。二伯娘可還有什麽用地?侄媳婦這就交代人辦去。”
  二夫人不知道她們來是何意,聽話這麽說,便也笑道:“已安頓好了。也沒什麽用地,有要的再往你們那邊尋去。”
  四夫人笑著客氣兩句,這才拿了禮單子出來,向老夫人道:“紀家真是客氣。還帶了厚禮過來。因著一塊兒清點入庫的,單孝敬您的也暫那邊放著,媳婦先拿了禮單來與您過目,您瞧著喜歡的,再叫人搬過來您這邊,省得一股腦拿過來,瞧著亂。好東西也顯沒了。”
  老夫人笑道:“正是這個理兒。也省得費力。”說著接過泥金禮單,細細看下來,末了歎了口氣,瞧了二夫人一眼,單子遞與她。道:“紀家真是客氣了。何必這般謹慎?”
  二夫人掃了一眼單子,心裏有數,因笑道:“您瞧當年大嫂子不也是謹慎之人麽!便是鄭家家風如此,姐妹如出一轍。姨夫人怕是唯恐落了不是,方才這般,卻是不知道咱家老太君最是寬仁。哪裏會挑親戚理兒的?”
  老夫人歎道:“洛娘說的是啊。晗娘便是一生謹慎……”提起大夫人鄭氏。她也覺著惋惜,便歎了口氣。不再說了。
  四夫人笑道:“姨夫人倒是有些謹慎過了,到底是咱家正經親戚麽。這會兒來了,得見老太君麵了,知道老太君寬仁,想來她也就踏實了。說起來,她那女兒也是一般方方正正的,老太君瞧著如何?”
  老夫人想到紀靈書,笑道:“我瞧那孩子甚好。想不到紀家小戶人家也能養出這樣整齊地孩子來。好模樣,好性格,又是知書達禮,毫不比這京裏大戶家千金差。”她頓了頓,又搖頭道:“咱家剩下這四個丫頭,三個倒是木頭雕的泥捏地,隻七娘還強些。然七娘又是毛躁太過,竟有些小子性子,需得板她一板。”
  三房那幾個素來就是木頭,被比下去純屬正常。四夫人卻是一直看好七小姐的,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就當自己姑娘一樣看待,這會兒聽老夫人意思竟是把七小姐也比下去了,心裏不快,可嘴上還得道:“老太君說的是,媳婦回去便好生訓教於她。”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不由加重了語氣,道:“你與她尋的親事,當比我上心才是。汪家是什麽人家?她這樣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過去,丟地是年家人的臉!”
  四夫人低著頭聽著訓,口中稱是,心裏越發不痛快。
  一旁四奶奶聽了,生怕四夫人就此反感了紀靈書,再黃了那門親事,忙抽空陪笑著道:“老太君息怒。孫媳婦說句心裏話,您可別惱孫媳婦。孫媳婦初來時,就覺得七妹妹性子闊朗,行事果決,倒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心下豔慕得緊。孫媳婦覺著,這學規矩容易,學大度大氣卻是難的。旁的不說,就說老太君這般氣度,咱們是日日學夜夜學,又有誰學來的?……”
  老夫人哼笑一聲,道:“我省得你的意思。偏就你嘴甜,唬得老太婆竟是沒話可說了。”
  四奶奶忙笑道:“老太君明鑒,孫媳婦可是句句真心。孫媳婦就想著,七妹妹最是聰明伶俐地,叫她學規矩她一定學得來,而難得她一身豪氣,板沒了未免可惜。”
  老夫人笑著搖了搖頭,佯嗔道:“七娘怕就是跟你這嫂子學得一張刁嘴!”
  四奶奶見老夫人沒了氣惱的意思,心下鬆了口氣。越發涎著臉笑道:“孫媳婦原隻怕嘴笨不討婆家歡心,誰知道老太君您卻是喜歡那不聲不響的。孫媳婦真是冤枉,早知道便不這般日日練嘴兒了。”
  老夫人笑道:“瞧這無賴的樣子,怕是七娘真個是你帶壞了的。”
  四奶奶眨眨眼,陪笑道:“老太君若是喜歡那個斯文地,不若也要了咱家來。這您瞧著孫媳婦厭了,瞧瞧她也就高興了;若一朝瞧她久了,再來瞧孫媳婦。覺著新鮮,怕就沒這麽厭煩了。孫媳婦可算跟她沾了光了。”
  老夫人臉上掛著笑,卻眯起眼睛,道:“說了半天,你倒是來做冰人地?說說,這是想與誰說媒?”
  四奶奶笑道:“老太君火眼金睛,孫媳婦真是一點兒都藏不住。”話雖說著。可提親這樣的事,父母在,輪不到嫂子說話,她到底是不好僭越,便沒接口提給誰說媒,眼睛隻瞧四夫人。
  四夫人收拾了心情,瞧了一眼始終含笑的二夫人。陪笑向老夫人道:“是媳婦瞧著十二郎、十三郎也都大了,到了說親的年紀,旁家也不如自家親戚,知根知底的實在,就想著紀家……”
  “糊塗!”誰知道老夫人突然就撂下臉來。冷冷打斷她,喝道:“十二郎十三郎雖不是你生養地,可他們祖父是溫國郡馬從一品翰林掌院學士,他們父親是世襲奉國將軍三品禮部侍郎,由不得你輕賤他們,隨便選個白身小戶就配了婚姻!”
  四夫人婆媳萬想不到老夫人說出這樣地話來。二奶奶因著一直沒搭腔尚能裝得不動聲色。四夫人和四奶奶卻是臉上一陣青紅。
  四夫人心中已是大悔,再見對麵二夫人還是那副含笑模樣。若無其事的擺弄著手中茶盞,倒似瞧她熱鬧一般,更是又氣又惱,狠狠瞪了四奶奶一眼。
  四奶奶也是腸子悔青了半根,因著從前家裏結親大抵是官媒來提,或是同僚交情互聘兒女,她並沒有特別在意瞧這門第問題,況且,十二、十三不過是庶出!現在反回頭一想,確實,四房庶出地三爺和九爺娶的也都是官家小姐,嶽父最次也是五品官。
  悔不該當初隻叫銀子迷花了眼,想著是親戚家,閨女又出眾,隻要二夫人不搶在頭裏先提六爺,她們這樁婚事就一定說得成。結果到頭來卻是受得這般重責!“作踐”二字誰敢當?
  四奶奶忙撩衣裙跪倒在地,扶著軟榻道:“老太君息怒,保重身子!是孫媳婦瞧著靈書妹妹是極好地,心下歡喜,才給夫人出了這個主意,思量不周,惹得老太君生氣,請老太君責罰。”
  老夫人冷著臉,也不叫她起來,向四夫人道:“你倒知道給七娘選望族汪家,這會兒便又不知道怎麽給十二郎十三郎擇良配了?”
  四夫人強擠出兩滴淚來,淒然道:“媳婦慚愧。媳婦知罪。甘願受罰。隻求老太君息怒,好歹保重身子!”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並不理睬,轉而向二夫人和顏悅色道:“說起來,紀家大娘果然是惹人喜愛的,我瞧她甚好,也做得年家的媳婦,隻這門第還需相當。洛娘,去替十四郎提個親,瞧瞧姨夫人的意思。”
  一語既出,眾人皆是目瞪口呆。二夫人撂下險些潑出茶來的杯盞,勉強陪笑道:“老太君說的是。隻是十四郎……還小,而且上麵五娘、六娘、九娘皆未出閣……”
  老夫人擺手道:“姐姐又不是兄弟,不礙什麽。五娘六娘要不是她們老子娘沒成算,怎會拖到十七還不許人家?我也懶得管他們。十四呢,是比紀家大娘小些,不過虛差兩生日,實算也隻小半年而已。你也說十四還小,現下不過是且先定下親,待大了再迎娶,也一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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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8、紅鸞亂顫④
更新時間:2009-1-24 19:02:52 本章字數:5447

  年府長生居
  九奶奶是一直保持著某種詭異的笑容走進長生居的,夏小滿瞧著她都有些挺慌,若非她那雙極靈動的大眼睛滴溜溜來回轉悠,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夏小滿真懷疑她也魔怔了。
  讓到屋裏,上了茶擺了點心遣退諸人,夏小滿問道:“這是怎麽了?”
  九奶奶見沒人了,拉著夏小滿的袖子就大笑出聲來,半晌才止住,向莫名其妙的夏小滿道:“滿姐姐莫怪,方才便是想樂,卻是不敢,憋悶的緊。這下可算痛快了。”
  夏小滿瞧她笑得滿臉通紅,眼角隱隱沁出淚來,雖是正經說話,嘴角卻還不住的往上翹,不由也笑了,道:“到底什麽可樂的事讓你笑成這樣!既是可樂,怎麽還憋著?”
  九奶奶吸了兩口氣平複平複,又抿了一口茶,未說那事,倒先微皺了眉,擠了擠眼睛道:“滿姐姐怎得吃起綠雪來了?別嫌我挑,實在是我吃不來這。聞著是極香的,細品也是好的,隻這入口第一遭有些個澀,要過陣子才能轉過味兒來。偏我這舌頭是愛煞了甜果兒,吃不得這澀味兒,少不得央姐姐與我換一盞來。”
  夏小滿笑道:“我的不是,這就叫人換來。這是剛才紀家表小姐過來點的,想必廚下備的多了,這會兒我這要茶,便給上來了。你稍等。”說著喊茴香進來,叫換九奶奶常吃的茶來。
  九奶奶笑道:“端是好東西,偏我吃不來。紀家大娘吃這個?果然風雅之人。”
  夏小滿知道這裏對女子的稱呼按排行稱幾娘,行三就是三娘,行七就是七娘,可這排老大的,被叫大娘。她每次聽到都笑噴。現下聽了九奶奶那“風雅”的評價,再想“紀家大娘”那番文縐縐酸溜溜的風雅之態,她到底忍不住笑了,點頭道:“風雅,十二分的風雅。”
  九奶奶眼波流轉,笑道:“我方才笑得那事,便與這紀家大娘有關。她果然是極好地,這一來可就把家裏那幾位千金都比下去了。老太君並幾位夫人都極是歡喜呢,皆誇她好模樣。好性子,又最是穩重端莊……”
  夏小滿笑而不語,心道,這丫頭佛爺似的不緊不慢的背經書,能不穩重端莊麽?!
  九奶奶繼續道:“……因此啊,老太君和我家夫人便想著與她做親……”
  夏小滿沒細聽那主語。隻道不出所料,這位女唐僧要成為自家主母了,先替年諒默哀三分鍾,然後琢磨琢磨以後是不是得整點棉花碎布頭,做倆耳塞子……說不定能發展出耳塞子產業來……
  卻聽九奶奶道:“……四嫂子想來是喜歡的緊了,竟攛掇我家夫人要給十二弟或是十三弟提親,結果被老太君發作一番。討了個沒趣。老太君卻是想著給十四弟提親……”
  “呃?”夏小滿聽得糊塗,怎麽變成十二十三十四的了?唐僧竟是香餑餑,人人來搶……唔,唐僧,真個是唐僧。她啞然失笑----人人來搶,可不就是唐僧肉麽!
  九奶奶見夏小滿不解,笑道:“姐姐當我笑的什麽?---四嫂子白白聰明了去,這回倒犯了糊塗,不知道是不是歡喜得緊,欠了思量。倒攛掇起我家夫人提親來。老太君動怒。撂了幾句重話,端得給了我家夫人沒臉。這四嫂子成了罪魁,回去必是要挨罵的,怕是這小半個月都不會出頭再說旁的了。哼,平素裏她多暫待小兄弟好過?不知道這會子犯得哪門子心口熱……”
  夏小滿知道九奶奶和四奶奶生了嫌隙之事,聽她這邊語出諷刺也不以為奇。
  到底還是銀子和所謂“不公平待遇”鬧地。
  這九爺是打年前就開始在京城舉子間走動,參與各種宴會應酬。他素來豪爽,少不得要做東幾次,而身份麵子在那裏,便哪次也不能去二流地方,都是高檔酒家,這花銷也就不是少的。因著他還是個書生,尚無基業,除了月銀,也無旁地進項,從前也不是個知道攢錢的,一來二去手頭銀子便花光了。他打成親後也沒遇到過缺銀子的事,哪裏好意思去問九奶奶要她嫁妝銀子,也是過去拿房頭的銀子慣了,便依舊如常往賬房裏先支。
  然兩個當家嫂子又豈是好相與的?二奶奶裝好人,四奶奶卻是頗有微詞,她繞著和四夫人說了這個事,也不知道四夫人到底怎麽回應的,反正她是打著四夫人地旗號,似是而非的“勸”了九奶奶幾句。
  九奶奶也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弦外之音?心下雖惱,但素知她們為人,也不還口,更不會往四夫人那邊問去,隻拿了自家嫁妝銀子補上,堵了四奶奶的嘴。晚上回房撂下帳子,便與九爺說了自家妝奩還有銀子,他用就自去拿,莫再往房頭去要惹嫂子們討厭,待做了官,有了進項也就諸事都好了。
  九爺原於家事無心,聽了九奶奶這話,曉得她的委屈,摟過來好生哄了一番,卻是心裏有了主意。這沒兩日,老太爺那邊就放了話過來,許九爺從官中賬上支一百兩銀子,做交遊應酬所用。
  這話出來,九奶奶原還擔心五奶奶殺出來罵將一番呢,誰知道五奶奶竟是消停的,倒是四奶奶不痛快,一日裏借由子冷嘲熱諷的給了九奶奶兩句。那氣惱妒恨之意九奶奶豈是聽不出來的?麵上裝傻充愣不鹹不淡地頂了回去,心下是越發厭煩。
  今兒九爺去賬房先支五十兩,四奶奶的言行神情以及她所傳那四夫人的話,都由管家媳婦的口轉到九爺的耳裏,自然也就有人悄然往老夫人院裏,給九奶奶遞了話。九奶奶越發覺得四奶奶是狗仗人勢,又拿夫人名頭壓他們夫婦,心裏更是恨得梗梗地。
  彼時九奶奶還尋思著要是找機會攮刺兩句四奶奶呢,結果這沒多一會兒就親眼目睹了老太君給四奶奶排頭吃。連帶婆婆也受了訓斥。九奶奶到底還有些孩子心性,瞧她們那吃癟的樣子,心裏大呼解氣,隻想縱聲大笑,可這臉上還是要裝得替婆婆嫂子委屈的模樣,真是險些憋出內傷。這才忍不住那邊一散了,就借口出來,不跟著回去四房禧鷺堂。緊著跑到夏小滿這邊來痛快笑上一番。
  夏小滿對於老夫人能訓四夫人實在好奇,便問道:“聽你先前說。老太君也是瞧著表小姐是好姑娘,老夫人想給十四爺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訓斥四夫人?”
  九奶奶眨了眨眼,發現自家欠思量了。剛才隻想著回四房就沒法敞開了笑了,又因著跟夏小滿極好,所以才跑來她這邊宣泄。也就未去想這話裏還帶著門第問題,話趕話提到這裏,方曉得不妥。夏小滿本身寒門小戶,她再提什麽門第,便如當著矮人說腿短當著禿子說少發一樣,未免惹人生厭。因此她並不回答,端了新上地茶抿了兩口。腦裏想著拿什麽話搪塞過去。
  夏小滿瞧她欲言又止,笑道:“是有什麽話不好說?那便罷了,不必為難,我隻好奇而已。”
  九奶奶在這院子裏原同七奶奶、夏小滿以及二爺的潘姨娘最好,與她們才肯說些真心話。而七奶奶出事出了年府。這一個月又因九爺使銀子的事與二奶奶四奶奶落下嫌隙,又不好去找潘姨娘說話,便就隻能往夏小滿這邊來。原就是和夏小滿投緣說話說慣了,這會兒又隻這一個朋友,心底是越發待她親近。
  聽她這般說,九奶奶倒有些不好意思。像瞞了她什麽一般。便瞧著夏小滿地臉色,把老夫人提地那門第之說給夏小滿學了一遍。
  然九奶奶是白擔心了。夏小滿哪裏是會把這門第的事往自己身上套地?她就算沒當眾生平等,也沒真正覺得自己低誰一等過。聽了這話全然沒有不良反應,隻了然的點了點頭,心道這封建社會婚配中門當戶對實在是首要條件。
  想想三房就是實例:三老爺是庶出,又是沒功名地,素不招老太爺老夫人待見,這娶個三夫人就是家世普通。再瞧三房下麵這群庶出的孩子----隻五爺媳婦身家高點兒,然一來是自由戀愛,再來武家雖有個官名,卻是貧民驟貴,算不得大家,也是頗讓年家上下瞧不起地;大爺和七爺都找的是商家女,二小姐也嫁作商家婦;五小姐、六小姐都是眼見十七歲了,還沒許人家,年家人私下都傳三老爺是一直尋聘嫁銀子豐厚的富戶人家而未果,故此耽擱了兩位小姐的婚事。此話勿論真假,謠言背後總有那麽點子真實的東西,這兩位小姐的婚姻走向由此可窺。
  紀家現在幾代白身,雖然有個舉人功名,在州許是耀眼,但在京城那就是土沫礫石。在京掃一掃進士都能有幾撮子,何況個小小地舉人?雖他們算是年家的親戚,但若論門楣,完全不值一提。
  夏小滿咂咂嘴,搖了搖頭,無意識的笑道:“原來如此。我原以為會是與我們……”
  九奶奶知她的意思,見她先提了,臉色並無異樣,便也沒了忌諱,抿嘴笑道:“不瞞姐姐,我原也同姐姐一般想的。今兒晌午在老太君那邊,瞧著二伯娘過去,也尋思她要與六哥說好事。誰知道老太君這般回的我家夫人。----你們這邊更是絕了的。”這表小姐許給嫡親四房地庶出子都被嫌門戶低,那是越發配不上年諒這嫡長房嫡子了。
  夏小滿嗯了一聲,笑了笑沒再言語。女唐僧不做自家主母不必朝夕相對聽她念經固然是好,但主母早晚是要有的,誰知道下一個來的會是牛魔王的妹妹還是白骨精的師姐呢?
  九奶奶頓了頓又笑道:“十四弟也是好地,模樣不必說,這人雖年少,卻是穩穩當當的,老太君也是疼他的。咱們都瞧他與紀家大娘甚是般配,現下便隻看姨夫人了。”
  夏小滿隻見過十四爺幾麵,知道是個老老實實的小男孩。也聽過一點兒關於他的傳聞,好與不好呢,她下不了定論,但想著話不多的他若與女唐僧紀靈書結親,大約就如紀淙書與紀戚氏地組合一般,能算是種互補,怕真是良配也說不一定。
  送走了九奶奶,夏小滿尋思半天。還是決定把這消息告訴年諒。年諒於紀靈書有情無情完全不在她地考慮範圍內,她隻想別最後出點什麽岔頭兒。再變成她裏外不是人。
  年諒聽了夏小滿原原本本講完,皺眉道:“與十四弟?!十四弟倒是好的,隻這三房……”
  夏小滿曉得他對三房地憎惡根深蒂固了,其實她對三房那幾個人也是缺乏信心,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就這兩個月的見聞。四房又好到哪裏去了?大家半斤八兩。
  因著不知道他對紀靈書心意,她也不好多說,便是交代了這事就完事大吉,一旁靜坐,也不插話。
  年諒當了這姨母是親娘,把那紀淙書當親哥哥看,自然也就把這紀靈書當親妹妹待。況且這個妹妹尚年幼。那滿口引經論典也讓他隱隱有些厭煩,實在難生綺念,所以他壓根沒往自家婚姻上去想,這會兒隻一心想著護著妹妹,免受迫害。
  “待回頭去與姨母說……”他開了個頭兒。立時又否定了,這話沒法說,難道能同姨母說年家人不好?“滿娘,不若你……”他開了口又再次放棄,這也不妥。他反複思量,開口四五回。卻都是說了半句就沒了下文。
  夏小滿聽著直抻挺慌。便半開玩笑道:“聽聞老太君是叫二夫人代為提親。二夫人最是疼你,姨夫人也最是疼你。不如叫二夫人倒戈,替你提親吧,準保比十四爺有戲。回頭兩家樂意,再說服老夫人……”
  這話真是半句玩笑半句認真,她也是想起三房四房幾位奶奶各有各的厲害,心底倒覺得若一定要有一位主母,唐僧真的比牛鬼蛇神強多了。這事萬事俱備,就看能不能說動老夫人拋開門戶之見了。
  年諒卻一臉詫異,轉而窘道:“這是哪跟哪?滿娘莫要玩笑!”
  夏小滿認真瞧了他的表情,吐了下舌頭,不再說話。年諒瞧慣了她那模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尋思親事,他自家還有一場親事有得頭疼。----那與他有過婚約的陸家四小姐是今年及笄。
  早先他身子骨好時,也曾出去應酬,與陸家幾位公子都有過結交。他本就不太待見陸家人,而後來他病重,陸家更是悄無聲息,他心底便是雪亮。若陸家就此退親,他反倒開懷,卻不知陸家最是反複無常----既有一次反複,這第二次也就沒甚難地。
  這一二年不知道陸家想些什麽,不但不退親,反而常來走動,常帶著四小姐過來年家人麵前轉轉。而到了去歲他因青槐那事再次病重,京中各戶雖不知內情,卻也都知道年家六爺又病倒了,陸家便立時又消停下來,臘月正月諸節都是隻走了禮不見人。如今眼見出了十五,若年節一完,陸家人仍不出現,則其意盡顯。
  年諒知道陸大人陸西原現是吏部侍郎,管著官員考評這塊。年家多少人在朝為官?便是為了這考績,也不會太過得罪陸家。他也知道這裏又多少也涉及了些朝堂上複雜關係,便想退親也不能輕舉妄動。
  可一想到那家人,年諒還是煩躁起來。娶誰也不娶陸家!得想法子在去玫州前退掉親事,萬一陸家厚顏無恥,待陸四小姐一及笄便送來玫州,他再想推就更難了。
  正月十五。年諒闔上眼順順氣,心裏暗自祈禱,正月十五陸家人千萬不要出現,這樣他好有說辭與老太爺交涉退親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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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9、紅鸞亂顫⑤
更新時間:2009-1-25 21:06:31 本章字數:5640

  年府雁回居
  得了老太君的話,二夫人確實有些犯難,三房那般境況,她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十四郎再好的,這親如何提得?
  比起年家這群妯娌,二夫人心裏要更加親近紀鄭氏,儼然將她看做娘家妹妹一般。對於兩個孩子,二夫人覺得紀淙書受乃父影響太深,整個人鑽到書堆裏,迂腐少變通;而紀靈書卻是極好的,聰明靈秀,文雅嫻靜,這樣一個孩子,斷不能放到三房那群俗物身邊被消磨了光華去。
  老夫人到底是什麽意思,二夫人也是不甚明晰,老夫人隻叫她提,並沒說知會三夫人的話---哪裏有親爹娘在不與知會反找個伯娘提親的?是老夫人借由子堵了四夫人的嘴,還是真的有結親的意思,想讓她先探探紀鄭氏口風?
  她雖不知道四房到底盤算什麽,怎的想起與紀家結親了,但因著心底甚是喜歡紀靈書,難免將她當成人見人愛的,覺得若說四夫人是真喜歡了才要提親也是正常,四房的庶子都是比三房嫡子體麵的,況且三房並無嫡子,若一定要結親,她反而傾向四房多些。
  老夫人那句話委實說得重了,若是真瞧不起紀家,還結哪門子的親?而老夫人若是真個喜歡紀靈書,真個疼十四郎,想牽這個紅線,也犯不上拿這樣重話壓了四夫人再轉到三房,這到底是貶斥了三房還是抬舉了三房?
  她越想越是混亂,這麽多年在老夫人身邊,有的沒的總能揣度到幾分老夫人的心思,今兒卻是半分也抓不住……罷了,罷了,她歎了口氣,吩咐青棉道:“去瞧瞧姨夫人歇著沒。若歇著便罷了;若沒。回來稟一聲,我過去說話。”
  青棉去了回來道:“姨夫人才起,說梳洗了就過來。表小姐一早往七小姐那邊去了,尚未回來。”
  “與表小姐無幹。”二夫人並沒讚她情報全麵,隻想說我不找表小姐隻找姨夫人,這話一出口,想到親事,不由苦笑。道:“……也不無幹係。不必姨夫人過來,我去尋她。”
  她少坐片刻。約莫紀鄭氏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才往東廂去。
  一出一進間走了個碰頭,紀鄭氏笑道:“姐姐怎的親身過來了,有什麽事召喚一聲,我過去便是。”
  二夫人笑道:“這才哪兩步路,還分得這般清楚。”
  落了座奉了茶。二夫人打發下去諸人,笑道:“晌午當著孩子也不好問你,大郎是怎麽打算的?”
  提到兒子,紀鄭氏歎了口氣,道:“也不瞞姐姐,我也憂心多日了。今年大比不比往年,前年雖然是鄉試會試都加了恩科。但到底是中舉的多,中進士地少,今年這天下便又多了多少學子往京畿趕考?淙兒到底會是怎樣,我心裏實在沒底。不怕姐姐笑話,這會子我便就隻想著。盡人事,安天命。他父親若泉下有知相佑……”說到亡夫,她眼圈一紅,聲音也嗚咽起來。
  二夫人也是守寡多年,經她一提也是傷感,強忍著眼淚。勸了兩句。又道:“之前我與諒兒也商量過了,他與老太爺、四老爺那邊說道。為大郎謀個官缺,以備若有萬一,大郎便也能留京為官。左右都是學而優則仕,品級上雖不盡如意,慢慢的也就好了。家裏二郎四郎便是進士出身,初始也不過七品而已。”
  紀鄭氏攥了二夫人的手,泣然道:“姐姐句句是為的大郎好,為的我好,我是盡知的。可姐姐,淙兒這孩子的脾氣,便同他父親一樣,又是自幼被教導著終要金榜題名方算光宗耀祖。他父親……便是未能瞑目,去之前已不認人了,卻還反複囑咐叫淙兒考上……”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二夫人忙起身轉到她身邊,遞了帕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半晌,紀鄭氏才緩過來,猶含著淚,勉強擠出個笑,卻最終維持不住,又化作愁容,道:“叫姐姐見笑了。想著他父親含恨,我這心裏……淙兒這些年就是守著他父親遺願考了又考……不瞞姐姐說,我這心裏,苦啊,也是盼著他早好,莫要走他父親地老路,可他執意要考,又是替他父親考的,我這做母親地怎生攔得?”
  二夫人拍著紀鄭氏的後背,深深歎息。當年二老爺歿的時候,也是滿腔含恨,一恨才華未得施展,二恨膝下無子承業,那也都是紮在她心裏的刺,每每想起都痛徹心髓。她比她還苦,她比她還痛,勸得她,又怎生勸得自己。
  紀鄭氏又垂淚一回,喟然道:“這麽多年……我也是熬慣了的,便就隨他吧。他想做官,我散了家財也定叫他做上,他想考……便就陪他考,陪了他父親一輩子,再陪他半輩子,我便算不得紀家功臣,也不算是罪人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二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淚,同是母親,她為獨生女兒亦是肯舍命地,還勸個什麽?她強笑道:“不提這些。那官缺先叫他們要了備著,回頭大郎想通了,想做官,咱們立時就上任去;還想考,再回了也就是了。不值什麽。”
  紀鄭氏感激道:“誠感姐姐大恩!姐姐待我真個比親姊妹還好,姐姐這恩德,他日我定……”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著打斷她道:“好妹妹,我自當你是親妹妹,莫非你不當我是親姐不成?還提什麽恩!親姐妹,這原不是應當的!”
  又安撫了紀鄭氏兩句,二夫人這話方轉到紀靈書身上,因笑道:“這次大郎金榜題名,再與靈書在京中找個好婆家,你便是功成了。往後常在京畿住了,親戚間彼此照應,也是多個說話的人。”
  紀鄭氏笑道:“借姐姐吉言。我也這般打算的。”
  二夫人笑道:“靈書真是個極靈秀的孩子,咱家上下都喜歡得無可不可的。我記得她也有十四了,可許了人家?”
  紀鄭氏搖頭笑道:“虛年十四。她還小呢。盡是孩子脾氣,須得調教兩年才好出閣,免得惹得婆家不快,吃虧地還是她自個兒。”
  二夫人這又卡殼了,扯了兩句調教女兒的話,方萬分委婉地把老夫人的意思說了。自然不能說門第的話,對於為啥不給上麵地哥哥提,反倒先與最小的弟弟說親。二夫人也隻好含糊其辭,隻說十四郎是極好的。
  紀鄭氏臉色微變。聽了半晌才道:“那姐姐的意思……”
  二夫人瞧她是多心了,這事怎麽說也由不得人不多心,便歎道:“你也莫想那許多。我先前聽你的話,也是明白了些地,隻是老太君交代了,少不得要再問你一問。然老太君也未正式著人提親。既是叫我先來問問你地意思,就是要聽你地,成與不成親戚情麵都在,哪裏能強了你應下!”
  紀鄭氏聽了臉色轉好了些,輕聲道:“紀家現在是小門小戶,守著州鄉下地方,我不欲找豪門貴胄----靈兒一向要強。最是氣傲,我不想她受委屈。且看大郎這次如何,若能留京,便尋他個同窗,家境不論。知書識禮便可;若大郎留不得京裏,咱們便回去州,再覓良配。”
  當年鄭家在瑾州是一等一的大戶,可在京畿人瞧來隻勉強算得中等人家。她姐姐因幸嫁入豪門年家,又是給了郡主地嫡長子,雖是夫妻恩愛。到底是身份有差。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處處謹慎應對。早早香消玉殞固然與頻頻產子頻頻夭折落下痼疾有關,大半還不是因為勞心勞神燈枯油竭。
  她與姐姐一般金玉質,也並非無有豪門提親,當初叫父親許給了貧苦書生,眾人嘩然,都道她父親瘋了。然這二十餘年,她到底是美美滿滿踏踏實實的過來了,一樣的滿身綾羅吃香喝辣,還少了與人周旋,省心多少?省力多少?她現在是家有萬貫,子孫滿堂,身子康健,美中不足隻丈夫兒子太過偏執,一意要往上考,然卻也隻是熬將些罷了。
  兩廂相比,紀鄭氏早已有了定論。攜女上京,斷不是要求什麽貴婿,隻想找個中過進士不必再考地,以免女兒再走自家老路,足矣。
  二夫人聽了她說的,雖不盡讚同,但也甚是理解,便道:“你說的我省得。我還是方才那句話,不過是問問你的意思,你別多心,不成也就罷了,沒甚相幹。”
  紀鄭氏勉強一笑,道:“還勞煩姐姐在老太君麵前幫我解釋一二。若老太君不恕,這裏我也不好住了……”
  二夫人皺眉道:“這話又說的遠了。你且住你的!方才也與你說了莫要多心。到底是親戚,老太君哪裏會為難你!況且你不還說當我是親姐姐?再者,不看我們還看諒兒呢!我定是要留你的,要走也待大郎放了榜再說!”
  兩人又閑話了些旁地,二夫人才起身告辭,往老太君那邊回話去了。
  紀鄭氏送了她走,回來呆愣愣的坐了一會兒,想著兒子女兒的事,長籲短歎。她的大丫鬟納福換了茶進來,紀鄭氏因問道:“靈兒可回來了?”
  納福笑道:“方才回來了,見二夫人和夫人說話,便沒好過來打攪。現在在屋裏繡荷包呢----說是年五小姐教的。”
  紀鄭氏點了點頭,端了茶又歎了口氣。
  納福頓了頓,半晌還是低聲勸道:“夫人且寬心,咱家小姐還小呢,她又是極好地!這邊親戚……說到底是為了大爺的功名,有得親戚靠總比沒得強,便是為了大爺,夫人也當穩下神住下來不是。”
  紀鄭氏寬慰的笑著點點頭,道:“到底是你知我心意。我也是想著,大郎若沒人扶持,怕也是……唉,他那倔脾氣……”
  納福笑道:“咱家大爺素來剛正,若為官,那真個是百姓的福氣了!”
  雁回居東廂另一客房。
  紀靈書正在積極嚐試用新學來的針法繡荷包,手指翻飛,甚是努力。一旁那被喚作額間雪的貓兒卻是百無聊賴,一會兒捅捅絨線布頭,一會兒過來紀靈書身邊拱拱蹭蹭,喵喵叫上兩聲。
  紀靈書捉了它丟到床下,攆它一邊兒玩去。那不安分地小家夥便躥上椅子再跳上書案,筆墨紙硯通通捅咕一遍,又去撩扯架上那名喚梨蕊地白鸚鵡。
  那白鸚鵡受了驚,撲扇著翅膀縱了幾縱。像是惱恨一般,尖利的聲音叱道:“嗟乎小狸奴。但思魚饜足!”正是紀靈書平素叱貓之語。
  紀靈書並兩個丫鬟都撐不住笑了,攬月過去抓了貓兒來抱在懷裏,拂星過去安撫了鸚鵡,笑道:“梨蕊是越發通靈了。雖不及那鳳頭紅名貴,奴婢瞧著卻是比那鳥還靈!”
  提到鳳頭紅,紀靈書那小臉又垮了下來。想起夏小滿地說“六條”那句時的語氣神情,咄咄氣勢,心裏不快,下意識恨恨道:“粗鄙婦人!”
  兩個丫鬟相視一眼,歎了口氣,都靠過來,低聲勸道:“主子慎言!”
  方才她們從長生居出來。就已經聽自家主子道過一句“粗鄙婦人”了,曉得是說夏小滿。彼時前麵有雁回居的丫鬟引路,後麵跟著雁回居的婆子伺候,她們也不好勸個什麽,幸而主子也沒繼續說什麽。這會兒主子再提。她們少不得勸上一句:“主子,咱們現在在親戚家呢。您好歹也尊了她一句小嫂子,往後還要相處不是!便是再不待見,心裏曉得也就是了,莫要說出來,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您說是不?”
  拂星攬月自小跟著紀靈書。都曉得將來自己就是陪嫁的命,雖然紀家沒有妾室。但是她們也沒少聽婆子媳婦講這些個事,其實現下心底是極怕紀靈書得罪了那夏姨奶奶,將來吃苦頭,---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她們嫁過來是人生地不熟,怕是被人算計了去還有苦說不出。而且,那姨奶奶要是整不動自家主子,隻拿她們倆泄憤,那她們可就冤死了。
  拂星瞧著主子仍嘟嘟著嘴,不高興的樣子,忍不住道:“主子瞧表少爺怎樣?”
  攬月聽了大驚,怕主子生疑,又不好攔她話,隻拿眼睛狠狠瞪她。
  紀靈書全然不知其意,聽她這麽問,皺著眉頭道:“表哥學識不及哥哥良多。素日裏我隻肖說一句,哥哥旁征博引,能說百句千句來,字字珠璣;而表哥隻兩三句便回了,雖無不道理,但論及學識淵博,比起哥哥終是差了幾等。”
  兩個丫鬟麵麵相覷,皆是愕然。
  若讓夏小滿聽到這句評語,一定會笑背過氣去。
  不過,現在,她心裏也是笑翻了,可麵上還必須裝蒙娜麗莎。她終於理解了九奶奶方才憋著笑有多內傷,現在,她也很內傷。
  隻因為晚上鳴鸞樓這場接風宴。
  老夫人言道人不多,又是自家人,雖放兩個圓桌,卻不必用屏風隔斷礙事。眾人依言而行。
  紀淙書往老夫人這邊來見禮倒沒什麽,待紀靈書往老太爺席上一站,就引去幾注目光,待她落落大方行了禮,極文雅的說了賀詞,便就有目光膠粘在她身上下不去了。
  夏小滿侍立在二夫人身後幫著布菜,瞧得真真的。想起九奶奶提地那幾根紅線,再瞧幾個人的眼神,忽然想起一句經典台詞----“被丘比特地箭射成刺蝟”,無差別笑到腸絞痛。
  夏小滿憋著笑,無比同情的瞧了眼年諒,那個家夥之前還想著護著表妹免遭狼爪呢,看起來,路漫漫其修遠啊。哎,年同誌,祝你好運吧。阿門。
  ------------不算字數分割線------------成!!萬事如意!!!牛年更牛!!!!童話,嘻嘻,算是賀新春。雖然很白癡,但仍希望能博大家一樂。若是不喜歡,咩,大過年的,板磚下的輕點哈……
  叼著餃子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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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0、元宵①
更新時間:2009-1-27 12:29:22 本章字數:5583

  曆代相傳,正月十五日為上元節,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十月十五日為下元節。
  相傳上元節是道家所奉賜福天官紫微大帝的生辰,所以凡間要燃燈以為慶。而本身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是禮佛之日,這正月十五是全年第一個“望日”,所謂“初望”,更是要明燈一整日以為敬。大秦佛道兩教皆奉,正月燈節便由此而來。
  雖然大秦官家的法定假期到正月十五就結束了,正月十五衙門“開印”並有朝會,但燈節卻不是到十五日截止。大秦建朝之初,太祖所定燈節由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但實際上民間常常十三日就有出來掛燈擺攤的,直延續到十八日方收攤,而即便不是佳節“正日子”,遊人也是不少,生意頗為紅火,一年又一年的便也就這般過了,這十三到十八隱然成為真正的燈節日期。不過官方還是守著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的,有所慶賀。
  當年太祖下令要“與民同樂”,所以命工部並阜澤府在永安、永泰、永樂三條大街搭建彩棚戲台,這三日裏入夜便高懸彩燈,使教坊弟子登台獻藝,又燃放煙花,與百姓觀賞。十五日元宵節正日,帝後更是會駕臨靠近禁中的永樂街乾坤樓,接受百姓拜賀,共同賞燈賞戲賞煙花,躬身示範“與民同樂”。太祖之後曆代秦帝皆從此例。
  夏小滿聽到這些的時候,腦海裏最先浮現出來的是開國大典、偉大領袖天安門城樓揮手的景象。這乾坤樓前也有個廣場,廣場對麵所搭建的戲台是三座官方戲台裏最大的,全為樓上的皇帝瞧個清楚。雖是“與民同樂”,卻無法“與民零距離”,這廣場就是為了安保---在百姓和皇帝之間加設緩衝地段,免得有刺客作歹。
  在冷兵器時代。這個安全距離確實是能保證安全地,主要是因為沒有體積小又遠射程的便攜式武器。
  那乾坤樓據說高十丈有餘,前麵又有隔離帶,一般的弩箭根本射不上去,除非是強弓,那還要臂力好才行。而弓箭這等兵器也忒顯眼,----好麽,大家都樂嗬嗬看戲。突然出現一個背弓箭的……這阜澤府維持秩序的兵吏也不是瞎子傻子,還能由著他搭弓引箭射真龍?
  由此看來。在手槍發明之前,皇帝陛下這種有距離的“與民同樂”行為風險還是比較小的。
  不,不,應該說手榴彈發明之前,他都是安全的。就是真有子彈射上去了,他老人家身邊可是還有幾千幾萬地護衛呢。還不立時化成人盾?----傳說中盡職的保鏢在危急時刻都是拿身體當槍子兒地。
  夏小滿突然想起周星星版的韋小寶,那所有人都跑到公主行輦上護駕擠得結結實實的景象,不由失笑,若幾千人都撲到皇帝身上,那本身就是重量級武器了,非活活把皇帝壓扁了不可。
  這麽想著是極其可樂的,她也很希望能一覽盛況。可惜,她也就想著樂嗬樂嗬吧,如何出得去?十三日,民間燈節開始的第一天,夏小滿瞧著長生居的人在自家院子裏布置簡單地花燈。遙想外麵入夜後的喧囂熱鬧,極為惆悵。
  她這才惆悵沒多久,九奶奶就給她帶來個出去的機會。
  這紀家人來京城一回,年家總要盡地主之誼、請客人京裏四處轉轉。這第一站便是京郊萬佛寺。二夫人相陪紀鄭氏自不必說,卻是沒人陪紀淙書的。往京郊去車行頗遠不說,年諒這腿腳不好。上山寺更是麻煩。故此不能相陪。最終年家安排了九爺夫婦出麵。
  九爺是要同紀淙書一道參加會試的,這十五開印學堂複課後。還擬帶紀淙書往學堂裏去,拜拜先生會會同窗,而日後也少不得要一道出去交遊應酬,因此這會兒九爺相陪也是理所當然。九奶奶自然也就相陪紀戚氏和紀靈書。
  夏小滿就此沒被安排出行,留家裏伺候主子爺。
  這夏小滿在家憋悶,九奶奶個在外麵遊玩的卻也憋悶----紀戚氏幾乎是不說話的人,而與紀靈書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孫家也是詩書傳家,九奶奶孫氏亦是能填詩作詞之人。可惜,遇上了紀靈書。初始紀靈書詩性大發她還能跟著對上幾句,然紀靈書所學頗雜,不止詩詞曲賦,這卦文、佛偈也都能引來一用,九奶奶就開始覺得對話吃力,到最後完全不知道紀靈書所雲為何,也就插不上口了。冗長地旅程,憋悶得夠嗆。
  這十三下晌她一回來,就跑來找夏小滿,拉著她袖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道:“滿姐姐明日同去吧,我倆也有個伴兒,有個說話的人。”
  夏小滿聽她婉轉講完,哭笑不得,心底開始衡量,到底是不能出去玩更痛苦,還是跟個唐僧出去玩更痛苦。然她也說不得什麽,隻道:“這可是為難我了,我便是想去,可也做不得主啊。”
  九奶奶眨眨眼道:“滿姐姐隻應了我就成。我去與姐姐想法子。”
  她果然是個有法子的,不知怎的說服了二夫人,竟同意了翌日讓年諒並九爺相陪紀淙書,---因十四日隻在需在內城裏轉了,路途平坦沒甚大礙,年諒自己早也是想出門地,九爺又拍著胸脯保證護有他在不會有閃失。此事就此敲定,夏小滿也就順理成章跟著去了。
  九奶奶興高采烈的回來送了信,夏小滿還糾結於跟著唐僧出去玩到底是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年諒一句話卻是加了一塊高興的籌碼。
  因夏小滿順口提到燈節,年諒尋思尋思道:“元宵夜依規矩是要在家裏,但明晚也是熱鬧的。那明兒不如先不回府,晚飯往萬祥街表哥家吃去,待入夜從那邊直接去賞燈,倒是便宜。”
  青櫻一旁聽了忙勸道:“便是明日白晌出門,二夫人都是千叮嚀萬囑咐的。生怕有半點兒閃失,奴婢們從現下就開始懸心了,這晚上天黑人多車亂……”
  年諒不以為然,道:“哪裏有那般險了。往年燈節也不是沒出去過。今年隻坐車中就是了。”
  夏小滿心裏一樂,心道你也就隻能坐車裏了,往年能直立行走,今年卻是瘸子,若坐個輪椅還比人矮一截。人山人海地,個不高地都看不著東西。你這半截的能看啥?!看人後腦勺還得抬頭。
  青櫻搖頭道:“怕是二夫人不會許。”
  年諒擺手道:“往永泰街去才多遠地路?不必憂心。明日我拉了表哥和九弟同去,二嬸定會許的。”
  夏小滿聽他說的篤定,不由在心底開始盤算起翌日的出行計劃來。
  然計劃得再好也沒用,計劃永遠永遠沒有變化快。
  翌日一早,年諒的出行便就徹底取消了。
  陸家早早送來拜帖,言說陸大人夫人稍後要來登門拜訪。
  被打亂計劃的不止九奶奶和夏小滿。還有年諒。而他比她倆要鬱悶多了。
  他就盼著年節裏陸家不來,他好有由頭與老太爺提退親,誰知道隻差一步,陸家人趕在年節最後一天跑來,端是壞了他的好謀劃。
  他本都穿戴整齊了準備出門了,得了這信兒,無奈的打發人去二夫人並九爺那邊說自家不能去了。又悶悶地皺眉沉思半晌。沉著臉吩咐更衣。
  青櫻低聲道:“一會兒說是陸大人也過來的,爺這身大衣裳不是剛好見客……”
  年諒咬牙道:“見客?不見。更衣。爺身子不適,要躺著。”
  青櫻知他慪氣,猶豫了下,終是歎道:“奴婢僭越。少不得說一句,爺這般卻是不給陸大人麵子了,就是老太爺臉上也過不去。爺當從長計議,犯不上先就得罪了他家去。”
  年諒搖頭道:“說不上得罪。我一向體弱,昨夜偶感風寒,早起頭便有些痛。身子也困乏。病中見客恐有失態,反倒失禮。你著人這般回與祖父。”
  青櫻還待說話,年諒又道:“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回了祖父,瞧祖父說些什麽再論。----祖母那邊也是一樣地話。”他頓了頓又道,“也去瞧瞧二嬸出門沒。若沒出門,也是一樣的話。你且去吧。滿娘,更衣。”
  青櫻無可奈何,隻得福身告退,往外頭去回話去。
  夏小滿卻是沒動,隻道:“你不等老太爺那邊的回話再看要不要更衣?免得一會兒再穿還麻煩。”
  年諒皺了眉,道:“不必。更衣吧。”
  夏小滿挑了挑眉,道:“你已經是遣人去問了老太爺的。不等回話?”
  年諒遲疑一下,平了平心氣,道:“罷了,且等會子吧。”
  少一時那邊傳話回來,道是老太爺說叫年諒不必見客了,好生養著;老夫人則吩咐去請大夫;二夫人得了信兒便沒出門,隻吩咐叫長生居的人好生伺候著,便往老夫人那邊去了。
  這便是高層領導默認了。
  夏小滿與年諒換了家常衣裳,問年諒可要躺著。年諒搖頭道:“老太爺既這麽說了,二嬸也過去了,便不必躺著了。”
  夏小滿噗嗤一笑,道:“若大夫真來了呢?直接打發走了?”
  年諒往桌邊兒一坐,伸了伸胳膊,道:“坐著也能診脈。”大夫還沒來,倒是先有個二夫人的小丫鬟急匆匆過來回道:“夫人打發奴婢來告訴爺,陸夫人要過來探病。”
  年諒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被,眉頭擰得跟麻花似地,既是恨陸家恨的,也是被屋裏的味道嗆的。
  他近來氣色尚好,不像重病的樣子,夏小滿本尋思要不要給他畫點兒妝,造個假,他卻死活不肯讓她往臉上塗脂粉,她隻得叫人往他身上壓了兩層被子---屋裏本就熱,沒一會兒就捂出汗來。額頭直冒虛汗,就有點兒病人的意思了。
  主角有點兒意思了,剩下的就靠營造氛圍了。
  夏小滿先讓把門窗關地死死的,然後吩咐人找了些藥渣子殘藥湯,拿個吊子放在爐子上煨了一會兒,這便是滿屋子地苦藥味。撤了爐子又點濃香,做出像要把藥味壓下去的樣子,然這兩種味道相混。古怪之至,衝得人腦門子生疼。
  年諒忍不住道:“這味……!唉。這般折騰,便是沒病也病了。”
  “可是你自己說要重病的樣子。”夏小滿拿著濕帕子掩了口鼻,又遞給他一個,忍不住笑道:“頭兩個月這屋可就是這個味道!一點兒不差。還不是我叫天天開窗戶換氣,後來才好地!你從前都能挺那麽久,不差這一會兒了。”年諒哪裏還記得從前屋裏什麽味道了。但從前確是喝了藥就點香壓藥味,後來滿娘叫上了藥就開窗戶,想來真是這般。隻得點點頭,掩上帕子,不再言語。
  這番功夫沒白下,陸夫人在二夫人的陪同下過來長生居,這一進暖閣外間。就聞到藥味極重,便微微皺了眉頭,心道年六病重果然不是訛傳。待簾子一挑,她險些沒嗆一跟頭,這什麽味兒啊!
  她身子晃了晃。被身邊兒二夫人扶住,她側頭道了謝,見二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聞慣了,還含笑道了聲請。陸夫人這哭的心都有了,門口就嗆成這樣,屋裏還不嗆死個人?但臉上卻隻能微笑。微笑。微笑----雖然有點兒輕度麵部抽筋,然後邁著端莊的正步進了暖閣。
  青櫻和夏小滿搬了椅子奉了茶。又壓低聲音道:“我家爺早上有點兒發熱,喝了藥才出了汗,還好些,尤有些迷糊著,不能給夫人行禮,還望夫人見諒。”
  帳子隻打起半麵,顯然是留著給她看的,陸夫人探了探頭,見年諒果然是滿臉是汗,十分虛弱地樣子,歎了口氣,向二夫人道:“世侄可要尋個良醫好生診治診治。----前兩日我家大姑奶奶染恙,有人舉薦個大夫,醫理甚精……”
  二夫人笑眯眯地打斷她道:“謝過夫人惦記他。隻是現下都是淑妃娘娘打宮裏遣地禦醫……”
  陸夫人眉梢抽抽,勉強一笑,道:“如此甚好。”
  她抿了口茶,就覺得屋裏的味兒越發重了,自家幾乎要被熏昏過去了,怎地也坐不住了,忙道叫年諒好生休息、改日她再遣人送些補品人參等物過來雲雲,便起身告辭。
  眾人送了陸夫人穿堂,二夫人請她先上的小輦,自家回身瞧了眼夏小滿和青櫻,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極低聲道:“真是胡鬧。”而後揚聲道:“好生照顧你家主子,有什麽及時來報。”
  夏小滿和青櫻轉回房裏,年諒已被小丫鬟扶著坐起來了,掀了一層被,披著衣裳,捂著濕帕子大喘氣。那邊窗戶也叫打開了,幸好開的不大。
  青櫻忙過去又壓了被角道:“爺小心些,待汗落了再起來啊,沒得受了風。”
  夏小滿往窗邊去,將窗戶又關小了些,隻留了條縫,又吩咐人把門簾子打起來些,以便散味。
  年諒喘了兩口才緩過來,恨恨道:“她竟能坐這麽久才走!真難為她。”頓了頓又歎道:“可惜了。白晌病成這般,晚上卻是不好出去了。賞燈隻得等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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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過年家裏亂套,腦子漿糊了。徹底卡文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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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1、元宵②
更新時間:2009-1-30 18:00:35 本章字數:6483

  暖閣氣味久不散去,汗一落,年諒就換了身衣裳,往書房呆著去了,青櫻跟著過去伺候,夏小滿便就在暖閣這邊大敞門窗,加速換氣。
  采菽聞了被褥上也落了藥味,便吩咐幾個小丫鬟拿著往熏籠上重新熏香。
  夏小滿回身瞧見了,忙攔了下來,道:“有藥味再熏香又混了,又指不上出什麽怪味。”因瞧窗外日頭好,便道:“看外頭日頭很好,又沒什麽風,不如拿出去晾一晾吧。……說起來,這一冬也沒曬被吧?”
  因著阜澤在內陸,氣候相對幹燥,而被褥又總用湯婆子、被中香爐等騰著,睡著並不覺得潮,這個問題便不自覺的被夏小滿忽略掉了。這會兒想起來,不隻是涉及健康問題,那曬過的被子上那股子陽光味道也頗讓人懷念,她便又回身吩咐茴香道:“咱們房裏的被褥也拿出來曬曬。”
  采菽抱著被褥遲疑道:“雖是打春了,可現下還沒出數九,外麵怪冷的,這會兒曬被,還不得凍得又涼又硬?”
  “不會。”夏小滿笑道,“有日頭呢,就曬一兩個時辰,晌午日頭快過去時就收起來了。曬過你就知道了。再者,多少也散散味兒不是。若是嫌涼,回頭再拿熏籠騰騰就好了。”
  采菽將信將疑,抱著被出來,院子當中站著,又犯了愁,這被可晾在哪?院子裏沒有矮灌木,雖有幾處花架,但一來已是布置了各色花燈,供晚上主子賞看的,再來瞧著架子單薄,可不像能擎住被褥的。
  夏小滿跟著出來的,也呆那邊了。踅摸了一圈,真就沒有能曬的地方。沒架子也就罷了,樹木枝椏也是太高,連個能扯繩子的地方都沒有。想起那曬過的被褥好處來,她又有些不甘心,心道,看來,隻得自己做架子了。簡單地拿三根棍子整倆支架,中間扯個繩子或者橫根竹竿子。找好角度應該很結實吧,況且又沒大風。想罷便問采菽道:“廚下或者哪裏的,有沒有竹竿子?長木棍也行。”
  采菽道:“竹竿子?晾衣裳的竹竿子?廚下沒有,漿洗那邊應當是有的。姨奶奶要做什麽?”
  “漿洗那邊……”夏小滿還真就沒往那邊溜達過,不知道那邊是什麽樣的架子,若就是自己想的那種。能直接拿來用是最好了。
  夏小滿跟采菽一形容,采菽搖頭道:“不是姨奶奶說的這種,雖也是中間橫的竿子,但兩頭樁子是石頭座兒地,極沉的,可挪不來。姨奶奶要立那樣地架子,叫木活兒上的人過來?”
  夏小滿笑道:“不必勞師動眾的。那就找幾個竿子吧。咱們自己也能捆成架子,隻晾一會兒就收起來。等以後再叫木匠給打個好的。”
  她尋思著,以後自家有宅子了,首先要建個陽台。反正有玻璃,就做那種落地窗。好叫滿屋子都是陽光,然後頂上懸架子曬被,底下設個搖椅,她就坐在搖椅上晃悠悠的看書,看累了,就撲到曬得暖洋洋宣騰騰香噴噴的棉被上蹭一蹭……哎。人生多美好
  DIY地過程本身就是快樂的。而看到成果往往會更快樂。
  夏小滿同學突然發現她很有DIY的天分----雖然隻是捆竹竿子而已,但是捆得還蠻溜的。幹得也蠻開心的。或者,比起腦力勞動,她還是更適合體力勞動?
  她也懷疑這是遺傳,是這個身體的本能,畢竟這身體的老爹是個手藝人……
  想起那會開鎖會鋦碗還會演戲地便宜老爹,夏小滿笑著搖了搖頭,她曾認定自己不會再想起他,不過現在想起來,又覺得沒什麽了,徹底的釋然,反而把他當成一個笑話,不時還能逗自家開心一下。
  少一時幾個人立了五六個架子,晾了滿院子被褥,一眼望過去花花綠綠,倒似春天提早降臨一般。
  夏小滿歪著腦袋叉著腰瞧了瞧,真有成就感,雖然……和這雅致的院子不搭。
  她忽就想,這要是風雅的表小姐瞧見,肯定是要狂批一頓吧。想起紀靈書小小年紀卻是老學究的模樣,她撐不住笑了一回,還沒笑夠,就又想起,書房裏還坐著個愛挑剔地家夥,以他對萬祥街宅子的挑剔程度……看見院子變成這樣,不會暴走吧?!
  夏小滿笑不出來了,撓撓頭,心道,阿彌陀佛,年諒你可要在書房老實的呆著,最好等晌午這邊收了被再出來……
  她的佛還沒念完,就聽見書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回頭去瞧,----年諒站在書房門口,顯然呆了,一旁的青櫻敲了也是一怔,忙先一步陪笑向夏小滿道:“姨奶奶這是……”
  夏小滿走過去道:“被上都是藥味,拿出來晾晾。”說話間瞧著年諒地表情,腦裏琢磨著他要發飆她回啥。
  年諒愣了半天,卻是忽然笑了,搖頭道:“倒是比花燈瞧著還熱鬧。”
  夏小滿鬆了口氣,笑道:“確是亂架地,不過,隻趁晌午太陽好,曬一陣子,一會兒就收拾了。”
  年諒道:“是太亂了。但也無妨,且晾著吧,藥味散盡了才好。”想著那滿屋子藥味,又歎道:“從前還不覺著那藥味怎樣,今兒竟是一刻也受不住。”
  夏小滿心道你原來是久聞藥味嗅覺不靈敏了,卻聽青櫻在一旁陪笑道:“爺從前在病中不覺著,現下嫌藥味了,卻是要好了。”
  夏小滿心裏翻著大白眼,勉強咧開嘴跟著傻笑。
  正說著,外麵小丫鬟過來回道:“老太君打發周婆婆過來瞧爺了。”
  夏小滿想起那狼外婆就是一縮脖,忙問年諒道:“回去躺著不?”
  年諒一言不發,指指滿院子的被褥。
  夏小滿一臉尷尬,這般是沒法子裝病了,便道:“得,我地不是。現在就收拾……”
  青櫻忙道:“姨奶奶不必忙。也不隻這幾件,箱子裏還有被褥,拿出來用就是。”
  年諒笑了笑,止住她倆,道:“不必。大夫不也沒過來?祖母也是知道的,當是不過來問問罷了。暖閣還開著窗戶吧?且先不回去了。叫周婆婆到書房吧。”
  夏小滿瞧了青櫻一眼,青櫻眼神示意她沒事,夏小滿微微點了下頭。過去扶著年諒進了書房。
  周婆婆進院瞧見那幾架子被褥,便皺了眉頭。待進了書房,給年諒行禮問了好,先道:“六爺覺得身上怎樣?老太君一直惦記著,打發老奴來瞧看。”
  年諒笑道:“有勞婆婆。發了汗,退了熱,這會子沒事了。待晌午吃了飯。我便過去與祖母請安。”
  周婆婆忙道:“六爺快別了,風寒原就不易好利索,若出去再受了寒怎生了得?老太君原也是說叫六爺不要走動、好生養著,六爺這要過去了,老太君定要責老奴愚笨帶錯了話。”
  年諒笑道:“婆婆言重了。那就尊祖母的意思,我就不過去了。”說著轉向青櫻道:“青櫻,那你便下晌往鬆鶴堂去一趟。稟告祖母我已無事,累祖母懸心,甚是不孝,叩祈祖母恕罪……”
  夏小滿緊低著頭,嘴角抽抽著。果然做戲做全套,還真像那麽回事兒似的。
  周婆婆待他說完,也轉向青櫻,卻是沉著臉開始發作道:“姑娘大意了,爺這才好,怎能在書房坐著?應多躺著才是!外麵那些又是怎麽回事?大冷天的。怎地被褥都撂在外頭了?”
  青櫻陪笑道:“爺也是嫌躺的久了。悶,才往這邊來坐。那被褥是因著有味兒。放出來晾晾……”
  周婆婆那臉色非但沒多雲轉晴,反而更是陰沉,厲聲道:“這卻是姑娘的不是了。六爺本就染了風寒,這被子浸了寒氣,再與爺蓋,豈不病上加病?姑娘怎得如此糊塗!”
  “婆婆。”年諒打斷她,臉上笑容斂去,道:“是我叫她們拿出去曬的。”
  周婆婆頓了下,臉色稍緩,皮笑肉不笑向年諒道:“六爺年輕,不知道這寒氣的厲害。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小心為好。”說著刀子一樣的目光又射到青櫻身上,森然道:“姑娘可記下了?六爺的身子金貴,姑娘行事當多思量才是!”
  夏小滿皺了眉頭,心裏咒罵了一句,因不想讓青櫻代己受過,便尋思著不冷不熱回上兩句。未及開口,那邊青櫻已是先一步滿臉堆笑道是謝過周婆婆教誨了。年諒雖未言語,聞言卻也皺了眉頭。
  好在周婆婆知道見好就收,瞧見年諒臉色不虞,便說了幾句六爺保重身子之類地話,起身告退。
  待她走了,夏小滿向青櫻歉然道:“本是我晾的被褥,到讓你代我受過……”
  青櫻忙笑道:“姨奶奶說地哪裏話來,可折煞奴婢了。原也沒什麽,周婆婆素來多有操心,總怕奴婢們照顧不周……”
  年諒擺擺手,道:“你們倆都沒過失。哼,這群老刁奴最是可惡。”
  青櫻無可奈何歎了口氣,勸道:“爺何苦置氣?!她是年長的婆婆,老太君的陪房,便是言語間有所失禮,可……到底是為了爺好不是!”
  年諒麵露譏諷,道:“她可是副好心腸。那一日……”不自覺的想起那日青槐的事來,心下又是翻騰,他深吸幾口氣強壓下去,皺眉半晌不欲再提,隻道:“青櫻,也快午時了,去傳飯吧。”
  過了晌午便收了被褥,往熏籠上捂熱了放在床上,夏小滿向準備歇中覺的年諒做售後服務調研,問道:“這曬了地被蓋著如何?”
  年諒笑道:“似是輕了些,倒沒覺出旁的。”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幫他掖了被角,道:“那就好好再試一會兒。”
  然卻是沒體驗成功,夏小滿才安置好他,還沒出屋,外麵就有人來回:“老太爺打發人來問爺歇著沒。若沒,請爺鬆鶴堂去。”
  “老太爺怎麽沒歇中覺?!”夏小滿瞧了瞧年諒,道:“咱怎麽回?說睡下了?”
  年諒搖了搖頭,道:“扶我起來,更衣。”
  夏小滿一邊兒扶他,一邊兒道:“那你不順路去給老太君報個平安?雖然剛才青櫻過去了,但你這往老太爺那邊去……”
  年諒嗯了一聲,道:“我省得。”
  年諒這一去。直到掌燈還未回來。因中途打發人來說晚飯在老太君那邊用了,夏小滿便自己吃了晚飯。然後瞧著院兒裏的花燈都點亮了,便帶著茴香豆蔻出來賞燈,----不能出去賞燈,在家裏賞賞,意思意思也好。
  這燈裏大部分是叫小韋管家往崔神君街桃蓮菊花燈鋪子買的,果然是極精細的。各色花卉栩栩如生。夏小滿一盞盞細看下去,各個都喜歡,有些個花樣她並不認識的,因問茴香,茴香便挨個與她介紹。夏小滿笑稱叫茴香編個段子去,剛好叫《報花名》。
  聽茴香介紹一盞花燈名叫千瓣蓮,夏小滿正探頭去數著到底多少個花瓣兒。還沒數到十個,便聽外麵小丫鬟喊說爺回來了。
  年諒見難得出門相迎地夏小滿迎了過來,身上穿得厚厚地,又抱著個手爐,再探頭去看花架子上一片絢爛花燈。問她道:“賞燈?”
  夏小滿將手爐交到茴香手裏,過來接了他輪椅往暖閣推去,道:“嗯。沒什麽事,就看看燈。”
  年諒悶聲道:“十六咱們出去看。”頓了頓,又道,“明兒家裏也有燈。鳴鸞樓那邊也會掛燈。”
  夏小滿心道。十六出去了再說。沒人打亂計劃那就阿彌陀佛上帝保佑感謝真主安拉。至於家裏那燈,她跟著領導身後伺候著。哪得好好賞看?還不如瞧長生居這幾盞有趣。
  年諒望著那片燈,道:“推我過去看看。”
  他現在心裏著實鬱悶,因著與老太爺的對話並不愉快。
  老太爺的意思是,與陸家的婚盟是舊盟,本應在陸三小姐過世時就終結的,可因彼時陸家與年家交好,再三說了,所以老太爺口頭上說待陸四小姐及笄再論,其並無婚書,因此便是要退親,也要待陸四小姐及笄後陸家來舊事重提時再退,現下年家卻是不好提地。其諾已許,年家亦不能背信棄義。
  事實上,老太爺對那諾言並不十分在意,他的顧慮不止是子孫考評前途,亦不止朝堂上亂七八糟地關係,也是因著老太君晌午與他說的一句話。----老太君言道:“陸家做事雖有不周之處,但陸四小姐卻是從門第到人品皆配得六郎地。若錯過此等姻緣,以六郎這身子,哪裏再覓得如此門當戶對的良配?”
  年諒地健康狀況京畿官場怕是無人不知了,門戶相當人家地嫡出小姐哪裏肯許與他?老太爺也是怕錯過陸四小姐再難覓良配。然這些話卻是不能與年諒說的,他本身身子不好,自己豈有不慪火地,再這般提卻是傷他地心了。老太爺便隻好用旁的借口來安撫年諒。
  年諒雖不知祖父到底想些什麽,確是清楚地知道陸家這親事暫時是退不了,心下便隻能寄希望於陸家覺得自家病入膏肓自動來退親。然陸家既能反複,必有所圖;所圖未得,豈能放手?所以他也覺得,這希望,未免忒渺茫了些。
  年諒瞧著那花燈,一一辨來,有去歲舊物,也有今年新置的,興之所至,便隨口點評兩句。
  月朗星稀。
  花燈璀璨。
  靜夜裏,年諒的聲音略顯清冷,然因著心境慢慢好轉,語意裏便多了歡快,聽著倒有幾分悅耳了。慢慢的,自家也融到這景之中,心情越發的好了。
  而此情此景----
  夏小滿同學卻完全沒心情欣賞,她隻覺得……一直推輪椅也忒凍手了!!
  輪椅停下來的時候,她並不是認真聽年諒說些什麽,而是忙不迭從茴香手裏接過手爐來捂一會兒,滿腦子隻琢磨著,應該給這輪椅地把手上加一個棉套子,像套袖那麽長,厚厚的,這樣推輪椅時候手就可以伸進去了,很保暖……
  這就是現實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的本質區別。
  現實主義者還沒推著輪椅上的浪漫主義者進屋,便又有一個浪漫主義者登場了。----紀靈書遣人來問年諒歇了沒,說是今兒出去賞燈,帶了幾盞回來,要送年諒兩盞。
  年諒道了聲請,少一時,紀靈書滿臉笑容的進來了。
  她一身青緞麵狐膁披風,毛茸茸地風領顯得那娃娃臉越發小了,麵頰凍的紅撲撲的,身上還帶著寒氣,卻是興高采烈的模樣。
  她進來與年諒行了禮,叫拂星攬月提了兩盞花燈過來,笑道:“人常道天下的好事物皆匯聚京畿,靈書原還不大信,便說這燈,因著州紙好,也頗出得幾盞好燈,然今日一見京畿燈街,方知真個是比不過的。紙好、活兒巧,這其中地心思更是難得。靈書不敢專美,特拿來兩盞請表哥賞鑒。表哥且瞧這燈可好?”
  兩盞都是八副圖地走馬燈,一盞繪的是人物,一盞繪地是花鳥,燈紮的漂亮,畫工也極細,關鍵是各題了一首七言律詩,卻是兩個燈謎。
  年諒對她的測試也是麻木了,哂然一笑,略一沉思,指著燈道:“那個是梅花倒不難猜。這個卻頗有新意,說的可是君子以正位凝命?”
  紀靈書眼波流慧,笑道:“表哥好學識!靈書敬服了。正是呢。這個大哥與九哥哥也猜了好一會子才中的!”
  年諒笑道:“確是難猜。可是與我的?先謝過表妹。”
  紀靈書笑道:“卻是靈書借花獻佛,不敢獨當這聲謝,---雖然是靈書選的燈,實卻是七哥哥會的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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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2、元宵③
更新時間:2009-1-30 18:00:41 本章字數:4712

  夏小滿覺得自己的第六感一向不準,她原是一直期盼著自己能修成女巫半仙體質,能掐會算預知點兒未來啥的,然而這次,她卻無比希望自己的第六感大大的不準。
  因為聽到七爺倆字,她無法遏製的神經敏感起來,總覺得,遇上這廝就沒好事。
  她側臉去瞧年諒,見他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嗯,看來“遇上七爺沒好事”是大家公認的了。
  紀靈書可是一點兒沒有察覺旁人有什麽不對勁兒,說完了那句,便又樂嗬嗬的去擺弄那燈,一邊兒道:“這家還有一盞燈,是前朝李毅伍的打虎圖,也是走馬燈,仿的極像,動起來人虎皆是活了一般,亦是極好的,但想來終不及這兩盞雅致有趣,所以拿了這兩盞來……”
  年諒讚了句李毅伍畫的走獸確是最好,又正色問她道:“表妹今天與誰同去賞燈的?”
  紀靈書聽他問人,卻是來了精神,終於帶上了與她實際年齡相符的稚童一般的笑容,掰著手指一一數來,道:“今日人可多了。我家哥哥嫂子、九哥哥九嫂子、七姐姐、十二哥哥和十三哥哥----咱們原是一塊兒的,下晌在居戎東吃的晚飯,從那邊去的永泰街,可巧路上遇著了七哥哥。待在永泰街,還遇著兵部侍郎李大人、吏部侍郎陸大人和翰林屈大人三家的親眷,便就並在一路同遊的。本來他們說還瞧見五哥哥五嫂子的車了,卻是沒停,也沒與咱們招呼……”
  那兵部侍郎李大人家就是五奶奶曾禦前拒婚的人家,五爺豈會停下來招呼?停下還不被當成示威?怕是躲還來不及。而這吏部侍郎陸大人……夏小滿心道,虧得年諒沒去,不然白天那出戲可就白演了,一定穿幫。
  年諒也是想到這點。又聽聞半路上遇著的老七,臉色大為緩和,點頭道:“賞燈便是人多方才熱鬧些。”
  紀靈書點頭稱是,因著高興,又與他講了今晚七姐姐猜了哪幾個燈謎,十二十三對了哪幾副對子,又是誇李家、陸家、屈家小姐公子皆是好文采如何如何,講到興奮之處。眸子裏瑩光流動,滿滿的欣喜。
  她自小沒什麽玩伴。隻一個哥哥還比她大上許多,待她懂事時,哥哥都娶嫂子了,這哥哥穩重,嫂子老實,哪個是會陪她嬉戲的?而她書讀地多。比鄰家女孩都高出一等,自家不甚瞧得起她們,她們也因著“無法溝通”少來尋她玩。因此紀靈書的童年其實是十分孤單的,那般喜愛花鳥魚獸,不隻是為的風雅,亦是借以排遣孤獨。
  到了京畿,這些世家小姐哪個是不懂琴棋書畫的?造詣高低且不論。到底是樣樣拿得起的,談論起什麽來,都能應上話。紀靈書這才有找到組織的歸屬感。就說今日新遇見幾位小姐公子,於她雖是新識,卻是年七小姐舊友。彼此說話並不扭捏,幾人見紀靈書容貌姣好,小小年紀卻是談吐不俗,便都愛與她說說話,而這些人哪個也不是內向不愛說話的,便就沒人由著紀靈書自我發揮獨自演講。而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如此一來紀靈書那好拔高好跑題地毛病就沒顯出來,彼此還談得甚是投機。
  紀靈書隻覺得難得遇著知己。心裏極是高興,好像這麽多年都沒有今夜這般快活的。這會兒年諒一說人多好,她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年諒瞧她這般歡喜,也是高興,笑著陪她聊了幾句。這些官宦人家,原來他甚是熟稔,便是這兩年不常與之來往了,年少些地並不認識,有“家風”二字在,對其子弟品行他也能揣度出一二,與紀靈書說起這些人時,也隱約提醒她與人交往要多有注意,“知人知麵不知心”雲雲。隻是紀靈書在興頭上,這弦外之音能聽出多少、又能聽進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夏小滿瞧著年諒那副“長兄如父”的樣子,不由失笑,這還真像個教育孩子不要早戀的家長。不過說起來,紀靈書實際年齡雖小,但虛算也是十四了,按照這個時代標準,也當是開始找人家的年紀了。若是一早結識些人家,多了解一些,以後選擇餘地就比較多吧。
  眼見快到二更天了(晚上九點),雁回居那邊打發人來請紀靈書,紀靈書才忙告辭走了。
  送了她,年諒長出口氣,雖她後來沒提老七一句,可他仍是憂心,隻道:“老七素來奸猾,莫要打什麽主意才好。”
  夏小滿見他不說旁人,最擔心還是家裏那匹狼,笑了一回,想了想,問道:“七爺這是休妻……若再娶,算正室還是繼室?”
  年諒一怔,隨即明白她的意思,道:“繼室。這倒是,但評這,姨母也斷不會將表妹許與他就是了。”他皺了皺眉,低聲道:“我隻怕他行騙……表妹年幼不識險惡……”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對,還有這茬,這很有可能!一個年幼無知的小白花被玷汙了,生米成了熟飯,還能咋整?隻有跟著年老七了。古人比現代人可怕多了,看條胳膊就是沒清白了,年老七甚至不用動啥真格地,就能把個小姑娘納入囊中。
  隻是……紀家到底是親戚,年老七吃了窩邊草,事情曝露,怕是老太爺老夫人那邊都饒不了他。搞不好他在年家也沒立足之地了,他可是身上沒官沒爵沒固定收入的,少了銀子,還哪裏能泡妞喝花酒去?紀靈書美則美矣,可美女多去了,年老七最是貪色之人,會為了一朵花放棄整個花園?
  年老七……圖的什麽呢?
  夏小滿搖了搖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咱是既不能鋸開七爺腦袋瞧瞧他打的什麽主意,也沒可能掐著紀靈書的脖子告訴她老七是色狼,離他遠一些。這會兒能做的,不過是旁敲側擊提點一番罷了。
  “也許是咱們多慮了。”夏小滿勸道,“方才表小姐不也說路上遇著的麽。”
  說話間倒想起十二十三倒是跟著紀靈書一起玩地,不曉得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哎。別這邊兒堵著狼,那邊兒又叫鷹叼去。當然,如果這倆娃算鷹地話。
  因而,她又笑道:“你便不擔心十二爺、十三爺……”
  年諒頓了頓,想起這倆弟弟,搖頭笑道:“若是真與咱家聯姻,十二、十三倒是好的。他倆雖沒十四那般穩重,卻別有一股聰明勁兒。身份也尊貴些。----到底是三姐姐的親兄弟,雖今上於外戚間用人謹慎。但兩人若是得了功名,再叫三姐姐拉扯一把,前程當不會錯。若單論人,實則十三比十二更妥當……這卻是要瞧姨母的意思。”
  他轉了一圈,又回到初始話題,歎了口氣。道:“隻老七……若果真是偶遇還則罷了……”
  夏小滿道:“這麽琢磨也沒用。今兒地事,不如明兒找九爺問問?他是一直跟著紀家人的。”朝會。政府機構新一年的運作就此拉開帷幕。
  年家有官職的上朝,有誥命地隨老夫人進宮朝拜太後,這有書讀的,自然是去學堂開課。隻是十五十六都是法定燈節。朝堂、學堂皆是半日,十七恢複正常。
  九爺則是一早就帶著紀淙書往學堂裏拜先生會同窗了。
  傍晚時分,九爺歸來,未用人請,自己先來了長生居。
  “六哥放心。”九爺進門就給年諒匯報工作。“紀大哥今兒見過了先生,先生甚喜他學識為人,又瞧了他幾篇文章,道他必能中第。下晌同窗請酒,他本不待去,叫我們一頓勸說。也跟著去了。想來以後再尋他應酬。應是不難。”
  年諒大喜,讚歎道:“九弟真好本事!我原還愁你勸他不動。”
  九爺也有些得意。手指輕叩桌案笑道:“不瞞六哥說,我也愁此事!那日就紀大哥在老太爺跟前那一番陳詞,我心裏是沒底,全然不知能勸動他幾分。又怕勸動了,帶去酒席宴上,與咱們別扭,那邊地人得罪了,六哥你這邊我也交不上差,倒還不如不勸。這兩日結交下來,覺得紀大哥隻是倔了些,倒不是那左性地。經了今日,越發覺得無甚可憂了。”
  他頓了頓笑道:“說來,紀大哥這能強詞有強詞的好處!六哥也曉得,那等席上,無外乎吟詩作對談古論今地,這紀大哥於詩詞上平平,卻極是善辯!今日一席話把幾個常辯不敗的都給駁倒了!說到後來,幾人竟一句也應對不上,都傻了眼。眾人皆是服了的!”
  年諒一怔,隨後擊掌大笑,他知道紀淙書雄辯,隻擔心他雄辯過勁兒了,惹人厭煩,誰知道竟是這樣結果,不由道:“果真?倒是用在此處了!那想來他策論也必是極好地。”
  九爺跟著大笑一場,道:“這也是我未曾想到的。策論就不得而知了,先生還未留題,隻瞧他幾篇舊文。改日叫先生與他出幾個題目瞧瞧。”
  “有勞九弟費心了。”年諒忽而笑道:“且先出一個吧,瞧表哥那般強辯,行文也必極長……說起來這也要請恩師板板他這才好。”
  九爺會意,捧腹笑道:“我省得了,回頭會與先生說得。便是會試時寫禿了筆,考官卻是不肯判禿筆的。”
  兩人笑了一回,年諒想起紀靈書,又問他們昨日賞燈遇到七爺之事九爺對三房也是厭惡,皺眉道:“昨兒咱們打城西往回走時候遇上的,像是從南邊兒來,哼,一身花粉香,定是到煙柳街喝花酒去了。因瞧著咱們,也說跟著一道去,又不好回了他,由著他跟來了。”
  年諒點了點頭,道:“表妹還說昨日買燈老七會鈔的……”
  九爺一拍大腿,道:“沒錯,還有這樁奇事。六哥不提我也混忘了。你說老七多暫掏銀子這般大方過?昨兒也不知道他中了什麽邪症,咱們買燈的銀子都他出的。另與了那幾家幾盞,十好幾兩銀子,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年諒挑眉道:“都是他會鈔地?也給旁人家了?”這他倒放心了,不像是打紀靈書主意的。
  九爺壓根沒往紀靈書那邊兒想,隻點頭道:“都他會鈔的!要不怎說是樁奇事呢,六哥你也知,他不是個賭錢的,這般行事不會是贏了裝大方。我也納悶,這年關也過了,該討的債也當都收回來了,這當口他哪來地餘份銀子?莫不是路上拾了金子?”
  年諒管他是偷的是搶的,隻要離自家妹子遠遠的,他就是劫了國庫,年諒也一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因此隻笑道:“許是得了外財了。他外麵朋友多的是,外財怕也來得容易。……說起賞燈,還有事相求九弟。九爺忙拋開那琢磨年老七的念頭,笑道:“六哥折煞我了,有什麽盡管吩咐!”
  年諒便說了因昨日未曾去上賞燈,便打算明日出去,隻怕二夫人擔心人多車亂有閃失不肯讓他出去,想約九爺夫婦一道去,再請九爺在二夫人麵前幫說兩句打包票地話,好叫她放心,許他出門。
  九爺笑道:“這算得什麽事?!包在我身上!一會兒家宴上我就同二伯娘說,定讓六哥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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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弱弱地說,本來就卡文了,卡的死去活來。腦子漿糊。而這幾天又一直有7788地同學聚會。
  他們不少南方工作去的,我們這一年也就見這一次麵……所以……
  所以更新時間……越發不靠譜……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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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五好家庭2》,1月火熱PK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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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3、元宵④
更新時間:2009-1-30 18:00:47 本章字數:5598

  年諒隻是想找一個“保鏢”,向二夫人證明他處於安全之中。結果這十六要去賞燈的口號一打出來,呼啦啦出來一群保鏢。
  七小姐也想出去玩,便依舊扯出陪客的幌子,抬了紀家人出來,先要請紀鄭氏,說是十四日姨夫人未曾去賞燈,今日補上。紀鄭氏知她心思,笑說上了年紀,不去湊這個熱鬧了,許了紀靈書跟著出去。再問紀淙書夫婦,他們道是前一日去過了便不再去,紀淙書要溫書,紀戚氏要伺候丈夫溫書,就隻叫妹妹一人跟去玩玩樂樂。
  七小姐本來對紀戚氏就沒興趣,對於她這樣賢惠到“同丫鬟一樣伺候夫君溫書”的行為頗為不屑,便也就丟開手,拉了紀靈書去,想了想,又叫上十四日未曾出門的五小姐、六小姐、九小姐同往,也好與祖母、母親那邊說話。果然老夫人允了他們,又叫帶上十四,這十二、十三爺自然是要湊熱鬧的。再加上正經的保鏢九爺夫婦,好麽,一下整出個旅行團來。
  男士騎馬,女士坐車,病號年諒特例,也坐車。
  本身九奶奶、紀靈書和七小姐一輛車,另三位小姐一輛,夏小滿與丫鬟們後麵幾輛小車上坐的,九奶奶因瞧那車不好,便要招夏小滿過來與自家同車。
  夏小滿忙不迭婉拒再婉拒,別說上了車隻有伺候領導的份,就說自家現在勉強能拿毛筆寫上幾個字了,還未擺脫文盲的帽子,跟這群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博士女們一輛車,聽她們念經還得裝聾作啞,也非鬱悶死不可。出來賞燈是圖個樂嗬,找別扭誰幹啊?!她那小車雖沒主子們的車好,可是要自在多了。
  兩廂廝讓間。年諒來解了圍,叫夏小滿他那車上跟著伺候去。夏小滿自樂不得的,一定要伺候人的話,還是自家領導好打發。九奶奶瞧了,會心一笑,便也不再讓。
  年諒沒坐輪椅,叫人抬上車的。車廂也是改造過了地,裏麵已不是什麽座椅加長加寬。一張小床一樣,半個車廂的椅麵。以保證年諒坐著時候腿能放直,其上鋪著厚厚的被褥墊子,頂頭設的靠背引枕,在夏小滿看來,那就是軟臥啊。
  夏小滿安置了年諒坐好,自家也脫了鞋子坐到“床”上來。也這依樣自我安置一番,腳下墊了腳爐,腿上蓋好了衾被,伸展了下胳膊腿兒,往旁邊引枕上一靠,舒服之極,心下喟歎。還是有錢好啊。就有一根丈高的木杆,上麵吊的鐵盆攏的火,作為街燈。一般隻需要半夜時更夫背著梯子過來添一次柴禾澆一次燈油,就可以亮整個晚上在平時靜夜裏。這樣的街燈雖沒有夏小滿那世界地路燈明亮,也是比較管用的,能照亮一方路麵。然在元宵佳節地喜慶日子裏,入夜便是家家燈火,處處管弦,極是燦然喧囂。這街燈的光芒就顯得格外微弱。就像這月圓夜的星光一樣黯淡。待進入永樂街,那些街燈則徹底淹沒在一片絢爛之中。1 6K小說 網不萬分仔細的辨別,都尋不到一點兒蹤跡。
  永樂街連亙十餘裏,彩燈何止千百,極其新巧,怪怪奇奇,無所不有,金碧相射,錦繡交輝,寶光璀璨,照耀如晝。道兩邊更有各色攤位,巧匠藝人,奇術異能,歌舞百戲,令人耳目不暇。
  好一派太平繁華景象。
  夏小滿眼睛都不知道落在哪裏好,原先隻在電視上看過、甚至隻在書本上看過的雜耍戲法,盡數呈現在眼前,滾刀的、吞火地、胸口碎大石的,她明明知道有的隻是個障眼法的騙局而已,可真看到時還是忍不住驚歎連連。
  而那些馴獸的,耍猴、耍鳥、耍蛇都不新鮮了,還瞧著有耍魚的。那攤上設了一人高的台子,其上放著個木質嵌琉璃地大盆,盆中立半尺高了雕花掛彩的龍門,耍魚人就站在盆旁,口中含著竹哨,哨聲一響,一條通體金紅的魚兒便驟然而起,頭尾一弓,縱身躍過那龍門,再入水中。
  夏小滿看得有些發傻,年諒見了,笑道:“可要下車去看看?”又道:“外麵跟車的持葛手裏有散錢,你叫他賞些與那耍魚的吧。”
  夏小滿看了周圍圍地那一圈人,搖頭笑道:“人那麽多,也擠不進去,擱外圈看還不如擱車上看的清楚。我隻是覺得新鮮而已……這魚怎麽這麽聽話呢……”
  海獅海豹海豚能訓,這金魚也能這麽聽話?貌似魚腦容量沒那麽高吧……這魚也成精了?
  年諒笑道:“沒瞧出來?”
  夏小滿一愣,果然是有貓膩的,忙道:“沒瞧出來,怎麽回事?”
  年諒搖頭笑道:“我少年時也是好奇,還曾千方百計問那人買魚買哨,初時他執意不賣,到我出重金才允。待我回家與眾兄弟試玩,卻怎的都不成,那魚隻伏在水底動也不動。老八性急,抓出來掐弄一番,再丟進水裏已是翻白了。我惋惜了多日,一直甚惱老八莽撞。後學堂恩師聽聞,便與我講,那耍魚人手中有線,那魚實是傀儡一般,線動魚動,不過逢佳節時出來哄人一樂,賺些銀錢罷了。”
  夏小滿估計也是這麽回事,得了年諒許可,挑了車簾探出頭去仔細看了,光線的原因,還是沒瞧出來那線在哪裏,隻能從見那魚落水時不甚自然的動作裏微微看出端倪,----那魚每一入水總能濺起大片水花來,確實像是傀儡木偶僵硬地跌進去一般。
  她回來不由歎道:“這也是個技術活兒啊。真是高明。”
  年諒聽她讚高明,哈哈一笑,叫她挑了車簾喊小廝持葛道:“持葛,去賞那高明地耍魚人百文錢。”
  這麽一來,他也來了興致,走了一段,又見訓鳥銜鬼臉兒銜旗的。他便指著那鳥兒道:“這赤喙雀兒訓教雖費些功夫,卻也不難。每拿穀粒兒逗戲,稍加時日,便能訓成。說起來,咱家六條通靈,也是能訓教會地。”
  夏小滿瞧著那雀兒靈巧的飛來飛去,腦子還沒轉回來,問道:“咱家誰?”
  年諒奇道:“六條。不是你給起的名字?怎的,忘了?!”
  夏小滿這才想起那隻上躥下跳地鳳頭紅來。笑道:“真忘了。不過,你覺得……能訓教它銜旗?”
  她總覺得六條高傲得一塌糊塗,日日裏昂首挺胸的,擺出副不可一世的架勢來,讓她哭笑不得。訓練一隻這樣驕傲的鳥去銜旗?!
  唔,不過。也不好說吧。畢竟,六條是為了食物乖乖進了那開口的籠子裏的,又再也不肯飛走。估計也是可以因為食物乖乖聽話銜旗吧。
  好吧,也許它根本不是一隻高傲的鳥,尚肯為五鬥米折腰。然,真正高傲的鳥,到底是“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還是“練實醴泉”也無法打動之?
  年諒見她不信,笑道:“一會兒叫持葛去問那耍鳥地買些旌旗、鬼臉兒來,回家試試便知。”說著又指著一旁那鬥雀的。道:“這般鬥雀兒卻是最好訓教地,比教銜旗還容易些。《賦溪雜記》裏便有提及,此雀兒好肉食,隻肖以雀兒皮裹肉哺之,日久,則望其雀兒。便欲搏而食之。”
  夏小滿聽了。見那邊兩雀兒相鬥,已是絨羽亂飛。果然是恨不得吃了對方的架勢,不由打了個哆嗦,貌似訓練鷹啊狗啊咬人也是這麽的,食物外麵裹件仇家的衣裳,等到遇到仇家時候,鷹犬就隻認定那衣服下就是食物,上去就一頓啄咬……
  唔,果然,食物永遠是最好的引子,有了食物誘惑,動物才不管其他呢,六條是“低下它那高傲的頭”,這鬥雀是同類相殘。若說生存是第一位地,動物沒有所謂的倫常道德約束,那人呢……
  有了銀子的誘惑,人也是什麽都敢做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絕非虛言。
  年諒本是興頭上,見夏小滿臉上沒點兒笑模樣,盡是厭惡之色,以為她嫌鬥雀血腥,便笑著攬過她來,安撫著笑道:“鬥雀咱們是不買的。隻先買些旌旗來……”說著便要去喊持葛。
  夏小滿身子扭著有些不適,略掙了下,見他沒放手的意思,就自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隻道:“得了,還是別訓教六條了。你不是打算隨時放它走地?等你訓練好了,它又飛了,豈不是白搭功夫?你要訓練,不如買隻不打算放走的訓。”
  她想起她們說年諒素來不養鳥獸,又笑問他道:“你不是懶得養鳥?現在還要訓鳥?可是養六條養出樂趣來了?”
  年諒笑容有點兒僵,瞧著她髻上銀鯉戲蓮的簪子,半晌低歎一聲道:“原也養過……就如那傀儡魚……後隻覺得生死無常,徒然傷心,不若不養,少了些樂子,卻也少了傷心,倒是幹淨。”
  夏小滿也歎了口氣,她也有過養動物失敗經曆,也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她小時候養過金魚,因為換水直接用的自來水,裏麵地漂白粉把魚毒死了;再又養過一隻小雞崽,傻傻的用吃餃子使的深碟子裝了小米和水,結果雞崽掉到水裏去了,打濕了大半的羽毛,不知道是受涼還是怎樣,就此病倒,沒兩天便死了。
  魚死時還好,隻無聲無息的翻了白,她難過兩天也就過去了;那雞崽死前卻是日日叫喚的,她幼小地心靈隻覺得那淒慘無比,雞崽死後她大哭了一場,還找了個藥盒鄭重其事把它埋了,之後很久都不肯吃雞肉製品,過了一兩年才緩過勁兒來。
  從此以後再不敢養任何東西,因為負擔不起它們地生命。
  生死無常,徒然傷心。她也這樣覺得。不過她不養鳥獸是不肯背負“主人”的職責,倒不是要把自家變成佛爺,追求啥無喜無憂地,她的人生信條裏也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句。
  她吸了口氣。綻出個笑容,順手拍了拍年諒,道:“話是這麽說。不過,既然早晚要放六條走的,那就訓吧,讓它在咱家一天,就給咱帶一天的樂嗬來。”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免得負擔不起招惹地後果。但既已經招惹了。為什麽不在消隕前多尋寫快樂?
  早晚要離開。現在也沒必要愁眉苦臉。快樂是一天,不快樂也是一天。何不快快樂樂每一天?
  她心情驟然好了許多,扭頭瞧著年諒,含笑認真道:“得樂且樂吧。”
  年諒一怔,隨即牽了牽嘴角,握了她的手,眼裏滿是笑意。道:“那好,叫持葛買旌旗回來,六條交由你訓教。”
  夏小滿那臉兒立時晴轉多雲,翻了他一眼,心道明明是你說要訓雀兒的,這一轉身活兒又丟我身上來了?我是想讓你訓,我看樂子。好麽。這成我工作了!早知道就不攛掇,這不自己給自己找事兒麽。
  她撇撇嘴,嘟囔道:“得,要訓還是您來吧,我手笨。訓教不好……”
  年諒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往身邊拽了拽,悶笑一聲,道:“手笨也無妨,你不也說隻圖個樂嗬麽。”說罷鬆了手,叫她去挑簾子喊持葛買來。
  夏小滿蹭到“床”邊兒。踩了鞋。躬身去挑簾子喊持葛,卻見馬車停了。外麵持葛應了一聲,未及她說話,倒先道:“爺,姨奶奶,九爺身邊兒的芡實送吃食過來了。”
  夏小滿回頭去瞧年諒,年諒笑道:“難為九弟想得周到,叫進來。”
  九爺的小廝芡實捧了個食盒遞進來,先問了好,而後道:“六爺,這不是我家爺買的。是七爺買了請爺和姨奶奶嚐鮮的。”
  “七爺?!”夏小滿要接食盒地手便頓住了,與此同時就聽見身後的年諒也問出聲來。
  夏小滿回頭望了他一眼,見他眉頭緊鎖,臉沉著,便還是接了食盒,因知道芡實是九爺地心腹小廝,便道:“進來回話。”說著遞了食盒與年諒,自家坐回到年諒身邊。
  芡實也是得過九爺吩咐的,知道六爺要問話,便上了車,跪在“床”前。
  年諒揭開食盒,見是一碗湯圓、一碟皂兒糕、一碟韭餅、一盤各色旋炙肉的拚盤,另有一盤子蜜餞果子,淡淡道:“倒是齊全,果然想得周到。”因問他道:“打哪兒碰著七爺的?”
  芡實回道:“回六爺的話。七爺方才是打五裏巷那邊過來的,來時就帶了吃食。說是從那邊飲宴,思及各位爺奶奶小姐在此賞燈,就順便捎了宵夜過來。”他頓了頓,低聲道:“我家爺交代過,小地方才仔細瞧了,七爺是吃了酒的模樣,雖沒醉,身上有酒氣。隻是跟著七爺的幾位哥哥都不像是吃過酒的。”
  年諒點點頭,叫他代為謝過七爺九爺,打發他去了。而後扭頭向夏小滿道:“你說老七打的什麽主意?”
  夏小滿搖搖頭,前兒是偶遇,今兒人就不說偶遇了,今兒可是吃酒時不忘兄弟姐妹,特地捎宵夜過來,----雖然現在還沒到吃宵夜的點兒。誰知道他打什麽主意?這裏麵誰是值得他討好的?紀靈書?他真要放棄整座花園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年老七所圖為何啊?
  “也許……”她張了張嘴,覺得沒有一條理由是能合理解釋年老七不靠譜行為地,所以,她又選擇了閉嘴。
  年諒沉思片刻,沉聲道:“滿娘,采藻和采艾是雁回居過來的,你回去私下吩咐她們,也常回雁回居轉轉……若是……”
  夏小滿心中了然,點頭應道:“我明白。保證辦妥,你放心。”
  管不了妖精,還管不了唐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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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也在抑鬱中。為啥進展這麽慢。我也想快……偏就卡這裏了……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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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4、禍從口出①
更新時間:2009-1-31 21:23:25 本章字數:6382

  年府鴝鵒居七爺的臥房
  桃花帳半掛半落,內裏卻無春光。
  隻酒醉的年七爺一人歪倒床上,也不枕枕頭,歪著腦袋,雙目緊閉,臉頰微紅,口裏模模糊糊哼唱著不成調的小曲兒,胸前衣襟散亂,一隻手搭著額頭,一隻手在身上有節奏的敲擊著,像是應和著口中那小曲打著拍子。
  丫鬟續芳端了熱水進來,瞧他那副樣子,忍不住輕笑一聲,往盆裏投了條手巾出來,擰去水,疊成四方,悄聲走到床邊,擎著手巾去給七爺擦臉。
  七爺眼睛也不睜,順手一撈,一把撈著她的腕子,就把那纖纖玉手往嘴邊兒送去。那手一軟,手巾落在他肩頭,浸濕了一小片衣衫。
  續芳嬌笑一聲,由著他親吻著,另一隻閑著的手去夠那手巾,指尖有意無意劃過他的皮膚,媚聲道:“爺是沒吃飽?要拿奴婢開葷不成?”
  七爺仍沒睜開眼,卻已滿臉是笑,擒了那手真個張口啃咬起來。
  續芳訝聲道:“爺還真咬啊……疼死奴了……”
  她一邊兒誇張的叫著,一邊兒撒嬌似的扭著身子,那隻玉手也不去管手巾了,握作粉拳直往七爺身上招呼。哪裏會是重的?那是又輕又軟又溫柔,落處極有分寸,生生把人的火給撩起來了。
  七爺朗聲一笑,拉著她胳膊往懷裏一帶,一個翻身,已經把她壓在身下,拉開她領子便在脖頸處竊香。續芳心裏得意,一邊兒嬌嗔推搡他,一邊兒扭身身子磨蹭他。
  褶裙撩起。羅衫大敞,一個桃紅綾彩繡鴛鴦戲水的小肚兜飄啊飄,落到了床邊腳踏上,落在那雙粉底皂靴旁,兩廂映襯,越發撩人。
  推就間,幹柴作響,火花四濺。眼見燎原,就聽房門一響。而後是一聲清脆的咳嗽聲。
  “嗯哼。”
  床上兩人聞聲皆是一頓。
  續芳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驟然變得渾圓,滿腔春情皆化作怒意,是又氣又惱,扭頭去瞧是哪個不開眼的要壞她好事,心底又暗恨自家糊塗,端了盆進門。光瞧著爺了,撂了盆就過來撩撥,全然忘了閂門這事,倒叫渾人闖了進來。
  待見是大丫鬟青桂,續芳心裏先有些怯了,畢竟青桂比她高上一等,又是爺的心腹。在這院子日子最久,得爺的寵最多,便是從前奶奶在時,青桂說話也是極頂用地,現下奶奶姨奶奶都不在了。青桂儼然是這鴝鵒居裏主母大人,近乎說一不二,若招了她的厭煩,自家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可說起來,算上爺養板子傷的時日,前後一個半月爺沒沾自家身子了。她這身上著著火。心裏也著著火。---十七八的姑娘,爺收用過。卻不抬舉,也不放出去,連個通房的名分都沒有,還掛著二等丫鬟的職,不上不下的吊得人越發心慌。
  女兒家地青春攏共能有多長,夠吊幾年的?如今爺要是倦了,不碰自家了……她打了個寒戰,這新上來地小丫鬟個頂個的水靈,她若沒了青春,又沒了寵愛,豈不活生生熬死在這院子裏?
  因此雖然是懼怕青桂,可也舍不得放了這機會,自家火燒火燎的,也知道爺亦是火燒火燎的,隻差那一步……她咬了咬銀牙,雖然扭著頭沒吭聲,玉手已悄悄滑進了爺的衣衫裏,一路往下點擦揉搓著。
  青桂站在門口,手裏端著個黑漆木茶盤,上放一個五彩蓋盅,也不往裏走,也不挪開視線,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聲音清脆而冷冽,她道:“爺要的醒酒湯。”
  續芳那隻手還沒有順利到達關卡,就被七爺拎著丟出來。他翻身仰躺到床裏,一推續芳,道:“下去吧,這兒不用你伺候了。”
  續芳既是燒挺慌,又是委屈憋悶,不肯動彈,玉手又往那人身上攀去,低聲嬌媚道:“爺
  七爺聲音冷了下來,扒拉開她地手,道:“下去。”
  續芳聽這音兒就知道再說不得,一時淚珠兒都湧上來了,含在眼框裏打轉轉,她咬咬牙一骨碌起來,也不去瞧他了,徑自掩了衣襟,趿拉著鞋,擰著身子就往外走。路過青桂時一言不發,待越過她,才扭頭恨恨的瞪了一眼。
  誰知道青桂這時候把茶盤放在一旁高腳花幾上,回身去關門,兩下視線正對上,續芳唬了一跳,忙低下頭,那將垂未垂的淚珠兒也甩了下來,兩手抱懷緊著快步離開。
  青桂哼了一聲,心裏罵了句騷蹄子,兩下閂上門,扭回身端了那醒酒湯往床邊來。瞧著淩亂的床鋪便有寫氣,再瞧那腳踏上續芳忘了撿走的桃紅肚兜,越發覺得刺眼,一腳跺上去,下大力氣狠狠一碾,好像踩著的是續芳的胸口想活活碾死她一般,而後腳尖一挑一踢,把那肚兜踢到腳踏之下,這才抻了抻衣裙,坐到床邊,冷冷道:“爺,醒酒湯。”
  七爺一手搭上她大腿,揉了一揉,涎著臉嬉笑道:“不扶爺起來,怎麽喝湯?莫非心肝兒是要耍些花活兒拿嘴喂爺?”
  青桂往他手上一敲,歪著頭斜著眼睛瞧他,佯嗔道:“爺莫拿奴婢取笑,奴婢笨地緊,哪裏會什麽花活兒?爺快些起來,湯涼了可就越發難喝了。”
  七爺側了身子,一手仍在她腿上摩挲,一隻手卻往她腰間去,調笑道:“不會沒幹係,爺教你……”
  青桂一手端著茶盤,隻得一手空閑,按了他這手按不住那手,索性一撲弄,起了身,把茶盤撂到窗前桌案上,再回身坐了,伸手去扶七爺,道:“爺在外麵兒得了樂子。也不想著奴婢們在家辛苦,回家裏便隻嗔著奴婢們笨手笨腳,拿咱們紮筏子。”
  七爺借著她的手勁兒起身,又似無力,隻往她身上賴去,笑道:“心肝兒可冤死爺了,爺何曾說過你笨?曉得你辛苦,來。爺與你補補……”說著就動手去解她衣襟。
  青桂半推半就倒在床上,口中猶道:“爺醉了。趁早喝了醒酒湯正經……”
  七爺一邊兒胡亂在她腮邊頸上啃啃咬咬,一邊兒撕擄她的衣裳,又引了她的手往他身下去,道:“眼下這才是正經……惹了爺的火起來,還想……”
  青桂想起方才景象,半瓶子醋蕩啊蕩直往外灑。猛抽了手出來,冷冷道:“誰惹了爺地火,爺找誰熄去,甭混往奴婢身上賴。”
  七爺頓了一頓,撐起身子,麵頰在酒精和欲望雙重作用下微微有些扭曲,漲得紅撲撲的。像是攏了火,可神情卻像剛紮了冰,聲音還是帶著欲望地低沉含混,卻已隱隱夾雜著不滿,冷然道:“你鬧什麽?”
  青桂也不懼怕。眼梢都立了起來,磨著牙,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忽然翻了個身,手伸到床邊兒,抓起腳踏上七爺的一隻靴子。奮力往窗戶上撇去。口中罵道:“還不滾!等著領賞呢?!”
  “咚”的一聲,靴子沒能砸到窗戶。後勁兒不足隻落在窗邊桌案上。因捎著了那五彩蓋盅,帶得蓋盅斜倒,骨碌到茶盤邊沿,蓋落到一旁,裏麵地湯汁盡數潑出,漫到桌上,又淌到桌沿,化作一條線傾瀉而下,砸在雕花磚地麵上,發出輕微而沉悶地聲音。
  俄而燭花爆開,“啪”的一響,紅光搖了一搖,複又定住。滿屋子隻這水火微細瑣碎地聲響,再無其他。而窗外,一片漆黑,無聲無息。
  青桂胸口起伏,微微喘息著,好像剛才那一下使光了全身地力氣一般,然僵持也隻是一瞬,她忽然又一翻身,趴在枕上,背對這七爺,悶聲道:“寇嫂子收了銀子。許了給單子,但說要晚兩日。”
  七爺臉色陰晴不定,頓了一頓,一言不發,忽然伸手去扯她裙褲,三下兩下那礙事的布料盡數被丟下了地,他虎狼一般合到她身上。
  半掛地桃花帳終於落下去了,顫巍巍應和著帳子裏女人長長短短的吟哦,有節奏的搖晃起來。
  燭花結了又結,爆了又爆,帳裏的兩人從相疊移位到相對,青桂眼神迷亂,恍惚望著帳頂的絲紋,腦裏胡思亂想著,火沒泄去,卻是一股一股頂上來。
  七爺最是翻臉無情之人。得用時,千好百好;一朝翻臉,毫不顧半分情麵。
  如今這鴝鵒居裏,除了爺就是她說的算,所差不過是個名分。可名分,名分在爺這邊算得什麽?不過一個虛名罷了。
  扶成了姨奶奶又如何?鴝鵒居裏兩個姨奶奶誰落下好了?
  奶奶一出事,兩人都被斥照料不周,挨罵地挨罵,挨打的挨打,三夫人那關過了,爺這關卻過不得。爺也不知哪裏的火,奶奶一休,倆人也被提溜著攆了出去。說是攆了,怕是賣了也未嚐可知。她伺候他這麽多年,他的手段她還不清楚嗎?
  他愛女人,可他更愛銀子。
  便是奶奶,名分沒了,更是情意全無。待身上板子傷一養好,爺頭一件事便是搬了奶奶的嫁妝去當。
  論理,休妻,嫁妝當退還妻家的,若妻家同意,才可留下來與妻子嫡出子嗣。
  她問,若當了,周家來找該待如何?
  他冷笑,周家理虧,爺沒找他們償爺的銀子,還敢來要銀子?
  她勸,那也多少與小小姐小少爺留些,將來小小姐出閣帶些,哪怕做個念想。
  他卻道,留什麽?她才多大點子?等他們大了,十幾二十幾年地,首飾早就不應時了,還惹人笑話;那料子更是朽了,成灰了,豈不糟蹋東西?不若現下換成銀子實在。將來他們嫁娶難道用的不是銀子是料子不成?
  他又道,念想?!有母如此,他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然後,他發了筆橫財,又拿這財去煙花之地買歡。
  情意是虛的,名分是虛的,什麽是真地?銀子才是真的。兒子才是真地。有兒子才有地位。才有吃穿用度,才有銀子,才有下半輩子可言。
  兩個姨奶奶為什麽能被幹幹脆脆的打發了,上麵問都沒問?還不是因為沒個兒子。奶奶就算瘋魔了,休了,年家為什麽還肯養著?不就是奶奶膝下還有個兒子!
  現下新奶奶說話間就要進門了……
  要一個兒子。她必須要一個兒子。
  她曾暗慕青槐好命,懷了六爺的種,可惜了青槐是有命無運。她不一樣。她一定要做那個有命有運的。
  混亂間,她想起家裏幾個婆子與她說地那話。低吟一聲,扭了扭身子,待七爺提身,她抓了一旁地枕頭,拱背墊在腰下,一雙腿又勾上他。盡力迎合,
  七爺得趣,這才有了笑意,俯身摟著她親親啃啃,雙手揉搓著,道:“你便是個烈性的。倔得什麽呢?這房裏誰越過你去了?爺多暫虧待過你?爺還能虧待了你?!”
  虧待?她地腦子和她地聲音一樣變得支離破碎,想不出。也辨不出,就盤旋這一句話,要個兒子。定要個兒子。搭的在青桂身上揉捏,方開口問道:“寇檜家地怎麽說的?”
  青桂氣息未定,微喘著回道:“說時隔多日,記不真切了,怕誤了爺的事。還消一二日。好生想想清楚。”忽然身上一疼,她不由呲牙道:“哎呀……爺輕點兒……”
  七爺是惱了寇檜夫婦。一時失手掐重了,忙給她揉了又揉,恨恨道:“這是還要銀子呢。寇檜家的沒這腦子,還是寇檜使詐。若不是爺現在不得找他……哼,等爺得了手的,非把他腦袋擰下來不可,叫他小子瞧不起爺。”
  青桂仍“嘶嘶”的呲牙,不解道:“爺知道紀家有家底,也就是了,為何定要那禮單子?莫非……爺信不過寇檜兩口子?”
  七爺哼了一聲,道:“自然信不過。你別多問,隻按吩咐地辦就是。套她話,看她還要多少。盡快給我弄來。”
  為什麽要禮單子?因送的不是銀子這麽簡單。這什麽樣的人送什麽禮,送禮最能看出人心思來。隻有要了禮單子,才能知道紀家人喜好些什麽;隻有知道紀家人喜歡什麽,才能……
  他自得知紀家送了厚禮過來,曉得紀家家資極豐,這腦子就沒一刻停下來不轉的時候。----州紀家的產業收入大部分是田租房租這樣省心的,可見紀鄭氏夫人並不是個善於理財的;紀家就兩個孩子,兒子是個書呆子,萬事不管,這若當了官,怕是更加不管了;就這一個小女兒……他若成了紀家女婿,豈不順理成章幫忙照管紀家產業?假以時日,還怕到不了手?
  他在年家有些個什麽?等老爺子過身那點兒銀子?那夠幹嘛地?現下五哥五嫂說是帶著他,可他也就比掌櫃的略高一點兒罷了,哪裏還是個爺?五哥精明,五嫂厲害,他充其量就小打小鬧弄些銀錢,“大權”二字想都別想。
  臘月裏聽聞六哥要出去玫州,他當是條出路----六哥也是書呆子,身子又不好,身邊沒親兄弟幫襯,有他個堂兄弟跟著過去,也說得過去吧。六哥哪裏有五哥那樣的手段?又是沒六嫂,小妾丫鬟說得上什麽話?他怎的也能混得比現下強。
  他是沒少花心思討好六哥,誰知道六哥竟是極奸猾的,愣是不給他半分自薦地機會,一直打太極到現在,眼見開春人就走了,他還在原地打轉轉。
  紀家的出現,實在給了他一條新路。與其一輩子給哥哥嫂子為奴為仆,不如自家出去闖蕩一番!他素來覺得自家是龍困淺水,被五哥五嫂囚的,徒有本事沒處施展,這要有了紀家的產業,何愁他不發達?
  紀家的小女兒……他咂咂舌,是個美人胚子,卻不是中用的。他閱人無數,深知中用地婦人首要肉厚身軟才好,像那紀家等小姑娘,幹巴巴地一身骨頭,臥上去豈不硌壞了人?還得養上幾年……不過他原也不指望床上用她,有了銀子,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他現在先要知道她愛些個什麽,哄她上手再圖其他。
  他摸著懷裏豐腴地身子,道:“你沒事也往雁回居、長生居兩處走動走動……”
  說了這話,他自己也是搖頭,雁回居人口少,二夫人又一向精明,他是沒本事透進去。長生居……他原以為丫鬟多又是良莠不齊,總能透得些個,誰知道自青槐沒了,六哥的一切都是那小妾和青櫻經手,旁人沾也沾不得,小丫鬟是啥也不知道。而六哥那麽護短的一個人,竟是個無情的,年前把跟著自己好幾年的丫鬟都給打發了,四房也在那邊跳腳,卻是沒轍。他就更沒轍了。
  青桂在他懷裏擰了身,斜眼道:“爺又想什麽?爺不叫奴婢問,又不交代明白了,奴婢怎麽行事?誤了爺的事,爺又要來摘奴婢的不是了。”
  “渾說。”七爺重重掐了一把,笑道:“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是打聽打聽紀家姨夫人喜好什麽、紀家小姐喜好個什麽。瞧紀小姐往各處送的箋紙,連匣子都是上等的,想必是個極精細的……”
  青桂前後想通,心下又是泛酸,雖應了,卻是不情願的動靜,吭嘰道:“奴婢省得了……”
  七爺嗅著那醋味,輕哼一聲,摟她過來親了又親,直親到她身子發軟,才放了她,掐著她的臉道:“心肝兒,你就踏踏實實的給爺去辦,待事成,少不了你的好處。爺你還不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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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5、禍從口出②

九爺不止是一個保鏢。偵探工作也很出色。

“老七是在五裏巷春風樓吃的酒,跟著三個人,當是生意上有往來的。”九爺打賞燈回來,叫人去打聽了個明明白白,次日下了學往長生居來匯報,他道:“夥計說一直在談鋪子的事。元宵夜客人多,坐了多久夥計記不得了,做東的不是老七,是個被稱作陳員外的,連帶咱們的宵夜,也都是這陳員外會的鈔。”

“老七也是借花獻佛?”年諒揉了揉眉頭,這倒像老七幹的事了。自己不出銀子不出力,使喚別人的東西擎好賣乖,最是他的特長。

九爺冷笑一聲,道:“許是。老七素來這種人。白來的便宜他定是要占到底兒的。”

但老七也素來不會做那等白搭東西還不得好的事,他若搭了東西進去,必是要見到利的---哪怕是白來的東西。若說之前買花燈,許是要在幾家公子小姐麵前賣好吧;昨兒的宵夜又為的什麽呢?

討好六哥?

嗯。九爺暗自點了點頭,許是這樣。

臘月正月這些席裏宴上的,老七可是沒少拉著六哥說話,緊著恭維討好,落在他眼裏隻覺得那副小人嘴臉分外惡心。因看六哥一直淡淡的,想必是看透了老七的把戲,他也就沒提這事。昨天晚上這事,定還是衝著六哥來的----老七與他沒什麽結交,十二那仨毛頭小子,老七更用不上什麽。

“六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琢磨著……昨兒這些人,沒誰能落到老七眼裏的。也就六哥你……他前陣子不也……花了些心思麽。你心裏也有個計較才好……”

這話實在不好說,他與六哥算是兄弟裏關係好的,尤其最近有了紀淙書這事。兩人關係又近了一層,但,這關係再好,人心不也隔著一層肚皮?雖然六哥看上去是不待見老七的,他可以直說老七不好,但是若說老七要算計六哥。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這六哥會怎樣想?別是枉做小人。惹得六哥不快,鬧得兄弟生了嫌隙……

他猶豫再三,但到底還是說了,總不能等六哥讓老七算計了去,自己再後悔沒早提醒吧,那是要懊惱死人的。

年諒聞言一愣。啞然失笑,是啊,一直隻記著老七好色,光顧守著妹子了,倒忘了老七年前也刻意來討好過自己,不曉得打的什麽主意,後出了七弟妹的事,老七挨了板子這才消停了些,若說昨兒還是為了前著地事。也未嚐可知。

“謝過九弟提點。”年諒點頭道,“若是九弟不說,險些忘了前事。我自當小心。”

九爺見他言出摯誠,並無半點敷衍不滿,這才放心,心道六哥果然是信得過的。沒白替他操心。便笑道:“六哥客氣了。我也是怕老七狡詐,六哥仁厚,沒的吃虧。”

年諒知他好意,笑著再次認真謝過。

九爺想說的也說過了,便又照例匯報了紀淙書的近況,說了紀淙書這兩天表現極好。先生提醒他要注意行文篇幅的問題。他也應下了,有要改地意思了;又因著辯才極佳。能和那群舉子們說上話了,應酬也就肯去了,不必九爺費什麽口舌。

年諒極為高興。若是紀淙書能改了行文的毛病,以他地學問,金榜題名不在話下;若他肯應酬,能學得稍圓滑些個,那往後為官,也不至於讓人太過憂

他長出了口氣,由衷一笑,姨母苦盡甘來,算是熬出了頭,若是表妹再得良配,那便是十全十美了。

“最近老七的人可有往咱們院裏來閑話的?”送走了九爺,年諒招來夏小滿問道。從前七爺不止自家跟年諒套過幾回近乎,也會派丫鬟小妾們過來走動,有的沒的地與滿娘她們套話。

“臘月裏還有。”夏小滿道,“後來七奶奶那事……之後就沒了。怎麽,這麽說七爺打的是你地主意?!”

臘月初七爺房裏的妖精們沒少往她這邊跑,總是搞得她屋子香得呆不住人,害得她常要放半天味兒才能邁得進去腳。

初時是玫州崖山莊來奉帳,妖精們便都是有話沒話的套問這個;末了有風聲說年諒要到玫州的事,妖精們又來探聽虛實。到了祭家神那日,年諒去玫州的事才被老太君正式當眾宣布了,不知道是老太君前期壓製的好,還是因為有了七奶奶瘋魔在先,年家諸人各懷心思,便也就沒人理論這事。

七奶奶瘋魔的事一直讓三房人大為頭疼,後來又鬧出那一通來,七爺挨了板子,老老實實的養傷,他房裏的妖精們也就開始了冬眠期,貓院子裏不出來了。長生居這才不再經常性彌漫熏死人地的脂粉香。

現在若是老七打的是年諒的主意。夏小滿抽了抽鼻子,阿彌陀佛,那她的鼻子又要遭罪了!也許她現在最該發明的是一部換氣機……唔,或者吸氧器……

年諒搖頭道:“我也不曉得。老九今兒若不提,我便隻想著提防他打表妹主意了。老七素來是老五地先行官,先前尚不知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便出了七弟妹那檔子事,如今七弟妹的事也過去了……若說老七又是來先行試探的……”

夏小滿點點頭,七爺能給五爺管賬,肯定是一條藤上的;瞧著五奶奶能隨隨便便就打了七爺的人,想必七爺隻是個小卒子。七爺背後是五爺,這當是真地。隻是,若七爺是先鋒,那五爺所謀何事?

她想起五奶奶那三百兩銀票,那句“一宗是一宗,之前不相幹,往後也不相幹”,前賬已清,這一個月這兩口子都很消停,莫不是醞釀著找什麽新地麻煩?年諒可是說話間就要去玫州了……

這樣的時候……上帝。你可不要耍我!她磨著牙,有些煩躁,搓了搓手,皺眉道:“玫州地事已是板上釘釘了吧?他們又能說些什麽?這會兒咱們能被拿來說道的……”想起紀靈書,她翻了翻眼睛,道。“紀家人留宿府裏?”

在她的概念裏,五奶奶隻可能為了銀子而翻臉。

“紀家不是落魄了來投奔的!!”年諒沒好氣道:“姨母家有良田千畝房舍百間。為地表哥趕考才上京,不過因是親戚方過來住著!你也瞧著表哥那般了,便是我拿個租宅子的銀子,他也是不肯,定要還上,哪裏用了年家什麽?姨母在二嬸那邊。飯菜也是二房房頭管的,又不走官中的,關他們什麽事?!他們說得著麽?”

說著說著,他就激動起來,惱道:“要說買官缺,那是我的主意,搭的什麽?不過是祖父和四叔地人情麵子罷了!買缺該多少銀子是多少銀子,紀家能出!紀家不出,我出!哪裏用年家毫厘了?四房要說四叔替我出了這個頭。搭了人情不應當,也是四房來找我說。三房?說得著嗎?!他們算個什麽?!”

“那個……我就這麽一說……你別吵吵……再叫人聽了去……”夏小滿忙不迭擺手安撫他。他儼然是把紀家人當親人,而當年家人是外人了。一提紀家人,就像被踩了尾巴一般,他立時就能跳起來與人拚命。

夏小滿忽然想笑,他還是個大孩子啊。二夫人說平素看他比誰都穩當,一旦急了,比誰都急,真個不假。

“我隻這麽說說……”夏小滿按下了氣鼓鼓的年諒,道:“既然你這麽說,那他們是找不到什麽由頭了。甭管他們打什麽主意。打誰地主意。咱們就做兩手準備,守得嚴嚴實實就是了。”

年諒穩了穩情緒。指了指桌上的茶盞,叫夏小滿遞了茶過來,喝了兩口,方心平氣和了,轉而問道:“采藻、采艾可吩咐下去了?”

夏小滿自己也拿著茶抿了一口潤喉,聽他問,忙放下茶盞道:“想著昨兒晚上回來的晚了,再專門找她們說這事,太過明顯了,就今兒白晌說的。”

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這個,主要是因為昨兒晚上回來,她解手時發現生理期到了。估計還是那該死的“忘憂散”藥物影響,這次比前次晚了五六天,之前一點兒感覺沒有,來了卻難受得要命。血色偏重,又有血塊,她是腰酸腹痛,手腳冰涼,小腿還隱隱有些要抽筋兒的意思。

她叫茴香煮了紅糖薑湯水,灌了一大碗,又打了熱水,兌了薑汁兒進去,燙了好一會兒腳,直到覺得身上有暖和氣兒了,便蒙被大睡,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這還哪裏有什麽心思管什麽采藻采艾?

也是喝了點兒熱粥,曬了好一會兒太陽,她這覺得身上舒坦了些,才想起昨兒那碼子事。忙叫人招了采藻、采艾過來。

采藻和采艾年紀都不大,平時話不多,都是行事穩當地孩子,半個來月她冷眼瞧來,采艾做事板板正正略顯木訥,采藻則要靈巧些。

她吩咐她們道:“六爺惦著親戚,總怕他們缺什麽短什麽,來咱們家住著,就得咱們管著不是。府外的有小韋管家常去瞧,這府裏雁回居那邊就要你們倆上上心了。看看姨夫人表小姐那邊少些個什麽啊,又或是多些個什麽----倒不是旁的,你說這往姨夫人那邊走動的,看的誰的麵子?還不是看的六爺的麵子!這些人情少不得是要六爺還的。咱們哪裏能問姨夫人去?這就要你們倆機靈著些,多留心,也好讓咱們心裏有數,知道是誰要與咱們親近不是……”

果然,采艾就似懂非懂,隻規規矩矩應下;采藻則臉上帶著了然,笑著應道:“姨奶奶放心,奴婢一定辦妥。”

她點點頭打發她們去了,自己又有點兒悵然,既覺得采艾木頭,怕她誤事;又覺得采藻太機靈,也不是什麽好事,聰明人總是不好掌控地。人才難得,忠心的人才更加難得。

如果有“以後”,娃娃還要自己培訓才好。那些穿越前輩們買孤兒訓練死忠,絕對是真理。

這會兒年諒問了,夏小滿就把大概怎麽和兩人說的學了一遍,又說了兩人的反應,以及自己的看法。

年諒點點頭,道:“我也是瞧著采藻機靈些。且看她們怎麽行事吧。院子裏,還是青櫻、采菽、采妥當些。”

從前隻青櫻青槐他信得過,是能商量事情、交代事情的。采菽采也隻一般。而來五年地滿娘、與他同床共枕的滿娘,他不是信不過她為人,卻是嫌她太怯弱,隻能在他發牢騷時做個傾聽者,萬不能指望她去做什麽事。

如今,卻是不同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禍禍福福,誰說得準呢?滿娘這不就是因禍得福麽,這一忘,倒變得伶俐多謀,事事想得周到,辦得妥當。福氣……是她的福氣,也是他的福氣……

“滿娘。”他寬慰的笑了笑,伸手過去拉她的手,剛待說話,卻又皺了眉頭,攥緊她地指尖,問道,“手怎地這般涼?”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6、禍從口出③

滿娘的指尖冰涼冰涼的,那涼氣直往他掌心鑽。

年諒皺了眉頭,攥緊她的手,問道:“手怎的這般涼?”

夏小滿被掐的一咧嘴,呲著牙道:“哎,你輕點兒。”

年諒微鬆了些,仍攥著她的手,道:“出來怎的沒帶手爐?”

“這兩步道兒我帶什麽手爐?!”夏小滿的手腳比起昨晚已是熱乎多了,自家沒覺出手涼來,這一沾了年諒溫熱的手,才覺得自己涼。手被他握著暖暖的,也就不舍得移開了,反扣上手指,搭在他手上汲取溫度。

暖閣裏暖和,是根本不攏手爐腳爐的,年諒便揚聲向外喊道:“茴香!”

門簾一動,茴香探身進來,一眼瞧見爺握著主子手,忙低下頭,還在門外的那隻腳就不敢踏進來了,就這麽半擰著身子低聲問道:“爺有什麽吩咐?”

年諒道:“你主子出門怎的不帶手爐?凍成這樣!你怎麽伺候的?還不快與滿娘攏個手爐來。”

夏小滿忙道:“不用。不關她的事……”

茴香已是滿口謝罪,立時抽身出去攏手爐了。

夏小滿皺眉向年諒道:“真不關她的事,你訓她做什麽?我手不是凍的,是……”她差點兒脫口而出生理期,生生頓住,險些咬了舌頭,微有些窘。從前她可是能指使男友去幫忙買內衣和衛生用品的人,對一些事並無忌諱。可年諒於她,是夫?是友?是陌生人?可曾親密到毫無忌諱的地步?

她頓住了,年諒不明所以,仍問:“怎的?”

她瞪了他一眼,咬咬牙,還是道:“身上……那啥……喝點兒熱水過這陣子就好了。”

年諒一愣。忽然想起昨兒當她在暖閣值宿,因著葵水來了,茴香來回的不便過來……他尷尬起來,臉也有些紅了,揉捏著她的手,窘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茴香送來了手爐打破了僵局。夏小滿雙手得以解放,捧過手爐。嗬了口氣。

年諒穩了穩情緒,方道:“便是那葵……嗯……手也太涼了。淤了寒氣對身子也不好,一會兒著人請大夫來瞧瞧吧。”

夏小滿忙道:“不瞧。沒事。”又道:“先前不也瞧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隻叫喝藥……”

年諒一笑,知道她是怕喝藥的。道:“總要先看大夫怎麽說,喝不喝藥地另論。你原怎麽勸我養身子的?到自己這裏反不肯了。你也當顧惜自己身子才是。”

夏小滿手裏轉著手爐,笑道:“什麽事不都這樣,勸別人容易,勸自己難。關鍵,湯藥實在是太苦了。”

論吃藥,她也挺佩服年諒這藥罐子的,天天喝藥,年年喝藥。眉頭都不皺一下,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味覺神經退化了,怎麽就不怕苦呢。

她不是不顧惜自己身子?天知道,她才是最注意健康的那一個。不是肯不肯看大夫,實在是看不看都一個樣。這群大夫她算是琢磨透了,都是對“忘憂散”的成分啊臨床反應啊啥啥都不了解。診脈診不出什麽來,就天花亂墜砸些專業術語,然後開些吃不好也吃不壞的藥,糊弄事騙銀子而已。她得不著一點兒好,還得天天草根樹皮地喝著,身心受“苦”啊。還不如紅糖薑湯來的實在。

“良藥苦口……”年諒頓了頓。道:“罷了,不愛喝藥也就罷了。那這幾日。便叫青櫻多煮個錦蛋與你吃。補上氣血也就好了。”

夏小滿搖搖頭,她要吃點兒茶葉蛋還行,水煮雞蛋實在膩味,道:“得,你可別糟蹋東西了。我又沒什麽。咱……能說點兒別地不?若沒什麽吩咐,我就回去躺著了……”總覺得和個男人糾結生理期問題,呃,,非常詭異……還是早點閃吧。

見她臉上顯出不耐煩來,年諒也沉了臉,帶著些責備的意味,沉聲道:“滿娘。”

夏小滿停下轉動手爐,認真瞧了他兩眼,她知道他是最恨別人將他好心當做驢肝肺的,但她這也算不上踐踏他那好心吧?她實在也是不耐煩了,隻道:“您好意我心領了還不成?就像我嫌藥苦一樣,真是不喜歡吃那些亂七八糟的,你就別逼我了成不。”

亂七八糟的。逼迫。年諒臉色越發糟糕了。

“滿娘。”他決定話攤開了說。

滿娘素來不騙他,不想說的隻不開口,許多事,高興也好,委屈也罷,從不敷衍,隻悶在心裏。現在,卻是有了不滿便想刺他幾句。他原嫌她悶,現在又嫌她太尖利。

有些事,也是紮在他心裏地刺,她不提,他也就當自家也忘了,不去想,也就不會疼。可她偏提了,讓他無法忽視那根刺、那種疼痛的存在,讓他心裏格外難受。

“滿娘。”年諒沉聲道,“灌藥的事,我知道你心裏一直不痛快,是我累了你,又護你不及,然那也非我本意,這你也是知道的。這麽久了,你悶在心裏也不舒坦,便說出來吧,是責,是怨,我都不怪你。隻別再這般,一時提起,一時怨憤;時時提起,時時怨憤,何日是頭兒?沒得熬苦得你我都不痛快。”

啥?夏小滿覺得下巴哢吧響了一聲,好像是要脫臼……

這話題也轉變的忒快了啊?!神七也沒這麽快!他這又從哪裏跳過去的呢?這跑題跑的也太離譜點兒!

她按了按就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撫平了抽搐的眉梢,愕然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啥不?”

“滿娘?”年諒皺了眉頭,“勿要言它。”

夏小滿抿著嘴瞧了他半晌,歎了口氣,道:“你希望開誠布公談一談是嗎?好吧。那就談一談。我覺得,你想多了。我說我忘了以前地事,真的全都忘了。沒騙你,包括你說的灌藥,我也記不得了。時時怨憤,完全沒這回事。都不記得了,哪裏來的怨憤?便是有心裏不舒服,也不是衝著你的。你不必多心。”

年諒挑了挑眉,道:“是我多心?”

“你心平氣和一點兒。”夏小滿撇嘴道:“我是實話實說。不是什麽責也不是什麽怨。這次我不吃藥,不吃錦蛋,也和那事完全沒有關係,是因為幹脆吃就不下去才不樂意吃的。這點我是沒悶在心裏地,想到就說了,倒被你誤會。我說過。你可以選擇相信我或者不,我隻選擇說實話。”

“我沒不信你,滿娘。”他歎了口氣,剛要往下說,卻被她打斷。

“其實也不是你相不相信我的事。”她覺得身下沒血了,倒似所有的血都湧上來,衝到腦子裏,“是你心裏老裝著這件事。我忘了,你沒忘。所以你會神經過敏。即使我沒提那事,你也會往那上麵想。你覺得我時時怨憤,其實時時怨憤的是你。”

她拔出了那根刺。

沒有血也沒有膿。他還是疼得吸了口氣。

是。青槐的事,滿娘的事,他有太多地怨憤,所以才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也應該是滿懷恨意地。

她忘了。他忘不了。

“以後我說話會注意。”衝動是一瞬間地事。夏小滿的血流回來了,人也就清明多了。

其實人和人之間若沒個溝通,互相猜忌才是最麻煩的,說開了反而好。隻是……她實在沒底說不說得開。雖然她現在覺得和他溝通不算太障礙了,不過這件事,到底是個心結。他自己栓的心結。要他自己慢慢解開。他也是個倔脾氣,在她看來。和紀家兄妹那種倔也相差無幾,不一定是“說了就肯聽,聽了就能聽進去,聽進去就能改得了”的。

所以,她隻道:“以後我說話會注意地。從前許有不當之處,但確不是有意說什麽。你也別總往壞處想我。”這話夠明白了吧?

“滿娘。”年諒長長緩緩出了口氣,他聽得明白,也曉得好歹,“你說的對。是我心有怨憤。是起錯怪了你。”

夏小滿瞧他說這句時一臉認真,也鬆了口氣,能實話實說就好,能麵對現實就好。

“往事已矣。”年諒搖了搖頭,嘲諷的一笑,“庸人自擾之。”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有些事,確是庸人自擾,但能不能放得下……她覺得沒話接茬,便低頭撥弄撥弄手爐裝聾作啞。

“你與青櫻學字學得如何了?”靜默半晌,年諒忽然問。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這話題咋又轉這麽快?沒雙核都跟不上他這反應速度。她道:“認識百十來個常用的字了,寫還寫不大好。”

年諒點點頭,道:“青櫻略懂藥理,你與她學學,學著看看藥方,粗略認認藥材,自家知道什麽藥醫什麽病,不畏藥,也就肯吃了。不瞧大夫,這幾日,便隻拿錦蛋當藥吃吧,那比雞子兒小,也沒兩口便咽下去了,到底是補氣血的。”

夏小滿欲哭無淚……蒼天啊,咋又繞回來了……不帶這樣滴……TT

年諒瞧著她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那樣,忍不住想笑,強板起臉來,道:“你也莫將我往壞處想,為的是你身子好。”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夏小滿抽搭抽搭鼻子,隻得認了,沒好氣道:“謝六爺恩典他再撐不住,攬過她大笑起來。錦蛋。

口感和味道有點兒像鵪鶉蛋。她嘎巴嘎巴嘴,要是五香鵪鶉蛋就好了。因著當藥用,這錦蛋是一點兒調料都不放的,她抻了幾下脖子才咽下去,又不能喝茶,也不能喝紅糖水,這越喝白開水越覺得嘴裏幹巴巴地蛋黃味兒,直反胃。

她就在心裏把年諒詛咒了一遍又一遍。

而那個備受詛咒的人完全沒有感應,監督完夏小滿同學,他就把全部精神頭都放在訓練鳳頭紅六條同學銜旗上。

六條果然是個極高傲的家夥。完全的貴族做派,----那是光吃不玩活兒。給多少穀粒兒它都吃,可咋往它嘴邊兒送旗都不叼。

夏小滿裹著被褥抱著手爐,往軟榻上一窩,瞧著六條那樣兒就笑個不停,心裏還繼續磨牙詛咒逼她吃錦蛋的年諒。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他被六條折磨。

然年諒這會兒卻是心情極好。即使六條不配合,他也不生氣,也不厭煩,猶笑嗬嗬的一遍又一遍逗弄。

倒是屋裏侍立地幾個丫鬟著急了,嘴裏學著鳥鳴,左哄右哄。要不是知道這鳥金貴,怕是抓它過來硬往它嘴裏塞旗的心都有了。

正玩樂間,門外小丫鬟回話道,持葛有事要稟六爺。

年諒讓專職管鳥的采艾收了鳳頭紅,帶出去,把眾丫鬟也都打發了下去。夏小滿見有那麽點兒“國家機密,閑人勿聽”的樣子,便要動身起來回避。

年諒瞧了一眼軟榻上裹得跟個繭蛹似的夏小滿,笑了笑。道:“你不必起來。無妨。”說著倒拄了拐往軟榻這邊來,在她身邊坐下。夏小滿也就縮了縮身子,不動彈了。

持葛進來先問了安,瞧這架勢,知道爺是不避諱姨奶奶的,便直接道:“爺。方才小地在府門前,瞧著官媒朱婆子,說是陸家遣來地,要拜會四老爺四夫人。”

年諒那笑容就僵在臉上,轉而皺眉道:“隻去拜會四老爺?再去打探。叫持荊也往老太爺那邊瞧瞧去。有什麽信兒趕緊來報。”

持葛應聲下去了。

年諒皺著眉陷入沉思。

夏小滿歪頭瞧了他一會兒,忍不住捅了捅他。低聲道:“現在躺下還來得及……”心裏反而有些小得意。哼,叫你剛逼我吃雞蛋。等會兒就把藥味香味再混重點兒,叫你也受受罪。

年諒回過神來,搖頭道:“不必。若是來與我提親,那正好退婚。我不肯,便是脅迫四叔也沒用。”

夏小滿轉了轉眼睛,她也是上次陸夫人來探病時才知道陸家和年諒淵源地,青櫻話裏話外隻說爺不喜陸家人,未敢說旁地,但瞧年諒這意思,倒像是恨陸家恨得牙癢癢,這會兒說個退婚,也是咬牙切齒的。陸家怎麽就這麽可惡?

這麽看來,還真是祈禱這陸四小姐千萬別進年家門,不然兩口子不和睦,日裏夜裏吵嘴打架的,她們這群跟著伺候的人少不得被殃及,隻怕她這掛名小妾更是頭號炮灰。

年諒夏小滿各懷心思,靜坐半晌,持葛那邊便有了回信兒。

“爺,”持葛持荊都來回話,“朱婆子沒往老太爺老太君那邊去。隻見了四老爺四夫人。說是陸家三爺向咱家七小姐提親。”

年諒愣了片刻,轉而搖頭笑道:“陸家瘋了。四叔豈會許他?”

夏小滿哢吧著眼睛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年諒扭頭見了,笑著解釋道:“陸家三爺陸紹虞是陸大人庶出,名聲欠佳,又無功名,這會兒想娶七妹,豈非癡人說夢!”

夏小滿也是一笑,陸家真見鬼了。七小姐雖是庶出,卻是嫡母養大的,在年家不比嫡出小姐差分毫,況且如今已許到望族汪家也是嫡子媳婦。

年諒又向持葛問道:“四叔怎麽回地?”

持葛道:“四老爺回說七小姐已經定下親了,倒是五小姐、六小姐尚待字閨中,年家也是有意與陸家結親的。那朱婆子聽了,搪塞兩句便告辭了。”

這個“本章完分割線”清楚不?以後要是沒旁滴題外話話寫,俺就這麽分割了哈……

話說不是每章完結都有起點自動加滴廣告咩,俺上章咋沒有呢……困惑中……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7、禍從口出④

打正月十七起,夏小滿開始被年諒看著,每日吃一枚錦蛋。

每次都覺得難以下咽,每次都不得不吃,好在吃完也沒啥不良反應。她隻是感官上覺得惡心,生理上還不至於嘔吐出來。至於療效……生理期第五天上,血漸止了,她的手腳也就不怎麽涼了,到底是因為生理期結束自己就好了,還是那錦蛋真有這麽神奇,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在年諒身上,沒看到什麽奇跡。許是補血的,他原來臉色尚好,手卻有些白得不正常,指肚指甲都少有血色,到二十一日吃了整十天的錦蛋,這手上似有點兒紅潤了。但是這個時代沒法化驗血紅素啥的,誰知道血旺不旺呢?總不能給他一刀,根據血噴的洶湧不洶湧來判斷吧。

吃了肯定沒壞處,問題是能吃多久。

剩下三十一枚錦蛋,貯存成了問題。夏小滿隻知道常溫下雞蛋的保質期通常能到三十天。雖不知道這錦蛋能保質多久,但又不是恐龍蛋,時間肯定不會極長就是了。她覺得能到四十五天都是極限。

北方的冬天,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零下十七八度的冷凍效應,臘月裏把雞鴨魚肉放在室外,一會兒就凍得結結實實的,全然不用擔心腐敗變質問題。而廚房旁的雜物小屋偶爾生會兒爐子,室內也就兩三度,活脫的冷藏室,放個菜蔬雞蛋都存得住。

若天氣一直冷,這錦蛋這麽低溫存放,問題應該不太大。然今年打春早,初五便是立春,到了二十已經是雨水了,如今的室外氣溫當是零上。晚上放碗水在外麵都凍不上冰。天氣眼見越來越熱,這錦蛋再這麽放著,實在不保險。

蛋白質變質引起的食物中毒比什麽都可怕。

夏小滿隻知道兩種辨別壞雞蛋的法子,一是晃著有水聲的雞蛋一定是壞的,一是打開蛋清蛋黃混沌的雞蛋一定是壞地。剛拿回錦蛋的時候,她就叫人挨個搖晃的。並沒有發現壞蛋。一直吃下來,也沒發現壞的。可這兩天算算日子,紀鄭氏初八在麒麟山買的這錦蛋,到今兒二十一已有十三天了,也不短了。這蛋又是哪天落地的?保質期可是要從落地那天算起地。

夏小滿抱著腦袋頭疼起來,以前在菜市場買雞蛋的時候何曾考慮過這問題?現在想想,雞蛋又不是樹上結地。一摘一筐,這一隻雞一天也就能下一個蛋,貌似原始條件喂養的雞,三天能下倆蛋就很不錯了!菜市場那是從養雞場拉來的雞蛋,那是幾千幾萬隻雞下的蛋啊,這神奇的彩雞能有幾隻?這四十隻錦蛋是多少隻雞多少天下的?哪隻蛋是哪天落地地?

蒼天啊,考據是項多麽艱苦卓絕的事業啊。

她鬱悶無邊,毅然決然的放棄了考據,還是要以事實為基礎。當下叫人又查了一遍錦蛋,確認了沒有晃著有水聲的,然後每天不再直接丟整個錦蛋到鍋裏煮,而是先打開看看蛋清蛋黃的狀態。

不過就是這樣,也沒可能一天一個錦蛋,拖三十天吃完。估計再有十天,也就壞的差不多了。

最好的保存辦法,當然是存在雞肚子裏。#。要是能買到彩雞養著天天下蛋是最好了。

如果不能……

“已經落地的蛋,最好的保存辦法,就是吃到肚子裏。”夏小滿對年諒道,“要不。你一天吃倆錦蛋吧。”這也是極限了。一人一天最多吃倆雞蛋,再多膽固醇太高。有害無益。就這樣,平時飯菜也不能再有蛋製品了。

“照你這麽說,在蛋壞之前,我也定是吃不完地。蛋已是不新鮮了,早不獻給祖父祖母,現下獻,多有不恭。”年諒道,“若是存到最後糟蹋了,還不如你就現在跟著吃,半個月就能吃完。你也是要補氣血的。”

夏小滿一張臉垮下來,心道,我替你算計這保存的時間,是怕蛋壞了,你吃了再重病啊再掛了啊的,耽誤我去玫州的大事。好麽,到頭來把自個兒算進去了,鬼才跟著你吃。

她忙道:“我那啥已經過去了……手腳也不涼了。”

“總不能瞧著白糟蹋了吧?”年諒笑眯眯道:“你也知是一兩多銀子一個的。你素不喜糟蹋東西……”

她都想哭了……一兩銀子一個啊,咱折現行不?

答案當然是否定地。

夏小滿同學終於明白了啥叫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那就是啥啥都同步,還得跟著年諒一起消滅一天天走向變質期的錦蛋。

還有一條要跟著一起做的,就是訓鳥。

夏小滿一直覺得年諒若不是某種程度上是偏執狂,就是閑極無聊沒事找事。之前對紀家宅子百般挑剔,他說是要讓姨母住得舒服,可她覺得更像是他故意找碴消遣,讓生活充實起來。現在他又投入極大的熱情到訓鳥工作中,她覺得再給他個蟈蟈籠子蛐蛐缽,他就是標準養鳥鬥蟲的紈絝了。

年諒訓鳥以寵溺為主,結果把六條慣得越來越大爺。這幾天下來,食吃了不知道多少,卻是於旌旗鬼臉兒瞄都不瞄,完全無視,吃飽就大搖大擺自家溜達。

“訓什麽也不能這麽訓。”夏小滿瞧他無數次失敗,養得六條越來越胖,要再這麽養下去,胖成一團,就可以直接改叫“六餅”了。

“你再這麽喂,它就飛不起來了。”她道,“先餓它兩頓,然後不叼旗不給東西吃。”

年諒一皺眉,道:“那它就飛走了。肯落在這裏,為地不就是口吃食?”

夏小滿一笑,人啊鳥獸啊都這麽現實,有食就留下,沒食立時就跳槽,忠心啊。緣分啊,都是扯淡。她笑道:“你原來不就想放它走?飛了不正好?要不,你就拿個小鞭子,不叼旗就抽它。”

“抽它”兩字她咬了重音,凶狠地樣子。年諒聽了更是大為皺眉,道:“怎得說的這般歹毒。”

“歹毒……哼……”夏小滿撇撇嘴。道:“騎馬為啥要用馬鞭?你光喊它聽嗎?”馴獸要大棒加胡蘿卜,雙管齊下。

年諒鬥口戰敗。六條交由夏小滿訓教。

夏小滿就拿了根圓頭嵌單珠地銀釵……,唔,當然不是要拿釵子尖戳鳥……,是拿嵌珠子那頭敲六條的腦袋或者腳。當然,不會是往死裏打就是了,不過是敲一敲。那釵不甚沉,敲著也不重,正好合適。

“教鞭”有了,夏小滿同學還特地做了長袖的厚布手套,又拿短短地細鏈子拴了六條的腳在架子上,就怕六條挨了打暴走啄她。防護措施是有效的,六條同學到底有點兒貴族底子,最初裝了陣子紳士,打不還“口”。後來發飆了兩次,礙於鏈子忒短,幹撲棱膀就是夠不著夏小滿,幹瞪眼就是沒轍。

挨了幾次打,聰明的六條開始消極抵抗,也不銜旗。也不吃東西,挨打也不動彈了。夏小滿見它蔫了,約莫著是惱了,也不哄它,叫采艾帶它出去再放開它腳上鏈子。這一解開束縛,六條沒像往常那樣乖乖鑽籠子裏。而是拍拍翅膀飛走了。

“我替你積福了。”夏小滿見了。哢吧哢吧眼睛,對年諒道。

年諒養了這麽久的鳥。倒有些舍不得了,但想著早晚要放它走的,這般總比他日老死在自己手裏徒惹傷心地好,便隻搖了搖頭,瞥了一眼夏小滿道:“積福?明明是被你打跑的。”

夏小滿一吐舌頭,扭過頭手搭涼棚望著遠去地六條,嘴裏小聲叨咕道:“反正是放生,目的是一定的,手段不同而已……”

誰知道翌日早晨,六條又神奇的出現長生居廊下掛著的籠子裏了。

丫鬟嘖嘖稱奇,皆向年諒道喜,道是此鳥通靈歸依,六爺福澤深厚。年諒也極是高興,叫人拿小碟兒裝了穀粒果仁碎點心,來喂六條。

夏小滿離老遠站著,冷冷瞧著。到底是隻畜牲,記吃不記打,待它再不好,這有吃的,還會回來。她尋思一番,又冷笑,人呢,到底是生存重要,尊嚴重要?要錢不要命地何其多,命都可以不要了,還要臉嗎?

瞧著遠遠站著的夏小滿,年諒笑著招呼她道:“滿娘,你過來喂它。”

夏小滿擺擺手,道:“我不去。它聰明著呢,我怕它記仇啄我。”特地站這麽遠,就防它這手的。在她印象裏,鳥類是非常記仇的動物,她可往前湊合啥吧,不是自己送上門去讓它報仇麽。

年諒笑著叫人關了鳥籠門,又喚她道:“怕什麽,它記得什麽!”

夏小滿見六條沒可能飛出來啄她了,這才往那邊去,撇嘴道:“記得什麽?它記性好著呢!不然咋能飛回來的?!”

年諒笑著把小碟子撂到她手裏,朝六條努努嘴。夏小滿也沒動作,隻盯著六條,六條呢,也是瞪著一雙豆粒兒眼,死死盯著她。她就先拿手指頭在籠子外頭晃了晃,果然,六條甩膀子衝過來就啄。

夏小滿一縮手指頭,歪頭瞧年諒道:“看見沒,我說它記仇吧。”

年諒一愣,隨即笑得幾乎站不穩了,退了兩步靠到柱子上接著笑,道:“它真個是聰明的。滿娘,你也極是聰明!”

夏小滿扭回頭狠狠翻著白眼,心道,我聰明,哼,我不聰明行麽?!我不聰明就挨啄了!

青櫻笑著叫人去尋了個長柄的藥匙過來,遞與夏小滿道:“姨奶奶拿這喂它吧。”

夏小滿笑著接了過來,舀了穀粒,從籠條空隙伸了進去。六條頓了一頓,似乎好一陣子猶豫,然後小心翼翼的伸頭過來虛啄了一下,連忙又縮頭,見夏小滿沒收回去的意思,這才放心伸過頭啄食起來。

夏小滿歪頭向年諒笑道:“你真是撿大便宜了。這鳥實在聰明!”

說話間一勺穀粒吃完了,六條啾鳴一聲。似乎提醒她還要。

夏小滿眨眨眼,壞水冒出來了,笑眯眯地又舀了小塊碎點心,遞了過去,六條不疑有他,樂顛顛伸頭過來啄。夏小滿抽冷子一翻手,一勺子敲在六條頭上。

六條冷不防挨了打。“啾”的叫了一聲,猛得往後一躥,反應過來後便無比憤怒的撲棱著翅膀,複又衝了過來,躥躥跳跳,大聲鳴叫。抗議夏小滿的偷襲行為。

夏小滿得意地笑了起來,周圍丫鬟更是笑倒一片,年諒笑得那柱子都要靠不住了,緊著喊青櫻來扶他。青櫻也扶著腰的笑,勸兩位主子回屋裏慢慢坐著戲鳥,坐著笑才好。

幾番對掐下來,六條叫夏小滿磨地徹底沒脾氣了,乖乖開始受教。它果然是聰明的緊,沒兩日就會了銜旗換鬼臉兒。

說來也奇。許是夏小滿馴服它了,再怎麽敲打它,它都不還“口”,反而待夏小滿極好,就愛在飛到她身上停著,攆都不走。

夏小滿一邊兒咬牙切齒的罵它犯賤。一邊兒暗自得意。她小時候看動畫片,最羨慕那些海盜啊,女巫啊,胳膊上肩上停老鷹的,真是帥呆了。如今自家也有了一隻……唔,雖然小號了點兒……不過好歹也是會飛地呀……>
年諒是服了滿娘了。沒口子讚了幾回。又帶著鳳頭紅去給老太君、二夫人巡回演出了一圈兒。合家都讚這鳥通靈,幾位小姐、小小姐小少爺特地跑來看了幾回。而這幾日裏。來的最勤地,自是紀靈書。

紀家剛進京那幾日,七小姐沒少伴著紀靈書滿京城裏遊玩,然陸家提親之後,四夫人就拘著七小姐,不許她出去了,紀靈書也就落了單。

九奶奶曾往夏小滿這邊來閑聊時,提及這話,道是那陸家三爺陸紹虞在街上兩次遇著七小姐,便是瞧中了,這才有了陸家提親之舉。雖是年家回絕了,陸家也沒再糾纏,但四夫人仍極是不快,汪家地親事是她一手促成的,不容有半點閃失,便嫌七小姐這會兒與她添亂,訓斥了一番,再不許七小姐出門惹麻煩了。

九奶奶與紀靈書溝通障礙,自然是不肯帶她去玩地,五小姐、六小姐又哪裏是玩得起來的?紀靈書不得出去,也就隻在各處院子裏逛逛。

到底長生居是親表哥,不比年家別處----她去了還要穩穩當當擺出端莊的架子來,表哥好說話,在這裏可是自在多了,她便樂意往長生居來。再又她本就是愛鳥獸地,又一直喜歡這鳳頭紅,因此常半天半天在這邊泡著。

夏小滿雖不喜歡她,但這會兒還是希望她是往長生居來,而不是往別處去的,以免,被大灰狼叼了去。

打十七那日叫采藻采艾兩個多留心雁回居有什麽人來往,采艾還沒什麽動作,采藻已經拿了第一手材料交上來了,從紀靈書來京城後喜歡哪家的點心,買了哪家的胭脂水粉,到她那些花草換盆、金魚換缸樣樣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夏小滿卻沒有格外高興,這麽快弄到這些,到底是采藻工作能力強,還是紀靈書身邊兒人嘴不嚴?!若是後者,隻怕自家能得到的資料,七爺也一樣能得到,若他打的是紀靈書的算盤,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果然,沒兩日,采藻又報上來,七爺送了姨夫人幾盆花,給表小姐送了一副九連環,又特地著人打了個金鈴鐺與表小姐的貓。

七爺在雁回居坐了一盞茶地功夫,陪姨夫人說了會子話,聽聞這幾日七小姐不再出門,便毛遂自薦要帶表小姐出去玩。然後,被姨夫人委婉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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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沒調整回來……這兩天更新還得晚上了,擦汗……容我調整兩天。。。眼淚。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8、禍從口出⑤

彼時聽了夏小滿轉述采藻的匯報,年諒不住冷笑,道:“他果然是打的是表妹的主意。想連姨母一起討好去,可笑,可笑之至!我這便同姨母說去,掀了他這層皮!”

夏小滿攔了他,問道:“現在可別去,怎麽的也得等明天再去。今兒七爺前腳剛去,咱們後腳就跟過去了,信兒怎麽得的這麽快?!這不是擺明了咱們監視……唔,盯……盯梢,對,盯梢雁回居呢麽?到時候姨夫人怎麽想?二夫人又怎麽想?”

年諒道:“我又不是傻的,豈會去了就問老七的事?自然是要尋姨母說話,待有機會再提老七。”

夏小滿搖頭道:“那去的也太巧了些。二夫人也不是傻的!你何必急在一時?又不是今兒就要成親了!姨夫人這不是回絕了麽,可見姨夫人也是心裏有數的。”

年諒聞言,點了點頭,道:“是這個話。不過,二嬸也是瞞不住的。去了也是要同二嬸說的……”他頓了頓,忽而失笑,道:“也是我糊塗了。便是姨母應了,還有二嬸!二嬸就會同姨母說的,哪裏還用得我!”

“這就是關心則亂。”夏小滿笑了笑,又道,“依我說,咱們是知道七爺什麽人了,所以猜得到他打什麽心思,姨夫人卻還不了解,他素來油滑,又沒露痕跡,若咱們去提醒了,會不會打草驚蛇,他再改了策略,倒顯得咱們小人了……”

其實就是狼來了的故事。喊一次狼來了,狼沒來;兩次,沒來;N次之後,任誰也不信了。

然最可怕的,不是狼沒來。而是來的不是狼,卻是限量供應的免費餡餅,那可就顯得這本是好心喊狼來的人小人度量了……

年諒笑道:“你多慮了。姨母會不信我反信他?”

夏小滿撇撇嘴,心道那是姨媽,不是親媽。況且,就是親爹媽。那種相信也未必是盲目的。有些親爹媽……她想起前世地父親,今生的便宜爹媽。輕哼一聲,沒說話。

翌日年諒到底往雁回居去見了紀鄭氏,夏小滿一億個不樂意到底也被拖著同去了。她倒不是賭氣提醒紀鄭氏的事,而是跟過去了,人家談機密大事,她肯定要回避。能回避到哪裏?隻有女唐僧的閨房了。

果不其然,那邊沒兩句話就要切入正題,便遣她往紀靈書那邊坐坐,美其名曰,“叫靈書陪你說說話。”

夏小滿直想撓牆,這是陪我說話呢,還是她念經我聽著啊?!帶著歉意的。

說起來七姐姐是陪自己出去耍。才遇到那宵小之徒,現下被四夫人責備,又被禁足,自己要擔大半過失。

因這般想,又覺得四夫人怕是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是不待見自己。便也就不好意思再往四房那邊去了。而她和三房那三位木頭小姐也說不上什麽話,偶爾去做做繡活兒罷了,餘下時間隻在自己房裏呆著。

她本來沉靜慣了,從前沒有伴兒,就自己戲戲貓逗逗鳥,彈彈曲子繡繡花地。也沒覺得怎麽不快活。但到京這幾日天天都出去逛。一群人圍著高談闊論,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鬧快樂。這會兒陡然沉寂下來,未免有些落差,隻覺得空牢牢地。

所以,這會兒見到“表哥的粗鄙小妾”,好歹能解悶兒,也不覺得十分的礙眼了,客客氣氣的讓到屋裏坐下,又上了好茶,----雖然難免有些心疼,覺得糟蹋了,但現下自己是主她是客,這主人家的氣度還是要有的。

夏小滿這是第二次進紀靈書這閨房,第一次還是她們才來時,一切都沒布置好,如今認真看下來,不由暗讚,小姑娘還真是個會收拾屋子地人。

這屋裏零零碎碎的東西實在不少,二夫人送的那些古玩擺設姑且不論,就她自己帶來的魚缸鳥籠花花草草就能占半個屋子。家居裝修其實是最忌諱東西極多的,那些飾品許是拿出來看哪一樣都好,可堆一起難免眼花繚亂,最終導致視覺疲勞,看哪哪亂,整體也就落了下乘。可這屋子裏的物什雖多,卻擺放得極其到位搭配的極好,毫不顯瑣碎煩亂,倒別有一番雅致。

夏小滿本就是個配飾控,最愛那些細膩的雕花攢珠,這細細看過去,一邊兒暗暗流口水,一邊兒暗暗點頭,心裏對紀靈書的厭惡也去了幾分。

雙方地厭惡都是少了些,可依舊不知道說什麽好,於是倆人極其默契的各自端了茶盞,慢慢抿著,彼此都琢磨著台詞。

夏小滿眼角餘光繼續打量著屋子,紀靈書卻是瞄上夏小滿身上配的一個荷包。

那是“原版夏小滿”的手藝,繡的富貴長春,夏小滿一來也是喜歡它漂亮,再來也是因著它是圓形的,比那些葫蘆型地裝得東西更多,便愛當隨身小挎包一般帶著它。

紀靈書認真瞧著那荷包上的花紋,是自己不會的繡法,眼睛閃亮亮的,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詢問。

正猶豫間,鈴鐺聲一響,卻是矮幾上趴著的貓兒一餅……哦,不,額間雪,醒來了。它抬起小腦袋四下瞧瞧,弓起身子抻了個懶腰,然後輕輕一躍到地上,正待往主人這邊走,忽然發現有陌生人在,便忙頓住腳,警惕的盯著陌生人。夏小滿擎著茶盞頓住了,哢吧哢吧眼睛也盯這貓兒,瞧它想怎樣,笑眯眯地心裏叨念著一餅呀一餅。

那貓兒盯了夏小滿半天,許是沒覺出她有啥危險氣場,這才帶著它漂亮地新鈴鐺,一步三晃,叮叮玲玲的走到主人腳邊,蹭上一蹭,低低長長叫了一聲。

紀靈書躬身把它撈到懷裏。順著它地毛,見夏小滿視線一直隨著貓走,便笑道:“這小狸奴最是鬧人。”

夏小滿收了視線,幹笑兩聲,心道,你就拽吧。小狸奴,還佐丹奴呢……

卻聽架子上的鸚鵡“嘎”的一聲。倒也似湊趣一般,竟而接口道:“嗟乎小狸奴,但思魚饜足!”

夏小滿斜眼去瞧那鸚鵡,嘴角抽抽著,哎,真是比不了。學究家鸚鵡也是學究,真是越發顯得自家文盲了。

紀靈書扭頭啐了那鸚鵡一口,道:“有客在,偏你多嘴!”回過頭一邊兒摸著那貓咪頸項的絨毛,一邊兒笑向夏小滿道:“甚矣翻盆暴,嗟君睡得成!但思魚饜足,不顧鼠縱橫是靈書常叱額間雪之語,倒叫那呆兒學去,不時聒噪學舌。小嫂子見笑了。”

夏小滿挑挑眉。咂咂嘴,胃裏又往上反酸水,真是就見不得她拽啊,真想刺激她一下痛快痛快。

她眼睛一轉想起個笑話,便道:“不顧鼠縱橫,好詩。我倒是想起個笑話來。說有這麽一群耗子,整天提心吊膽怕貓來抓它們,這愁啊愁地,吃不好睡不好。其中就有個聰明的,出了個主意,它說。咱們往貓脖子上掛個鈴鐺吧。這貓一動,鈴就響了。咱們不就知道了?平時也不用擔心了,就可以安安穩穩睡大覺,該幹嘛幹嘛,等鈴響,知道貓要來,再跑就趕趟。”

紀靈書眨眨眼聽了半天,沒覺得哪裏好笑,這好不容易開場了,又不好冷場,便低頭擺弄擺弄貓兒脖子上的鈴鐺,隻道:“倒是個聰明法子。”

夏小滿抿了嘴,故作淡然道:“可難題就來了,這群耗子,誰去給貓掛鈴鐺?”

紀靈書一愣,想了想,“噗嗤”一聲笑了,道:“小嫂子真詼諧!去掛鈴鐺的也就叫貓給吃了,這可真要選個鼠輩中壯士才好,好叫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夏小滿心道,那就不是壯士了,那是烈士!

本來她是想拐著彎罵人的,但瞧這小孩笑得傻乎乎的,和她實在不是一個數量級地,也就想著不欺負小孩了。可這會兒紀靈書又拽上了,夏小滿牙一酸,就覺得真不刺激她都不行。

當下,她眯縫起眼睛,帶著狼外婆的笑容道:“表小姐這貓鈴鐺做工精巧,實在漂亮,不知道誰掛上去地?”

紀靈書也是最愛飾物細節的人,因自己喜歡這鈴鐺,聽她這麽誇,又想起了之前她也讚過自己設計的那匣子,心裏就微微舒坦起來,覺得她也還算識貨,便笑道:“小嫂子好眼力,我也覺得這鈴鐺做的巧呢。我給額間雪掛的……”

說到後半句,她忽然反應過來,臉上的笑也僵了,這是夏小滿罵她是耗子呢!她那笑容稀裏嘩啦碎了一地,小臉也繃繃起來了,因著自家客居這裏,夏小滿又是表哥地人,實不好發作,她咬著下唇,強挺著,隻拿一雙美目當成兩柄刀子,使勁兒的剜著夏小滿。

夏小滿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就周身舒泰起來了,雖然欺負小孩子不好,可是……讓唐僧吃癟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啊!^0^

她強忍著笑,低下頭抿了口茶,想到現在是要護著她別叫老七那頭狼給叼去,還是兩國修好比較好,於是抬了頭,笑道:“這鈴鐺真是別致。表小姐能叫我細瞧瞧嗎?”

紀靈書一言不發,雙手捧了貓遞過去,暗暗掐了貓兒一把,恨不得讓它上去撓夏小滿兩下給她解氣。

誰知道夏小滿並不來接,隻笑道:“表小姐的貓金貴,我怕抱不好有閃失,還是表小姐抱著吧,我隻這麽瞧就好了。”說著往前傾了傾身子,保持安全距離,去看那鈴鐺。

紀靈書傻傻的舉著那貓,幾乎氣昏過去了,手都有些抖了。夏小滿隻裝沒看見,端詳了下那鈴鐺,心道,年老七確實是下了心思的,知道紀靈書愛些什麽。那金燦燦一渾圓鈴鐺,上麵鏨的雙貓戲蝶的圖案,十足真金鍛造,顯得貴重,而刀工極妙,貓、蝶活靈活現,難得佳品。

夏小滿在紀靈書暴走前直起身子,笑道:“好是真好,可這顏色……”她搖了搖頭,道:“觀此貓,通體墨色,額頭一點雪白,……”

輪到紀靈書胃抽筋了,她想起夏小滿當初砸她那一頓“六條論”,咬咬牙道:“小嫂子勿需文飾,直說了吧。”

夏小滿心裏暗笑,臉上還得是蒙娜麗莎狀,道:“金子是貴重,但顏色和這貓不配,還不如銀的好。銀色要顯得靈動得多。”她也確是這麽想地,關鍵是從前看白金看多了,看黃金總覺得俗,還是喜歡白色多餘黃色。

這句話倒是說到紀靈書心裏去了,她喜歡這鈴鐺的做工,可這金子怎麽瞅怎麽笨重俗氣,和她那聰明靈巧的額間雪不大相配,但又舍不得棄之不用,所以還是給它戴著了。這會兒夏小滿一提,她也覺得還是銀子色淺,有那種靈巧之感。

她也不計較剛才夏小滿拐彎罵她的事了,隻誠實的點頭道:“小嫂子言之有理,我也這般覺得。”

夏小滿笑了笑,道:“其實我比較喜歡那種鏤空的,像被中香爐那種,瞧著會更漂亮。”

紀靈書想了一回,果然是那般更美,再瞧夏小滿,隻覺得她眼光獨到,算得自家半個知己,那怒氣也就全然拋到腦後了,臉上微微浮起笑意,道:“小嫂子說地極是!那般果然是極好的,也不肖什麽花、蝶,隻用流雲紋,就極美!所謂雲生……”

“表小姐也勿需文飾了。”夏小滿不客氣的打斷她,道:“咱們這般想是好的,隻不知道銀匠能不能做出來了。表小姐稍待兩日,我叫人出去問問,若得了,就鑄一個給表小姐送來。”

紀靈書見她學自己的話,臉一紅,也就不念詩了,隻乖乖道:“先謝過小嫂子。那靈書就等著了。”

紀靈書這會兒把夏小滿當了半個知己,也就毫不拘謹了,三句兩句,便直言問她借荷包來瞧瞧。拿到手裏好一番端詳,又大讚夏小滿好手藝,向她請教起針法來。

夏小滿一頭黑線,她哪裏會什麽繡花啊,都是“原版”做的,便隻道:“去年不慎跌了一跤,摔傷了頭,以前地事啊,手藝啊,都忘記了。”

紀靈書並不曉得這事,但知斷沒有人用這樣詛咒自身地話搪塞人的,便唏噓了兩句,又反複摩挲著那荷包,暗暗琢磨那針法。

夏小滿見了,笑道:“表小姐要是喜歡,不嫌棄是舊物,荷包就送給你了。隻是問我這是怎麽繡地,我實在是不會了。”

紀靈書因實在喜歡,沒怎麽客氣推讓,便收下了。然後笑意盈盈,還不住口向夏小滿道是等自家琢磨明白了怎麽繡的,就繡一個新的還她。

夏小滿原覺得這家人都是天生的擰種,一個比一個倔,完全沒想到這丫頭竟這麽好哄!哎,到底是個十二歲的娃娃,又常和“一根筋”的家人一處,心思沒那麽多。

她陪著笑了一回,卻沒一點兒高興,倒是越發愁了,自己哄來容易,老七是不是也哄著容易?!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19、禍從口出⑥

回了長生居,夏小滿年諒兩下對詞兒。

年諒道是二夫人那邊已經與紀鄭氏大概說過幾句老七的事,他又明確的說了,紀鄭氏已是心裏有數,老七想打主意讓紀鄭氏許親,那是絕不可能的。

夏小滿則說了那鈴鐺的事,言道老七肯定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處處投紀靈書所好,又歎紀靈書年少單純,實在是好哄騙。

年諒冷笑道:“放心,姨母定會把表妹看住的。”頓了頓又道,“明兒叫人拿銀子去鍛那鈴鐺來,與表妹送去。她不是眼皮子淺的,咱們拿了更好的送去,老七那東西自是入不得她眼了,看老七還耍什麽花招出來。”

果然,過兩天采藻那邊又反饋信息回來,道是七爺又送東西與姨夫人表小姐,皆被姨夫人給推了。紀靈書收了夏小滿送來的銀鈴鐺,愛不釋手,一早把七爺給的金鈴鐺卸了丟一邊兒去了,還特地帶著換了新鈴鐺的貓咪來長生居道謝。

而自從長生居馴服了鳳頭紅銜旗後,紀靈書更常到長生居來,七爺兩次往雁回居去,都沒碰著紀靈書。他也是心裏明了年諒態度的,自然不敢往長生居湊合,因此基本上是沒有靠近紀靈書的可能了。

年諒就此放下心來。

夏小滿同學心也是跟著放下了,頭卻隨即疼了起來。紀靈書是常來常往了,每每說上三五句總要來那麽一兩句詩詞曲賦乃至佛偈。

年諒心情好時候,還會與之對上幾句,心情不好時也會一路微笑到底。夏小滿可沒他這般好態度。心情好的時候就嗆她兩句,心情不好時直接閃人。因著過後年諒非但沒責備她。還拿她噎人的話出來說笑,她也就心裏有底兒了,當刺激就刺激,更無顧及。

紀靈書打收下夏小滿的荷包和鈴鐺後,就對她親近了不少。“粗鄙”地帽子摘去了,她的新定位是----一個有些見識並且心靈手巧地……文盲。

沒讀過書就是不行,小嫂子雖是有些見識,可沒讀過書就不曉得詩詞之美。----關鍵是不懂得欣賞自家淵博學識。她就是小孩兒心思,本來真個高高興興的新繡個荷包準備送給夏小滿的,在長生居被噎了兩回。雖沒到怨恨的地步,荷包卻是說什麽也不肯送了。

還有那鳳頭紅!偏起個名字喚“六條”,不倫不類,莫名其妙,讓人扼腕。

她最愛這鳳頭紅了,而每次瞧見它那麽聽夏小滿的話,夏小滿又“六條”“六條”地呼來喝去,她心裏就有十二分的不快活。

她其實給鳳頭紅起過十七八個典雅別致的名字。也趁夏小滿不在時私下裏悄悄挨個名字試著叫過鳳頭紅,可惜那鳳頭紅就認準“六條”了,憑她怎麽喚,就是不答應。

都是小嫂子不好,好端端糟蹋了隻極靈俊的珍禽,焚琴烹鶴暴殄天物……紀靈書忍不住暗暗磨牙。回去也試圖訓過自家幾隻鳥兒銜旗,可惜。那最聰明的鸚鵡“梨蕊”,學話快,學銜旗卻笨得一塌糊塗,怎麽也不及鳳頭紅機靈。

她怏怏的放棄了,卻有人沒放棄,又打了這主意。

正月二十五。紀靈書又往長生居來戲鳥。沒一會兒,大夫來與年諒請脈。她便起身告辭。長生居裏諸人都是年諒地衛星,隻圍著他這重點保護動物轉悠,紀靈書又算是常客了,用不著恭敬來恭敬去的,她道是不必送了,夏小滿便順口打發豆蔻送她回去。

大夫換了新方子,青櫻跟著去熬藥,夏小滿扶了年諒坐起來,收拾妥當奉了茶,自家又是閑人一個,便提溜了六條進來,放在桌上,逗它吃它最愛的花生鬆子。

少一時豆蔻進來回話,頭一句便是:“方才奴婢送表小姐回去,在穿堂遇著七爺並鴝鵒居幾位姐姐了……”

年諒那端茶的手便頓住了,夏小滿掐鬆子的指頭碾了一手油,兩人相視一眼,伸手打發滿屋的丫鬟退下去,叫豆蔻詳細回稟。豆蔻回道:“七爺送了表小姐一隻會銜旗的巧嘴雀兒,表小姐極是歡喜,便收下了。七爺又邀表小姐二十六往鴝鵒居赴宴---是七爺家小少爺的周歲,說是老太君不叫大辦了,七爺便在鴝鵒居自行擺酒,家裏幾位小姐都去,便也請表小姐去。表小姐也應下了。”

年諒冷哼一聲,夏小滿斜了他一眼,把手裏地鬆子丟給六條,衝豆蔻一點頭,道:“知道了。你去吧。”

豆蔻卻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離開,反而往前蹭了兩步,低聲道:“主子,方才青桂姐姐緊著拉奴婢走,又給了奴婢這個……”說著一隻小手緩緩遞了過來,五指攤開,掌心赫然一枚幾錢重的如意銀錁子。

夏小滿挑了挑眉,好麽,挖牆腳挖到她這裏來了!這是看豆蔻年紀小好唬啊,還是當她夏小滿是HelloKitty!

“很好。”夏小滿冷笑一聲,“她真是有錢人,一等丫鬟月例銀子多少來著?能這麽下血本,嘖嘖,可真會做買賣!”

豆蔻心裏有點兒慌,見爺不說話,主子一反平素嬉笑模樣,板著臉,語氣冷硬,便忙道:“奴婢知罪,奴婢本是不收,她硬塞與奴婢想……奴婢不敢藏私,故此稟與主子……”

夏小滿想擠出個笑容安慰這小丫頭,可惜擠不出來,估計擠出來也能嚇到她,隻擺手道:“你做的很好。她大方了,你家主子我也不小氣……茴香!”外屋茴香挑了簾子進來,垂手站在門口,夏小滿揚揚下巴,道:“我身上沒帶銀子。等會兒你回房取五兩銀子與豆蔻。”

“主子……奴婢不敢……”豆蔻心裏是又歡喜又恐懼,意外之財如何不歡喜。可主子明明生氣的樣子卻賞自家銀子,這到底能不能收,莫再惹出什麽禍來。

年諒心裏裝著事,越發不耐煩,出聲道:“回頭青櫻那邊領賞去。不必多說。都下去吧。”

待倆丫鬟都退了下去,年諒咬牙道:“賊子不死心!”又恨聲道:“姨母到底怎麽同表妹說的?她怎的還這般不省事!”

夏小滿撇撇嘴,貌似古代都是含蓄派地,不知道姨母大人有沒有和紀大小姐說清楚老七不是啥好鳥,要離他遠一點。不過就算說清楚了,這有用沒用地。還真不好說,那妞兒……她歎了口氣,瞧著挺聰明一娃,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跟個小狗似地,給根骨頭就跟人走了。

家人摯誠相待給了她一個無公害的環境自不必說,然她也未必全然不知人心險惡,不怕旁的。隻怕也她因書讀得多,多少有些自以為是,隻覺得自己聰明斷不會被人欺負了去,殊不知……夏小滿便隻道:“表小姐實在太好騙了。”

年諒不得不承認這點,也歎了口氣,當初他就怕表妹涉世未深被老七騙了,表妹固然是太易上當。可想到老七竟敢跑來長生居堵人,他重重撂下茶盞,惱道:“老七膽子也忒大了些!敢往長生居來!”

夏小滿也惱老七跟她這玩無間道。這是碰著豆蔻老實,要換個不老實的,她的丫鬟做了內鬼,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哼了一聲。道:“他當然大膽。還敢來收買人!”

年諒聞言瞧了她一眼,隻當她是撇清自家。便皺眉道:“滿娘,我說過,我信你。”

夏小滿氣結,她不過是抱怨一句罷了,又不是表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這事兒我知道了。你也不用翻來覆去地說。我信你,也信你信我,這不就結了?來回地說,反倒假了。”

她頓了頓,又道:“七爺肯定在雁回居放了人了。上次咱們去過之後,姨夫人就不收他東西,估計他也就知道咱們要插手了。他既然仍要打表小姐的主意,那就是挑明不顧及你了,還有什麽敢不敢地?估計這是知道到雁回居找表小姐也請她不動,才往咱們這來,就表小姐一人,哄得她答應了,就算回頭姨夫人知道了,怕也不好叫改口。他要真聰明,就再找家裏哪位小姐,臨到時候去雁回居請表小姐,那就沒有個請不來的。”

“他算盤打得好。”年諒冷冷道,“祖母隻叫給他兒子試(抓周),卻不許擺席,為的什麽?他不張揚大家裝不知道就過去了,他想邀表妹打她主意,哼,二十六地席他就別想辦了。”

夏小滿聞言一皺眉,道:“你不會是想往老太爺老太君那邊說什麽吧?!”

年諒挑眉瞧著她,並不言語。

夏小滿道:“你有你的打算,我隻說原先與你說的那句話,別打草驚蛇,他還什麽都沒做,這次又是自家幾位小姐都去,你去老太君那邊說了,到頭來你倒成了小人。”

年諒怒道:“什麽都沒做?!等他做出醜事來,哪裏還來得及!”

夏小滿不理他,丟了個花生仁兒到六條頭上,砸得六條一撲棱翅膀,隨即又安靜下來,去啄那花生。她扭頭見他火氣平下來,才冷笑道:“你想過沒,若是他請了七小姐,估計老太君那邊就是知道的了,老太君沒攔下,怕就是默許了,這就算名、正、言、順。”

年諒一時氣惱,未及思慮周詳,如今想想,確是如此。之前七奶奶的事,老太爺老夫人多有嫌惡,雖是孫子滿周歲,卻仍不肯大辦,不邀外人,隻家裏人與他行個試之禮就罷了,就是不願叫人提及舊事。老七自己備酒,那是占著為人父的大義,老太爺老夫人心底也清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若這會兒去說什麽,掀開這層布,肯定是討不到好的。再說,家裏這些小兄弟姊妹們怕是都被邀了的,原整日裏悶著,好不容易得回熱鬧,他若給攪了,怕是連帶著這群人都惱他。

想通了,他長歎了口氣,吩咐夏小滿道:“他要做東,那就讓他開席,少一時你就去把表妹帶出來。叫他算盤落空。”

夏小滿撇嘴道:“好麽,倒叫我做惡人?”她雖然十分想去砸年老七地場子,可自家出頭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年諒就算實打實的要護她,可也還說過鞭長莫及的話,萬一出點兒什麽事……哼哼,珍愛生命,遠離三房。

年諒道:“怎的是讓你做惡人?二嬸那邊,嗯,青榕脾氣急,青棉尚好……你與青棉私下說了,回頭帶她去鴝鵒居,就說二嬸、姨母有事招表妹回去。老七敢拿你怎樣?”

夏小滿一樂,又打二夫人幌子,輕哼了一聲,應下了。

“滿娘。”他忽道,“方想起來,二十六依規矩當送賀周的禮備下沒?”

夏小滿道:“前兒就和青櫻商量著備了,和五爺家小少爺周歲時一樣的禮。怎麽……”她哢吧哢吧眼睛,道:“不送那麽多了?抽條一半兒吧,別便宜了那賊!咱也省了!”

年諒哭笑不得,道:“說什麽呢,便是再厭煩他,這也不能省!先不像往常那邊提前送了,明兒瞧著,要是試時,大家都給,咱們也這時給,若大家都沒給,你就過去接表妹時給,也好說話。”

鳴鸞樓廳堂並了幾張條桌,鋪了厚厚幾層毯子,擺上官誥筆研、飲食秤等物什,把寶寶往中間一放,由他抓周。

寶寶是筆墨書籍看也不看,官誥元寶瞧也不瞧,就直勾勾的奔著食盒去了,旁地不拿,隻抓了個冬桃去,抱在手裏便不肯放,誰去拿跟誰吭嘰叫喚。直到乳母來抱他回院子,他還是護著那冬桃如護寶藏一般,怎麽也不撒手。

老太爺老夫人都是心下不喜,年家旁人也多有鄙夷。七爺自然不痛快,卻不得不掛著笑臉,聽著喜婆極力的編吉利話恭維小少爺聰明,然後咬著牙大把大把的撒喜錢出來。

散場時候夏小滿隱隱聽著有人嗤笑說這般愛桃兒莫非是個猴兒。她心道,猴兒倒好了,比他爹是狐狸是狼強。哎,天黑她還得往狼嘴裏去搶小白羊。

晚上七爺寶貝兒子的慶生宴剛開張,夏小滿就依照計劃,打著二夫人的幌子,帶著青棉茴香往鴝鵒居接人。

七爺見夏小滿說得圓滑,不肯露是什麽事,隻說姨夫人二夫人叫表小姐,心裏便猜著幾分,隻推起太極,在座幾位愛熱鬧的小爺小姐們也跟著起哄不叫紀靈書走,青桂還大有要拉夏小滿一道入席地意思。

夏小滿應景幹了一盅酒,笑眯眯地隨她們怎麽忽悠,隻咬定道不敢耽擱事,請表小姐速回。

兩下拉鋸呢,忽然青榕打外麵快步進了來,急衝衝道:“表小姐快快回去,紀家大爺那邊有些個事故,姨夫人已是先過去了,我家夫人等著表小姐回去一道坐車往萬祥街去呢。”

滿屋子人聞言皆是一驚,也都不攔著了,隻不住口安慰紀靈書,又叫她快去。

夏小滿心裏一大讚,嘖嘖,年諒快趕上鬼子六了,真個聰明,還知道找後援!!這青榕也一特級演員啊,瞧人家這演技,哎

到了穿堂上了小輦,紀靈書都帶著哭腔了,抓著夏小滿的袖子,眼淚汪汪道:“小嫂子,到底出什麽事了?”

夏小滿忙笑著安撫道:“沒什麽,別急,別急,回去再給你講。”然後向同車坐著地青榕笑道:“幸好你來了。不然這邊……”

青榕仍是一臉急色,道:“姨奶奶,是真個出事了,紀家大爺叫人打傷了……”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0、禍從口出⑦


夏小滿一行人到雁回居時,年諒早已經趕了過來,並被安置到車裏了。二夫人本不想讓他跟著去,但年諒執意不肯,又道隻這幾步路,不礙事,二夫人見他也是急,便許了。這廂二夫人亦是穿戴整齊,就等著紀靈書一到就出發前往。

從鴝鵒居出來這段路上,紀靈書已經哭了一回。她還不知道到底怎樣個情況,隻一聽說哥哥挨打了,心裏就無端害怕起來,便是抽抽搭搭掉起眼淚。夏小滿哄了幾句也哄不好,想問青榕,又怕問出什麽來,她哭得更大發,索性也不吭聲了,隻由著她哭去。

下得小輦,紀靈書跟水撈過的小兔子似的,一雙大眼睛紅紅的,眼角掛著淚珠兒,臉上滿是水痕。二夫人見了也是心疼,忙把她攬到懷裏安慰了兩句,便帶著上了車。

那邊年諒招呼了夏小滿上了他的車,夏小滿坐穩當了就問道:“怎麽回事?我還以為青榕你派去的呢,怎麽真出事了?”

年諒臉色極差,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方才九弟的長隨回來送的信兒。也是個糊塗的,沒說清楚,又往九弟妹那邊送信去了。”

夏小滿皺眉道:“跟九爺一塊兒還能挨打?那九爺呢?”

在她印象裏,九爺是個很圓滑的人,場麵上的事做得極明白,應該不會和人發生衝突。況且,這是年家子弟,年家雖然整體官爵都不高,但在京裏也算得是一等人家了,敢在年家頭上動土的。怕是不多。

年諒道:“九弟沒事……莫要問了。一會兒到了就知道了。”說罷倚在靠背上闔著眼睛小憩,他顯然心情極差。雖是閉目養神,眉頭卻一直皺著。

夏小滿也不好問話,心裏尋思著亂七八糟的事。

車行沒多一會兒,便到了萬祥街紀府。

九爺打裏麵迎了出來,二夫人借著燈籠的火光。瞧著九爺不像受傷地模樣,才放下心來,道:“九郎無事?紀家大郎如何了?”

九爺行了禮,道:“侄子無事。紀大哥身上沒什麽,頭上破了兩處,有些迷糊。已經著人請大夫去了。夜裏寒大,二伯娘先裏麵請吧。姨夫人守著紀大哥呢。”

二夫人回頭見仆從正慢慢抬著年諒下車,又見掉了一路金豆子的紀靈書滿臉焦急,微歎了口氣,向九爺道:“九郎去扶著你六哥,我與靈書先進去了。”吩咐跟著地人:“小心伺候著六爺。”

眾人應了一聲,九爺過來,從夏小滿手裏扶過年諒。

年諒皺眉低聲問九爺道:“你尚好?到底怎麽回事?誰下的手?”

九爺道:“我無事。六哥放心。紀大哥傷得其實也不大重,多是皮外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屋再與六哥細細說來。”

年諒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待進了正房暖閣,滿屋子嚶嚶的哭泣聲讓人腦仁都疼了。待見紀淙書,衣裳已經是換完了,正在由著人處理頭臉傷口。

他頭發沒有梳理,披散開來。頭側似乎有一處破了,紀戚氏一手拿細紋絹布捂在他頭上壓著傷口,另一手拿帕子按著自家眼睛,聳著肩膀抽泣著。再瞧他臉上,半張臉都是黝黑的墨漬,和他本來白皙地皮膚一對比。黑白越發鮮明。顯得有些滑稽。另半麵臉頰上略有擦傷,眼眶明顯有青色淤痕。眼睛神經反射似的不住眨動,眼角肌肉略有抽搐。額角也有一處傷口,還往外滲著血,卻是也沾了墨,兩個小丫鬟拿著帕子蘸了清水一點點兒擦拭著,尚不敢去碰那傷口。

紀淙書咬著牙,見年諒進來,隻略一點頭,並沒有說話。

年諒也點了點頭,轉而去向紀鄭氏行禮。紀鄭氏在二夫人的安慰下,剛剛收了哭聲,臉上還有淚痕,一邊兒拍了拍伏在她懷裏哭著的紀靈書,一邊兒抹著眼淚向年諒道:“我的兒,你怎的也過來了?這黑燈瞎火地,道又不好走,你身子弱…年諒忙道:“姨母不用惦著外甥,外甥無礙。表哥的傷,姨母也不必太過憂心,養三兩日就得好。這事,外甥一定給表哥討個公道。”

紀鄭氏忙拽著他道:“好孩子,你可別跟著操心了,養好自個兒身子要緊。唉,這個不省心的孽障啊!偏就他多事……”

九爺一臉尷尬,他已是賠罪過十幾二十幾次了,這會兒又少不得躬身賠罪,說沒照顧好紀家表哥雲雲。年諒心裏也不舒坦,雖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但到底是他把紀淙書托付給九爺的,因此也跟著謝罪。

紀鄭氏曉得失言,原是並沒有責備他們的意思,忙道:“可別這麽說,這事兒和你們不相幹!大郎這一來,又給你們添了多少麻煩,感念還來不及,你們再這般說,真個愧煞我們了……”

二夫人並夏小滿隻得拉著兩頭勸,好容易安撫下來,都不說客氣話了,二夫人才向年諒和九爺道:“這裏地方狹窄,六郎腿不好,九郎,滿娘,你們扶了他外麵坐著去,待會兒大夫來了,有了結果再說與他知道。”

年諒也想著問老九到底是什麽事,當下看了一眼紀淙書,見瞧著並無大礙,點了點頭,又安撫了紀鄭氏兩句,才往外麵來。

夏小滿原是一直注意著那兩個幫紀淙書擦臉上墨汁的小丫鬟,拐出門便忙悄聲向年諒道:“紀家大爺額頭傷口裏也沾了墨汁,別叫她們拿水按著擦,再感染……唔,不是,再按到傷口裏去,化膿啊什麽的就不好了,叫拿清水衝洗幹淨,最好拿酒殺一下。雖然會疼,但是傷口好的快。”

年諒一怔。低聲道:“你哪裏聽來地土方子?勿要亂信!本草雲,鬆煙墨可入藥,遠煙為佳。原叫你多同青櫻學學藥理,彼時是想勸你吃藥,現下看來。你當真要多曉得些藥理才好。”

“呃……”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她把墨汁和鋼筆水畫等號了,不過墨汁真沒毒嗎?不保險吧……她仍道,“你怎知那墨是不是鬆煙什麽地?到底是好是壞?還是衝洗下穩妥。這傷口可是在腦袋上!酒這個,肯定有用,要烈酒。越烈的越好,但肯定會疼……”

年諒想想也是這麽回事,本草上也雲“墨以粟草偽為者不可用”,便扭頭吩咐小丫鬟去與紀戚氏如此說,沒提夏小滿如何,隻交代就說是他說地。

到了旁邊小廳,安置了年諒坐好,奉了熱茶來。閑雜人等都打發下去,年諒方問道:“表哥臉上怎還有墨漬?詩會上與人爭執?”

“郎子旭那個渾人!”九爺氣惱道:“我當時出去解手,沒在當場,回來聽得的,紀大哥與人強辯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倒是駁倒了眾人。也不知道哪一句惹惱了郎子旭,叫他拿硯台砸的……”

二月初九便是會試之日,往常學子們的詩會不會持續到臨考時,這正月二十六便是九爺他們幾個要好地舉子約地最後一場詩會。

為討個吉利,席麵便設在狀元樓,輪到一位梅姓的舉人做東。共邀了十數人與會。

紀淙書因著辯才極佳。倒在這一群人裏闖出些名號來,眾人既有真心服他學識的。也有衝著九爺麵子的----畢竟是年家親戚,都會高看他一眼。所以他每每出現,總能“滿譽而歸”。紀淙書本就自視甚高,有人捧他,他自然高興,不去深究為何被捧,隻樂得參加這樣的聚會,顯顯才智。

今兒梅舉人一提,九爺應和,他也欣然同往。

酒過三巡,又添了新客。吏部尚書郎殊勝地公子郎子旭並一幹官家子弟,也來狀元樓吃酒,便過了來湊了熱鬧。那梅舉人地伯父是吏部從五品的員外郎,正是郎尚書地下屬,他哪有不巴結郎衙內的道理,也不管郎衙內一夥學識如何,便熱情相邀,一味的往上座讓。

郎家早一代出了位皇妃,當年深得先皇盛寵,當今皇上在潛邸時也曾多次受她恩惠,如今雖郎太妃已然故去,但今上仍心有感念,一直善待郎家子弟。恰這位吏部尚書郎殊勝確有吏才,外放過幾個州縣,政績斐然,深得皇上器重,回京便被提拔為吏部尚書,成為帝王心腹之一。

可惜了這位郎尚書家的小衙內郎子旭,完全沒有繼承乃父一丁點兒優點,成了正宗紈絝子弟。早年父親外放為官,他跟在京中祖父母身邊,在寵溺下長大,學業極差,考了幾回也未中,後捐官去了較為富庶的瓚州,卻仍嫌外麵清苦,不及京中繁華,便幾次裝病“乞休”,最終被調回京裏,領了份閑差,過起衙內的悠哉日子。他自家渾橫,周圍又聚起些喜鑽營牟利地“衙內鑽”----這些狗腿子那是好主意沒有,為非作歹一個頂倆,又常狐假虎威,這郎衙內的名聲便就越發壞了起來。

九爺瞧見郎衙內來便是一皺眉,又見郎衙內身後跟著陸家三爺陸紹虞,他更是不爽了。陸紹虞算不上不學無術,卻是好腦子不往正地方用,功名的沒有,卻是標準衙內鑽,就靠糊著這群衙內們逞威風。九爺本就瞧不起他,想到這樣人還妄圖娶自家七妹,心下更是憎惡。

這群人一來,席上氛圍就不大一樣了,兩派涇渭分明:想巴結的,都撲過去奉承說好話;不想巴結的,淡淡敬了酒,便依舊圍成一圈談自家的。

郎衙內與年家幾個公子都是認得的,見著九爺,便笑著以兄長自居,賢弟長賢弟短說了幾句,九爺隻笑著敷衍一二,便說要解手,告辭出去。出門前他還悄聲交代高談闊論紀淙書,準備準備一會兒就走。

紀淙書當時正和人辯著“何謂君子”,尚在興頭上。他自認清貴,也不甚喜這群京中權貴子弟。但見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談各人地。毫不相幹,也沒把這群人放在心上,雖點頭應了九爺,卻是不以為然,繼續他的辯題。

九爺瞧著陸紹虞不順眼。陸紹虞瞧著年家人還不順眼呢!

他實心誠意要往年家提親,求娶七小姐,自覺得是十分抬舉年七小姐了----她再好,也不過是個庶出!他待她有情有義,娶為正妻,她就燒高香去吧。庶出女還想嫁到什麽人家?年家眼瞎,不曉得他的好,回絕也就罷了,竟還拿庶出三房地庶出小姐來許他!!簡直是在羞辱他!!

陸紹虞雖是庶出,但因著母親是陸大人的心尖子,打小也是備受寵愛,事事不比嫡出子差,他便始終以正經地陸家公子爺自居。然到底是庶出身份,這身份也不是他不說、他不承認就能抹掉地。那便成了一種陰影,自卑與自傲混雜在一起,讓他對自家身份問題無比敏感。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他每想起來這婚事來就忿恨不已,瞧著年家人就覺得格外地可惡。

今天見到年家九爺,他就已經是帶了三分不快,而年九竟還視他於無物。與郎衙內說了兩句話,跟沒瞧見他一樣就過去了,他這火氣立時漲了七分,恨不得上去打年九一頓,讓其跪地求饒,知道尊重他這陸家公子爺!

他這邊生悶氣。那邊紀淙書剛好辯到興頭上。聲音高了起來,郎衙內一幹人的注意力也就被吸引了過去。

陸紹虞在元宵節帶著弟、妹看燈時。與紀淙書有過一麵之緣,知道他是年家親戚,沒什麽家世,隻為趕考過來投靠,也知道這是個呆子。他聽了一會兒,聽紀淙書唾沫橫飛講著“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不由牽了牽嘴角,年老九不是捧著這呆子麽,那就拿這呆子滅一滅年老九地氣焰!

因見郎衙內饒有興趣地瞧著紀淙書,陸紹虞便往一旁湊趣道:“這呆子真是呆的,聖人雲,君子謀道不謀食。然這謀道終為的什麽?那下話就是,學也,祿在其中矣。怎的君子就不得謀榮祿了?您說是不是?”

郎衙內腦子就是鏽的,轉一下都往下掉鏽渣子,他略尋思一下,就點頭稱是,隻覺得紀淙書說得漏洞百出,周圍那群庸才居然還頻頻點頭,實在沒道理,自家也是喝高了點兒,隻想著駁倒幾個舉子顯擺顯擺自家“學識”,便拎著酒壺酒盅就過去了,說是去論理,卻跟劃拳似的定下規矩,辯不過地人就喝酒。

周圍幾個舉子心裏不待見他,卻誰也不肯得罪他,隻客氣道才疏學淺更無酒量,不敢接這戰書。

他就隻乜斜著眼睛,滿臉譏諷,問紀淙書敢不敢與他辯一辯這君子謀榮祿之事。

紀淙書服過誰?紀淙書有什麽不敢的?二話沒說應下,然後開場幾句就駁得郎衙內啞口無言。

紀淙書見郎衙內吃癟,自家還高興,繼續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兮,絲毫沒注意郎衙內臉色越來越黑。

“謀榮祿便不是君子?”郎衙內已是動了氣,咬著牙就揪問這一句。“謀了榮祿便不是君子?”

“然也。”紀淙書尚未覺悟,猶道,“君子厚德,小人……”

再回應他的,就不是郎衙內的辯詞了,而是郎衙內的酒壺。

玖州官窯一等一的千峰翠色青瓷壺,結實得緊,這砸在眼眶上,生疼生疼,而眼眶立時變得和那壺體一個色兒----淤青。這酒從壺口傾下來,辣得眼睛睜不開。五官相通,這鼻子也犯了酸,耳朵也嗡嗡作響,然便這麽響著,郎衙內的咆哮聲仍是清晰的傳耳裏---

“爺就謀得榮祿了,爺不是君子了?!滿朝文武皆是謀得榮祿地,都不是君子了?!狂生!口出狂言譏諷朝廷命官,給爺打!!”

郎衙內這是多少日子以來第一次動硯台,卻依舊不是用來書寫做學問,而是當了兵器砸人。

桌子掀了,酒菜撒了一地,一群官家子弟聽得“辱及親人”,皆是“義憤填膺”,積極響應郎衙內號召,紛紛擼胳膊挽袖子,過來與紀淙書算賬。

這邊舉子裏的幾好友見拉不住這群虎狼,忙不迭出來四下尋九爺。然九爺出去解手,恰遇著四老爺的朋友,問了好聊了幾句,便又依規矩往他那邊席上敬了回酒。那幾個舉子哪裏尋得到他!直到九爺從那邊雅間裏出來,他們才趕上去,拉著九爺就往回走,邊走邊說了大概。九爺急嗷嗷跑回去,這邊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陸紹虞見著年九也來了,還想著攛掇郎衙內連他一起打。

郎衙內卻是收了手,先一步向九爺道:“賢弟,尊表親實在不像話,竟辱罵朝廷命官!這可是大不敬。要傳出去,少不得阜澤府挨板子去,春闈也別想中了!今兒看在賢弟麵上,為兄我也不予計較了,就當今兒咱們什麽也沒聽見。你也要約束他一二,這是京裏,天子腳下,豈容他這般張狂!”

九爺也惱了,剛待說上兩句,那邊紀淙書又憤然罵道:“小人訛言!!”

郎衙內臉一耷拉,指著紀淙書,向九爺道:“賢弟可聽了?還敢辱罵為兄!”周圍那一群人又有要動手的意思。

九爺見其人多,打架哪裏是他們對手?紀淙書還不知傷成什麽樣,若他再罵上兩句,惹怒這群人,怕是今兒就回不去了。

梅舉人是東家,這會兒硬著頭皮要出來兩頭勸下,可憐兮兮的望著九爺,心下隻求他別生事連累自家。

九爺也不理論了,冷冷掃了一周,向郎衙內拱手道:“表親受傷須得醫治,先告辭了。”說罷也不理會他們,喊仆從扶了紀淙書起來,強壓著他不叫多言,這才離了狀元樓回來。

九爺隻將自家知道的部分講與年諒,又道:“實不知道郎子旭那渾人怎的想著與紀大哥辯起來地。紀大哥也是倔脾氣,不肯半分服軟的……”

年諒眉頭緊擰,道:“郎子旭是京裏出了名的渾人了,哪裏與他撕擄得清!這事回頭還要稟給四叔……不過郎尚書那邊……”他搖了搖頭,這虧怕是白吃了。想著又有些懊惱,自家明知道表哥這脾氣,就不當攛掇讓九弟帶著他去交遊應酬,橫生這樣禍事!

“先與表哥治傷吧……”年諒沉聲道,“算賬也等春闈之後的……免得再生事端誤了大比……”

話未說完,外麵有人來稟道:“九奶奶到了。另,七爺打發人來瞧紀家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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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1、魑魅魍魎①

常平街年府鴝鵒居

紀靈書一走,席上人紛紛猜測紀府那邊出了什麽事,都沒個頭緒。

七小姐因道:“紀家大哥常和九哥一處的,出什麽事,九哥必是知道的。打發人去九哥那邊問問不就結了?”

十二爺卻道:“九哥要是和紀大哥一塊兒,那邊出事,他焉能回來?往那邊去也是得不著什麽信兒。”

七小姐撇嘴道:“你道方才與姨夫人與靈書妹妹送信兒的是誰?定是九哥派人回來的!去九哥那邊問,一問一個準兒。”

十二爺拌嘴道:“你怎知道是九哥的人,不是紀家的人來送的信兒?”

一時席上就聽他們倆拌嘴,旁人皆是不語。九小姐銜了一筷子菜撂到身旁愣神的十四弟碟子裏,推了他一下,見他回過神來,才道:“九哥那邊有信兒沒信兒都不相幹,二伯娘那邊定是有信兒的。”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夾在七小姐和十二爺的聲音裏並不鮮明,那倆人似乎已經偏離了吵架的主題,隻為拌嘴而拌嘴,誰也沒理會她。十四爺卻是聽得明白,“嗯”了一聲,開始埋頭吃東西。

七爺也聽見了,便在一旁笑道:“幾位弟弟妹妹說的都是,你們稍坐,我這就打發人往去各處問個信兒來。”

他這起身往外走,底下小桌相陪的青桂也站起身,向眾人告了罪,跟著出來。待到外麵。揮退了跟著的人,她方問道:“爺瞧著,是真出事了嗎?”

七爺冷笑道:“老六最狡詐,誰知道!”他頓了頓,道:“你去叫飄蕊往雁回居打聽。叫續芳往長生居去。老九那邊,嗯,我叫老費找兩個小廝去套話,再叫老費親自往萬祥街跑一趟。四下對詞兒,看老六能做多周詳!”

青桂回身見跟著伺候地丫鬟婆子都遠遠的站著,這才別過頭來,綿長的調子帶著三分嗔怒七分幽怨道:“爺續芳——我可使喚不動……”

七爺皺了眉頭。斜了她一眼,不耐煩道:“這會兒少與爺添膩味。你倒想管著爺了?”

青桂被噎一跟頭,咬咬下唇,低聲道:“奴婢不敢。”

她心底暗恨,好不容易這陣子爺為著紀家小姐收斂許多,也不往外頭喝花酒了,而又因用著她,也多叫她侍寢,她原想著趁這好時機懷上兒子,誰知道這兩日續芳那小蹄子與爺灌了什麽迷魂湯……賴爺床上不下去了!若她這會兒不把那蹄子弄下去,再過得幾日,新奶奶進門,爺少不得有一兩個月不會沾她們。到時候怎麽個境況……

就聽七爺道:“要不你往長生居一趟,長生居的人叫老六教的個頂個地奸猾,續芳老實,怕是問不出話來,你還能有些急智。”

續芳老實!青桂咬碎銀牙,老實還知道往爺床上爬,還知道擠兌她?!她哼了一聲,冷冷道:“爺。青櫻最是防我,您忘了?怕是我去才問不出什麽。”

七爺呸了一口,道:“還提這個!爺也是納悶,都是老六的人,當初你和青槐好好的,怎的就和青櫻處不來?如今青槐沒了。你若和青櫻說得上話。現下不什麽都結了?至於費這麽大勁!自己想轍去,長生居大的拿不下來。小的也給爺抓牢了!”他說完抬腿就往外走。

青桂一跺腳,上前扯了他袖子道:“爺,那到底誰往長生居去……?”

七爺甩手抽了袖子出來,道:“你去!”說著又走兩步,突然頓住,回身冷冷道:“給爺提防著點兒那姓夏的婆娘,往日瞧她不起眼,今兒一看也是深得老六真傳,蔫壞蔫壞的,說話滴水不漏,狡詐地緊。”

青桂應了一聲,心下不以為然。她打青槐沒了,青櫻不待見她,也就不大往長生居走動了,這兩個月是沒怎麽接觸夏姨娘。可當初這夏姨娘是比自家奶奶還窩囊性子,長生居是個人就能踩上一腳,要不是青槐沒了,現在長生居也輪不到她夏姨娘出來說話,現下六爺調理能調理到哪去?!今兒這一出,她也見了,說話是順溜不少,但那些話也定是六爺一早教好的,夏姨娘背下來的吧。就這麽個人,還用提防?!

七爺哪管她那些心思,說罷就往外書房來,叫來費管家並兩個心腹小廝,四下打聽消息去。

待交代清楚了他再回廳上吃酒,幾個小爺小姐都沒什麽心思吃喝,有些坐不住了,沒一會兒也就散了。七小姐還與七爺道,有了什麽信兒往她那邊告訴一聲,七爺笑著應下。

送走諸人,七爺又往外書房坐著等信兒,小丫鬟過來奉茶,少不得被七爺摟去疼愛一番,衣衫淩亂間,打聽消息的人就來回話了。小丫鬟慌手慌腳掩上衣襟就退了出來,走到躬身門口向青桂並飄蕊續芳三人行了個禮,頭也不敢抬,忙不迭的逃了。

續芳黑了臉,飄蕊則直接回頭衝那小丫鬟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青桂卻跟沒看見一樣——連她倆也不瞧,徑直挑簾子進門。瞧著若無其事翹著二郎腿抿著茶水的七爺,她輕咳一聲,喚道:“爺,奴婢前來回稟。”

七爺端著茶盞定住,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說。

青桂方道:“是真出事了。奴婢到了長生居問的,六爺跟夏姨娘都往萬祥街去了,出什麽事低下人也不知道。”實際是留了青櫻看家,見她去了,一盞茶兩句話就把她打發出來,她是半點兒信兒也沒問著,也沒得空抓幾個小丫鬟來問,隻得空手回來。

飄蕊進門還往爺身上瞧,見爺衣襟整齊。心裏的酸味方壓下去些,忙緊著跟後麵道:“是出事了。奴婢往雁回居去,二夫人、姨夫人並紀家小姐都往萬祥街去了。”

青桂哪裏是會留下續芳在爺身邊兒的?自家去了長生居,就把飄蕊續芳一塊兒派去了雁回居。飄蕊搶先說了話,續芳也忙著就搶話道:“奴婢們雖沒問出是什麽事。但是……”她因著比青桂多問出來些,自己有些得意,樂不得顯擺一下自家聰明能幹,語調輕佻道:“定是出大事了,低下人聽著姨夫人大哭不止,然後便匆忙坐著車去了……”

青桂斜了她一眼,哼了一聲,道:“哼。出了大事,這還用你說?若沒出大事,六爺能過去?就六爺那身子骨……”

七爺茶盞往桌上一墩,斥道:“廢物!什麽都沒問出來,吵吵什麽吵吵?都下去。”

飄蕊續芳扁扁嘴,福了福身扭身出去了,待到外頭,嘴裏還嘰咯嘰咯彼此埋怨著,忽然想起來青桂沒跟出來,兩人皆住了口。都又扭頭想回去,可終究不敢,麵麵相覷,你瞪著我。我瞪著你,都是一動不動等著對方先行,最終飄蕊耐不住冷,哼了一聲,狠狠一跺腳,扭搭扭搭走了。續芳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神,才挪了身子。

片刻兩個小廝也過來回話,道九爺沒回來。九奶奶接著信兒也往萬祥街去了。

再過一晌,費管家打萬祥街回來,過來回話。

“小地往萬祥街去了,咱家六爺和九爺都在。”費管家道,“小地按爺吩咐的說,我家爺見表小姐走的匆忙。不曉得出了什麽事。也是幹著急。便打發小的來給紀家大爺請安,瞧瞧有什麽幫得上。若有用著地地方,皆聽吩咐。六爺回說謝過爺,那邊他與九爺料理即可,不必勞爺費心。”

七爺撇著嘴,摸了摸下巴,道:“老六既然去了,自然是不容爺管的。可見著紀家大爺、紀家夫人了?”

費管家回道:“並未見著。說是紀家大爺已經歇下了,不便見外客。六爺還是那句話,謝您惦著,不勞費心。小的往後門尋了一圈兒,也沒見著常跟九爺、紀家大爺出去的人,不過後門聽著幾個小幺兒講,說是紀家大爺腦袋破了口子,出了好些血,卻是擱哪裏撞的也不曉得。小的想這些幺兒言不盡實,但往回走時確是見著紀家長隨請大夫來了。想必紀家大爺是真傷著了。”

七爺轉了轉眼睛,問道:“咱們年壽堂的大夫?”

費管家搖頭道:“不是咱家的大夫,瞧著眼生。爺恕罪,小地對那片兒藥鋪實在是不熟……”

七爺擺手打斷他道:“不相幹。”說著他站起身,挪開椅子,要往外走。

費管家卻笑道:“爺放心,小的跟爺這麽多年也知道爺的規矩的。小的留人在紀家外頭了,待他們送大夫走,自有幺兒上去給爺問個明白。”

七爺聽了一頓,轉而擊案笑道:“好!老費,交代你事,爺就是放心!”他繞了出來,背著手在屋裏轉了兩圈,又問費管事道:“你覺著能是什麽事?磕了碰了?還是……不會叫人打了悶棍吧?”

費管家陪笑道:“小的實是想不出。不過,因跟著九爺出去地,小地瞧著九爺一點兒事兒沒有,這打悶棍……”

七爺一笑,擺手道:“說笑而已,說笑而已。”

他嘴上說是說笑,心裏倒是巴不得紀淙書叫人打了悶棍……哎,這原怎麽沒想到,若紀淙書有個三長兩短,紀靈書豈非成了紀家獨女!!這家產……

都是他的,都是他地!!

他光想著就興奮起來,使勁搓了搓手,現下可是天賜良機?然這事卻是不能讓自家沾上一點兒地,以防將來有什麽說道。可這到底能攛掇誰去呢……

他頓住腳,眯起眼睛瞧著跳動的燭火,腦子裏飛快盤算著,半晌,招手讓費管家近前,問他道:“你方才說留人在紀家那邊守著了?……”

萬祥街紀府內堂

打發走七爺的管家,夏小滿引著九奶奶進了後堂。

九奶奶打在紀府門口下了車,就緊張兮兮的抓著出來迎她地夏小滿低聲問九爺到底如何。雖然來報信的下仆再三說了隻是紀家大爺挨了打,九爺彼時不在,一點兒也沒傷著,可她總不盡信。

夏小滿緊著安撫她道九爺無事,她雖信了,可心底還是惦著。

直到見了九爺麵兒,見他好端端站在自家眼前了,她心裏才踏實起來,這眼圈還是紅了,強忍著,先與年諒行了禮,然後才往丈夫那邊去,拽了拽他衣角,悄聲問道:“你……無事吧……”

九爺略有些尷尬,心裏是熱乎的,這臉上也微熱起來,輕咳一聲,回道:“沒事兒。”說是與她說的,眼睛卻偷偷瞄著年諒。

年諒臉上添了笑意,卻隻當啥也沒瞧見,隻低頭喝茶。夏小滿也低著頭抿著嘴,半天才能擺出正經的臉,抬起頭一本正經向年諒道:“大夫過來與紀家大爺瞧傷了,爺不過去看看?”

年諒點頭道:“正是,我過去看看。九弟也忙了半晌了,先歇歇,那邊有結果了再叫人過來稟告。”

九爺知道他們是給自己騰地方,臉越發熱了,忙道:“我也過去看看紀大哥……”他身子一動,九奶奶那小手未及撒開,扯得衣襟一沉,他下意識一扭頭,正瞧見她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心裏一動,下話也說不出來了。

年諒被夏小滿攙著起身外外走,瞧也不瞧那小兩口,隻道:“一個診脈,你不必跟著了,我比你還懂些,回頭再叫人知會你……”

出了門,年諒瞧見夏小滿再藏不住笑臉,自家也笑了一回,然後斂容道:“方才老七打發人來問表哥呢。出來時我也是心急表哥這頭,還沒問你怎麽接的表妹。”

夏小滿便講了經過,又道:“若不是青榕過來了,怕還要費些口舌。所以我還以為是你派了青榕來增援……唔,做援軍呢。誰知道是真出事了……”

年諒點點頭,道:“也是趕一起去了。等這事過去,可得看好了表妹。老七這賊子,還盯著不放了!”

夏小滿抿嘴一笑,道:“可不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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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實在抱歉,跟著親戚家幾家出去吃飯了……八點才回來,所以晚了……眼淚……抱歉抱歉……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2、魑魅魍魎②



暖閣裏,紀淙書已經被扶到床上躺下診脈了。

因都是惦著紀淙書有無要緊,便沒那麽多避諱,屏風都沒支起來,隻紀靈書回避了,紀戚氏就在床邊伺候著,二夫人和紀鄭氏則在床榻對麵椅上坐著,都抻著脖子注意著床邊坐著的大夫每一個細微表情,借此判斷親人的病情。

年諒進了門,見前來診脈的不是年壽堂的大夫,不由一愣,還未待問,就聽紀鄭氏道:“我的兒,你心急什麽,這般折騰,快過來坐下……”

他忙先陪笑應了話,過去紀鄭氏身邊坐了,方扭頭低聲問夏小滿道:“請的不是咱家大夫?”

夏小滿輕輕搖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道,又道:“我出去問問。”

夏小滿到底最初往這邊來過一趟,與幾個有體麵的管家媳婦也混個臉熟,出了門隨便提溜了個媳婦子外頭打聽了。卻是因為紀家仆從不甚熟悉京中道路,年壽堂離著不近,便隻在附近打聽一番,尋的大夫。

夏小滿回來如此這般告之年諒。因當著大夫,年諒不好說信不著這些野路子盲大夫,隻不住搖頭,又悄聲吩咐夏小滿一會兒送走大夫,叫他的長隨其莨拿了方子,騎快馬往年壽堂抓藥去,別在小藥鋪子抓藥。

夏小滿點頭應了,又出去交代一番。

這大夫診了脈,心肝脾胃肺金木水火土的說了一番大道理,最終總結陳詞。主要還是皮外傷,頭上破口這個算是最嚴重的了,卻也隻是出了些血,並沒傷到骨頭。

夏小滿聽前麵聽不懂,聽後麵又在想會不會出個腦震蕩啥地。硯台啊那可是……石質的,杠杠硬……話說,咳咳,紀淙書的腦地啊真結實……沒出坑出包……可惜了沒CT,沒彩超,沒法確診——確診了也治不了吧,哎,此人原是有些腦殘。現在要被打成腦癱了……。

夏小滿胡思亂想,年諒可比她靠譜多了,他也算久病成醫,聽多了大夫的專業台詞,自家有是愛看書的,多少懂一些,現下聽那大夫說地倒是在理,便叫他開方子來看。

那大夫知道這是富貴之家,這方子上自然極有“尺度”。

紀家仆從是聰明人,找了大夫先叫帶了止血的金創藥。大夫就更聰明了。聽見金創藥就猜到個大概,於是乎,這藥酒、藥粉、膏藥、丸藥自行帶了一批,這會兒也統統拿出來。都是止血消腫散瘀的,滿口隻道這些再配合他的湯藥,那是內治外調雙管齊下療效無敵。

年諒拿過藥方瞧了,倒不是庸醫,便連同那些外用藥一並留下了,藥錢照付,又叫人封了三兩銀子做診費,送了大夫走。大夫本來還指著他們跟著自家回去抓藥再賺上一筆呢。誰知道人家並不肯用他家的藥,白瞎了一張“金貴”無比的藥方子,倒是與人做嫁衣了,他不由有些怏怏的。好在推銷出去些膏藥,三兩銀子的診費按他這水平檔次那算是給得不少了,他這才稍微高興了點兒。謝了賞出了紀府。

紀鄭氏知道兒子無大礙。也就放心了,吩咐兒媳與兒子寬衣上藥擦藥酒。然後請了眾人出來廳裏坐了奉茶。

九爺兩口子得了信兒也過來廳裏,九爺先向眾人詳細問了紀淙書地情況,知道無礙心裏也踏實了。九奶奶打進來行了禮,就往夏小滿身邊站了,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見著夏小滿瞧她,便有些個不好意思,微垂下頭,極低的聲音問夏小滿道了謝。

夏小滿真想過去掐掐她略帶嬰兒肥的嘟嘟臉,然這會兒那邊還有病號,卻是連笑也不恭敬的,隻得臉上故作正色,卻悄悄逗她道:“謝我什麽?”

九奶奶長長的眼睫忽閃忽閃的,斜了她一眼,佯啐一口,低聲道:“滿姐姐淨取笑我!”

夏小滿強忍著笑,抿著嘴,聳了聳肩。

這邊二夫人又好生寬慰了紀鄭氏一番,那邊紀靈書因先前吃了酒,後又一直哭來著,這會兒腦袋就有些沉,眼睛也是睜不開了,強挺著跟大家一道坐著,卻是困意盡顯。紀鄭氏瞧了,便招呼媳婦子過來帶小姐去睡覺。

然這次事出突然,紀府這邊雖從前給夫人小姐備了房間,卻一直也沒怎麽收拾,忙亂間誰也沒想著今晚夫人小姐會在府裏住,爐子也沒攏,被褥也沒熏,冰冷冷的住不了人。

丫鬟婆子們忙不迭現去生炭盆燙被褥,二夫人見了,忙道:“別折騰了,一會兒我還是帶靈書回去睡吧。”又向紀鄭氏道:“我瞧著大郎無礙了,你也別這邊熬著了,今兒先與我回去吧,樂意回來,明兒叫丫鬟收拾了屋出來,再回來。”

這般境況下,紀鄭氏哪裏舍得了離了兒子?隻搖頭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雖留下也做不得什麽,可隻要是守著這孩子,曉得他在我身邊兒,這心裏就踏實些。同姐姐回去了,不瞞姐姐,我怕是覺也睡不著的。”

二夫人歎了口氣,同是母親,她也曉得這心態,她也是一樣,女兒出嫁後地幾個月,她都沒有睡過一夜踏實覺,孩子在身邊兒的時候許是沒覺得什麽,一旦孩子不在了,心裏就沒著沒落的,總是惦念,冷了熱了,渴了餓了……

何況,紀淙書這還病著。

她點了點頭,道:“你也顧惜著自家身子,別太熬了。”

紀鄭氏道:“我省得。姐姐莫要掛念。”又向年諒道:“我的兒,你也瞧見了,你大哥無事。可別再惦記了。你自家身子弱,趕緊回去歇了正經。”

年諒點頭應了,九爺在一旁道:“六哥先回去,我這邊等等,萬一有個什麽事。紀家上下於京中不熟,我也能幫上一

紀鄭氏忙道:“好孩子,你也跟著忙了半天了,現下真個沒事了,你趕緊回去歇歇吧。不為旁地,春闈將至,你也當多休養才是!”

年諒曉得九爺心思,也順著紀鄭氏道:“姨母說的極是。你同我一道回去吧。便是你留在這邊,有什麽事還能叫你親力親為不成?留兩個妥當人在這邊幫忙也就是了。”

於紀淙書這件事,九爺到底還是心裏有些愧悔,這會兒也確實抱著點子贖罪心態。但聽了六爺說地,也是這麽回事,自家留著也是無用,怕還勞他們費神分心照料自己,還不如留兩個做事妥當的人管用。

年諒兄弟斟酌著留下幾個年家人幫忙,然後同二夫人一道回了年府。

年諒也是乏累了,簡單收拾洗漱一番。準備喝了藥便就寢。

采苓奉了藥過來,年諒瞅著碗裏褐黃的藥汁,想起一事,接了碗。因問青櫻道:“其莨回來沒有?”

青櫻一怔,道:“其莨不是跟著爺出去的嗎?”

年諒道:“嗯,我遣他出去辦事。……外頭沒稟報說他回來?”

青櫻搖頭道:“沒有。奴婢出去問問?”

年諒點了點頭,抬手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從夏小滿手裏接了茶漱了口,問她道:“咱們從打萬祥街出來,到現下有小半個時辰了吧?”

夏小滿離了鍾表哪裏有時間概念啊,隻隨便道:“大概有了。”

年諒嗯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怎的還不來回稟……”

夏小滿知道他說地是方才去年壽堂與紀淙書抓藥地那個長隨其莨,不由笑道:“你就是心急。稱藥分藥也需要功夫不是!而且,也可能是抓了藥回來,人就直接留紀府幫忙了。”

年諒道:“沒交代他留下,他還不敢妄為。我隻是覺得……”他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又說不上是什麽。許是自家心急了。恨不得表哥喝了一碗藥就立時好起來。他自嘲的一笑,自家病了一輩子。還不知道“病去如抽絲”五個字?枉自心急。到底是覺得對不起表哥,表哥好得快,自家才能少懊惱兩日。

沒回來就沒回來唄,還能迷路走失不成?還能攜款潛逃不成?!夏小滿暗自撇撇嘴。且不說那是年諒的心腹之一,也不說年家往年壽堂抓藥曆來是記賬根本不用拿銀子,就說是揣銀子去的,也不過幾兩而已,打劫都不稀罕打劫這樣的!更別說攜款跑路了——你見過攜千八百塊錢潛逃的嗎?火車票錢都不夠!

“不困?別惦著了……睡吧……”今夜值宿地夏小滿同學特誠懇地道。關鍵,老大,你不困我困啊,安置了你躺下我才能去睡覺……

年諒完全沒有領會她地“誠懇”,搖頭道:“再等會信

門簾挑起,青櫻打外麵進來,神色有些焦慮,道:“爺,持荊有事回稟……”

年諒眼皮一跳,忙道:“快叫進來。”偏頭去瞧,夏小滿衣裳立立整整的,很好,不用回避了。

小廝持荊進了來,還喘著氣,像是一路跑來地,他行了禮也不待年諒問,便道:“爺,小韋管家打發人來說,其莨出事了,他們在魁星巷子口尋著的,想是從馬上跌下來了,一麵兒膀子折了,現下不醒人事。”

年諒忙道:“人呢?現在哪裏?藥呢?”

持荊道:“爺莫急,人送回來了,也尋大夫去了。藥沒瞧著——紀家那邊就是遲遲沒等著藥才派人去尋他的,不想碰著他出事。那邊也尋大夫重新開方子去了……”

年諒皺眉道:“方子?”

持荊道:“怕是有賊……他們尋著其莨時,人昏著,身上荷包銀子都被搜走了,馬也不見,方子怕也是順路被搜走了。故此他們回去重新尋大夫再開方子……”他瞧了瞧主子臉色,小聲又替其莨辯了一句道:“這賊真是黑心,他們還說怕是那賊原還想剝其莨那襖來著,估計是扯他不動,才沒有得手,幸虧沒有,不然這等天,其莨穿著薄衣裳躺外頭地上,怕就夠嗆了……”

年諒沉著臉,向身旁的夏小滿道:“扶我起來。”

夏小滿還在琢磨真是無奇不有,還真遇上打劫的了?能劫幾兩銀子?唔,馬好像比較值錢……不過年家的馬,貌似有標記啊……聽了年諒這話,她回過神來,忙道:“你幹嘛?不是又要去紀家吧?!”

年諒道:“不是。寫方子。扶我到書案那邊。”

夏小滿一時錯愕,持荊已經上前一步,去扶年諒了,她忙也跟著過去扶了年諒到書案邊,抽了紙筆與他,年諒略想了想,就將方才那方子默寫下來,遞與持荊道:“原不想驚動府裏,現下少不得要把配藥上的人喊起來了。你去配藥上,先叫配三副出來。這些藥我都吃過,府裏定是有備的。然後多找幾個人,速送去紀府。”

持荊應聲,又喜道:“爺真好記性!這回小韋管家他們省事了。”說著施禮告退,下去抓藥。

夏小滿偏頭瞧著年諒,道:“看一遍就能把藥方子記下來?”靠譜不靠譜啊,年諒就算久病成醫,也不至於這麽專業吧?藥可不是旁地,別說錯了一味,就是錯了一錢……

年諒無心琢磨她話裏的意思,隻擺了擺手,卻說著旁的,他道:“事有蹊蹺……”

夏小滿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其莨是典型的家仆打扮,有沒有人能在京城街市上打劫一個騎馬地家仆?能叫家仆騎馬的豈是小戶,這賊不怕惹麻煩上身?!或者其莨真是自己不慎跌下來的,有小賊瞎貓碰上死耗子,恰好撞見,才搜了他的身偷了銀子走?

年諒撂下一直攥在手中的筆杆,一手扶額道:“表哥到底得罪了誰?郎衙內那廝……”郎衙內一夥要想多教訓表哥一下,那也當是在尋大夫時下手,現下傷的可是年家下人,莫不是想找的是年家人的麻煩?九弟?自己?表哥……是個引子?是啊,郎衙內不學無術,無端地怎會想著與表哥辯什麽君子?!怕是那兩句話是哪位聖人說的,他都不知道吧!

“我想把表哥接到這邊來養傷。”年諒似乎自言自語般,緩緩道:“府裏藥材齊備,大夫也好尋,原也是要與我診脈的,再與表哥診,倒是便宜,長生居熬藥也極是便宜……”

夏小滿輕哼了一聲,這話忒不靠譜,她這麽個不怎麽講究規矩的棒槌都知道這話不靠譜,她道:“你想讓紀家大爺來長生居?二門裏?都不用問老太爺老太君二夫人意思,您老倒是琢磨琢磨有這規矩沒?而且,住哪裏?東廂?西廂?書房?您要說接來住中路北院客房,還有得商量……”

年諒苦笑,他何嚐不知。京裏,年家,便是長生居內,也容不得他隨心所欲,他隻用極低的,幾乎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待去玫州……”

規矩。主子地話就是規矩。他想要一所自己能說得算地、能隨意立規矩的宅子。他想自家做主,隨心所欲。

夏小滿什麽也沒聽見,他地話聲,他的心聲,統統沒聽見。她隻依著自己的邏輯判斷,道:“還有句話,你也琢磨琢磨,你覺著,就算老太爺他們許你請紀家大爺往府裏來養傷,這紀家大爺他肯來不?他這麽個好麵兒的人……”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3、魑魅魍魎③

永寧十九年正月二十七

年諒心裏有事,睡得不甚踏實,清晨早早便醒來,仰躺著尋思一會兒事兒,隱約聽得帳外衣袂,便喚了聲:“滿娘?”

夏小滿醒來時覺得嗓子有些幹,便起身披了衣裳,正往桌前去尋茶喝,聽得年諒喊她,匆匆咽了口茶,往床邊來,撩了帳子,道:“來了。啥事兒?要茶?起床?”

年諒嗯了一聲,卻道:“你醒得倒早……”往日都是他這邊有動靜她那邊才會醒。而她昨日當是極困乏了的,丫鬟們安置了她躺下後退出去沒多一會兒,就聽見她綿長的呼吸聲起,已是沉沉睡去,他還道她今兒會醒得晚些。

夏小滿幹笑了兩聲。昨兒年諒執意要等持荊送了藥回來回話後再睡,她就陪著等著,雖說從前沒少熬夜,可來這裏仨月,夜晚沒啥娛樂活動,常是八九點鍾就睡了的,翌日四五點就起來,已經形成規律了,昨晚到後來已是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沾枕頭就著,一夜無夢。許是睡的太實,緩過乏來了,許是生物鍾太強大,到點兒自動就醒了,許是屋裏太熱,睡覺嗓子幹了渴醒的……總之,早起絕非她所願……

她隻道:“嗓子幹,喝口水潤潤……”又問他:“起來嗎?”

年諒點點頭,夏小滿轉身出去喊丫鬟們進來服侍。年諒由著丫鬟們伺候穿衣,想了想,向夏小滿道:“待會兒要趕在四叔往部裏去前與他回稟昨兒表哥的事。人是九弟帶出去的,卻是我地主意,我不過去,九弟定是要受訓的。回頭還要往老太爺那邊去——白晌是不得空了,回頭你去萬祥街走一趟。瞧瞧表哥怎麽個境況了……”

夏小滿正抬著胳膊讓茴香幫著係裙子,聞言順口應了一聲,待茴香搞定,她撂下手來抻了抻衣衫,方向年諒道:“表小姐呢?今兒是搬回去?我送她過去?”

年諒先前倒未想到紀靈書,這會兒聽她提起,頓了頓,道:“你還是先往二嬸那邊去問問吧。瞧二嬸的意思。”

洗漱完畢。小丫鬟擺上早飯,這邊剛入座,那邊有人來報,“爺,持荊過來回話,交代了他爺這邊擺飯呢,可他說是爺吩咐他的……”

年諒揮揮手,叫進來。他昨天待持荊送藥回來,又吩咐他關照其莨,叫早起就來報其境況。

持荊進了門。行了禮,道:“回爺的話,昨夜小地回來時,大夫已給其莨接好骨頭了。說就是脫臼,並無大礙。隻是他磕了腦袋,大夫說摸著無傷,可人一直沒醒過來。到底是外地兒躺久了,受了風寒,夜半還有發熱,小的們撬開他的牙硬灌藥下去的,也是喝一半兒吐一半兒。捂了一夜汗。這會兒強上一些。早上牙咬得不那麽緊了,灌水是不費勁,小的尋思,若他能吃下藥去,也就能好了。還請爺寬心。”

年諒歎了口氣,道:“知道了。你們好生照料他。下晌若還發熱。再尋大夫來看,叫大夫藥上不必顧忌。抓藥的銀子往青櫻那邊要去。”說著撇頭去瞧青櫻。

青櫻應聲笑道:“爺放心,奴婢省得。一會兒就先與他們拿銀子去。”

持荊代其莨謝過主子恩典,施禮告退。

年諒心裏歎息,其莨跟了自己七八年了,最是信得過的,原還想著他年紀長些就提成管家,卻不想遭了這無妄之災,他若過得這場劫難,定要許他個前程才是。又想,到底是怎麽個事故?真是自家不慎?歹人故意為之?偏其莨不得醒,現下隻能多加防範了……

他這麽愣神想著,手中的湯匙便杵在粥碗裏一動不動,青櫻在一旁見了,也歎了口氣。

她最是曉得自家爺那既護短又念舊地脾氣,其莨算得長生居的老人,忠心耿耿又是辦事妥當,如今遭了難,爺定是不舒坦的。她陪笑寬慰他道:“爺也莫太惦念,方才持荊不也說了,凡其莨能喝下藥去,就是能好了的。又有俗語常言,大難之後必有後福。這其莨忠良,此難之後,必是後福不盡呢。爺且寬心。”

年諒嗯了一聲,偏頭看了青櫻半晌,想起當年舊事,張了張嘴,卻到底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淡然一笑,搖了搖頭,端了碗喝起粥來。老爺,夏小滿則收拾妥當動身往雁回居去拜二夫人。年諒趕點兒,她也趕點兒——要在二夫人往老夫人那邊請安的時辰之前過去才好。

到了雁回居,與二夫人請了安,夏小滿道是六爺要她往萬祥街探病,又試探著問了紀靈書這邊怎麽安置。

二夫人道:“靈書昨兒也是倦乏了,睡得沉些,我吩咐了丫鬟,隻叫她睡著不必喚她起來。待會兒你問問她意思。唉,這孩子,也是有些倔強的,又惦著她哥哥,怕是也留她不住,……罷了,隨她吧,她若著急想回去,你就先帶她回去,這邊叫丫鬟們先收拾著東西,回頭行李再與她送去。”

二夫人心裏是蠻喜歡紀靈書的,且瞧著她彈琴論詩,總能想起自己那個百般乖巧伶俐的女兒來,算是聊解思女之苦,這會兒便多少有些舍不得她走。

夏小滿應下了,二夫人那邊又問年諒昨夜出去一趟有沒有累著,身子如何腿如何,夏小滿一一答了。少一時青棉過來回話,道:“表小姐起來了。不過奴婢聽拂星的意思,表小姐身上不大爽利。”

二夫人一皺眉,道:“這孩子,怎的病了也不言語!”說著起身帶著夏小滿往東廂來瞧紀靈書。

紀靈書昨夜吃酒在前。痛哭在後,路上又是吹了冷風,因困得不行,回房躺下便睡,這冷熱一激。早上起來便有些頭疼。曉得自己睡過了時辰,她也有些慌神,忙不迭叫丫鬟打水伺候她穿衣。還未收拾妥當,二夫人那邊就帶著夏小滿過來了。總不能叫二夫人等著,她這頭發也沒梳利索,隻得迅速攏整齊了綰個髻,便就出來廳堂相見。

二夫人瞧她這般,忙拉了她地手往屋裏帶。直道:“外麵涼,你身子不爽利,莫再受了風。”待拉她坐下,又問她覺得身上如何,又要請大夫來瞧。

紀靈書忙道不用,說隻是頭有些沉,並不礙事,又喊拂星攬月奉茶。

二夫人擺手道:“不必上茶了,一會兒便往老太君那邊請安去了。你既然病著,依我說。就別出門了,好生養一日,滿娘一會兒往你家去,回頭讓她帶信兒給你罷。”

紀靈書抿了抿嘴。尋思一下,還是道:“二姨母心意靈書省得,但靈書還是放心不下哥哥那邊……靈書也在二姨母這叨擾多日,早就當搬出去地,如今……”

二夫人打斷她道:“你的心意姨母也省得,可你現下病著,搬又哪裏急在這一日?你若是惦著你哥哥,一會兒穿厚實些。跟滿娘去瞧一眼,心裏踏實了,就回來好好養病,養好了再走,如何?”說這向夏小滿揚了揚下巴使了個眼色。

夏小滿先前聽二夫人講紀靈書時話裏滿是悵然之意,如今見了這番言語。偷眼瞧她那表情。心裏也有數了,當下便陪笑勸道:“表小姐。這裏輪不到我說話,但我少不得要說一句,隻說這麽個理兒你聽聽,那邊紀大爺也是病著,你這麽著過去,姨夫人又要照顧紀大爺,又要分心照顧你,可是兩麵忙兩麵懸心,你不顧惜自己,也要替姨夫人考慮考慮啊。你在這邊,有我們夫人照應著,自己身子養得好不用說,這姨夫人也是放心你的,這才能安心照顧好紀大爺,你說是不?”

紀靈書垂頭想想確是這麽個道理,自己現在頭沉得緊,要是病怏怏地過去了,家人肯定又要分人手來照顧自己,少不得一番忙亂,還是留在這邊的先養好病再說。二夫人待她極好她也知道,住著也沒什麽不踏實地。於是點了點頭,笑著向二夫人道:“確是小嫂子說的理兒,是靈書不省事了,二姨母莫怪,這便還要再叨擾些時日……”

二夫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傻孩子,說得什麽客氣話,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姨母求之不得呢!”說話間目光飄向夏小滿,滿意的點了點頭。

夏小滿臉上掛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心裏鬆了口氣,她還怕唐僧跟她強,再甩兩句聖人雲佛祖雲把她拍那兒。好在唐僧說的還是地球話,唔,估計是病了,沒體力和她拽火星語……

二夫人又安撫了紀靈書幾句,便往老夫人那邊兒去了,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夏小滿照料好紀靈書。夏小滿沒口子應著,就差沒舉起右手宣誓一定不辜負領導期望了。

待二夫人走後,夏小滿問了紀靈書哪裏難受,聽說是頭疼,夏小滿告個罪,探手摸了摸她額頭,並不熱,估計隻是受了風,不像發燒,便道:“不愛喝藥不喝也罷,你惦記著你哥,就跟我去看一眼,然後回來喝碗薑湯,捂被睡覺,覺睡透了就好了。”

紀靈書乖乖點了點頭,請夏小滿稍坐,吩咐丫鬟過來梳頭。

夏小滿叫人交代廚房做些清粥小菜來給紀靈書,自己旁邊坐著一邊兒逗貓一邊兒等她。末了,她帶著裹得跟小熊似地紀靈書出了門,往萬祥街進發。

大清早出門,熟人還能碰著不少。

遙遙望得見紀府大門了,跟車的長隨在車簾外低聲道:“姨奶奶,咱家七爺在前麵。”

夏小滿下意識別過頭去瞧坐在身邊地紀靈書,她臉上沒一點兒表情,隻道:“七哥哥來了啊。”察覺夏小滿瞧她,她還有些好奇,眨眨眼道:“小嫂子?”

夏小滿擺擺手。忙道:“沒啥,沒啥。”然後向外頭道:“不用管,走咱們的。”

七爺在紀家門口卻是被被擋了駕的。

他興衝衝來“探病”,門房進去稟報,片刻回來卻道大爺染恙不便見客。他又道要拜見姨夫人。門房慢吞吞地往裏頭送信,半晌還沒出來。

他本有些不耐煩,心裏暗罵,總有一日這些跟了爺姓,非要你們好看!忽然聽見馬蹄車軸響,一扭頭,就見著了年家地馬車。

他見跟車地是長生居的人,還道年諒過來了。心下暗罵晦氣,少不得往前迎幾步,過去見禮也是為人弟地意思。

跟車地人見是本家爺,紛紛過來行禮,七爺還故作和藹叫免禮,其實壓根沒瞧誰是誰,都沒注意跟出來多少個丫鬟婆子,就走到車廂前,正待拱手作揖說六哥安好的,沒想到這車簾子一挑。裏麵出來地卻是夏小滿。

他這胳膊都抬起來了,見著夏小滿生生頓住,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順手也就把胳膊撂下了。

夏小滿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車。笑眯眯的納了個萬福,叫了聲七爺安好,然後回身往車裏去扶紀靈書。

七爺瞧著夏小滿,這笑容就有點兒僵,忙道免禮,見她回身,還道年諒在車廂裏,便又擠出諂媚的笑容。抻脖子往裏頭看。

結果,出來地不是病秧子的年六爺,卻是美少女地紀大小姐。

七爺這笑容瞬間就變得無比燦爛,忙往前兩步,也伸手要去扶她下車,口裏柔聲道:“靈書妹妹也過來了……”

夏小滿聽他動靜兒就一身雞皮疙瘩。強挺著沒哆嗦。餘光見他手伸過來了,便若無其事的微一錯身子。雙手扶住紀靈書的雙臂,把她拉下車。七爺抬臂再次落空,張開的五指一瞬變成拳頭,恨恨收回身側。

紀靈書下地站穩當了,這才端端正正納了萬福,笑著問好道:“七哥哥安好。”

七爺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滿口道:“好。好。”瞧她一身厚衣裳,又問:“這都打春了,天將暖和了,怎的還穿這麽厚?靈書妹妹倒是畏寒。可巧我前兒剛得了塊好皮子,自家用不上,送人又怕與個不配穿著地,白糟蹋了。如今給了妹妹,卻是正好!待會兒與你送過來,做件短襖,穿著暖和也不顯得累贅。”

夏小滿心裏翻白眼,昨兒還見著紀靈書來著好不好,她昨兒穿得有這麽多?嘖嘖,這真就是看圖說話啊,看見紀靈書啥樣說啥話!

紀靈書笑道:“多謝七哥哥惦記著,靈書無事,並非畏寒,七哥哥不必麻煩了。”

七爺笑道:“哪裏麻煩!妹妹肯收便是給我天大的麵子了!”

說話間,他那張桃花臉轉瞬就變成苦大仇深狀,語氣沉痛,道:“紀大哥這事,妹妹也莫要太傷心,有什麽事,還有你這些哥哥呢!是,你六哥腿腳不甚方便,你九哥忙著學業,可還有我呢!若有事,你隻管來找哥哥我,不論多難,哥哥必給你辦妥當了!”

提到自家大哥,紀靈書的眼圈又有些紅了,聽著七爺說的摯誠,她忙點頭,勉強露出笑來,道:“靈書先謝過七哥哥……”

那副將泣未泣我見猶憐地小模樣瞧得七爺一晃神,心癢癢,手也癢癢起來,便想去拉紀靈書。

夏小滿在一旁自動進入看戲狀態,就瞧這七爺嫻熟的表演“變臉”技術,嘖嘖,你說這一分鍾不到這大尾巴狼換幾張臉了?哎,川劇大師也就這水準了吧……

當察覺七爺無視自己這隻牧羊犬,直奔小肥羊紀靈書去了,夏小滿同學額頭地青筋有點兒跳跳,這可不行,必須叫兩聲以示自己地存在。

夏小滿一手拉過紀靈書,拍了拍她後背,既是安慰她,也是顯示自家看護職責,又笑著向七爺道:“多謝七爺替六爺著想,隻是表親家地事,六爺還料理得來,不敢勞煩七爺。有七爺這句話,六爺足領盛情。七爺放心,若將來有需要,定會找七爺幫忙。”

七爺手還沒伸出去,又訕訕收了回來,暗自咬牙,臉上還得帶笑,那苦大仇深變成大義凜然,道:“夏姨娘客氣了,一筆寫不出兩個年字來,我替我哥哥分憂不是應當地麽。”

夏小滿心裏呸著,嘴上笑道:“七爺仁義!”然後迅速轉移話題結束戰鬥,道:“哎,天兒怪冷的,七爺您怎麽這裏站著?這是要回去?咱們剛到,就不遠送七爺了。您慢走。”說著福了福身,又拉了下紀靈書,紀靈書不知所以,見夏小滿這麽說,也跟著行禮辭別。

七爺的小白臉又變成鍋底黑,剛想道爺我這還沒進去呢,裏麵門房就過來回話,道:“姨夫人欠安,傳話說謝過七爺惦記,不便相見還請海涵,改日再上門謝過。”

紀靈書一聽說母親有恙,立時急了,忙道:“母親怎的了?”

夏小滿猜是紀鄭氏敷衍七爺,忙配合著演戲,急道:“表小姐快去看看。”又向七爺陪笑道:“七爺您瞧,真是不便送您了,您請自便,咱們進去了。”說話間腳步已動,拉著紀靈書就往門裏走。

七爺剛想說什麽,跟班的丫鬟婆子小廝長隨呼啦啦一片人過來給七爺行禮,然後紛紛進去,一眨眼功夫門外就剩下他並一個管家兩個小廝三個隨從七人七馬。對麵門房作著揖,掛著永恒的憨厚笑容,恭迎恭送一般模樣。

寒風吹過,冷颼颼,空蕩蕩。

七爺站在原地順了半天氣,小廝過來問往哪兒去,七爺強從牙縫裏擠出話來,道:“去老陳那。”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4、魑魅魍魎④

  萬祥街紀府

  夏小滿紀靈書這邊進了門,裏麵已經得了信兒,戚嫂子並小韋嫂子兩個帶著人迎了出來。見了禮,小韋嫂子笑向夏小滿道:“姨奶奶過來的真早,咱們還道姨奶奶等會兒才能到呢。”

  夏小滿還未答話,那邊紀靈書眼淚在眼眶裏轉悠著,見著戚嫂子,便上前急聲道:“我母親怎的了?”

  戚嫂子是打紀淙書那邊過來的,並不曉得紀鄭氏叫打發七爺的話,聽了紀靈書這般說,不由愣怔,壓根不知道她說的什麽,便忙瞧了眼夏小滿,目光相詢。

  夏小滿見她這般,更加明了,便笑著勸紀靈書道:“姨夫人沒事,那欠安是不想見外客的托詞罷了。”又問她們道:“姨夫人現在哪裏?”

  小韋嫂子笑著回道:“姨夫人早起來瞧的紀大爺,現在後堂呢。表小姐這是怎麽了?”

  夏小滿見紀靈書呆呆的不明所以,笑著推她一下,向小韋嫂子道:“沒什麽,表小姐至孝,剛才門房說姨夫人欠安,她就急了。”

  紀靈書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失態,微紅了臉,不好意思的一笑。

  說話間紀鄭氏的丫鬟納福也從後堂出來迎她們,兩廂見了禮,便一同先往後堂去拜見紀鄭氏,才好去前院探望紀淙書。

  紀靈書拉著納福的手,悄聲問道:“納福姐姐,母親無恙吧?”

  納福奇道:“姨夫人安好。小姐何出此言?”她一頓。想起方才的事,便笑道:“小姐怕是聽著方才叫傳出去的話了吧?小姐安心,不相幹!”

  得知母親真地無事,紀靈書這才放心了,幸好隻是“托詞”……托詞。她轉而想起母親確實不喜歡七哥哥,還對她說過七哥哥品行不端,不許她收他的東西來著。可在她心底,一直覺得母親多有偏頗。

  七哥哥和年家其他哥哥一樣呀,那些年家哥哥都是待她極好的,似乎比親表哥待她還親近些。況且,七哥哥為人爽利大方,又最是知人心思的。總能尋到些她喜歡的、新鮮有趣地東西給她,並不是什麽“品行不端的歹人”。就說今日,他說的這番肯與大哥出力的話,雖不雅,無有半分辭藻文飾,卻是全然摯誠,字字可見真心……

  她正想著,又聽納福問道:“今兒天比昨兒還暖和好些呢,小姐怎的穿這麽厚……”

  紀靈書因想著事,便順口道:“早上頭有些沉。二姨母不放心,叫穿多些。”話說出來,自己也察覺了,忙晃著納福的胳膊道:“姐姐不要同母親說。省得她惦記,我沒什麽,一會子就好了。”

  納福忙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吧。”

  紀靈書扁著小嘴道:“真個無事。不信你問小嫂子。”說著又去拽夏小滿。

  夏小滿隻得陪笑道:“姑娘放心,表小姐有咱們照應著,不會有事。是藥三分毒,依我說,還是能不吃就不吃。回頭咱們熬些薑湯與表小姐發發汗,若她仍不舒坦,咱們再請大夫。”

  納福忙道:“姨奶奶照應著我家小姐,奴婢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是……聽姨奶奶地意思,表小姐今兒不搬回來?”

  夏小滿道:“這不表小姐微恙麽,這邊紀大爺也不是一日就好了的。咱們想著表小姐要回來。還勞姨夫人分心照顧,不如在咱們府裏養好了再回來。當然。待會兒還得請示姨夫人再論。----哦,對了,姨夫人的行李叫丫鬟婆子收拾著呢,咱們早上出來的匆忙,就沒等著。估計一會兒能給送來。”

  納福點頭道:“還是府上想得周到。奴婢先待主子謝過。夫人的行李家裏也有備的,倒是不急,隻小姐這邊……”

  紀靈書有些不耐煩,輕咳一聲,緩緩道:“納福姐姐,我病著的事隻不要與母親說就是了,旁的我自有理論。----哥哥怎樣了?”

  “是。奴婢省得。”納福曉得自家小姐那小性子,笑著搖了搖頭,便不再說了,順著她新起的話題道:“大爺也安好。昨兒小姐也聽著了,都是皮外傷,也沒傷著筋骨,所以並無大礙。昨兒晚上還有些迷糊,早上便是全然清明了的……”

  說話間到了後堂,紀鄭氏果然腰板兒倍兒直身體倍兒棒,啥事沒有,她笑著叫眾人免禮,又問夏小滿年諒如何。

  夏小滿笑道:“托姨夫人地福,六爺無礙。今兒早上老太爺那邊召喚六爺,他不得抽身,所以先遣滿娘來探望姨夫人和紀大爺。六爺說,他得空便過來,怠慢之處還望姨夫人莫怪。”

  紀鄭氏忙道:“自家人還說這外道話。滿娘你可要勸著他,莫要來回折騰了,他那腿也才好些!這邊已是無事了,叫他莫惦著!等他表哥好了,叫他表哥過去瞧他才是。”

  夏小滿陪笑應了。紀鄭氏也發現自己女兒穿得厚,便問了句。

  紀靈書早就想好詞兒了,張口就來,道:“春寒料峭,二姨母怕我凍著,才叫多穿的。不好拂她美意,便穿了。”

  紀鄭氏知道二夫人心細,事事想得周到,也便信了,又問行李可搬回來了。紀靈書隻道二姨母怕自己回來添亂,母親不能安心照顧哥哥,便留自己在年府。夏小滿在一旁猛敲邊鼓,納福也幫著圓乎,紀鄭氏尋思尋思也就應了,不再理論了。

  眾人閑話幾句便起身來瞧紀淙書。右臂被安置在疊放的引枕上,前半截袖子撩起,胳膊上新糊著兩塊膏藥,左手卻擎著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著。

  聽著丫鬟來報“夫人小姐並年家六姨奶奶過來瞧大爺了”。紀淙書才撇下書,讓紀戚氏出去迎接,又叫小丫鬟來扶自己起來。

  他還沒站起身,這群人就已經進來了,紀鄭氏早上一起來便是來瞧過紀淙書一次了,這會兒見他還要起身見禮,忙喊丫鬟伺候他躺下,嗔道:“你又做什麽?!不都與你說了。哪裏是用你見禮的?!好生躺下便比見什麽虛禮都強!”

  紀淙書笑著賠了罪,被安置妥當。夏小滿便過來與紀淙書請安,又轉達自家領導年諒同誌的慰問之意。紀淙書客客氣氣的謝過。

  紀靈書也過來見禮,她瞧著哥哥腦袋上紮的白絹,胳膊上糊著膏藥,眼圈就紅了,拉著哥哥地袖子,想安慰兩句卻又說不出話來。

  紀鄭氏見了,笑著過去挨著兒子坐到床榻邊,又攬過女兒。剛想說話,卻忽然瞧見兒子放在床榻裏側攤扣著的書,不由沉了臉,有些惱道:“看什麽書?!養好了身子再看也不遲!你真是個糊塗的。看了這麽些年書,還需這一兩日抱佛腳不成?!”

  紀淙書忙道:“母親莫急莫氣,您也保重身子。兒子並非急在這一時,隻是,如您所言,看了這麽些年書,兒子也是讀書久了,慣了。閑來無事總不是滋味,還不如看書來得舒坦。這書於兒子,比藥還靈。”

  紀靈書聽了,抿嘴一笑,接口道:“書猶藥也,善讀可以醫愚。”

  紀淙書哈哈一笑。道:“然也。大善。”

  紀鄭氏瞧著這兄妹倆。歎了口氣,低聲道:“跟你父親一個脾氣。便是片刻也離不了書地……”

  夏小滿昨兒還擔心過紀淙書會不會被打成腦震蕩啥的,今兒見這光景,那肯定是沒事了,心裏又開始鬱悶,為啥沒打成腦震蕩,她還得繼續聽緊箍咒!而且,這會兒更慘,這屋不是一個唐僧的問題啊,而是……倆唐僧……

  見兄妹倆開始用火星話探討學術問題,夏小滿忙不迭便借口年六爺有幾句話要吩咐留在紀府幫忙的年家仆從,匆匆告退出來。

  夏小滿被讓到一旁花廳坐了,打發下去旁人,隻留小韋嫂子,因問她道:“我瞧著紀家大爺氣色挺好,昨兒晚上沒什麽事吧。”

  小韋嫂子道:“姨奶奶寬心,昨兒就那一起事,後來持荊送了藥過來,熬了給紀家大爺喝了,也就妥了。紀家大爺其實不過是傷了皮肉,喝藥也是祛火,聽紀家大奶奶的意思,膏藥倒比湯藥來地快。恕個罪說,怕是拳頭印子淤了血,膏藥貼上消消腫也就好了。”

  夏小滿笑著點頭道:“六爺就是惦記這藥地事。既然還是外擦地比內服的好,回頭就叫人去找昨兒那大夫,多買點兒膏藥來就是了。你們也留神點兒,這事兒六爺可上心了,這邊好了壞了地,及時去回個話。”

  小韋嫂子笑道:“姨奶奶放心,那是一定。”

  常平街年府

  年諒打老太爺那邊回來,一肚子悶氣。

  早上,四老爺那邊聽了九爺複述經過,結結實實訓了他一頓。這年諒剛一搭腔,四老爺便捎帶著也給了年諒幾句,明是勸他安心養病,實是嫌他胡亂攬事。

  既是長輩,又是自家理虧,年諒也不好強辯,隻得乖乖聽訓,九爺更是沒話說了。

  四老爺要不是趕著去部裏上班,估計能狠狠罵他們一上午,到了時辰,他也不與他們嗦了,年諒他管不了,便直接給九爺禁了足,稱春闈之前不許九爺再出門,隻閉門溫書。

  待到老太爺那邊,年諒原還報著些想法,試圖說動老太爺,不說給紀淙書討公道,隻說怎麽也給郎衙內個教訓,好不墮年家麵子。

  結果老太爺怒斥道:“本朝雖不以言治罪,然紀家大郎不省事,口出狂言,就當被責!你還覺得他冤枉不成?這事便是到禦前。又能占得什麽理?!年家的麵子?這事年家若去與郎家理論,那方是昏愚之至,沒得體麵!”

  又斥九爺道:“原是縱得你!與你銀子是讓你以文會友,彼此切磋,好有個進益。未成想倒把你慣成膏粱紈絝!你淨結交些什麽人?!郎子旭?!真氣煞老夫!你父親做的極是,便是會試之後你也莫要出去了,待殿試中了再理論!”

  對於這個結果,年諒和九爺其實都是有心裏準備地,可真臨到這時候,還是覺得氣悶無比。

  出了福壽堂,年諒滿是歉意向九爺道:“倒是連累了九弟……”

  九爺忙道:“六哥這麽說可折煞我了。原是我的不是,累了紀大哥不說。又累六哥挨了訓斥。這禁足也沒什麽,這幾日原也是當好好溫書的,隻是紀大哥那邊我便不能去探望了,若是好了,六哥也與我送個信兒,我心裏也踏實些。”

  年諒道:“那是自然!九弟不必惦念那邊,隻溫書就是。”

  兄弟倆又客氣一番,才分手各回各院年諒回了長生居,才換下大衣裳,便有人來稟報。大韋管家候著六爺多時了。

  紀家地事,年諒並沒有讓大韋管家韋棣插手,一直是叫小韋管家韋楷忙活的,未成想韋棣來說地卻是與昨晚大有幹係的事。

  韋棣原來一直在買辦上當差。認識不少各行市地朋友。今兒白晌就有個販馬的牙人來找他,言說大清早收了一匹年家的馬。

  他道是今兒天方亮,十三裏巷馬市一開張,就有個衣著寒磣的人來賣一匹好馬,顯然不是知道行情的,也不知要價,隻混問夥計給多少兩銀子。馬行小夥計瞧見那馬後臀上的烙印被燙花,傷口尚未愈合好。像是剛燙不久,便疑心是偷來地馬,先拿話穩住他,尋得有經驗的牙人來瞧。

  那販馬牙人仔細查了一遍,在馬後腿不起眼出又尋到一枚小烙。牙人做這行地,認大秦各大世家的標印那是基本功。他曉得烙的是年家族徽。便拿話套那人。

  那人原一口咬定是自家的馬,而後被問的詞窮。又改口說是有客人在他家留宿,因缺銀子,便把馬抵給他家,換了十兩銀子去。

  牙人哪裏會信他這麽個打扮的人肯拿十兩銀子換馬,怕是十兩銀子地家資也沒有,便直言喝他說這馬是偷來地,要扭他送官。那人慌了神,才道是撿來地馬。

  那人說是昨兒半夜有什麽頂得門響,他出去一看,見是匹馬,整條街上都沒個人影,便當上天恩賜,白撿一注橫財。他也不認得馬後臀地烙印,卻也知道留不得,便燒了柴禾把烙印燙花,又生怕失主來找他尋要,不敢久留,今兒一早就急急牽出來賣。

  那人說完又百般央求,請牙人高抬貴手放過他,莫要送官,卻趁牙人和夥計商議時尋空逃了。牙人扣下了馬,便當是小賊,也沒追他,因認得韋棣,便牽了馬來年府找韋棣認認。

  韋棣雖沒參與昨日紀家的事,但也知道一二,況且其莨墜馬受傷,動靜也不小,因此他得了那馬,先就找昨日跟著年諒去紀府的小廝持荊來認,確認是昨兒其莨騎出去地馬後,這才來回稟年諒。

  年諒聽罷,問他道:“那馬腿腳可有傷處?”

  韋棣搖了搖頭,道:“沒有。那馬就後臀被燙傷,身上並無傷處。”

  年諒皺了眉頭,馬匹腿腳無傷,那其莨是怎麽掉下來的?他可是疾馳而去的……

  “想法子先把那個來賣馬的尋著。”他沉聲道。那個人,怕不是賊就是凶手。

  韋棣就怕他說這句。其實他聽了那牙人講完,就在心底好一頓罵,----怎的就不把人看住了,萬一是賊……!可人家好心送信兒來,他便是再惱,嘴上哪好說什麽,還得謝著,又答謝個紅封

  他心知六爺十之八九要問那人下落,但牙人來尋他時,門上的人都瞧著呢,又實不能不報,隻好硬著頭皮過來了。

  果然,爺說,尋著那人。

  這人都跑了,偌大個京城,尋這麽個破落戶,可怎生尋法!

  韋棣麵露難色,並不敢接茬。

  年諒麵色鐵青,隻道:“賞錢,叫那些牙人夥計去尋。定要把那個人給我翻出來。”

  韋棣沒轍,隻好先應下,心裏尋思先拖著再說,反正爺也知道這尋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這麽想著,他也就沒怎麽著急,下晌隻是跑了一趟馬市,交代了那些牙人夥計們一番,又往阜澤府熟識的捕快們那邊遞了句話,然後便丟過手,不再理會。

  不著急果然是對地,到了掌燈時候,爺又傳話出來與他,不必找那人了。

  掌燈時分,其莨退了燒,醒了過來。

  年諒問他怎麽摔下來的,他說自己也不知道,當時似是瞧著火星一閃,馬便受驚,又是躥蹦又作人立,生生把他著顛了下來,他頭磕到地上就昏了過去,再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想了半晌,道:“這會兒想來,許是街燈上的火炭撒下來的,燙著馬了,馬一吃疼,方才驚躥。”

  年諒派人去仔細查驗馬身,果然在馬脖子上尋著塊金錢眼大小的燙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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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節快樂!!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5、魑魅魍魎⑤

  永寧十九年正月二十八

  紀淙書無事,其莨的醒來,都沒有讓年諒心情好轉過來。馬車上,他一路陰沉著臉,眉頭緊鎖,目光落在車外,卻是沒有焦距,什麽景色也沒落入眼底。

  夏小滿也跟著保持緘默,打昨兒下晌她從萬祥街回來年諒就是這般模樣,一氣兒持續到今兒早上。剛才出發時,她猶豫了好久要坐哪一輛車,是與那嗦少女同車,還是麵對這個陰鬱少年。最後領導招招手,她就沒選擇餘地了,乖乖伺候領導。

  她也知道年諒為的什麽了---九奶奶下晌過來打聽過一次紀淙書的病情,然後順便和她抱怨了幾句。二奶奶和四奶奶可就等著看九爺笑話呢,九爺這次被禁足,九奶奶便沒少聽她倆的閑話,這一肚子氣,隻跑來和夏小滿訴苦。

  夏小滿勸她道:“你也不是不曉得她倆什麽脾氣秉性,何苦置氣?那不是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不去麽。”

  九奶奶懊惱道:“雖是知道這個理兒,可瞧她們那樣兒,還是生氣。”

  夏小滿也不好說什麽,隻得溫言安慰她幾句,道是九爺春闈考完也就好了,又道九爺前途無量雲雲。可在心底,她隻覺得懸乎,九爺是聰明,但這考試不隻腦瓜,也靠心態,也靠運氣。之前中了解元固然有鼓舞作用,然怕更多的是帶來壓力,年家長輩是對九爺寄以厚望,平輩之間又是那種嫉賢妒能幸災樂禍的態度。九爺心態如何很不好說,再加上出了紀淙書這事……

  她歎了口氣,世事難料啊。

  胡思亂想間,萬祥街到了。

  “待會兒我有話要同姨母講……”將下車時,年諒忽然低聲對夏小滿道。

  夏小滿一愣。隨即明白,這是要自己一會兒回避,她點頭道:“我知道了。”

  年諒點點頭,再次沉默。一會兒,是要就表哥的事,給姨母個交代。可這如何啟齒也是難題。表哥地打是白挨了,姨母會做何想?表哥呢?……

  他又氣悶又頭疼,渾渾噩噩下了車。全然沒注意前來迎接他的小韋管家那眼神。一眼瞅見紀家的管家紀洹,也隻問了句:“表哥可好?”問是問了,卻壓根沒聽人家說的什麽,隻走自家的。

  紀洹本躬身回道:“托六爺地福,我家大爺安好。六爺怎的今兒親自過來了,我家夫人還道……”說著說著也發覺六爺壓根沒理會他,不由尷尬不已。

  小韋管家這邊見六爺不瞧他,也頗為尷尬,但更多的是著急。他心裏裝著事兒,可當著紀家仆從的麵兒還沒法子攔下主子來說話。他隻得衝媳婦使個眼色。小韋嫂子本是跟著夏小滿身邊低語,瞧見丈夫緊著擠眼,便告個罪,往丈夫那邊兒去。

  夫妻倆嘴上說著不相幹的。慢下腳步落到人群後。少一時,小韋嫂子趕上夏小滿,說了旁的兩句話,低聲道:“一會兒有事要稟給姨奶奶……”

  夏小滿嗯了一聲,低聲回道:“一會兒六爺見姨夫人,我自當回避……”

  小韋嫂子點了點頭。

  一行人到了內堂,紀鄭氏已是站到門口了,見著年諒進來。忙攔著不叫拜,口中嗔怪道:“我的兒,怎的你也不讓姨母省心!都說不讓你過來了,怎地還折騰?”又向夏小滿道:“怎的不攔著你家爺?”

  夏小滿福了福身,陪笑道:“姨夫人恕罪。我家爺實是惦記著大爺,惦記著您。咱們實在是勸不動他。”

  年諒聽到“省心”二字。心裏一黯,臉上強笑道:“過來原是應當的。外甥已是大好了的。姨母寬心。”他頓了頓,撇頭向夏小滿微揚了下巴。

  夏小滿會意,連門都不必進了,找個由頭告罪出來,年家仆從自然是省事的,也就紛紛跟著姨奶奶外頭伺候。紀鄭氏見了,曉得外甥這是有話要說,便揮手打發了身邊兒丫鬟婆子,尋思尋思,把紀靈書也打發出來了。紀靈書這就要去瞧哥哥,夏小滿正想著怎麽打發她走,好和小韋嫂子說話,如此求之不得,忙陪笑道:“表小姐先去,我這邊有些事,忙活完再去找你。”

  紀靈書點點頭,帶著丫鬟先一步走了。

  夏小滿領著小韋嫂子到一旁小偏廳,屏退左右不說,小韋嫂子還回身關了門。夏小滿笑問她道:“什麽事兒,這麽緊張兮兮的?”

  小韋嫂子靠近夏小滿,從袖子裏掏出兩張紙,攤開遞過去,正色道:“姨奶奶您瞧。”

  夏小滿探頭一見滿紙的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瞧啥呀?!讓文盲瞧啥文章啊!!!要不是這人是小韋嫂子,她會覺得這是故意寒磣人。

  她接都沒接,沒好氣道:“韋嫂子,你不是不知道,這,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啊!”

  小韋嫂子擎著紙的手一僵,心道該死,慌得昏了頭,怎的把姨奶奶不識字這事忘了!她瞧著夏小滿的臉色,小心翼翼賠罪道:“姨奶奶恕罪……我真是一時糊塗了……”

  夏小滿知道她不是故意刁難,揮揮手道:“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小韋嫂子忙道:“姨奶奶大度。是這麽個事情,前兒六爺不是叫持荊送地藥來麽,持荊來時,紀家人也從先前那大夫那邊又要了方子來,見有藥了,也就沒再去抓,這藥方子便統統叫紀家大奶奶收著了。今兒那藥就剩一副,當是要去抓藥的,----六爺原囑咐過,一定要用年壽堂的藥,我家的就問紀大奶奶要了方子來。準備打發人去。然紀大奶奶給了兩張方子,這方子……”

  “藥方子?”夏小滿忙抓了過來,一張是狂草,她就算認得繁體字也夠嗆能看懂,直接Pass。另一張卻是年諒地字跡,她平素年諒的字看多了,還能認識些,知道是前兒年諒默寫的藥方子,忙問:“方子怎麽了?”

  小韋嫂子伸手分別點著兩張方子上兩處,道:“這一味藥……六爺寫的與大夫寫的分量不同……”

  夏小滿仔細看了,藥名不識得,但大寫數字卻是識得地。年諒寫的貳錢,大夫字雖草,卻辯得出是肆錢!

  “嘶……嘿……誒……”她氣得一咧嘴,把藥方子拍到一旁桌子上,緊著揉太陽穴。

  當初年諒寫藥方子,她就覺著這事不靠譜,不靠譜!那藥是隨便吃著玩兒的?!這藥可不是旁地,半點兒也錯不得的!好在這是少了二錢,估計也就藥效差點兒,不至於出大事。

  “紀家大爺這兩天……身子咋樣?沒什麽頭疼腦熱反胃惡心的吧?”問這話的時候。她心裏還是帶著點兒不安的。

  小韋嫂子道:“姨奶奶放心,紀家大爺無事。咱們雖都不懂藥理,但瞧紀大爺那光景,想來這一味也不礙事。隻是這就要抓藥去了,這方子畢竟是六爺寫地……咱們不敢做主,所以想討六爺個主意。方才我家地沒和六爺說上話,便吩咐我來同姨奶奶說說。”

  夏小滿歎了口氣,道:“六爺這會兒估計沒心情理這茬。方子我留下了,得空再和他說。這事兒,你們清楚,可不好同紀家人說地……”說著她認真盯了小韋嫂子一眼。

  小韋嫂子哪裏有不知道的。忙道:“這姨奶奶放心,咱們都省得!”

  夏小滿點了點頭,道:“這麽著吧,這藥也吃了兩天了,一會兒呢,我過去和紀大奶奶問兩句。甭管她答什麽。咱們就說,找大夫再來複診看看。你就叫小韋管家去找咱們年壽堂地大夫來看----這麵兒上也說得過去。然後大夫再開新方子,按著新方子抓藥,這舊方子就沒用了,也不必再提。”

  小韋嫂子陪笑道:“姨奶奶說的極是!”她頓了頓,又道:“既是這麽著,那舊方子……姨奶奶也就不必與爺知道了吧,免得爺那邊不舒坦……”

  夏小滿哼了一聲,心道再看看吧,不打擊他一下再有下次不定出什麽亂子呢。口中卻隻道:“嗯哪。我酌情。”說著把那藥方子塞到袖內袋子裏,站起身道:“走,韋嫂子,咱們紀大爺那邊看看表小姐去。”

  才出了門,那邊小丫鬟就過來道:“夫人和六爺要往大爺那邊兒去呢,請六姨奶奶過去。”

  小韋嫂子一怔,隨即陪笑向夏小滿道:“可是趕的巧。”臉上不無憂色。

  夏小滿笑著點點頭,握了握她胳膊,示意無妨,道:“可不是巧!”

  轉到紀鄭氏那邊,夏小滿瞧年諒臉色沒見怎麽好轉,又偷眼去瞧紀鄭氏,見其雖是笑著,臉色卻也不大好看,眼睛微有些腫,像是哭過的樣子。她這手就縮了縮,決定袖子裏那藥方子不拿出來給年諒添堵了,多暫有機會再說。

  眾人來到紀淙書這邊,夏小滿瞧著年諒與紀淙書敘話,便掛出關懷的麵孔,笑著向同在外圈站了的紀戚氏問了紀淙書現在地身體狀況。

  紀戚氏望了一眼丈夫,別過頭來微笑著道:“已是好多了,口子也都長上了。那藥酒果然是好用的,身上幾處已是不疼了的。”

  夏小滿忙接口道:“這是要好了的,那還是再找大夫來診診,看看這藥量上是不是也減一些。這藥啊,吃多了也沒什麽好地,您說是不?”

  紀戚氏微一遲疑。紀淙書素是個不肯欠人情的人,這事出得實在讓人慪火,便是不想饒上年家都不行,求醫問藥都是年家出力,他隻覺得麻煩,原想著反正也快好了,再喝一兩副藥,好利索了,也就不必再瞧什麽大夫,省得再添膩歪。紀戚氏知道丈夫怎麽想的,夏小滿這麽一提,她本待立時回絕的。但是婆婆在跟前,還輪不上她說什麽,便將目光投向丈夫。

  紀淙書尚未說話,年諒倒先道:“滿娘說地極是。需得再診脈,對症用藥才是。”說著就吩咐人去請大夫。

  紀淙書直道也將好了。不必煩勞。

  年諒笑道:“表哥客氣了,怎是勞煩?左右都是請年壽堂的大夫,都是自家的,不礙什麽。”

  夏小滿和小韋嫂子聽了,相視一眼,都暗暗點了下頭。這話讓年諒說就更順理成章了,還不用操心。

  紀淙書還待說,紀戚氏想起一事。忙緊走兩步到床邊,勸道:“爺便再瞧瞧吧,也叫大夫瞧瞧腕子……”

  紀淙書聽她提腕子,這才點頭應了。

  夏小滿聞言想起昨兒來時紀淙書胳膊上糊著膏藥,現下仔細看,見他袖口仍露出膏藥紙角來,便問退回她身旁的紀戚氏道:“大奶奶,大爺這腕子……?”

  紀戚氏低聲道:“我家爺身上幾處都是好了地,偏腕子還不大好,握筆不住。讓人著惱……”

  夏小滿腦子裏忽然有什麽飄過,倒自己嚇了一跳,她定了定神,深吸口氣。向紀戚氏問道:“大爺腕子……是腫,還是疼?”

  紀戚氏眉頭微顰,輕歎道:“也腫,也疼。當日隻是腫些,還能動,還不覺得什麽,昨兒晚上也沒碰著,便一陣陣地疼得厲害。動也難了。許是一夜藥發散了?今兒早上還好些。”

  夏小滿心裏暗道不好。當年大學室友就在滑冰時候摔了一跤,因拿手撐地,便挫了下腕子。當時就是有點兒疼,還能動,便沒當回事,回寢室疼就貼了張傷濕止痛膏。結果沒兩天腕子腫起來多高。動一下就疼,她才上醫院去看的。起初還以為是膠皮膏藥過敏。去瞧的皮膚科,幸好遇上個老醫生,也是有些經驗的,聽她說了病因和症狀,趕忙叫她到骨科掛號拍片子,結果是隱性骨折。

  夏小滿旁的沒記住,就記住同學說,醫生告誡隱性骨折可不能貼膏藥,會適得其反。

  夏小滿穩了穩情緒,陪笑向紀戚氏道:“大奶奶,依我說,還是先把大爺這膏藥去了吧---一會兒診脈也方便,再叫大夫好好瞧瞧大爺這腕子。”

  紀戚氏聽著在理,見紀淙書和紀鄭氏都點頭,便吩咐小丫鬟打熱水洗來去膏藥。

  夏小滿見眾人依了,因著年諒已是吩咐人去尋大夫地,便又道:“年壽堂這大夫……會看跌打傷不?若不擅長這個,咱再找個有經驗地跌打大夫好好給紀大爺瞧瞧吧。”

  見年諒一臉狐疑瞧著她,她也有點兒滿嘴跑舌頭,忙道:“沒旁的,這不是,嗯,這個,這個,左右也是瞧一回不是,也妥當些……”

  “年壽堂大夫確是不擅治骨傷。”年諒瞧了夏小滿一眼,目光裏帶這些無奈,隻道,“若論有經驗地,倒是隻太醫院柯太醫瞧得好----我的腿傷便是柯太醫醫的。隻彼時是三姐姐從宮中下的懿旨,現下怕不好請。再有,便隻一位濟世堂郝神醫了……”說著吩咐人去請。

  這邊紀家打水與紀淙書洗胳膊,年諒便被請到外頭小坐。

  在一旁花廳,年諒打發下去眾侍從,皺眉向夏小滿道:“你又哪裏聽來什麽土方子?要往表哥身上用?”

  夏小滿挑了挑眉,道:“什麽土方子?我讓他幹啥了我?”

  年諒歎了口氣,語氣裏有些惱意,道:“上次那墨,你便說要洗了,我說你不懂藥理,你還強。這次這膏藥乃是活血化瘀的,你又哪裏聽了什麽法子,又要洗膏藥?!你回去好生同青櫻學上一兩日,莫要聽了什麽便渾說,----這是半分也錯不得的。”

  夏小滿本是一片好心,聽了他這麽說,火也上來了,冷哼一聲,譏諷道:“您知道藥半分錯不得啊!”說著從袖子裏拿出那兩張方子,拍到他麵前,道:“您老自己看看!看看清楚!”

  年諒本來心情不好,原已是自覺心平氣和的勸誡滿娘,竟又讓她這種語氣頂了兩句,心裏惱火,扯過那兩張紙來,見上麵那張正是自己前兒默寫那張方子,便道:“你怎得還不聽人勸?這方子怎麽……”他話沒說完,就翻到下麵那張,不由一愣,看了一遍,黑了臉,沉聲問道:“這是什麽?”

  夏小滿瞪了他一眼,道:“前兒不是第一張方子丟了麽,這是小韋管家他們派人去尋那大夫重寫的一張。等方子回來了,這邊藥也到了,便沒用上。今兒是要抓藥了,小韋管家看出不一樣來,沒能同你說上話,才叫小韋嫂子拿來給我的。”

  她說著心裏十分解氣,又繼續道:“你也是,你寫方子時候我就跟你說,這方子記不下來就別強寫,可好,差了整二錢,還好是少了,這要是多了……”

  “那便是出人命了。”年諒接口道。他臉色極糟,死死攥著那張藥方,手上青筋都蹦起多高,一字一頓問夏小滿道:“你說這是那日的大夫給寫地?”

  夏小滿也發覺他不對勁兒,也沒脾氣了,隻老老實實點頭道:“是。小韋嫂子這麽說的。”

  年諒咬牙道:“芎窮活血行氣,祛風止痛,卻是有毒,二錢可治病,四錢便是要人命的。本草有雲,芎窮逾量、久服,可令人暴亡。”

  夏小滿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這藥方……你……原來不是看過一遍麽。”

  年諒眼底已現了血色,恨聲道:“若初時他寫這樣的方子,我早叫人將他打出去了。我自幼服藥,方子見得多了,豈會看錯?豈會記錯?!”他狠狠把那藥方拍在桌上,道:“非但藥錯,這字,也非那大夫地字!這方子,分明就是歹人要害表哥!!”

  夏小滿一時失語,隻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下意識回手摸了摸。若不是年諒久病成醫自己能默寫方子,並抓了藥與紀淙書,現在紀家怕就要掛白燈籠了吧。

  年諒咬牙切齒道:“我就知事出蹊蹺,原以為害其莨隻是想延誤用藥,讓表哥多吃些苦頭,又或是衝著年家來的,本念及表哥與其莨皆無事,不欲追究,未成想,他竟是這般歹毒……”

  他還未徹底咆哮起來,門外丫鬟便稟報大夫過來給紀大爺診脈了。

  夏小滿過來拍了拍年諒的後背,與他順了順氣,道:“回頭再找他們算賬吧。這事總不好叫紀家人知道不是?你也消消氣,穩當穩當,先看了紀大爺的病再說。”

  年諒喝了半盞茶,壓下怒火,穩了穩情緒,這才過去紀淙書那邊。

  年壽堂的大夫來瞧了,依舊開的是消腫化瘀祛火的方子。少一時,濟世堂地郝神醫也過來了,他抬了紀淙書的腕子,細細掐掐摸摸,又問了大概症狀,以及用過什麽藥,而後道:“這位爺是傷著骨頭了,好在不重,雖被頭前那位先生誤了,卻也無大礙。待老朽與這位爺正了骨,綁了架子,再吃上兩劑藥,慢慢調養即可。”

  夏小滿一閉眼,果然是骨折了。

  年諒也知其意,心下大驚,聲音也略帶顫音,問郝神醫道:“依您見……多久可好……”

  郝神醫瞧著眾人神情異樣,心下納罕,臉上仍帶著笑道:“畢竟不是脫臼,正上就能好的。這骨頭是折了,然不重,要好也快。----正了之後,這腕子便不可動了,靜養著,有個把月也就大好了。”

  二月初九便是春闈。

  屋裏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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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有興趣可以看下這章字數……眼淚。我離吐血也不遠了……所以,真的請別問我加更問題了。

  不是我小氣,實在是能力有限……我沒法做到主站大神那樣日更八千一萬的。

  現在碼字都鬱悶死了,天天在電腦前,卻是一路從天亮卡到天黑。都是眼淚啊。。。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6、偏執①

  要與紀淙書正骨的時候,年諒被請了出去。

  “姨母,外甥……這次……”年諒的臉因為震驚和惱怒微微有些扭曲,原本就缺乏血色,現在看來更是白得煞人,出了暖閣,他望著紀鄭氏,想出言寬慰或是許諾,然張了口卻隻覺得無話可說。

  紀鄭氏臉上更多的是隱忍的悲憤,她似乎極力控製情緒,讓自己平穩下來,然話語雖是尋常,聲音裏卻仍有波瀾,藏在袖子裏的手也不可遏製的抖著,連帶著露出袖口的帕子一角也是顫顫巍巍,她隻顫聲道:“諒兒……莫要多心。”便也再說不下去。

  她身旁的紀靈書更是無語,一臉驚懼無措,扁著小嘴兒,卻是想哭哭不出來的樣子,讓人瞅著越發難受。

  皆因失語,三位主子僵在門口。而一幹仆從呢,幹瞧著,說不得勸不得,隻得陪著做石膏像。

  恰有個小丫鬟,提著壺熱水進來,原是大夫要了的,這會兒門口叫他們堵得死死的,小丫鬟進不去,又不太敢說話,在一旁幹著急,視線從眾人身上轉來轉去,卻是主子不瞧她,仆從隻當瞧不見她。

  夏小滿也是不知道勸什麽好,視線無目的的亂轉,一眼瞧見那小丫鬟,又見壺口冒著熱氣,心道正好借引子打破僵局,忙揮了揮手,叫站在那丫鬟附近的人退開,道:“都小心些,別燙著!”

  那邊站著的兩個丫鬟忙側身讓開,那小丫鬟到得紀鄭氏麵前。忙不迭福了福身,結結巴巴道:“夫人……大夫要……要的熱水……”

  紀鄭氏地大丫鬟納福攙扶著自家夫人挪了挪腳步,衝那小丫鬟道:“快進去吧。莫耽誤了。”而後又借引子陪笑道:“夫人也莫這邊站著了,這丫頭們取藥送水的進出不便不論,也當讓六爺一旁歇歇腳呀……”

  紀鄭氏點了點頭。實擠不出笑來,隻向年諒道:“這邊……也沒什麽……你也不是個身子壯實的,不若,先回去吧……”

  年諒搖了搖頭,低聲道:“外甥等等表哥正了骨的……”

  紀鄭氏頓了頓,也不再論,隻吩咐眾仆從好生伺候著六爺旁廳休息。

  未及到一旁花廳,就聽見隱隱傳來紀淙書喊叫聲。----一介書生,哪裏擎得了分筋錯骨之痛。

  年諒臉色越發陰沉,雙手成拳,幾乎咬碎了牙。

  進了屋中,打發下去眾人,他再無可忍,一拳砸到桌上,震得茶碗顫然出聲,自家大喘著氣,許久才平息下來。吩咐夏小滿道:“把小韋管家叫來,讓他把前兒去找那大夫的人也叫來。”

  夏小滿應了一聲,卻沒動,隻道:“紀家大爺腕子這事。不是藥鬧地。他們也是不知道膏藥對手不好……”

  那腕子分明就是被郎衙內一幹人打折的,不過隱性骨折本就不容易被發現,授業有專攻,不是跌打大夫沒瞧出來,給開了消腫的膏藥也是正常;紀淙書他們不懂這些,貼了膏藥就更是正常了----那並不是什麽常識,就是她夏小滿如果不是有同學經曆過這事,也是不會知道的。這會兒若是找大夫麻煩。那大夫實在是冤枉了點兒。

  年諒道:“我省得。是郎子旭那混蛋。這帳要一筆一筆算!他傷人也便罷了,斷人腕骨便是毀人前程,忒是歹毒!誰料竟還有險惡後招,還要換藥方子想致表哥於死地!!這樣惡人,豈能容他!!”

  夏小滿道:“你現在要查藥方的事?!”

  年諒鐵青著臉點了點頭,道:“那方子不是先前的方子。那字也不是那大夫的字。到底是取方子的人做地手腳,還是大夫做的手腳……”他一時惱了。又砸了桌子一下,咬牙道:“定是那大夫!這邊,便是紀府的人也還不敢這麽大膽!這就叫人報官去,謀害人命,定要將那大夫治死罪!”他心下清明,有人敢做這事,肯定不會自己出麵留下馬腳,這背後之人定是挖不出來了,那就讓這大夫償命!謀財害命,他該死!

  夏小滿點了點頭,水平不到誤診了,不算太大罪孽。可若是給假方子,那麽,此人該死!然隨即又搖頭,道:“要查也回去查吧。交給小韋管家悄悄辦了。現在是在紀家!本來紀大爺腕子的事就夠讓人糟心的。你在查藥方子……紀家人還受得了麽!”

  年諒闔上眼睛長出一口氣,道:“說的是。回去再擒那黑了心的大夫!”

  他頓了頓,又道:“回去,還要尋九弟要他的長隨,去問那日狀元樓都誰在,誰動了手。郎子旭……郎子旭這混蛋不學無術,斷不會無端與表哥論辯,怕是有人使壞!原不欲這會兒找他,是怕再生事端,誤了表哥春闈大比……現如今……現如今……”

  想起紀淙書那腕子,他就惱恨無比。今日到二月初九不過十日,他自家是受過骨傷之人,現在腿腳還不甚利索,自然知道那傷筋動骨一百天的話,十日之內,想那腕子好了是不可能的,若能動上一動,勉強握筆……唉,書寫實需腕力,借力不上,便是能寫得出字來,也是欠佳,考官看文亦看字,這卷子就落了下乘。而且腕力不濟,能否挺到考完,亦是難說。

  今年地大比,紀淙書已是無望了。

  年諒一下一下砸著桌子,像是要把桌子當郎子旭一般打,一字一頓道:“既不懼大比,現下絕不饒他!”

  夏小滿聽他砸桌子的聲音一陣煩躁,不能叫他出事,不能這會兒出事!原定二月就去玫州的,這會兒一定不能出事!

  紀淙書。可憐,沒錯,但是自作孽不可活!怎的沒打旁人就打他了?!他不多嘴能打他?他不多嘴能打了他還能讓人尋著借口堵得年家沒法子報仇?!他也就這樣了,沒得再饒上一幹人陪葬。

  夏小滿尋思一番,捋順了台詞。咬咬牙,過去拽了年諒地胳膊,道:“你也省省力氣。別敲了。我就問一句,你準備怎麽不饒他們?阜澤府告狀去?!”

  年諒想到這就是氣悶,哪裏是能告狀的?!紀淙書說了什麽他不是不知道,老太爺那邊也說的明白,就這事,擱哪都不占理。辱罵朝臣的大帽子扣下來,又是多人為證,這還辯什麽?

  “總要收拾了他們……”他恨恨道,“總有法子叫他們知道人不是白打的。”

  “收拾?”夏小滿翻了翻眼睛,道:“我說,你可想好,真要這會兒去收拾他們?!你去收拾了他們不要緊,他們鬥不過年家鬥不過你,是能善罷甘休地嗎?紀家現在可還在京城,你這還護著紀家大爺呢。都能叫他們算計了去,你再去為紀家大爺收拾他們,回頭這群人還不得把紀家滅成渣渣?”

  年諒一揚下巴,道:“那是事出突然。叫他們鑽了空子。你當年家是護不了紀家的?!”

  夏小滿哼了一聲,道:“能。能護。可,紀家就總在京城了?不回州了?便是就在京城了,他紀淙書以後都不踏入官場了?”

  年諒冷冷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夏小滿道:“報仇又何必急在這一時?現在你去替紀大爺出頭收拾他們,出點兒什麽事,人家都會算到他紀淙書頭上,現在報複不了,總有一天會報複回來。你之前也說。那郎衙內父親是吏部尚書,紀淙書就沒有落到人家手裏的時候?!到時候你怎麽護?隨便挑點兒毛病就能整治了他!誰又能護誰一輩子?你這會兒給他惹麻煩,才是坑了他一輩子!”

  年諒先頭聽著有氣,臉漲得通紅,手握著拳頭,待要辯駁。聽了後話。忽然泄了氣,手也鬆開了。隻盯著夏小滿道:“那你說,這事就算了?!”

  夏小滿冷哼一聲,道:“我說算了,您肯幹嗎?”在他再次發怒前,她道:“硬碰硬肯定是愚蠢地,我猜你也不打算這樣吧,那不如這麽著,你消消停停的,什麽話也別提,治了那大夫之後就啥也別做了,叫人看著像是你拿那大夫出氣,不再追究了……然後,你等過了這陣子,風平浪靜,大家都忘了這事,誰也不尋思你注意你了,再動手。你也別打著給紀家大爺報仇的招牌,隻想法子暗地裏收拾了這幾個人也就是了。你原也是恨他們陰險歹毒,原也是要報複罷了,既然這樣,有裏子就夠了,要什麽麵子?”

  見年諒皺著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夏小滿忙又補充說明一句,算是對以上陳詞的撇清,道:“原本聽過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後來再聽九奶奶、青櫻采菽她們說了些裏外裏的事,才想到這些。我也就能想到這麽多,錯了對了地,你再自己斟酌斟酌。”

  年諒挑了挑眉,微點下頭,闔上眼睛,沉吟不語。

  夏小滿鬆了口氣,也往一旁坐了,緩緩品著茶。

  屋裏沉寂片刻,就聽外麵蹬蹬蹬腳步聲起,伴著丫鬟地低呼“小姐,您慢些……”,以及年家幾個丫鬟地問好“表小姐”,紀靈書一推門跑了進來。

  年諒和夏小滿皆抬頭望她,她也沒行禮,徑直走到年諒身邊,扁了扁小嘴兒,帶著哭腔道:“表哥……哥哥的手……上了架子,握不了筆了……那春闈,春闈,春闈……?”

  年諒歎了口氣,道:“表妹稍安……先讓表哥養好傷再論,旁地……旁的,都沒什麽要緊。”

  紀靈書在那邊聽了大夫說的就十分想哭,可又不敢當著母親和哥哥的麵落淚,怕惹他們傷心,就隨便說個借口便跑了出來。來找年諒,問這一句,既是宣泄,也是隱隱抱了點兒希望,她對哥哥中第的期待比誰都強烈。真希望方才那些不過是大夫謹慎之詞,哥哥還能赴考,還能金榜題名。

  聽了年諒的話,絕望了湧上來,紀靈書再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夏小滿歎了口氣,走過去攬住這個小人兒,輕輕拍著她後背,低聲哄著她。年諒見表妹哭成這樣,再想姨母,心下越發氣惱,又狠狠砸了兩下桌子。

  紀靈書哭了半晌,抹了抹眼淚。單薄的小肩膀聳動著,猶在抽泣,卻咬牙道:“表哥要給哥哥報仇!!表哥不要饒了那些害了哥哥的歹人!”

  年諒鄭重道:“表妹放心,絕饒不了他們。”

  紀靈書使勁點點頭,道:“表哥,現下就去告官,讓官老爺打他們板子!”

  夏小滿聽她說這孩子話,哭笑不得,拍了拍她肩膀,道:“表小姐莫急。莫惱。你不也知佛法,那個,惡有惡報,老天也不會饒過他們的。現下。咱們還是先安心給紀大爺療傷,你說是不?”

  紀靈書卻搖了頭,道:“哥哥地傷要醫治,可豈容歹人逍遙法外!豈可姑息養奸?這就當去報官!”

  夏小滿翻了翻白眼,好麽,剛勸下去年諒,你這邊又起來了,她也無力與她辯白。隻嗯嗯啊啊地敷衍著。

  誰知道小姑娘來勁兒了,掙開夏小滿,緊走兩步,到年諒跟前,認真道:“表哥,這就使人去報官吧。”

  年諒歎了口氣。夏小滿所說他已是明了。那方是上策,他眼見就離京。又哪裏能護得了表哥多久?這邊瞧老太爺和四老爺又哪裏是肯護紀家的!不想給紀淙書惹麻煩,就現在安安靜靜的什麽都不要做。至於報官,那是一開始就被否了的。

  現下紀靈書鑽了牛角尖,就上了,他望著她那雙瞪得溜圓的大眼睛,無可奈何道:“表妹勿急,茲事體大,還要從長計議。”

  七爺持著個銀釵,撥弄著燈芯,低低哼著小調兒,聽著費管家稟報與之來往幾家的消息。

  費管家一邊兒稟報,一邊兒偷眼瞧著七爺,見他一臉喜色,嘴角一直往上翹,心裏這才踏實了些。昨兒早上七爺吃了紀家閉門羹,隨後又得了信兒費了那麽大力氣紀淙書卻活得結結實實,七爺是大發雷霆,險些把辦事人的腿給打折,連帶著他也因用人不當挨了一頓臭罵。今兒白晌七爺還是一臉陰沉,不知道這會兒得了什麽喜事,倒是高興起來了。紀淙書折了腕子?不過好像爺聽這信兒時,沒這麽高興啊,再者,這折了腕子也不值當這麽高興……他尋思一回也沒頭緒,便也不揣度了,七爺他也揣度不來,總之一句話,爺高興就萬幸。

  七爺把那火挑地旺旺地,跳著火苗跳動,想起下晌紀靈書那梨花帶雨的小臉,就忍不住想大笑三聲。

  下晌他聽人報二夫人沒在,自家幾個弟弟妹妹又去雁回居探望了紀靈書,就叫人包了那塊許給紀靈書的好皮子,也來探望。

  他已是知道紀淙書斷了腕子的,心下隻可惜怎麽就斷了腕子,不是斷了脖子?!可見著紀靈書呢,自然要語意沉痛悲憤,緊著罵那些動手傷人的“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氣煞我了,真個咽不下這口氣!”

  紀靈書白晌隻為哥哥抱屈,一心想懲治那些惡人給哥哥報仇,年諒百般勸解,她聽不進去也想不開,隻覺得表哥不肯替哥哥出頭。然這話卻是跟母親、跟哥哥都不能說地,她壓在心裏,越想越難受。

  這會兒聽見七爺這麽說,倒是撞到心坎裏去了。想著哥哥熬苦多年,這次一定一定能高中地,卻生生叫一群小人給毀了!她這淚珠兒就止不住的落下來,她知道不當在外人麵前失態,忙不迭拿著帕子胡亂抹著眼淚。可心裏真是委屈,金豆子便是越抹越多。

  七爺瞧她那可人地樣子人也酥了,忙去勸她。他最是會小意兒哄人的,幾句話就說得紀靈書心裏熨帖,然後鄭重發誓,肯定給紀淙書報仇,沒什麽茲事體大,沒什麽從長計議,他隻道:“對歹人豈能心軟手軟?敢扭了紀大哥腕子,他也別想好過!你且等著哥哥地信兒,就這兩天,定與你辦妥!”

  瞧著紀靈書那雙閃亮亮的大眼睛,七爺心裏那叫一個得意,這樣的小丫頭片子,還不是一哄一個著!

  報仇,嘿,報仇,明的暗地栽贓嫁禍的借刀殺人的,年七爺哪樣是不精通的?

  “叫你去打聽誰打的紀家大爺,打聽著了麽?”七爺聽完費管家說生意上的事,問他道。

  費管家心裏磨牙,這下晌才下的令,哪有這麽快打聽來的!他忙陪笑道:“……這個……爺在給小地些時日。”

  七爺一翻眼睛,道:“時日?問爺要時日?最遲兩日把人給爺翻出來!”

  費管家忙滿口稱是,頓了頓又道:“爺,小的恍惚聽說……六爺那邊也在翻這人。”

  七爺一怔,皺了皺眉道:“這美人麵前獻殷勤的事豈能叫他占去?你可給爺加緊著點兒,別叫他搶在頭裏了!”

  費管家咂咂嘴,覺得這兩句話完全不相幹,可嘴上還得應著。又趕緊說了件大事,道:“爺,六爺今兒去尋那大夫了,要送到阜澤府大牢呢。”

  “嗯?!”七爺一抬手摔了個茶盞到地上,罵道:“一群廢物!叫你們都小心著,可好,到底叫TMD老六察覺著了!爺早晚叫你們這群混蛋拖累死!”

  費管家忙道:“爺放心,小的們加著小心呢,就是供也供不出誰來。”

  七爺呸了一聲,道:“要不是爺英明留了後手,哼!下大獄,下吧,老六本事!你就找個不相幹的人傳話給那大夫,他認了,就是謀害人命,就是一個死;他不認,字不是他的字,隻憑這一張方子,他就死不了。他若有腦子,就叫他自己琢磨去!”說著又放低了聲音,狠狠道:“要是問供沒有動了大刑,那更好,板子上……嗯?你辦事也給爺利索些!”

  費管家下意識擦擦額角地汗,躬身道:“爺放心,小地一定辦妥當了。”

  七爺順了順氣,往椅子背上一仰,道:“倒想起個人來。你明兒去尋著上次周家找爺麻煩時找的那幾個破落戶來,叫老陳出麵先養著,爺這兩三日有用。”

  費管家應是應了,略有躊躇道:“爺,這群人,怕是用著不伏手啊……”

  七爺哼了一聲,道:“這事找老陳琢磨去。他既有求於爺,就得給爺看看誠意。”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7、偏執②

  永寧十九年正月二十九

  夏小滿同學覺得自己現在跟上班似的,定時定點兒往萬祥街紀家跑,略有不同也就是今天車隊裏多了位高級領導----二夫人,又多了些慰問品----年老夫人讓給紀淙書的補藥。

  進了後堂,兩廂見禮落座,夏小滿看著那補藥從二夫人丫鬟手裏移交到紀鄭氏丫鬟手裏,隻覺得是種諷刺。就是那句台詞,“這會兒就是給俺們吃雲南白藥也彌補不了俺們心靈上的創傷”。有多少事可以彌補?有多少事可以重來。

  過了一整天,紀鄭氏似乎已經恢複平靜,臉上平平淡淡的,語氣也是正常的溫煦緩和,看不出一點兒悲痛的模樣,然笑容卻依舊有些勉強。二夫人勸她,她反勸二夫人道:“姐姐寬心,我無事,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這點子事又算得什麽。是這孽障自己惹的禍事,當他受罰,與旁人不相幹。有些事,是天命啊……”

  年諒聽得不自在,告了罪起身出來,也不肯往偏廳飲茶,隻在院子裏站了,瞧著枯木頑石發呆。

  其實潛意識裏,他已是將姨母當成母親的替代品,姨母在,他就不是沒娘的孩子,姨母開心,他才開心,於是便總想著要姨母好,要姨母順心,操心宅子的事也好,操心紀家兄妹的事也罷,都是奔著這個最終目標去的。可這最終呢……?

  理智上,他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怨不得旁人,有些事不能妄行。他也是沉著氣,按兵不動;但情感上,他還是無法避免的懊惱,一方麵自責當初攛掇著紀淙書出去交遊,一方麵為不能立時報仇而憤懣。

  夏小滿陪著站了一會兒。隻覺得寒氣從腳底往上走,上身穿得厚實不覺得,膝蓋卻是冰涼。想到年諒那腿,她忙過去勸他道:“回屋暖和暖和吧,天還冷著呢。”

  年諒搖了搖頭,沒吭聲。

  “你較什麽勁吧,你說。”夏小滿歎了口氣,瞄了眼身後跟著地丫鬟婆子。湊近幾步,低聲道:“事已至此,你再尋思也沒用。姨夫人從頭到尾沒一句怪你的,也不怪年家,為的什麽?一來是知道紀大爺那秉性,再來還不是因為疼你?!你這凍著,再有個頭疼腦熱的,你讓姨夫人心裏多難受?”

  年諒歎了口氣,瞧了夏小滿一眼,低聲道:“滿娘。我不是稚子。不必這般哄我。我無事,屋裏氣悶,隻想這兒呆會

  “你當自己七老八十的呢?”夏小滿撇撇嘴,道:“就說你辦這事兒。要凍著咱回家凍著去,擱姨夫人這院子凍著,你凍給誰看?姨夫人想看不見都不成!你這才是給姨夫人添堵。”年諒氣惱地瞪了夏小滿一眼,見她那神情,曉得是激將,隻得無可奈何的低喝道:“滿娘!”

  “回屋去吧。”夏小滿拽了拽他袖子,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能勸的我都勸過了。我再說破嘴皮子也沒用。還得你自己想明白。”

  年諒挪了挪腳步,喟然道:“想是想明白了,卻還是……”他搖了搖頭,由著夏小滿扶著,轉身往偏廳去。

  走了沒兩步,就瞧見戚嫂子帶著兩個小丫鬟匆匆忙忙往這邊來。戚嫂子瞧見年諒在院子裏。不由一愣。忙緊走兩步過來見禮,陪笑道:“六爺怎麽這裏站著?快快屋裏請吧……”

  年諒點頭道:“透透氣。正要回屋。你這是……”因見戚嫂子一臉焦急,便是陪著笑,眉頭也扭曲著,沒全然打開,便道:“你且忙你的去吧……”

  戚嫂子福了福身,嘴上隻道:“謝六爺。這是有點子事去稟夫人……”腳下已經挪了位,一句話說完,人已經出去了老遠,三兩步就帶著小丫鬟閃進了屋裏。

  年諒頓住身子,皺著眉低聲問夏小滿道:“依你看,什麽事……?莫不是表哥……”

  夏小滿嗯了一聲,道:“戚嫂子是紀大奶奶的人,她這麽慌神過來,肯定是紀大爺。不過不像是醫藥的事吧,不然小韋嫂子那邊能有信兒過來。”她回頭衝茴香一努嘴,待茴香到近前,她低聲吩咐了叫她去打聽。茴香應聲去了。

  片刻,紀鄭氏帶著戚嫂子並一群丫鬟快步從屋裏出來,見著年諒,她頓了腳,道:“諒兒怎的這邊站著?多冷的天兒!快屋去!”語氣已是十分焦急。

  年諒忙道:“外甥這就進去,姨母勿需擔心。”

  紀鄭氏點了點頭,隻道前院去一趟,少一時過來,也沒顧著瞧著年諒進屋,就匆忙走了。

  她們前腳才出去沒多一會兒,茴香後腳回來了。之前沒少跟著夏小滿往萬祥街來,她也是裏裏外外混了個臉熟,臉熟就是好辦事,幾句話就從人口中問出原委。

  “回爺、姨奶奶地話。”茴香近身低聲道:“紀家大爺一早起來就在書房練字,紀大奶奶百勸不得,紀大爺惱了,便把自己閂在書房裏……”

  年諒和夏小滿異口同聲奇道:“練字?!”

  案台上、地上,鋪天蓋地的紙張,其上字跡七扭八歪,墨汁淋漓,幾乎辨不出寫的什麽。

  紀淙書沉著臉,左手持筆,瘋狂地寫了一張又一張。

  左手哪慣寫字?字跡稍有扭曲,或是手顫滴了墨汙了字,紀淙書便喝令書童棄去那張,重新鋪紙,鎮紙壓好,筆端舔墨,咬牙再寫。

  伺候筆墨的兩個小書童鋪紙研墨的手都微有些抖了,不知道主子爺這是賭氣,還是癲狂。任主子奶奶在外麵怎麽哭喊,都無動於衷,眼裏便隻有這紙,這字。

  門外又響起紛雜的腳步聲和丫鬟們地問好聲,紀戚氏也止住哭聲。泣然道:“夫人……”

  屋裏兩個小書童相視一眼,都鬆了口氣。夫人來了,爺該好了。

  紀淙書卻恍若未聞,幾筆又寫廢了一張,低聲喝道:“換紙。”

  換紙的小書童略一遲疑,勸道:“爺,外麵……”

  應時的,響起拍門聲。納福的聲音傳了進來,她道:“大爺,夫人過來了!”

  紀淙書仍是不理,撇過頭,紅著眼睛瞪那換紙書童,大聲喝道:“換紙!”

  那小書童嚇得一哆嗦,縮了縮脖子,連忙抽了那寫壞地紙來,丟到地上,然後鋪上新地。很快。這又廢了一張,他手極麻利的,再換。再寫,再換。

  書房外拍門聲漸大。紀鄭氏也厲聲喝道:“淙兒,把門打開!”

  換紙的小書童鬢角汗也下來了,趁著主子全身神寫字,衝對麵研磨地書童使勁擠了擠眼睛,向門那邊一揚下巴。研磨的書童臉上也扭成一團,擠著眼睛,衝著自家主子直咧嘴,示意自己不敢。

  書房外已是在砸門。片刻又響起一片問好聲“六爺……”,而後年諒的聲音響起,道:“表哥準備將姨母都拒之門外麽?!裏麵誰伺候呢?還不過來開門?!”

  換紙的書童使勁跺跺腳,趁換紙的空兒直衝對麵做殺雞抹脖子狀。那研磨書童猶豫了下,門外實在喊得凶,又因見年六爺地管家這幾日在這邊打理事物。規規矩矩井井有條。比家裏的管家不知道強上多少倍,便曉得六爺禦下極嚴。這會兒聽見六爺過來了,喝問屋裏伺候的人,心裏也是怕了,抽冷子見主子爺沒注意他,輕輕撂了手中地墨塊,躡手躡腳往門口走。

  換紙書童心裏這個恨,嫌他愚笨,忍不住使勁伸伸脖子,讓他快些,然他那邊剛快起來,紀淙書這邊又廢了一張紙,低喝換紙。換紙書童隻顧注意著那邊,聽了這邊主子喊了,才忙不迭伸手。

  紀淙書因他鈍了,皺著眉一抬頭,剛待訓他,正看見研墨書童往門口奔,他大為惱火,揚手把筆朝那書童摔了過去,罵道:“混賬東西,你哪裏去?回來研墨!”

  那書童已是快到門口了,跑都跑了,左右都是挨罰,回去了挨兩麵主子罰,開了門隻挨自家爺罰,他哪裏還會回去?那筆可不是飛刀,他怕個什麽,況且又沒砸著他,他緊著兩步過去開了門,垂手站到門邊。

  紀鄭氏扶著紀戚氏的手快步走進來,又氣又急道:“你混鬧些什麽?為娘昨日與你說的話你都拋到腦後去了不成?!”

  紀淙書見母親進來也沒動地方,臉色由青轉紅,眼底滿是血絲,幾欲癲狂,咬咬牙,又去筆架上抓筆舔墨,照舊往紙上去塗,口中隻道:“母親豈不聞前朝魯義勳、黃銀、楚郎中皆是左手能書?前人能,兒子也能!”

  紀鄭氏已到了案邊,一拍桌子,氣惱道:“昨日怎生與你說的?你怎生答應為娘的?”說著搶步過去奪他的筆,罵道:“孽障!大夫叫你平心靜氣好生靜養,你還這般爭強,你那身子骨不要了?!”

  紀淙書死也不肯放手,緊緊攥著筆,伸高胳膊躲閃著,筆頭甩甩點點,案上袖上墨跡斑斑,他紅著眼,瘋魔一般,隻道:“母親放手!兒子定能練出左手字來!”

  紀鄭氏拽著他地袖子哪裏肯放?隻罵道:“孽障,為娘地話都不肯聽了麽?把筆給為娘!”

  一幹人忙過來扶這個,拉那個,一時亂成一團。

  本站在門口的年諒見了,忙推身邊地夏小滿,急聲道:“快去照看姨母!”

  方才他聽了茴香回話立時就要跟著過來,夏小滿緊著勸他道:“這是姨夫人家務事,咱還是別管了。不然姨夫人那邊麵子上也下不來。”

  年諒猶豫了一下,卻道:“表哥至孝之人,應當不會做什麽忤逆之事。隻是他性子執拗,實怕他說些什麽讓姨母傷心,咱們還是去勸他一勸……”

  夏小滿無奈,隻好跟著他過來了。

  因過來後,紀鄭氏臉色確實不大好看。年諒心下知道唐突了,也不敢言,叫開門也就沒跟著進去,但來都來了,又實怕表哥出言不遜讓姨母傷神,便就不肯走,隻悄悄在門口站了,瞧瞧再說。然待見了那滿屋子的紙。再聽紀淙書那要用左手寫字之言,他心裏極是酸楚,他也曾寒窗苦讀,也曾向往過金榜題名,最是理解學子心態,他是身子弱不得已放棄了,真是自己原因,便也沒甚可氣可惱了,偏紀淙書是飛來橫禍……

  他歎息不已,本想拉著夏小滿走了地。忽見表哥與姨母爭執,心裏一急,便想著往前去趕拉開兩人,然腿卻不行。身子一趔斜,他忙扶住門框,又推夏小滿去幫忙。

  夏小滿也被這滿屋子左手字地紙給鎮住了,她素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執著到這種地步。年諒推她,她才醒過神來,見年諒要倒的樣子,忙去扶他,卻被他推開。他眼裏也泛著紅。扯著脖子喝道:“去照看姨母!”

  夏小滿下意識縮了下脖子,見後麵丫鬟已經趕過來扶住年諒了,忙跨了門檻往裏麵來。

  這邊紀淙書本就有些魔怔了,這掙脫不得,又急又惱,已是沒了理智。猛的一抖手。一把推開紀鄭氏,大聲道:“我能寫。我能寫!!怎的就不信我?!”

  紀鄭氏冷不防被他一推,腳下站不穩,退出去幾步,雖有丫鬟婆子們緊著扶著,卻是身子向後撞上了一四方桌幾,腰眼正撞那角上,一陣疼痛。她哎呦一聲,伸手去扶腰,丫鬟婆子們唬得一跳,忙不迭扶著揉著。

  紀淙書陡然掙脫了母親,自己也沒了借力,向後踉蹌兩步,那邊原有拉架的人聽著紀鄭氏呼疼,都抬頭瞅她了,未及攙扶紀淙書,他便跌坐在地上。

  紀鄭氏卻是一直隻看兒子地,見他摔了,忙推開身邊人,喝道:“快去扶住淙兒!快去!!”

  那邊的人回過神,忙七手八腳過來攙扶住紀淙書,紀淙書卻魘著了一般,隻揮著胳膊,大聲喝道:“都撒手,讓我寫!我能寫!!我能拿左手寫!!我能考!!!”

  紀鄭氏也顧不上自己腰疼,咬著牙直起身子,甩開眾人就要往紀淙書那邊奔,口中直衝那些扶著兒子地人喊道:“都慢著點兒,都慢著點兒!小心他的手!小心他的手!!莫要碰傷了我兒的手!!”

  夏小滿正奔到案前,見著這一幕,心裏被狠狠撞了一下。

  這就是一個母親。

  全然不顧自己,心心念念係在孩子身上的母親。

  前一世,她的母親也曾這般全心全意地愛她,自己疼痛不顧,隻問她地冷暖。孩子麽,都是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些,哪裏想過什麽回報,待大了,曉得了,想回報了,卻又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她隻得伺候幾個月,母親便撒手人寰。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這一會夏小滿腦裏滿滿是母親地臉,----那才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失去了你才會知道,再沒有誰,會像母親那樣無私的愛你。

  她兩步繞到魔怔著狂喊著要寫字要考試的紀淙書麵前,眼裏漫著的是水,噴出來的卻是火,一抬手,結結實實扇了他一耳光,大罵道:“你的孝道呢?!你怎麽對你母親地?!”

  紀淙書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懵了,愣怔的瞅著夏小滿忘了反應。

  不隻他懵了,紀家的人都懵了,像是突然被按了暫停鍵,統統都定格了。

  夏小滿在這靜默裏大喘著氣,眼淚已是劈裏啪啦落下來,她也不抬手去擦,借著這口氣,指著紀淙書道:“你隻知道自己苦,自己不容易,你想沒想過你母親苦,你母親不容易?!你讀書,你母親也陪著你熬苦!你高興了,她才能高興,你就一會子不高興了,她得陪著難受多少天!你口口聲聲說孝道,你那孝道就停在嘴上嗎?你怎麽盡孝呢?母親為你什麽都心甘情願,你怎麽就不睜開眼看一看?她圖地是什麽,圖的是你金榜題名飛黃騰達?!她圖的不是你做多大官,賺多少銀子,她圖的隻是她的兒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順順心心的!!你要真是孝順,就應當好好地,讓你母親省心、安心!!”

  紀鄭氏聽了,句句都撞到心裏,想想從前的苦,想想這幾日的焦心,她再擎不住,嚎啕起來,一把拉過夏小滿攬到懷裏,哭道:“我的兒!!隻你知道我的心啊……!我辛苦一生為的什麽,豈不就是圖這一家老小平安啊!!……”

  周圍地丫鬟婆子回過神來,也都陪著掉了幾滴眼淚,忙不迭地來勸。

  夏小滿卻是吼了出來就清醒多了,心裏一黯,曉得又衝動了,嘴上忙賠罪道:“姨夫人恕罪,滿娘僭越了,甘願受罰。”

  紀鄭氏哭道:“我的兒,你說地半點沒錯,你才是知道我的。”而後鬆開她,又指著紀淙書罵道:“你這孽障啊!!枉費為娘這般疼你!娘都說了,這次不中,再熬三年又有何難?!娘能陪你爹等一輩子,還不能陪你這半輩子嗎?!”

  紀淙書不知道是否仍在混沌之中,呆呆望著紀鄭氏和夏小滿,愣怔不語。

  夏小滿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道:“今兒我是說多了,那就索性說個痛快。紀大爺,恕個罪說,您自己考了多少年了?您差這三年不?滿娘佩服您的毅力,佩服您這百折不回!現下不過是個小挫折,這腕子您養好了,百十來天就能如常,您三年後一準金榜題名,什麽都不耽誤。可您現在要是非要練什麽左手寫字,這腕子養壞了,那您這輩子,真就隻能拿左手寫字了!孰輕孰重,您自己掂量掂量?”

  紀淙書左手捂著腮幫子,盯著自己右手腕子,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紀鄭氏在丫鬟攙扶下走到紀淙書跟前,伸手去拉他,泣道:“我的兒,你且顧惜著自個兒的身子吧。娘隻這一句,你要考,娘就陪著你考,你要做官,娘就與你去捐官!滿娘說的半點沒錯,娘圖的什麽?娘就圖你好好的!你就好好的吧……”

  紀淙書忽然翻身跪倒,抱住母親,失聲痛哭道:“母親,兒子錯了!兒子不孝!可,兒子不甘啊,兒子不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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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小時候常常抱怨父母把他們未實現的理想加諸在自己身上,導致自己的生活沉重無比,總感覺自己是替他們活著。

  我沒有服從他們的安排,自己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時候還特別高興,覺得終於擺脫了。笑。

  直到很久之後,有許多的不如意,和父母談過,才知道,望子成龍之外,他們最想要的,也隻是兒女好好的,平平安安而已。

  這一章,我本來想寫一個偏執狂,寫到最後,我卻想說,請善待那些愛你的人。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8、偏執③

  衝動是魔鬼。衝動之後怎麽解決這個魔鬼也是大問題。

  紀家母子抱頭痛哭,紀戚氏也在一旁抽抽搭搭抹眼淚,丫鬟媳婦婆子一麵應景陪著哭,一麵緊著勸主子們。

  年諒被丫鬟攙扶著進來了,狠狠瞪了夏小滿一眼,眉梢一挑下巴一別,示意她身後站著去。

  夏小滿偷偷吐了下舌頭,往他身後一站,突然覺得還是有主子有人管的好啊。

  這會兒說泰然自若那是瞎掰!這就像你打了別的部門經理一樣,雖然不是你的主管,可也是個經理啊,不等著被炒魷魚,也得減薪降職7788的吧。在這裏,掌嘴?板子?希望能看自家主子麵子少罰一些。

  年諒這個頭疼啊,雖然剛才看到表哥推姨母的時候,他也想著立時衝過去給表哥幾下子---嗯,沒能衝過去不是他臨場控製得好,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腿腳著實不方便呐……。但若他打了,那打了就打了,表兄弟,最多不過躬身道個歉。可滿娘打,不拖出去打死都算她便宜的!

  好不容易把她護下來,偏又去惹事,真個費煞人心!分明叫她去照看姨母,怎的就去教訓表哥了?!到底失心瘋的是表哥,還是滿娘?年諒磨著牙,想著就生氣,又回頭去瞪滿娘。但見她一反平常那氣勢,小心翼翼瞧著自己,想也是知道怕了,這心便又軟了。

  他歎了口氣。昨兒還在想,虧得滿娘忘了前事,方得變得精明了,現下看來,還不如她是個老實糊塗的!他甩甩頭不再想了。這還是先勸了姨母不氣再說,便過去勸紀鄭氏道:“姨母身子要緊。----便是表哥,這會兒身子還弱著,也當躺躺歇歇。”

  紀鄭氏聞言,拭了眼淚,道:“諒兒說的極是,是姨母糊塗了。”說著忙叫人伺候紀淙書回房躺著。

  紀淙書先是急火攻心,後又放聲痛哭。這會兒腦子渾渾噩噩地,身子也有些打晃,強撐著要與紀鄭氏磕頭,口中隻道:“兒子不孝,惹得母親傷心,請母親責罰。”

  紀鄭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拉扯他道:“快點起來給為娘躺著去!你再出事便是在罰為娘了!”

  紀戚氏並大丫鬟忙過去攙扶,紀淙書勉強起身,卻是站也站不太穩當的,走路也是搖晃。走了兩步一個不慎往紀戚氏這邊一傾,倒險些帶得她也摔倒了。又幾個仆婦忙過去幫忙扶著,紀鄭氏急聲喊叫人抬藤椅肩輿過來。

  眾人忙亂亂送了紀淙書回房躺下,又尋了安神養心丹來與他服下。紀鄭氏直看著兒子合眼睡去,這才心裏踏實了,引了年諒等人往外麵來。紀戚氏也跟出來,過來輕聲問紀鄭氏道:“夫人,再請大夫來與大爺瞧瞧吧……”

  年諒聽了,忙道:“這是自然,我方才已打發人去請了,姨母嫂子放心。”

  紀鄭氏寬慰點點頭。眼圈又紅,向年諒道:“淙兒要有你一半兒省事,便是我的福氣了!”

  年諒神情一黯,隻想道,諒兒若有個像姨母這般的娘親,也是諒兒的福氣了。卻怕提及亡母。自家和姨母都是傷心。隻得陪笑道:“表哥隻是一時心急,姨母勿要怪他。”

  紀鄭氏拭著眼角。搖頭道:“跟他父親一樣地執拗性子,遇著事兒就一門兒死心,要瘋要魔的……”

  瘋魔原是她無心之語,然在場眾人都想起紀淙書今日的舉動,不免有些惶惶。

  紀鄭氏身邊常伺候的一個鍾姓的婆子因上了些年紀,又有些體麵,是個能說上些話的,便忍不住道:“夫人,老奴瞧著這事……莫不是撞客邪祟了吧?”

  紀鄭氏一愣,略有沉思,心裏也有些後怕,微微點了點頭。

  那鍾婆子又道:“夫人也知,總有些促狹鬼是善迷人心竅的,大爺這會子身子弱,怕不提防撞客了。回去可得尋《玉匣通書》來瞅瞅。又或……”說著又問對麵站著的小韋嫂子,道:“他韋嫂子,可知道什麽祛祟地高人,咱們也好請來。”

  因這幾日一直是小韋管家夫婦在這邊幫忙,所以紀家人也習慣了有什麽需要就找他們。因此鍾婆子才有這麽一問。

  小韋嫂子原也替夏小滿擔憂,聽了她此言正中下懷,忙道:“可不就是鍾嬸子說的麽,怕是大爺體弱撞客了,方才因著我家姨奶奶命硬,許是鎮喝住了,這會兒還是正經請高人來祛祛祟才好。東邊出去不遠牯子街有個澤明觀,雖不大,也沒玉仙觀那等的名氣,然觀主也是善祛祟的,也近便。姨夫人意下如何?咱這就著人去請?”

  鍾婆子常在紀鄭氏身邊伺候,也是聽過夏小滿是衝喜妾之事的,這會兒耳朵尖,聽小韋嫂子提“姨奶奶命硬”,想起剛才夏小滿一巴掌下去,果然就把爺打清明了,必是能鎮邪的,便忙向紀鄭氏道:“夫人,咱們還是去請那澤明觀主要緊。再,依老奴看,方才虧得六姨奶奶攆跑了那促狹鬼!這會兒少不得要請六姨奶奶操勞,再震懾會子。”

  紀鄭氏雖是大以為然連連點頭,但想著夏小滿畢竟是年諒的妾室,拿來鎮邪,怕是失禮,略有為難,便望了年諒一眼,卻不好言語。

  年諒心裏大為敞亮,正愁找不到台階呢,暗讚小韋嫂子,臉上卻是正色,口中忙道:“滿娘方才魯莽,還請姨母嚴懲!然若有用她之處,倒是她的福氣了,姨母盡管吩咐便是。”說著回頭衝夏小滿使了個眼色。

  夏小滿會意,忙過來俯身施禮,重複了年諒的台詞。道:“滿娘魯莽,請姨夫人責罰。姨夫人肯叫滿娘將功贖罪,是滿娘的福氣,姨夫人盡管吩咐,滿娘……呃。莫敢不從。”

  紀鄭氏忙一把拉過夏小滿,拍了拍她地手,又向年諒道:“你們這說得哪裏話來!方才虧得滿娘在,方沒叫促狹鬼治了淙兒去!再又,滿娘句句箴言,何罪之有?!淙兒當謝她才是。”她頓了頓,又道:“隻是那觀主未到之時,還得滿娘幫襯你表嫂一二。”

  夏小滿忙點頭應了。心裏鬆了口氣,就這樣從一個罪人搖身一變成恩人了。嗯,感謝小韋嫂子,感謝年領導,感謝所有TV,感謝愚昧無知的舊社會。

  命硬!驅鬼!哎,她也快成掛牌神棍了。好在她是臨時性震懾,若是讓她送佛送上西,直接把啥小鬼趕走,那她可真沒戲唱了。紀淙書就是自己鑽牛角尖鑽的,若醒來之後還一意孤行,又哪裏是驅鬼能解救得了的?

  心魔矣。她暗自念了句佛。折磨自己,還捎帶上旁人。罪過。罪過。

  到暖閣坐了。紀戚氏叫人上了茶,也誠意謝了夏小滿。夏小滿瞧著她嘴角塗著厚厚地粉和胭脂,也掩不住“爛嘴角”,忍不住勸道:“大奶奶也別太上火了,自己保重身子。你身子若不好,大爺又靠誰照應呢?丫鬟們再怎麽著都不如自己親手做放心不是!”

  這卻是心裏話了,她伺候母親幾個月,最知道伺候親人地心思。護士再怎麽照顧,自己也不放心,明知道自己沒人家專業,卻怕人家不盡心,總要親力親為才踏實。

  紀戚氏眼圈一紅,低聲道:“方才夫人說你句句箴言。半分不假。真個說到人心裏去了。想來隻有你這般也需日夜伺候六爺的。方能明白咱們苦衷的,可不就是你說的那般。總怕丫鬟們毛手毛腳,不自己做,便放心不下。我家大爺這邊又……唉……”

  夏小滿幹笑兩聲,心道那哪裏是根據伺候年諒有感而發,她還真就沒惦記年諒過,隻把伺候他當工作,巴不得丫鬟接手她好翹班。她哢吧哢吧眼睛轉移了話題,向紀戚氏道:“大奶奶嘴角這邊不舒坦,就別塗胭脂水粉了,怕是沾了更不好。”

  紀戚氏下意識去掩了下嘴角,臉上微紅,略有些尷尬,那刻意塗厚的胭脂水粉正是為了掩住潰爛的,到底讓人瞧破去了。但想著之前夏小滿就叫紀淙書洗掉腕子上的膏藥,後來大夫也是說膏藥不好,想必夏小滿是懂得些地,許是伺候病弱地年六爺伺候久了,見識多些。

  她想罷,也就沒那麽多避諱了,隻當夏小滿是半個大夫了,便道:“就這一夜起的瘡,不隻這裏,嘴裏也滿是泡,吃些東西便疼得不行,隻能勉強喝些粥。早上敷了些敗毒散,也未見好。”

  夏小滿道:“是大奶奶上火了。一來也想開些吧,再來,那邊難受也別去舔,多吃些鮮果,過一兩日就好了。嘴裏的,我倒聽過一個偏方,拿些糖敷上,又不蟄挺慌,又止疼。也是別去舔,一天敷上幾次,好的能快些。”

  要是有維生素片就簡單多了,可惜啊。她咂咂嘴。這樣的時代,大冬天地,便是新鮮果蔬也實在不多。

  紀戚氏聽了便告罪去洗掉嘴角地胭脂粉,又叫人拿小碟子盛了些糖霜,小匙兒倒到嘴裏敷上,果然舒服許多。回來謝過夏小滿,心裏待她越發親近。

  少一時大夫過來了,跳大神祛邪祟的神奇觀主也過來了,夏小滿功成身退,返回到後堂廳上,紀鄭氏當著二夫人地麵又好一頓誇她,紀靈書因一直跟在二夫人身邊,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這會兒聽母親說夏小滿如何如何,也感念她“救”了大哥,也過來道謝,這倒讓夏小滿窘在那裏,尷尬不已,能用的台詞都搬出來用了,緊著說客套話。

  二夫人本來因著紀淙書這事,覺得挺不得勁兒地,待這一番紀鄭氏這般說,倒把先前的不快都遮掩過去了,實是給他們個台階,她口中謙遜客氣著。瞧向夏小滿的目光裏卻帶著讚許,想起一事,心下又有一番計較。紀家送補品的事,簡單說了紀淙書地病情,捎帶口的也提了今日撞客邪祟的事。

  老夫人對著邪祟倒是敏感。直道:“到底凶險!這也不是鬧著玩的。澤明觀我都沒聽說過,怕不是什麽有道行的地方,還當請玉仙觀餘真人才是!回頭叫四郎媳婦去辦。”

  二夫人應了,待老夫人念了幾句佛,撚了幾顆佛珠,瞧著她神情放鬆下來,便試探著陪笑道:“今日說起來也虧得六郎房裏地滿娘有膽識,敢過去震懾。姨夫人那邊也滿是誇讚,臨了還賞了她副頭麵。媳婦這邊倒還在想著賞她些什麽好。”

  老夫人挑了挑嘴角,輕哼一聲,道:“瞧著她平素悶聲不響的,一錐子下去也出不來個動靜,倒是個有主意的?”

  二夫人陪笑道:“她近來卻是好地,做事也爽利了許多,難得有得幾分急智,又是十分的忠心。這次媳婦也沒親見,到底怎麽個光景也隻是聽姨夫人說說罷了。然媳婦想著七郎媳婦那會兒……”她頓了頓,偷眼見老夫人臉色無異,方道:“祭家神那日,七郎媳婦發癲。誰人不躲得遠遠的?----七郎房裏哪兩個更是不堪!一幹人便就隻她肯過去照應……”

  提到七奶奶,那是一連串的糟糕回憶,老夫人心裏就不痛快,隻臉上沒帶出來罷了,但聽二夫人這麽一講,想想祭家神那日,她進去時,確實就隻見夏小滿在七奶奶身旁。二奶奶四奶奶也說夏小滿照應來著。她垂了眼瞼,道:“倒是這麽回事……”

  二夫人陪笑道:“媳婦也是想著這般。林林總總的,她都算是有功、當賞地。然一直也沒賞與她什麽,----卻難得她做事妥當、敢擔當,又不居功,一直守著本分。六郎身邊也當得有這麽個人照應著。媳婦想著。咱家素來懲罰分明。現下也當是賞她地時候,這會兒賞她。也是給六郎那邊提提麵子,給姨夫人提提麵子,----姨夫人不也是沒口子地讚她的?!不若……抬舉了她為六郎二房……”

  老夫人手裏一頓,掐住一顆佛珠,斜眼瞧了她一眼,沒言語,眼珠轉回來,又低垂眼瞼,手裏再次繼續撚著佛珠。二夫人僵在那裏,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頓了頓,隻得硬著頭皮道:“這也是天暖了----二月初三就是九九,想著丁午河北邊兒那段兒也該解凍了,將是六郎能往玫州去地時候。媳婦也是想著,到那邊,內宅裏總要有個有名分能轄製丫鬟婆子的,省得有人生事作耗……”

  老夫人依舊眼皮都不抬,緩聲道:“那還有青櫻。再者,她也是姨奶奶了,又什麽轄製不了的。若真轄製不了,你這番就是白讚她了。”

  二夫人一時尷尬,輕咳一聲,道:“老太君說的是。隻是青櫻……不省得六郎怎麽個心意。媳婦隻是怕再有……”

  她就此頓住口,老夫人那邊聞言眼睛一翻,定定盯著她。

  二夫人不敢接她目光,便也不再提舊事,隻道:“故此媳婦想,若這滿娘果然是行事的,倒不如抬舉了她。瞧她這些年,再瞧現下,抬舉了她,她必是心存感念,以後越發盡心。若是將來諒兒正房過門,後宅也是能叫人省心的。”

  老夫人嗯了一聲,沉默半晌,緩緩道:“洛娘,我隻尋思著……近來這些時日……她哪裏來地膽子……?”

  她這會兒一闔上眼,所能想到夏小滿所有形象,都是膽小如鼠,畏畏縮縮的。----尤其那一日,跪在那裏,隻哆哆嗦嗦抖個不停,都不是話說不清楚,是壓根什麽話也不敢說,便是哭也不敢哭的窩囊樣子。

  近來這一兩個月,這人變了嗎?好像也沒怎麽變吧,或者是自己沒注意過?若隻這麽想,能做這些事,倒確是變了……

  “或是那藥……”她想起餘真人那副藥,彼時他說,消前孽,招後福,忘憂者壽。她不敢盡信。如今看來……她歎了口氣,道,“若果然是那藥,莫不是我誤了六郎?早與六郎服了,六郎許是早好了……”

  二夫人頓了頓,忙陪笑勸道:“彼時您也瞧見了,餘真人那藥著實霸道。若果真與六郎服了,真個將老太爺老太君都忘了,怎生得了?”

  “正是。那老太爺定饒不了我這老婆子了。”老夫人自嘲的一笑,喟歎道:“罷了,依你說地,你且問問六郎的意思。莫要像上次那般,他不肯,再鬧。老婆子可與他消磨不起了。若他肯,也就闔家上下知會聲罷了,席不擺了,畢竟他表親那邊遇了禍事,咱們再擺這麽個席,實是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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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天更新也得晚上了,幾點……還不知道。擦汗。別pia我……

  所以,提前祝大家,情人節快樂!o(^0^)o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29、偏執④

  三十的晚上沒月亮。又逢烏雲滿布,星光淡漠。

  人間卻是不管天庭喜怒的,自尋自家快樂,燈火璀璨,笑語歡顏。

  清河街萬芳樓便是這麽個無論陰晴雨雪都能尋樂子的銷魂窟,“彩袖殷勤捧玉鍾”,“歌盡桃花扇底風”。

  偎紅倚翠,夜夜笙簫,那都是普通場子的老套節目,這萬芳樓的特別之處,就在於時不時的會上演些新鮮的,熱血的,充滿激情的,----咳,別想歪----五陵少年爭風吃醋,富商豪客大打出手。

  做生意的大抵講究個“和氣生財”,然這萬芳樓的鴇母錢媽媽卻另有一番生意經。

  因著有靠山,誰也動不得萬芳樓的根基,也賴不得萬芳樓的帳,那麽,這砸壞了東西,自然有人賠新的;打壞了人,自然有人掏銀子料理。一場架打下來,這家具器皿換了新的不說,還少不了落下些“賠償金”,非但無損失,倒還賺了。

  然這最賺的,還不是這些。每場打架,那打架的引子紅顏禍水都能由此走紅。

  現下裏萬芳樓出場子的,都不時興介紹這姑娘會些個什麽曲子什麽花活兒,都講究說一句“這便是惹得X公子和X少爺打破腦袋爭搶的XX姑娘”,這多體麵,多氣派!真就大有客人好這一口,就喜歡瞧瞧這旁的男人打破腦袋想搶的姑娘到底什麽滋味。

  於是乎,想在萬芳樓站穩腳,曲子要學。花活兒要學,媚人的伎倆要學,這挑撥男人為自家打架地本事自然更加要學得爐火純青才行----若沒男人為你打架,你在姐妹裏都抬不起頭來!

  所以這個晚上,錢媽媽瞧見兩個小衙內與個抄著外地口音暴發戶打扮的主兒指著鼻子對罵時。非但沒過去勸,反而點手叫來幾個素會挑撥人的丫頭過去兩下幫腔煽風點火,自家往樓上視角最佳的暗房裏一坐,叫龜公端來茶點,一邊兒吃著喝著瞧著熱鬧,隻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彈壓幾句好撈銀子。

  可惜,今兒這打架雙方都忒不上道。死活不肯在屋裏打。

  那土財主被潑了一盞酒,火往上撞,口裏直嚷嚷屋裏狹窄較量不得,要出去“理論”。兩個小衙內那在京城大部分地界也是敢橫著走的人,便是出來玩樂,身邊也帶著幾個人手,加之瞧他那副蠢樣子,哪裏會怕他?當下就應了,兩廂拉扯撕擄著,出了門。往後巷背人地地方去了。

  樓裏雖有人想看這熱鬧,但想起這倆小衙內的為人,怕是那老粗要倒黴,還是別往前湊合的好。免得殃及池魚,還是在樓裏摟著美人吃酒比較安全。這般想來,也就沒有人跟出去觀戰了。

  錢媽媽在樓上氣得直跳腳,又一注橫財飛了,便把那跟著伺候的姑娘和特特派去幫腔的丫頭都叫上來,狠狠一頓臭罵,要不是現在不到二更,還得讓這幾個女兒繼續做生意。她都想打她們一頓好解氣了。

  撂了幾句狠話,把她們打發下去了,龜公又上了來,頭一句話就氣得錢媽媽一仰脖兒,他道:“花姐,剛才那員外就一進門時與了三兩銀子茶果錢。因沒點姑娘呢就……就打起來了……然後。陸衙內和李衙內的銀子也沒結……”

  錢媽媽一碟子點心扣到龜公身上,罵道:“王8羔子。老娘養你們做什麽的?!你腦子被狗吃了?怎的不攔下要了銀子再放人走?!”

  點心碟子能有多沉,倒也不疼,隻可惜了這身緞子衣裳叫點心蹭地又是渣子又是油,龜公一縮脖,低頭瞅著大襟兒倒是心疼,隻道:“花姐,這不賴我啊,多暫也沒客人這樣的----都是打完了再出去。這會兒在氣頭上,要銀子也要不來吧……。----再說倆小衙內不也是先記賬的,您添上一筆也就是了,他哪裏敢賴您的……”

  錢媽媽兜頭啐了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你那小九九當老娘不知道?怕上前兒去挨打?!我呸,老娘多暫讓你白挨打過?!他打你倒好了,老娘不信擠不出他銀子來!虧得兩家小衙內是先記賬的,不然老娘剝了你的皮!!下麵可打了什麽東西沒?”

  龜公悄悄蹭下去噴到臉上的唾沫星子,滿臉堆笑道:“有,有,踹倒了兩張椅子,摔了個海棠紅釉梅花壺。”

  錢媽媽翻了翻眼睛,道:“就這麽點兒?該把方才叫去幫腔的蠢東西都打一頓!越活越回去了,怎的不趁亂多丟些下來!!”

  她氣了一會兒,又道:“陸衙內精明著呢,怕是添不上什麽;好在是李衙內是個含糊地。----你一會兒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就拿條汗巾子往後巷去尋尋,要是倆小衙內打盡興了,就把汗巾子給他們,說姑娘等著呢,給老娘請回來。再看那財大氣粗的主兒怎麽樣沒,要是還有氣兒,就問他在哪個館子裏住著,著人送他回去,別忘了問他家裏人要帳。”

  龜公忙陪笑道:“是,是,還是花姐英明。”

  錢媽媽白了他一眼,坐下來氣鼓鼓的盤算那帳怎麽個記法。

  錢媽媽閱人無數,事情算得素來精準,可惜也有估量失誤的時候,此時萬芳樓後巷地場麵和她所想相去甚遠。

  萬芳樓後身有條小巷子,因不是主幹道,沒有街燈,而左右又沒有住家,都是商鋪的後院,到晚上打烊了,也就沒什麽燈火。這樣的夜晚烏漆抹黑,站到對麵也就隻能見個粗略的人影,莫說五官看不分明,五指怕也瞧不那麽清。

  這會兒,巷子深處。地上零亂棄著七八個紅底墨字的燈籠,都是被掐了火的,本身無火就顯得那紅色黯淡,這又落在地上沾滿泥汙,瞧著越發醃。其中一個還被踩破踏扁。一隻泥腳印赫然印在那方方正正地楷書“陸”字上。

  再往前,橫七豎八躺著幾個長隨,都是被打昏過去,毫無聲息。

  而錢媽媽想象中當是盡興毆人的兩個官家小衙內,這會兒正被人痛毆,滿地打滾。

  這兩個小衙內出了萬芳樓,見那土財主不過帶了三兩個人,雖是身材高壯。可瞧著憨頭憨腦,就不像打架地料,因此非但沒有提防,人家往巷子裏頭走,他們還暗暗得意,一門心思想著打他個骨斷筋折,給他長長記性,知道知道爺的厲害。

  誰知道差不多到了背人的地方,他們地隨從未及動手就叫人打了悶棍躺下了。兩人沒回過神來,就已經被踢翻在地。拳腳相加。

  黑咕隆咚的,兩人連對方有幾個人都不知道,更是還手的餘地也沒有,心裏就有些慌。然聽著喝罵聲中有京城口音,便又壯起膽子,想仗著各自父親地名頭震懾恐嚇對方,便滿口叫罵著:“爺地父親可是吏部侍郎!”“爺的父親可是鴻臚寺少卿!!”“敢打爺?!想挨阜澤府地板子嗎?!”“敢打爺?!不要腦袋了嗎?!”

  可那一群人聽了隻頓了一下,有人低喝了聲什麽,便又動起手來,打得比方才還凶還狠!

  兩人吃不住疼,再不敢逞強放狠話。隻高喊“救命”,“打死人了”,還想著有路人或巡街的官兵來解救他們。可這麽個巷子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再到後來兩人聲嘶力竭,隻剩求饒地份,滿口子“大爺饒命。饒命。咱們再也不敢了……”

  這吵打聲一直傳到巷子盡頭,那裏停了輛標準的花樓馬車。雕花纏錦,脂粉溢香,四角挑著點點猩紅鴛鴦燈,桃花紋車簾內又有鴛鴦戲水聲。

  那嬌媚的吟哦聲和外麵哀切的求饒聲應和混雜,透著幾分詭吊。

  待車廂裏聲音漸歇,一個黑衣漢子靠近車廂,咳嗽一聲,低聲道:“爺,再打兩個小子就要交代這裏了。”

  車廂裏的男子平了平氣息,推開掛在他身上的女人,整了整衣襟,問道:“老實了?服軟了?”

  那黑衣漢子躬身道:“回爺的話,求饒半天了。您聽……”他說著頓住口,那邊遙遙傳來爺爺長爺爺短的求饒聲,靜夜裏,聽得分明。

  車廂裏的男子尋了酒壺含了一口藥酒,挑簾子跳下車,仰頭漱了口,又吐在地上,大著舌頭道:“走,去瞧瞧。”

  兩人走到鬥毆現場,一幹打手已經停了手,兩個小衙內趴在地上吭吭嘰嘰動也動不了了。

  黑暗中那錦衣男子也分不出誰是誰,一捅旁邊的黑衣漢子,那漢子忙踢了一腳腳邊地人,道:“爺,這個喊他爹是吏部侍郎,那個喊他爹是鴻臚寺少卿。”

  他腳邊的,正是吏部侍郎陸西原的三公子陸紹虞。

  那錦衣男子在陸紹虞跟前蹲下身,啞著嗓子大著舌頭道:“小衙內,你不夠狠呐。”

  陸紹虞雖自己雙手護住頭臉,但頭上還是挨了兩下子,腦子有些木,可這反應還不很鈍,聽了跟前人這話,曉得是反話,他忙道:“爺饒命,爺饒命……小子再也不敢了……”

  錦衣男子搖了搖頭,又道:“你不夠狠呐。”

  陸紹虞慌了神,隻恨少生了條舌頭,急急道:“小子知錯了,爺饒了小子,小子不該犯渾潑了爺一身酒,小子賠爺衣裳,不,不,不,爺要什麽小子賠爺什麽!爺高高手,饒了小子吧……”他既看不清眼前這是什麽人,也辯不出他聲音是不是先前那位的,便隻當他是那富商,止不住地賠罪求饒。

  那錦衣男子嘖嘖兩聲,站起身,忽然踢了他幾腳,恨聲罵道:“就TMD因為你不夠狠……!”

  他磨著牙,心裏罵著,就TMD因為你不夠狠,打斷了紀淙書的腕子而不是脖子!你TMD要是把紀淙書打死了,爺用費那麽大勁嗎?爺用花那麽些銀子嗎?!廢物!廢物!!

  陸紹虞吃疼,胡亂喊著“爺爺饒命”。

  那錦衣男子嘿嘿一笑,道:“爺爺,叫得親近。”說著腳下越發狠了。

  陸家,你想娶七妹妹,你妹想嫁老六,嘖嘖,真是想和咱家親近親近啊,那爺就讓你親近親近。

  他一下一下狠踹著他。親近。Cao。親近。爺讓你親近!

  MD你個混蛋,今兒非把你黃子踹出來不可,叫你讓爺費勁!叫你讓爺費銀子!叫你讓爺糟

  他踹累了,收住腳,站在一旁喘息,因著天黑,沒人瞧見他臉上盡是猙獰之色,隻能聽得他聲音越發低啞陰沉,他道:“你不夠狠。做爺們,就得夠狠。不夠狠做什麽爺們?啊?”

  他說著,伸腳比量了下陸紹虞的胯骨,撇過頭,揚了揚下巴,問身旁那黑衣漢子道:“不夠狠做什麽爺們?啊?”

  那黑衣漢子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露出驚懼之色,遲疑道:“爺,這個……這可是……”

  他直起身子,整了整袖口,撣撣衣襟上的塵土,像個世家子弟一樣,優雅地邁著方步,往巷子盡頭那馬車走去,聲音飄過來,還帶著幾分和煦,卻道:“不夠狠就別做爺們。去幫小衙內料理了……”

  當馬車裏年七爺懷中的女子又搖搖曳曳唱起歌來時,遠遠傳來陸紹虞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榮祥街陸府陸三爺的院子

  暖閣裏,陸三爺陸紹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旁大夫正在一點點檢查他地傷勢。

  暖閣外間,其母喬姨娘坐在一邊,擎著絹子不住抹眼淚,其父陸西原則背著手,焦躁的在房裏走來走去。

  丫鬟過來換了兩次茶,大夫才從裏間出來。喬姨娘一見,也顧不得什麽,撲過去便問道:“萬先生,我兒如何?”

  大夫萬先生略有尷尬,瞧了一眼陸西原,並沒言語。

  陸西原一皺眉,推喬姨娘道:“你去瞧瞧兒子擦藥。”又攤出一手,向大夫道:“萬先生,請外麵飲茶開方子。”

  萬先生點了點頭,跟著他出去,到一旁的書房,上了茶,關了門,他方道:“陸大人,三爺身上傷無礙,老朽開個活血化瘀的方子,再留些膏藥,內服外敷即可。隻是……”他猶豫了一下,道:“隻是那處根本卻是傷了……老朽淺薄,實是無法可醫……怕以後子嗣上……”

  方才褪了兒子衣衫時,陸西原見了就覺得要不好,但還在往好裏想。如今聽得大夫的話,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忙扶住案台,正待發問,就聽外麵小丫鬟低聲急呼道:“姨奶奶……”

  陸西原一怔,穩住心神,向大夫道:“先生請先開方子,某去去就來。”說著大踏步過去,一開門,就見喬姨娘倚在小丫鬟身上,翻著眼睛,幾欲昏厥。

  他兩步過去,把她抱到懷裏,使勁掐著她人中,喬姨娘抽搭兩聲,才緩過這口氣來,睜眼見是丈夫,不由“哇”的一聲哭出來,隻喊道:“我苦命地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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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咩,雖然這章內容實在不符合情人節地氣場……

  雖然情人節還有不到30分鍾就過去了……

  還是要說,情人節快樂!

  是用來……玩暗黑的。

  隻不知道這樣的一個他夠不夠黑。

  望天。

  下章想犧牲一個炮灰。一個不起眼的炮灰。雖然我覺得沒啥。但是還是提前打下預防針吧。。。。

  有興趣的也可以猜猜犧牲的是誰……

  無良的爬走。。。。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0、偏執⑤

  喬姨娘這一嗓子還沒喊全乎,就被陸西原迅速掩住嘴。

  陸西原又氣又惱,低喝道:“大半夜的,嚎什麽?!”

  喬姨娘被捂得狠了,翻了翻眼睛,又要厥過去。陸西原連忙鬆了手,好一頓撫胸捶背,見她悠悠回轉,這才長出了口氣,惱道:“不是叫你去看兒子?怎的跑來書房……”

  喬姨娘本是有氣無力的喘息著,瞥了一眼陸西原,眼睛驟然圓睜,拚了力氣攥了他的衣襟,泣道:“老爺還想瞞我不成?!可瞞得我一世?!……我苦命的兒啊!!……”

  陸西原又要去掩她的口,然怕她再背過氣去,又不敢了,隻鉗了她的肩膀,低聲道:“收聲!沒見萬先生在麽?!沒得讓先生笑話!待我送了先生,安置好兒子再與你理論。”他頓了頓,又斥道:“這是什麽好事?!你再嚎上幾嗓子,臉麵可是不用要了!”

  喬姨娘緊緊咬著下唇,死死攥著他的衣襟,定定瞧著他,淚如走珠,也不言語。

  陸西原與此妾感情最深,瞧她這般越發心疼,低聲哄她道:“你好生等著我……”說著吩咐丫鬟先將她送回陸紹虞的暖閣,自家往書房來。

  這會兒大夫萬先生已是將藥方寫好了,又寫了諸多注意事項,見陸西原進來遞與他看。陸西原掃了一眼,連讚高明,語意一轉,又提今日之事還請他不要外傳才好。萬先生常出入官宦府邸。這些事情豈有不懂的?那嘴嚴才是保命的根本。當下謹慎言辭,鄭重承諾。

  喬姨娘巴巴地等著送走了萬先生,也沒等人通傳,就自行往書房來,進了門就聽見陸西原打發心腹小廝與陸紹虞服些丸藥、擦些藥酒、敷些膏藥。並不叫去藥鋪抓藥,隻道天明再說。

  喬姨娘大為氣惱,三步並兩步走過來,橫眉立目,厲聲道:“老爺這是要小三兒的命不成?!那老爺先把我勒死正經!”說著就往他身上撞,一副拚命的架勢。

  陸西原眉頭緊皺,雙臂箍住她,衝心腹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忙不迭收了藥方子退了出去。又把門關的嚴嚴實實的。

  陸西原這才低喝道:“你鬧什麽?方與你說什麽來著?大半夜地,這事哪裏是好張揚的!小三兒難道不是我的兒?我怎會不疼他!方才已是問過萬先生了,無大礙的……”

  喬姨娘服軟下來,想到兒子可憐,又抽搭起來,泣道:“老爺可要與咱們做主,報官拿了那些天殺的歹人與小三兒報仇!!”

  陸西原聞言不由大怒,鬆了雙臂推開她,惱道:“胡鬧!你怎的這般不省事?剛說了不好張揚,你又扯出報官來!”他頓了頓。咬牙道:“你道今天是誰送他回來的?是萬芳樓的人!都是你慣地他!他在窯子裏與人爭風吃醋被打了,這是體麵的?!咱們掩還來不及,還要大張旗鼓報去阜澤府,讓天下人盡知不成?!我還跟他丟不起這個人!!”

  喬姨娘被他推開還有些惱。聽到“窯子”二字,哭聲戛然而止,腦子也僵了,抽搭兩下,強辯道:“我的兒子我最知道,小三兒一向潔身自好,----大爺、二爺妻妾之外,哪個房裏不有三五個通房丫鬟?隻咱們小三兒就兩個。一個還是我與他的!他哪裏會去那等醃地方!”

  陸西原揮手道:“你眼裏隻他一個是寶!我自汙聲譽騙你這做什麽?!窯子裏的還拿著他打的記賬條子來的,叫還銀子!”提起這事他心裏火更大,然幸好萬芳樓的人知道規矩,送人回來也沒聲張,要賬領賞也隻與他一個心腹管家說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可不隻是丟麵子的事兒。

  喬姨娘瞠目結舌。傻愣了半晌才道:“那……也是小三兒……小三兒與人應酬……”她忽然想起一事,未及細細思量。便脫口而出:“你不也是叫他與郎大人家小衙內多多親近,這許是……”

  陸西原一拍桌子,怒道:“你胡唚些什麽?!”

  喬姨娘被喝住,呆了一呆,又開始抽搭起來,隻泣道:“我苦命的兒啊,老爺可要與咱們做主……”

  陸西原過去攬了她,兩人偎依著坐到椅上,他歎道:“你當我不想千刀萬剮了那歹人?然此事萬不能張揚,眼下禦史台將有大變,到處盯得都嚴,此事論不好便是小三兒德行有虧,連帶我也有過,免不得要遭彈劾。此事還要暗下裏尋著那打人地,再與理論……”

  喬姨娘曉得利害,也不強了,俯在他肩頭,嗚咽道:“是我躁了,可老爺,我這心裏著實恨呐,----小三兒往後怎麽整……他尚未娶妻,這一輩子豈不就毀了?!”

  陸西原素來最愛這個妾室,雖然平時覺得這小三兒不爭氣,但愛屋及烏,也是疼愛有加,想到此一番竟是斷了兒子子嗣,心下大為惱火,暗自咬牙,想往後查著下手之人定要千刀萬剮了,方消心頭之恨。而聽愛妾說兒子親事,心裏又是懊悔,兒子也老大不小了,早兩年與他定下親事便就好了,原是一直想覓良配,現下可好,唉,如今……如今……隻怕他是那事也不行了,可尋個什麽樣的人家……

  他歎了口氣,道:“之前也有人與小三兒提親,是咱們嫌人家門戶低,唉,卻是咱們誤了他。現下……現下這般……也隻得擇個妥當的,速速定下親事。----若有什麽風聲走漏,這良配可越發難覓了。”喬姨娘抹了把眼淚,咬牙道:“那不成!老爺,我不管,兒子這娶妻之事。定不能敷衍了他!”

  陸西原大為頭疼,皺眉道:“他如今這樣了……你還想要什麽名門閨秀做媳婦不成?!”

  喬姨娘扁扁嘴,道:“就年家七小姐!小三兒誰也瞧不上,就歡喜她!!他從小到大,就沒問咱們要過什麽。如今已是這般了,攏共就這麽點兒心思,說什麽也要讓他得償所願……”說著又嚶嚶哭了起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陸西原更怒,不由罵道:“你還提年家?!上次你打我名義去年家提親,結果怎樣?!非但未成,反而受辱!累得我這張老臉也丟盡了!你還敢提?!”

  “我不管!”喬姨娘非但沒懼,反而怒了。猛得坐直了身子,眼角還掛著淚,卻是柳眉倒豎,厲聲道:“我隻這一個兒子!老爺,我隻這一個兒子!!當初為了他,我險些死了一回。這兒子也是拿我命換來的!如今老爺要委屈這孩子,那便先拿繩子勒死我吧,也省得我心疼!---省得那一位礙眼!”

  陸西原人品不值得提,卻是癡情種子。年少時隻愛這喬氏一人,一心一意想娶為妻。奈何家裏另與訂了親事,違命不得,蒙喬氏不棄,甘願為妾。他越發歡喜,百般寵愛。

  你道這陸西原怎地與年家大老爺年崴結交地?便就是投了“癡”字的脾氣。年崴當年是頂著家裏壓力娶了出身不甚高的鄭氏為嫡妻,又隻愛此妻一人,侍妾皆無。當年一次同年酒宴上,眾人酒醉後提起這些韻事,兩人大為投機,彼此引為知己,成了好友。

  陸西原一直羨慕年崴果決。總恨自家沒能下狠心與家裏鬧翻,好迎喬氏為正妻,端得讓她居於人下。彼時他年少衝動執拗,悔恨之餘便不肯再碰妻子,一心想讓心上人誕下子嗣穩固地位。卻未成想嫉妒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狠毒無比,陸夫人不動聲色使了些小手段。就讓喬姨娘失了那個孩子。

  待陸西原覺悟了。與妻子修好,有了第一個第二個……第六個孩子。喬姨娘卻因為那次之後傷了身子,屢次滑胎,最終好不容易立住陸紹虞這麽一個寶貝,生產時又是九死一生,險些命也斷送了。

  這會兒喬姨娘提這個,他心裏委實難受,使勁兒把愛妾的頭按到自己懷裏,摩挲著她的後背,道:“我省得你地苦……我是知道你的……這麽多年,你不知我麽……?”

  喬姨娘聞言心裏一暖,身子也柔軟了下來,轉而又泣道:“老爺當初與我說什麽來著……這會兒要委屈兒子不成……?”

  陸西原倒是騎虎難下了,好不尷尬,隻得咳嗽一聲,道:“不是我要委屈兒子,實在是……這年七小姐確是許了人家地,雖咱們與年家交好,這事也勉強不來……你也知,年家大老爺不在京,這年四老爺與咱們,大抵也隻是麵兒上罷了,他都拿年五小姐敷衍咱們,這意思不已是……”

  他忽然頓住,腦子一轉,繼而沉聲道:“你放心,我定與兒子娶個大戶千金來。年家不是提及年五小姐未有婚配麽……”

  喬姨娘本在他懷裏安穩下來,聽他這話,十分不滿,擰著身子道:“老爺糊塗了?!那是庶出!她爹是個白身!先頭你還引以為恥呢!”

  陸西原道:“怎麽說那是老郡主的孫女,淑妃娘娘的堂妹,年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小三兒這般,她已是良配了。莫要叨念年七小姐了,那是萬不能的,這五小姐,除了其父身份低些,也沒旁的不妥……你且想先頭與小三兒提親地那幾家,又是什麽人家?哪裏比得了年家?”

  喬姨娘心裏清明過來,也知道年七小姐是娶不過來了,而確是沒有一家比得過年家,----便是庶出地庶出,論家底也比旁家強上幾分。父母都是為了孩子好的,若不能讓兒子娶那個最心愛地,也一定要娶個門第最好的。她這心裏就有幾分鬆動。

  但回想一番五小姐,她仍是別扭,隻道:“我與夫人去年家走動時見過這五小姐,和七小姐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模樣還行,卻是木訥性子。這樣的可配不上小三兒!”

  陸西原道:“木訥?”

  喬姨娘道:“可不是!老實的過頭兒了,呐呐地也不大會說話,瞧著就是個依人隨樣兒欺負的主兒,怎麽給小三兒做當家主母?”

  陸西原卻點頭笑道:“老實便更好了。如今小三兒那裏怕是不中用了,烈性的婦人再吵將出來。沒得再生事端。她既是個老實地,便就隻守著本分,這才是家宅安寧呢。”

  喬姨娘聽得明白,先是臉一紅,捶他一下,隨即眼圈又紅,泣道:“我那苦命的兒啊,這輩子……這輩子……”

  陸西原拍了拍她。道:“小三兒這……未必不能好……且養著吧。你也顧惜著自家,莫哭傷了眼睛。這事,已叫上下都閉嘴了,你也仔細著點兒。若那人明兒問你,唔,咱可得想好個說辭。……隻委屈你了……。那婚事,卻是事不宜遲,先定下來方好……”切,年家長生居卻是歡歡喜喜。

  一早二夫人就帶著年老夫人地話,往長生居來問年諒的意思。支出去眾人。單與年諒說了。年諒笑道:“二嬸不是早就讓表妹喊滿娘小嫂子?這是滿娘地福氣。”

  二夫人笑道:“你倒是個鬼伶俐的,隻等嬸子與你提!滿娘這孩子,嬸子瞧著也是好的,先頭。其實……哎,不提也罷,現下她倒是與你爭氣,也配得做這二房。嬸子也盼著你身邊兒有這麽個能撐得起的人。”

  年諒也知道,原來二夫人叫紀靈書喊滿娘小嫂子,未必是真想著抬舉她做二房,無非是想在紀家人麵前給自己提麵子。叫九奶奶陪著這些女眷逛逛倒是行,可許多事到底沒法子叫人家代為料理。少不得要滿娘這姨奶奶去做,叫紀家人曉得她是有體麵的,她行事自然也便宜得多。彼時雖不是真心要抬舉滿娘,卻是真心為著她好。而現下,“真心”二字可未見得,二夫人抬舉她。老夫人也能答應下來。怕還是想著紀淙書那事與他找平衡罷了。

  但無論如何,這結果總是好的。

  年諒笑道:“侄子知道二嬸疼侄子。侄子先與二嬸磕個頭。再叫滿娘過來磕頭謝過二嬸。”

  二夫人點著他額頭,笑道:“你心裏曉得就好,做那虛禮什麽!你既是應了,嬸子便去回了老太君了。待書、禮過來,再叫滿娘過去磕頭謝恩吧。隻有一樣,嬸子可先與你說了,老太君那邊不叫擺席,想必你也曉得什麽意思,你這裏,若是樂意擺,幾個菜意思意思便罷了,別大張旗鼓地,一來惹眼,再來也是忤逆,惹老太君不痛快。”

  年諒點了點頭,道:“侄兒省得。侄兒原也不欲張揚,隻想與滿娘個交代罷了。她也是不喜張揚的,咱們隻關起門來水酒一杯便可。”

  二夫人笑道:“那就好。”她頓了頓,瞧著年諒盡是歡喜,心情甚好地模樣,才又提道:“不是嬸子趕這會子討你嫌,卻仍想問你一句----老太君那邊也是提了,青櫻你待如何?若要開臉,不若這一道求老太君個恩典,也與她個名分。”

  年諒神色一僵,垂了眼瞼,道:“二嬸,這個侄子另有打算。侄子也是許過青櫻……”卻是聲音越來越小,終不可聞。

  二夫人盯著他道:“青櫻這孩子,誰瞧著不是好的?伺候你這麽些年,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可拖不得幾年。嬸子提這話,你別不愛聽,她還不比青槐,青槐到底還有個哥哥在外頭,她家裏可是沒人了的!”

  提到青槐,年諒臉色越發難看,嘴抿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二夫人瞧了他半晌,最終隻得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你呀……也是個執拗的。----你要真個心裏有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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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甩汗,咋會河蟹老七?

  望天。

  望著天爬走……

  (哎呦,誰丟的香蕉皮……?!眼淚,同誌們,走路不能一直望天,也要注意腳下啊……)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1、偏執⑥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當你想要一個蘋果時,上帝偏給了你一菠蘿。

  夏小滿一直認為,非我所要時,就是給人參果也沒用。卻沒想到,這菠蘿卻比想象中的好吃多了。

  她沒想要在這宅門裏求生存,卻沒想過求發展。所以對升職並不熱衷。

  就現在而言,若說權限,長生居這群人,刺頭兒被攆走了,本分的依舊本分,見風使舵的也一股腦的往她這邊倒,她梳理了三個月,還沒誰是她使喚不動的;而若說長生居的管賬,她還處於文盲階段尚接管不了,況且,她也怠於管那些瑣碎的,青櫻知道進退,銀錢上也沒怠慢過她,這她就很知足了,----自己銀子要抓緊,那公家的銀子自己把在手裏幹嘛呢?有點兒什麽反倒落不是。不如啥也不管的好,反正自己也不吃虧。

  因此,這升職裏隻有一條讓她有興趣的,那就是加薪了。

  姨奶奶的月薪五兩銀子。年家還沒有過二房這職位的人,所以她也沒處參考薪水去,不過按照正房奶奶二十兩的標準,她原合計著,能升到十兩是頂天了,保守估計是七兩----老爺房裏的姨奶奶們是這個價,這爺房裏的二房,能和老爺房裏的姨奶奶比肩也就不善了。

  未成想,隻加薪一條就出乎她意料了,上麵發話,夏氏月例十二兩。

  夏小滿大為驚訝,止不住的咂舌,倒是真給年六爺麵子。可年六爺卻似乎還覺得這麵子給的不夠足。仍略帶不滿道:“怎得出這麽個數來?也當十六兩才是。”

  要什麽自行車?!夏小滿嗤笑一聲,眨眨眼道:“要多少是多?六爺眼界可是高。”

  年諒搖了搖頭,怕是祖母想與,有人心懷不滿克扣了吧。也罷。若真賞得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老五家地那邊兒還不知道鬧出什麽花兒來。因此他隻道:“不圖銀錢。隻是覺著此數不成規矩。”

  夏小滿笑道:“嘿。我看正好相反,正是規矩。我現在倒成了先例了,怎麽也得給後麵留點兒餘份兒吧,我要十六兩了,過兩日哪位老爺房裏的扶成二房,銀子給多少?十八兩?瞧著也不成等級啊。現在我這一等十二兩,老爺二房那一等十六兩,嘖嘖。這就像那麽回事了。”

  年諒瞧她這般嬉笑模樣,忍不住笑道:“原怕委屈了你。你倒想得細致,反替她們辯。”

  夏小滿心道,這多多益善之外不還有個知足常樂麽?便笑著揶揄他道:“原來你是替我抱不平!那咱也不多事給旁人添膩味了,四兩銀子你補給我好了,咋樣?”

  年諒擊掌笑道:“好,你倒越發不饒人了。我卻不補,左右瞧你也不急,依你方才所言規矩,待過些年。我是老爺了,你自然就是十六兩了。”

  夏小滿翻了翻眼睛,幹笑兩聲,道:“你倒會省錢。”

  她暗自磨牙。往後的事誰知道?難道真跟這兒熬到你年六爺升級成年六老爺?阿彌陀佛,您還是別咒我了。

  年諒倒也沒真省錢下來,該與她打的首飾一件不少,來不及裁新衣,便使人往外頭成衣鋪子置了兩件襦襖兩條裙子應景。夏小滿哢吧著眼睛恨不得都折現,當然,此言未免太煞風景,隻好鄭重謝過領導。十分應景的穿戴起來與領導鑒賞。

  自家領導還是好伺候地,領他的“賞”倒沒什麽規矩,領旁的領導的“賞”,卻是不同。幾位夫人各有賞賜些首飾尺頭並金銀錁子,夏小滿往年老夫人那邊謝恩時,一並叩頭領回來了。

  這還是夏小滿穿過來之後第一次正經八百的磕頭行禮。她起初還安慰自家。無論你樂意與否。這都是無法之事,就當拜佛了。又比拜佛還實惠些---拜佛是你磕了頭還得花銀子買香燭上供,現下卻是你磕頭人家與你銀子。

  隻不過,拜佛隻跪一下磕個頭就拉倒了,領賞卻是要跪著聽老夫人訓話。好在老夫人話並不多,重點不外乎“恪守本分,好生伺候主子”,也好在不必經常跪來跪去,不然她真得琢磨琢磨是不是也整個那傳說中名喚“跪得容易”的護膝。

  除了領賞之外,還領了一份“婚書”。

  二房算是貴妾,與普通妾室最大的不同,是其正規性,雖然不及正妻那般六禮齊備,卻也需要有大媒,納吉行聘,並有類似正妻的婚書----隻比那言辭上要簡單些而已,之後女子正式入夫家戶籍,而非普通妾室地奴籍。這般下來,算是受法律保護了,而不似那些普通妾室,是夫家的“動產”可隨意買賣。

  夏小滿先賣入年家,這會兒扶為二房,納吉聘禮統統沒必要了,隻差補一份婚書而已。

  夏小滿瞧著那裝著婚書的朱漆描金雕花帖匣,心中感慨萬千,從前也到適婚年紀了,差一點兒也就結婚了,沒想到卻是在這邊先領了“結婚證”了……

  除了加薪和“結婚證”,還有更意想不到的等著她,那才是“菠蘿最好吃的部分”。

  年諒派人去與她落戶籍,她還沒腦子尋思到底怎麽回事,待年諒著人討來她的賣身契,問她是否送回夏家時,她才反應過來。

  消了奴籍,重入戶籍,從此之後不再是奴,而是自由民身份了。

  “自由了?”她有點兒難以置信,升職還有這等好處?!“以後是平民百姓了?”

  年諒瞧著她驚喜的模樣,心下又是高興又是唏噓,點頭笑道:“你安心,已是除了奴籍。同你……未來之時一般了。”他頓了頓。又問:“這契書……”

  夏小滿真想仰天大笑三聲,現在跑了是不是不算逃奴了?!她強壓了想大喊大叫蹦蹦跳跳的欲望,伸手去端茶想穩穩心神,聽了年諒問話,連忙撂下茶盞。兩步搶過去,攥了賣身契在手裏,道:“既然是消了奴籍,賣身契自然是還我!”

  年諒才從匣子裏拿了賣身契擎在手裏,就突然被她搶去了,不由一愣,隨即大笑,道:“你急個什麽!又沒說不予你!”

  夏小滿撇撇嘴。卻仍忍不住嘴角上翹,道:“到底還是揣在自己口袋裏踏實。那這契沒用了,能燒了不?”

  年諒笑道:“自是隨你。隻是,不送回你家裏去與你父母知道?”

  夏小滿一翻白眼,給他們知道就完了,好不容易斷絕關係的,這要知道了賣身契失效,將來再有個啥地,搞不好還敢打主意再賣她一次!她隻道:“用不著。我知道就行了。”

  年諒見她態度冷漠,又這般說。忽然想起一個來月前小韋管家曾回稟過夏家人種種表現,歎了口氣,拉了她近身,道:“你勿要擔心。你如今有了婚書,戶籍落在年家,這一世便是年家地人了。便沒這契了,他們又敢如何你?打發個人告訴他們一聲,不過是想著讓他們也歡喜歡喜罷了。”

  年家的人。夏小滿那點兒希望的小火苗突然被掐滅了,白歡喜一場,真是蠢,光想著不是奴籍。跑了不算逃奴了,現在卻仍是年家的人,戶籍還在年家,離自由人也還差遠了。

  年諒見她忽然神色黯然,隻道她也為父母之事傷心,便攬了她勸道:“也不同你說那些悖德、悖禮地話。隻是聖人也雲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如今告知他們你出息了,他們臉上不也有光?也算是你盡孝了。”

  出息?夏小滿繼續翻著白眼,真稀罕,原來這就叫出息!至於盡孝,這更是笑話,她老早就指鼻子告訴夏氏夫婦少跟她提那個“孝”字,他倆那德行還配不上說這個字。她哼了一聲,道:“謝您好意,還是不必了。他們還真就用不著我給他們爭光。”

  年諒聽這話音兒就不對,歎了口氣,道:“你到底在氣什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夏小滿想起夏氏夫婦所作所為來,冷笑一聲,打斷他道:“那是你爹娘好,你沒見著極品的。等你見著了,毫無怨忿,還能擱我這兒論什麽百行孝為先,那我就服了你了,----你都不是凡人,是聖人了。”

  爹娘好……。年諒一時怔住。於他本心,真個覺得“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了麽?對於父親,他在恭敬之餘,真是半分無有怨忿嗎?他是聖人麽……?

  夏小滿瞧他發呆,也沒理會他想些什麽,掙了下身子站起來,喊小丫鬟拿了銅盆來,仔細看了是自家的賣身契,便拿火折子當年諒的麵兒點了。

  看著那張泛黃的紙漸漸變黑,最後化成一攤灰燼,夏小滿先前因想起夏氏夫婦的哪點兒不快也隨之消失殆盡,心裏舒暢無比,無論如何,這算是了結了件大事。

  年諒見了火光才回過神來,見她興高采烈地,也拋了煩心之事,跟著笑道:“祖母雖不許擺宴,然也不屈了你。我已交代下去了,晚上咱們自己置桌席,自己樂嗬樂嗬。”

  夏小滿對吃吃喝喝也沒多大興趣,左右也是天天吃那些東西,還能做出什麽花兒來!便道:“咱還是商量商量,免了這桌酒吧,這麽著我就挺樂嗬了。”她忽然想起個事,忙又道:“要不換個慶祝法?……如果能叫人改個稱呼,我就更樂嗬了。”

  今兒老夫人那邊兒正式傳話過來抬舉她為二房時,長生居的丫鬟們就立時改了口,皆叫她“二奶奶”。她初時聽了差點兒沒摔一跟頭。

  “二奶奶”這是個多強勢的詞兒啊,她滿腦子想的是璉二奶奶、白二奶奶,這詞兒,實在是太……太……太讓人無語了。況且,家裏不是有個二奶奶---二爺年證的媳婦,這不是叫混了嗎?

  等她問了茴香才知道。她這二奶奶隻是在長生居的內部稱呼。將來年諒娶了正妻,那就是她們地大奶奶,直接叫奶奶,而她夏小滿被叫二奶奶,以示二房尊貴。區別於其他妾室地姨奶奶稱謂。而在長生居之外,別人還是稱呼她夏姨娘,夏姨奶奶,和家裏四房的“證二奶奶”並不衝突。

  雖知道怎麽回事了,她卻還是覺得別扭,倒還不如姨奶奶聽著習慣。

  年諒聞言挑了挑眉,心下有些不快,語氣有些冷硬。隻道:“你想叫什麽?”

  夏小滿渾然未覺,道:“還是叫姨奶奶吧,順口了,別人叫二奶奶我都不知道是在叫我。”

  年諒一怔,隨即知道自己想歪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就知你並非那等恃寵之人……”

  “啥?”夏小滿險些被口水嗆死,恃寵?!她沒聽錯吧?!她撓撓頭,小心翼翼問他道:“我……咋了?”

  “不相幹。是我想左了。”年諒擺手笑了笑。隨即又正色道:“隻這稱謂還得按規矩來,免得以後亂了規矩,你自家不覺得,倒叫外人瞧著不像。”

  晚上長生居設宴。既是不張揚,年諒便兄弟誰也沒請,隻問了九爺。九爺曉得自家去了,更顯得年諒沒請旁人,再叫旁人挑理,便直言不過去了。因著九奶奶和夏小滿一向交好,她倒是過來送了賀禮,陪了一陣子。

  年諒還請了二夫人並紀靈書過來坐坐。二夫人來吃了一杯酒便先走了。隻叫紀靈書在這邊多玩會子。紀靈書送了兩個裝了錁子和如意地荷包與夏小滿為賀。

  待九奶奶告辭後,紀靈書便與年諒道:“靈書身子也好了,也當是回家侍奉母親哥哥。”

  她其實今兒一早就想著回去地,因二月初一也有祭祀,恰好回去與家人一道。然雁回居皆道夏小滿今日被抬舉成二房,她遣人去打聽。白晌長生居裏外人都忙著。----裏麵人陪著夏小滿謝賞,又籌備酒菜。外麵人則要跑夏小滿落戶籍之事。而後年諒又打發人來請二夫人並紀靈書晚上赴宴。紀靈書不好不來,便將回去之事擱置一旁。這會兒提起,是想著明日能走,算是與他們作辭。

  夏小滿先前也與年諒說了二夫人想留表小姐,年諒心裏也清楚二夫人思女之意,所以雖然紀靈書語意堅決,兩人卻也隻含糊著,不置可否,想拖到翌日問問二夫人地意思再說。

  待散場了,席麵撤去,兩人洗漱安置。

  夏小滿想起紀靈書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就頭疼,哎,這植物園又動物園的,忍不住向年諒道:“先不說二夫人怎麽想,其實要是紀家這就回州地話,不如多留表小姐住兩日,----她東西實在不少,省得折騰,費二遍事。”

  年諒沉默半晌,才道:“我還想勸他們晚些回去。郝神醫也說了,表哥的腕子需靜養,若不慎再碰了傷了,怕就要落下病根,再難痊愈。他們回去還要經麒麟山,行山路,車馬顛簸,我實是怕再出些事端,那表哥的手真是毀了。不若在京裏靜養幾個月,徹底養好了再回去也不遲。----左右回去也隻是讀書罷了。”

  夏小滿點頭道:“說的也是,腕骨再挫了可不得了。”

  年諒歎了口氣又道:“也不止是此……”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本不欲與你說,但又怕過幾*****問起,嫌我瞞了你。咱們初時定的二月初丁午河解凍便走,及至表哥來了,我便想著等會試放了榜,表哥有了去處再走。後來卻又出這等禍事……現下,我想等表哥傷好咱們再走,免得咱們走了,京裏無人照應他們……”

  夏小滿不以為然,道:“你是不是多慮了?有上次換藥那事,你就總怕有人再害了他!但還是那句話,你能護他多久?要害早就害了!這幾日不也沒旁地事?”

  年諒搖了搖頭,正色道:“那日開藥的大夫昨兒死了。”

  夏小滿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道:“死了?”

  年諒道:“問供,他隻不招。府尹動刑,他受刑不住,死在堂上。有他徒弟的供詞,到底定了罪。阜澤府那邊下晌送地信兒,說他謀害人命未遂,證據確鑿,卻妄圖狡辯脫罪,受刑而亡。”

  他頓了頓,見夏小滿略有緊張的盯著他,不由苦笑道:“與我不相幹。我是想定他死罪,卻沒想這般。不到十板子就死在堂上,絕不是他體弱,當是有人買通衙役下了重手。我倒真未想他能供出什麽來----能設計的人就不會把自家栽進去,然卻是有人心裏有鬼,先行滅口了。我叫人去查誰使的銀子,能查到的都是些不相幹的人。”

  夏小滿深吸了口氣,道:“知道與你無關。隻是……有點兒感慨罷了。其實那日,我也覺得他換方子害人,該死!但……哎,也不是我瞎慈悲,到底是一條人命,判死罪和這般……到底不一樣。那人,夠狠,做事也夠幹淨。”

  “正是,好不歹毒。”年諒喟歎一聲,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又道:“因此我才放心不下。如你所言,我護不了紀家多久,但現下這般境況,我實是不能踏踏實實往玫州去了。姨母是我親姨母,卻不是我這些兄弟地至親,若托與他們,老五老七提都不必提了,老二老四定也是敷衍塞責,隻老九我是信得過地,然老九還要大比……許不必等那麽久,等放榜的吧,等老九能騰出手來,咱們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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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2、偏執⑦

  永寧十九年二月初一

  大秦襲前朝舊製,定二月初一為中和節,取意“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日祭“勾芒神”與“日神”,始春耕。百官休沐一日,歸家祭祀。

  逢初一望日,掃宗祠、拜神佛也不可少,所以這一日的祭祀活動頗多,從早上一直持續到近午時。

  祭禮畢,年諒便尋了個由頭,把二夫人從老夫人身邊支開,問了她紀靈書之事。

  二夫人是舍不得紀靈書,可到底是別人家的女兒,哪裏有她總留著的道理?便是自己姑娘也留不得一輩子。她有時也想若這孩子能嫁來年家,無論給了十二、十三、十四哪一個,都是好,但又想起紀鄭氏不願女兒入豪門之言,也就歇了這念頭了。

  她歎了口氣,向年諒道:“靈書也與嬸子說過了。她是個孝順孩子,總念著母親哥哥……昨兒也收拾了收拾行李,還沒太歸整,你們一會兒幫著打點妥當,好生送了她回去。嬸子還要往老太君那邊去,不便過去,你們去了替嬸子與你姨母代個好。”

  年諒應了,回來長生居,與夏小滿道:“表妹已是和二嬸說過的。昨兒也算是來辭了咱們吧。你回頭往雁回居去,幫她料理料理行李,眼見也晌午了,她若去辭了祖母,祖母必留飯的,想來要下晌才能走上。”

  夏小滿心裏念了句佛,走了也好,走了咱也就省心了。不必再頭疼她念經,也不必擔心大灰狼了。----前兒老七往紀靈書那邊送皮子,她收了,年諒氣惱了半晌,幸而采藻報說七爺也就呆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了。之後老七一直沒什麽動靜,而當時年諒心思又都在查那大夫和挑撥郎衙內動手的人上,無暇分心兼顧,這才把紀靈書這事撂下了,那還囑咐夏小滿多留神呢。

  夏小滿是很想把這丫頭關小黑屋,不放出來地,現在送她回家,叫姨母大人守吧。反正門房上也必是交代過的。老七連大門也進不了,安全無敵。

  她忙道:“嗯,那我這就過去。收拾利索了,就先叫人陸續送到萬祥街去,然後下晌直接帶她人回去就行了,不耽誤時間還方便。”

  年諒點頭道好。

  兩人正商議著,外麵又報持葛有事來回。

  持葛進了門行了禮,略有焦急道:“爺,小的方才瞧著陸大人的長隨了。”

  年諒挑挑眉,道:“獻生子的?還是陸大人也來了?”

  中和節民俗以青布口袋盛百穀果實。互相贈送,謂之“獻生子”,既是賀春耕,又是祈豐收。然大秦官吏間這種互贈卻並沒有象征性意義。不過是同逢年過節禮尚往來一樣,走個形式罷了。

  因著各家人口不定,這祭祀又是家人逐一上香磕頭地,所以各家祭祀時辰長短不一,方才年家祭祀未完,就已經有人送禮過來了,被請在外院客廳待茶,祭祀禮畢四老爺並二爺四爺就匆匆出去待客了。

  持葛是年諒心腹。年諒查出陸紹虞挑唆郎衙內打紀淙書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所以這會兒見著陸西原到了才會忙不迭回來稟報。他道:“許是,打聽了是有禮的。但,陸大人拜老太爺去了,同去的還有翰林屈大人,----小的尋思……會不會是來賠罪的?”

  年諒哼了一聲。道:“不會。他若有心賠罪早賠罪了。這都過去多少天了?誒……?”說著忽然想到前兒派了人去查誰與衙役使了銀子打死那大夫的事。

  莫非陸家心裏有鬼,聽著風聲了。才來賠罪?----打一個紀淙書沒什麽,若是滅口殺人卻是大罪了。這是想著化幹戈為玉帛讓年家莫要追究了?還請了老太爺地至交翰林侍講學士屈大人來說和?

  “先見了四老爺又見老太爺?”年諒沉聲問持葛道。

  持葛回道:“像是沒去四老爺那邊----四老爺那邊也忙著待客呢。陸大人是同屈大人直接去拜的老太爺。”年諒冷笑道:“哼,便就是賠罪,豈能饒他?陸紹虞忒是狠毒,攛掇也就罷了,還換藥方子要害了表哥!這會兒又敢除了大夫滅口,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單賠罪就能免其罪責?!陸大人倒是會尋和事老,屈大人果然是有麵子的,然便是祖父不追究,也別想我饒了他,咱們且瞧著!……”

  持葛沒敢接茬,等著主子說了一番氣消了些,才道:“爺息怒,小的也就這麽一猜……許是真來獻生子的也說不定……小的這就往老太爺那邊打聽去……”

  年諒點點頭,揮手叫他下去了。夏小滿對於他的報複計劃沒有半點興趣,她隻希望去玫州前不生事端才好。隻可惜,這抻著的日子長了些,紀淙書的手還得倆月才能徹底愈痊吧。

  她站起身,向年諒道:“若沒事,我這就過去雁回居了。還用帶什麽話不?”

  年諒搖頭道:“不必。下晌……祖父那邊若無事,我同你們一道過去。”

  夏小滿點頭道好,挑簾子出來外間,正碰上采菽匆忙進來,與外間丫鬟打聽年諒這會兒得空不。瞧見夏小滿,她連忙過來行禮,笑道:“二奶奶,奴婢正有些個事想回。”

  夏小滿聽那二奶奶就暈挺慌,哢吧哢吧眼睛,勉強一笑,道:“去吧……人擱屋呢……”采菽頓了頓,掃了一眼屋裏幾個小丫鬟,湊近夏小滿道:“二奶奶,二門上地來遞話,說官媒朱婆子又來了,在老太太那邊呢。”

  夏小滿嗯了一聲,第一反應是。朱婆子是誰?官媒?這和她好像沒啥關係吧……然後才想起年諒來,又想起剛才持葛說的陸大人也來了。於是又轉身跟著采菽回了屋。

  年諒聽了采菽說的,臉色變得極難看,隻問:“朱婆子誰家遣來地?”

  采菽道:“爺恕罪,奴婢不知。是剛才二門上人來回地。像是沒遞帖子,若不是老夫人招她來的,怕就是跟了哪位大人夫人一道來的,----今兒前門來獻生子走禮的著實不少,門上地也亂了,混不記得了。”

  年諒沉著臉,道:“探個準信兒再來回。”

  采菽見他不快,忙道:“奴婢已經著人往老夫人那邊轉轉了……奴婢。奴婢這也去瞧瞧……”說著見年諒一點頭,便忙不迭退下去了。

  夏小滿瞧著年諒,道:“用幫忙不?”

  繼續……裝病?一回兩回三回?哎,現在陸家要是鐵了心嫁閨女過來,別說你是半死不活床上躺著,隻要你沒躺進棺材,人家照樣能把花轎塞進門。陸家前腳打了紀家,後腳又要嫁閨女進來,這……她忽然有些想笑,若不知道的。許是能想成陸家打紀家是為了年諒爭風吃醋呢,病秧子也成香餑餑了?

  病秧子可沒她那麽多幽默細胞,也不知道怎生想的,往床上一仰。闔上眼睛,語氣透著疲憊,隻道:“不必。你去雁回居吧。這事,我自有計較。”他頓了頓,近乎咬牙切齒低聲道:“他們休想。”

  夏小滿無限同情的瞧了年諒一眼,轉身做自家事去了。雖然她也抵製陸家人進門----已經是結仇了,還是那句話,年諒要不待見這姓陸地媳婦。兩口子不和,她夏小滿極可能成為頭號炮灰。但是她抵製有啥用?還是先做好自家日子,以不變應萬變吧。

  二夫人在老夫人那邊沒回來,青榕也是一早跟著去伺候的。隻青棉看家,得了信兒說六爺房裏夏姨娘過來了,青棉就帶著幾個小丫鬟過來迎夏小滿。見麵就先行禮賀喜。

  雁回居的青榕青棉可不比旁人。在二夫人身邊頂半個女兒用的,夏小滿一直和她們保持良好關係。也常是能開玩笑地,因此和拉了她,笑道:“得了,昨兒酒我也請過你了,今兒你就是再說吉利話,我也是沒可給你的了。----咱還是免了吧。”

  青棉也是玩笑慣了,揶揄道:“姨奶奶月錢可是翻了倍地,怎地還小氣起來了?昨兒我是喝著喜酒了,自不會向姨奶奶再討賞,可下麵這些小姑娘還等著您賞呢!這是姨奶奶大喜,可賴不得!”

  夏小滿笑道:“嘿,我是怕了你挑理了,幸好記得帶荷包來,不然今兒這院子怕都走不出去了。”說著招呼茴香上來。

  茴香拿了個小口袋大小的水紅繡喜字紋錦袋,裏麵裝地皆是散錢,攤開口遞過來,叫每人抓一把,抓多少是多少,隻道圖個喜慶吉利。

  小丫鬟們便都熱熱鬧鬧圍過去抓錢,青棉引著夏小滿往裏走,便走邊低聲笑道:“今兒是中和獻生子,姨奶奶這倒好,抓青錢!----真個聰明,豈不欺負咱們院裏的小丫頭手小?便是兩隻手能抓多少?”

  夏小滿哂然一笑,確實圖的這個,比包紅包可省多了。嘴上隻笑道:“也是圖個吉利,個人兒撞個運氣。----也要看她們有聰明的沒,我就教你個招,下次你碰上這事,千萬別用手抓,要用雙手去捧……”

  青棉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拽著夏小滿的袖子笑道:“姨奶奶,我真個服了你!這等妙計難為您想得出來。”

  夏小滿心道我那是上學聯歡會上抓瓜子花生得出來地經驗,也陪著她笑了一回,又道:“六爺使我過來幫著表小姐歸整歸整行李,表小姐呢?青棉道:“表小姐方才往老太君那邊去辭行了,姨奶奶先東廂稍等吧。----紀家的洹嫂子過來跟著收拾呢。”

  夏小滿點頭跟著她往東廂來,拂星攬月兩個大丫鬟都跟著紀靈書過去福壽堂了,隻剩下幾個小丫鬟。在洹嫂子的指揮下將行李一一歸置裝箱,瞧見夏小滿和青棉進門,都趕著過來問好。

  夏小滿見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隻剩那幾個活物,是要最後放進去的。便打發人先抬了幾個大箱子出去,到二門外交給年諒地小廝並紀家派來接人的下人,裝車送往萬祥街。洹嫂子見夏小滿還要喊年家的管事媳婦進來幫忙,連說不用,自家跟車去了。

  夏小滿才送了她們一車行李出門,就見紀靈書的丫鬟拂星打穿堂過來。拂星跑過來施禮,笑道:“姨奶奶怎的過來了?”

  夏小滿指指剛消失在拐角地拉行李小輦,道:“過來先搬些行李送回萬祥街。省得下晌表小姐回去後麵跟著一溜行李車,瞅著都累挺慌。你打哪來?表小姐呢?可是老太君留下吃午飯?”

  拂星陪笑道:“老太君那邊有客,未留小姐,隻道不同你講那些虛禮,也是近便,多暫就回來了。打福壽堂出來,倒是七爺請小姐去了,說是要與小姐踐行,府裏幾位小姐小爺也都是過去的。我家小姐也就跟著去了,打發奴婢回來與青棉姐姐說一聲。晌午飯不必給小姐備了。”

  夏小滿仰著頭,無語問蒼天。不是我軍無能,而是X軍太狡猾!一個不留神,小羊羔就能叫狼叼了去!趕緊把小羊羔送走吧。她可受夠了。

  她暗自磨牙,麵上笑容也多少有點兒抽抽,隻叫青棉先領拂星回去再看看行李去,待兩人去的遠了,自己這邊吩咐茴香豆蔻道:“豆蔻回去,問六爺,七爺把表小姐請走了,咱還半路請回來不。茴香。往各房爺、小姐那邊去,瞧瞧是不是各位小姐都去了。有什麽信兒立刻來回。”

  夏小滿回院進屋喝了兩盞茶,豆蔻先一步回來了,青棉借引子出去,豆蔻這才回道:“主子,爺沒在。青櫻、采菽姐姐也都沒在。采姐姐說。六爺聽了采菽姐姐和持葛地稟報就往老太爺那邊兒去了。”她頓了頓。又低聲道:“她說,六爺似是惱了……”

  看來媒婆真是來提親的了。陸家小姐麽……夏小滿蕩著手裏的茶盞。瞧著清碧的茶湯,或懸或沉的芽葉,挑了挑眉,不曉得年諒抗爭結果如何,不曉得……這是牛魔王地妹妹能沏出盞什麽茶來。苦地,甜地,澀的,香地……甭管什麽的罷,隻要端上來,年諒總得喝下去,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躲遠點兒,省得年諒喝得不爽,噴了,再噴她一身……

  過了兩刻鍾茴香也回來了,卻帶回真正讓夏小滿頭疼的消息。

  “三房、四房的爺小姐們都去了。”茴香回道:“但奴婢方才打那邊過來時,卻遇著九小姐了。九小姐道,吃了幾盅酒,老太君那邊召喚五小姐過去,大家就散了。”她仔細瞧了夏小滿臉色,繼續道:“九小姐還說,她欲陪表小姐一道回來的,七爺卻說有事,把表小姐留下了。”

  夏小滿拍了拍自己腦門,現在算不算“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不過,很可能她還沒等著“大任”就先被這丫頭折騰死了!年諒不在,保衛小唐僧地活計就落在她肩膀上了,她是八戒嗎?!

  “主子……”茴香小心翼翼的問道:“咱們現下……”

  夏小滿翻了翻白眼,現在?維護世界和平,拯救女版唐僧。她站起身,抻抻衣襟,道:“走吧,去接表小姐回來,趁早送了她回家!”

  夏小滿交代了青棉等著洹嫂子來再搬行李走,自家帶了茴香豆蔻,往七爺的鴝鵒居來。

  夏小滿升職之後,一路遇到丫鬟婆子都特別客氣,然而到了鴝鵒居卻並沒受到禮遇。

  “夏姨娘大喜啊。”青桂皮笑肉不笑的擋在門口,連院兒都沒有讓她們進地意思,嘴裏雖是賀喜,可聽著卻格外刺耳,她又道,“我家爺有客,正忙著呢,夏姨娘還是改日再來吧,或者,留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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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忘記說了,關於二房在內部被叫二奶奶的說法,請見《紅樓夢》第六十八回,善姐兒與尤二姐的對話,以及鳳姐兒訓下人們的話。

  二房實際的地位是比妻低一等,比妾高出許多的。

  但這還講個因人而異,比如尤二姐過得還不如鳳姐兒的普通丫鬟。

  至於咱家小滿……哇哈哈哈。

  以上。

  爬走。。。。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3、拿什麽拯救你,我的唐僧①

  夏小滿還沒待還口,茴香已先一步急了,厲聲喝斥道:“怎麽說話呢?!”

  自采蘩之後,下人裏再沒人敢這麽跟自家主子說話!

  這青桂從前常在長生居逛蕩,人前裝得什麽似的,背後沒少擠兌自家主子,給其話兒聽。那會兒要不是青桂衝著和青槐好,茴香才不會忍她,便是忍著,也有過幾次口角,卻總落下風。如今青槐沒了,不必顧及什麽,而自家主子又是正經二房奶奶了,哪裏容她這麽陰陽怪氣的?

  最近茴香被夏小滿丟出去與紀家那些大小丫鬟管家媳婦們打交道,人越發碴利了,也是什麽都不怕的,這會兒既是生了護主的意思,也想著為自家出口惡氣,因此立時出言訓斥。

  夏小滿並不曉得茴香那點子小心思,但見她出頭相護也不是一遭兩遭了,當下一笑,拽了拽她,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後收了笑臉,淡淡向青桂道:“我不找七爺。我找我家表小姐。勞你去通稟一聲。”

  她穿過來以後,青桂很少出現在她麵前,隻側麵接觸兩回,她覺得此人十分做作,因此毫無好感。這會兒又想起豆蔻手裏那個小小的銀錁子,心裏更加厭惡,挖牆角敢挖到她頭上了,眼下不知道抽的什麽風又冷嘲熱諷的,裝什麽大尾巴狼?當她是死的啊!

  她終於明白五奶奶當初為什麽一怒打了珍個半死,七爺房裏這群妖精都是欠收拾的!不過這會兒她沒空收拾妖精,況且她還沒混到五奶奶那職位。敢兩下子打這妖精個半死,紀靈書在狼窩裏多一分鍾就多一分危險,先顧“牧羊犬”這正業吧,速戰速決,妖精麽。來日方長。

  因此她隻是還算“客氣”的叫青桂去通稟,然後打定主意,“敵退我進”,隻要青桂一回身,她也跟著進去,先把紀靈書喊出來再說。哎,這都需要兵法了,天天和這群人混。得死多少腦細胞啊。

  可惜,她地腦細胞白犧牲了,青桂並不是個能如她願的。

  青桂本身就是烈性子,又在鴝鵒居被慣出來了,七奶奶在的時候也是約束她不住,七奶奶不在了,更是她一人獨大,說一不二。她素來沒把二等主子放在眼裏過,尤其是窩囊的主子,比如這長生居的夏姨娘。從前當著人前主子麵兒她還有三分虛情客氣,若是沒人什麽難聽地也都說過,而那夏姨娘老實巴交的就隻有擎著的份兒,幾時敢與人甩臉子?越這樣越叫她瞧不起。

  可這麽個叫人瞧不起人兒。竟然在昨兒被抬舉成二房了!呸,封個姨奶奶都是姓夏的白撿來的,憑什麽被抬舉成二房?!青桂是又妒又恨,目眥盡裂,五內俱焚,直呼老天不開眼。----蒼天,憑她這般聰慧貌美,怎得還在人下做個奴才。那等窩囊廢竟能成主子了?真個老天不公!

  她打昨兒得到這個信兒就忿恨不已,本想著晚上纏著七爺,也討些平衡,誰知道昨兒七爺又不知道跑哪裏喝花酒去了,一夜未歸,早上回來換衣裳。又是一股子陌生的脂粉香。青桂咬碎銀牙。才擰搭擰搭鬧了兩句,就被七爺兜頭一頓罵。這火兒便生生窩在心裏。晌午紀靈書並家裏的爺小姐們過來了,她瞧著七爺待紀靈書那份殷勤勁兒,越發不順眼,礙著自家爺和小姐在不敢怠慢,隻得強顏歡笑,勉強應承。

  這會兒人走了,隻七爺和紀靈書在裏屋不曉得做些什麽,七爺又交代不許進來。她那半身子是醋,滿心是火,整個兒人又酸又燎,正難受著沒處發泄呢,可巧夏小滿就來了。

  本來瞧見夏小滿,青桂就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又見夏小滿是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她恨得牙癢癢,心道才做多會子二房奶奶,就端這樣地架子?!反正有七爺交代的話擺在那裏,她有得推脫也不懼什麽,那笑也懶得裝了,臉撂下來,硬邦邦道:“說了我家爺待客,不便相見。我家爺也交代了,不許相擾。夏姨娘請回吧。”

  若隻這麽說也就罷了,偏她抬了手像要來推夏小滿似的。

  夏小滿見這狐假虎威的就不爽,心道真是蹬鼻子上臉,還要動手?看來深宅大院裏也得學點兒防身的功夫啊!雖然她夏小滿不是五奶奶不會功夫,可力氣還是有的。見她胳膊過來,便伸手使勁兒一拍,冷冷道:“我也說了,我找我家表小姐,和你家爺沒關係。叫你通稟一聲算是盡禮,你這兒擋著算什麽?讓開。”說著也不理她,直著就要往院裏走。

  青桂沒想到窩囊廢如今不止能還口,還能還手了,措不及防叫她拍了一下,胳膊生疼,下意識的一斜身子,這夏小滿人已進院子了。

  青桂火兒更大了,也不管不顧,伸手就去拽夏小滿衣裳,口中尖利嘲諷道:“夏姨娘還講禮?這般直闖講的哪門子禮?!”

  茴香方才被主子壓著,還不便往前湊合,這會兒主子的態度已是分明,見青桂竟敢去撕擄主子,她哪裏肯讓,搶步過去,一手護主子,一手去推青桂。

  夏小滿見著青桂來抓她胳膊,自然側身避讓,卻是讓了位置與茴香。青桂個高,這一下子揪了茴香衣領子,茴香哪裏示弱,也抓了她的胳膊去推她,這倆人倒是一個拽一個撕擄起來。

  夏小滿站在原地,用了一秒鍾去判定自己若與青桂撕擄起來會很丟身份很丟人,又用一秒鍾去思考要不要扇她一嘴巴叫她知道知道誰是領導,再用一秒鍾否定了扇耳光地計劃----主要還是扇了紀淙書後雖陰錯陽差得了福,卻還是被年諒訓過魯莽了,多少有點兒後遺症。

  三秒鍾之後。夏小滿做出了判斷,一手扶了茴香,一手狠狠拍上青桂的手,正義凜然喝道:“幹什麽?!都撒手!”卻在同時迅速抬起腳來,一腳踹在青桂小腿骨上。

  青桂手上吃疼不由鬆開了茴香衣領。還未反應呢,腿上又挨了一下子,更疼!便“嗷”地一嗓子喊出來,臉上也抽抽了,身上也抽抽了,身子一弓,卻是失了平衡,眼見要跌倒。她忙不迭空手劃拉一把。卻是茴香閃身慢了,被她攥住了外衫的袖子。茴香襦襖外麵套地統一的青衫“工作服”,料子尋常,又穿得久了些,有些“淘”了,哪能承力,隻聽“嘶啦”一聲扯出個口子來,青桂再借力不上,跌坐在地上。

  她又氣又惱,撒了手去捂著腿。也不起來,越發耍潑,尖聲道:“夏姨娘這是要動刑嗎?!你才當了多會子二房奶奶這就找不到北了?你且看好,這裏是鴝鵒居。不是長生居!這兒還輪不到你來打我!”

  茴香見衣服壞了,她還耍潑混賴,已是氣極,口裏罵道:“這成什麽了?你滿口渾說什麽?!當我家主子好欺負不是?!”說著又要衝過去給她兩下子。

  夏小滿隻覺得可笑,一把拽了茴香到身邊,拍了拍她肩膀,道:“別急,和這等人一般見識什麽?”她已進了院子。這會兒便故意高聲道:“她不懂規矩,自然有七爺教訓她!”

  而後扭回臉,冷冷的向青桂道:“這是哪裏?鴝鵒居?鴝鵒居是哪地?是年家的!你還沒獨門立戶呢,這還是年家地界兒,就得守年家的規矩!不打你是給七爺麵子,你當我動不了你?”

  青桂幾乎氣炸了肺。厲聲道:“你……你敢?!你憑什麽……”

  夏小滿打斷她。冷笑一聲,道:“年家有規矩沒有?你懂尊卑不懂?我便隻是半個主子也是你主子!等你熬到半個主子的時候再來與我叫號!不過。就算你是半個主子了,六爺是兄,七爺是弟,還有個長幼有序,你也想想明白,你能和我叫得了號不!”

  外麵這麽一吵,屋裏人早聽見了,幾個先前被七爺吩咐屋裏呆著不許出來的丫鬟也跑出來了,這些人平素被青桂壓著,都是敢怒不敢言,這會兒巴不得看她熱鬧,也不上前幫忙,都躲地遠遠的,抿嘴笑著。

  青桂惱羞成怒,正待一骨碌爬起來再與夏小滿撕擄,卻一眼瞄見七爺和紀靈書也從上房出來了,便把抬起的身子又按下,賴在地上做柔弱狀。

  紀靈書小臉喝得紅撲撲地,見著夏小滿,忙著緊走兩步過來,拉了她手,笑道:“方才聽著就是小嫂子的聲兒麽,七哥哥還說不是。果然靈書沒聽錯。小嫂子怎麽過來了?”

  夏小滿反拉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喝醉了點兒,似乎哭過,臉上還有淚痕,但瞧著卻是高興的樣子,----估計是喝高了吧,因為平素斷不會上來就待她這麽親熱……咳咳,好在倒沒旁地,衣裳立立整整地,也沒什麽其他引人遐想的痕跡。

  夏小滿這才鬆了口氣,也掛上笑臉道:“表小姐不是要回去?行李都歸整好了,也送萬祥街一部分了,因著已先稟明姨夫人這就送表小姐回去,怕姨夫人等著焦急惦念,所以六爺叫我來接你。”

  紀靈書點頭笑道:“嗯,好,靈書這就……”

  她話沒說完,七爺已經到近前,打斷紀靈書地話,向夏小滿道:“夏姨娘這是何意啊?”說著目光移到地上坐著的青桂身上。

  夏小滿瞧了一眼大灰狼,挑挑眉,正經八百行禮問好,然後拉了紀靈書到身邊,又把茴香拽了出來,指著她衣裳的裂口,笑眯眯道:“七爺,您房裏的青桂姑娘倒是有趣得緊呐,想與咱們練功夫呢,這不,把我丫鬟衣裳都撕破了,也不知她過癮了沒,這孩子這小身板兒,怕是陪她練不起,還得請她另請高明。”

  七爺聽了便一皺眉,扭頭問青桂道:“你怎麽回事?”

  青桂也是腿疼,也是惱火。強擠了眼淚出來,一手捂了肚子,一手指夏小滿,帶著哭腔道:“奴婢好端端地與夏姨娘說話,誰知哪句讓她惱了。想要奴婢的命呢,上來一腳就踹奴婢肚子!爺,奴婢地肚子!”

  七爺沒少與她歡好,聽這話也怕她肚子裏是有種了,這真要叫夏小滿踹上一腳……!他臉色鐵青,回頭嗬斥遠處站著看熱鬧的丫鬟過來扶青桂,然後扭頭向夏小滿,沉聲道:“夏姨娘又怎麽說?難不成今日是特特過來替爺管教人地?倒不知六哥是什麽意思?!”

  夏小滿卻是笑得無比燦爛。隻道:“七爺這麽說,我可不敢接話了。我隻問青桂姑娘,---呦,姑娘啊,地上怪涼的,你別哪兒坐著啊且站起來給七爺看看,你多高的個子,我多高地個子?我這裙子還是窄的,我腿能抬多高?我夠得著你肚子嗎?哎,這說話。可也要能圓上才行!”

  兩個小丫鬟過來把青桂扶起,她比夏小滿高出一頭來,又因身子豐腴,可比夏小滿顯得壯實多了。加之平素性子潑辣,若說她被老實人夏小滿踹著肚子打趴下了,憑誰也不會信。

  七爺語塞,狠狠瞪了青桂一眼,斥道:“素日擔待你得了意,越發上臉了?鬧什麽鬧?!下去!”說著使了個眼色叫她滾。他想做的事還沒做成呢,可不能叫青桂和夏小滿這一架給攪合了!紀靈書出了年府大門,他想再見她都難。

  關起門來怎的都行。青桂卻是從沒在人前這麽被七爺罵過,一來當著她最瞧不起的夏姨娘,再來當著新奶奶地麵兒---若新奶奶見爺不寵自己,以後怕是少不得要作踐自己!她自己常是這般欺負人的,這會兒“以己度人”,自然也就當天下人都如她這般。心裏惶然。一眼又見那些素日裏被她踩在腳下的幾個丫鬟都是幸災樂禍地樣子。她越發覺得大折麵子。

  青桂是又恨又惱又委屈,這臉上也掛不住了。兩步搶過去拽著七爺的胳膊,嚶嚶哭起來,一反方才強硬,隻柔弱弱嬌滴滴道:“爺,夏姨娘這是要治死奴婢呢!這怎麽也是鴝鵒居的地方,奴婢再有錯也是當稟了爺再處置地,夏姨娘這麽說,哪裏還與奴婢活路了?又把爺放哪裏?”

  夏小滿一翻白眼,剛才果然踹她踹地輕了!這等妖精就應該一釘耙打死。她冷冷的瞧著年七爺,心裏翻了幾翻,想了些詞兒,隻看他怎麽說,好做應對。青桂自是千嬌百媚楚楚動人地,可惜七爺那心思就沒在她身上,隻覺得她是個攪了他好事的禍頭,都沒細聽她說的什麽,一把推到一邊兒,罵道:“還鬧什麽?滾回去!”

  青桂這麵子沒圓回來,又折大發了,心裏一急,眼淚是真掉下來了,跺著腳又哭又嚎的。七爺更恨,上去就是一腳,又罵小丫鬟道:“由著她這耍瘋?還不拖了下去?”

  飄蕊續芳兩個巴不得踩青桂幾腳呢,聽爺這麽說,忙跑過來架起青桂,嘴裏甜言蜜語哄著,下手卻極狠,又拉又拖,把她拽了下去。

  夏小滿笑眯眯地瞧著妖精掐架,心情甚好,偷眼去看紀靈書,小姑娘眉頭微蹙,臉上露出些不忍來。夏小滿歎了口氣,剛待說話,那邊年老七已是換下暴風驟雨臉,掛上陽光和煦臉,笑向紀靈書道:“妹妹莫要被那賤婢攪了興致,咱們回去接著喝酒。”

  夏小滿同學就這樣被華麗麗的無視了,她心裏破口大罵,臉上卻越發淑女,咳嗽了一聲,恭恭敬敬提醒了七爺她的存在,道:“七爺。”

  七爺仿佛剛瞧見夏小滿一般,臉從紀靈書那邊轉向夏小滿這邊,就像跨了倆溫度帶,由熱轉寒,一本正經向她道:“夏姨娘此來……”

  夏小滿心道這演技堪稱一絕,你選擇性失憶是不?!她道:“方才已同表小姐說了,七爺想必沒聽清,----我來接表小姐回去,姨夫人等著呢。”

  七爺幹笑一聲,向紀靈書道:“姨夫人真是惦記著妹妹。隻是妹妹方才還未盡興。既是我做東道,與妹妹餞行,怎能叫妹妹敗興而歸?”說著近前兩步,便要拉紀靈書,也不去瞧夏小滿,口中隻道:“夏姨娘先回去吧,待會兒爺親自送靈書妹妹回紀府。”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4、拿什麽拯救你,我的唐僧②

  厚顏無恥到極致也是一門學問啊。嘖嘖。

  夏小滿暗自咂舌,為了不碰一鼻子灰,且先看看唐僧的態度吧。

  她也不擋七爺,卻是把紀靈書的手攥得緊緊的,恭恭敬敬陪笑道:“七爺說的在理,但表小姐也不是這就回州了,老太君今兒還說不與表小姐講虛禮,離著近便,想過來就過來了。今日表小姐要是沒盡興,改日咱們長生居擺宴,請表小姐過府,也請七爺賞臉過來,定要諸位都盡興了!表小姐,你看這樣可好?”

  紀靈書笑著點頭道:“老太君慈愛憐惜,確是這般與靈書說的。七哥哥好意靈書心領了。今日靈書已然是盡興了,這就同小嫂子回去了,免得母親懸心。”她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認真道:“那事,靈書先謝過七哥哥,改日當時靈書擺宴以謝七哥哥襄助。”說著輕輕掙開夏小滿的手,端端正正福身一禮。

  七爺哪容煮熟的鴨子飛了,那本來要去拉紀靈書的手往上一翻,變作虛扶,笑道:“妹妹說的哪裏話來。謝字我就不敢當了,哪裏還討妹妹水酒?妹妹若真想謝我,也不消再請我,便今日咱們飲個盡興!----別惦著姨夫人那邊,一會兒我打發人與姨夫人送信就是,待會兒哥哥親自送了你回去,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夏小滿心道,讓貓送魚,放心就見鬼了?!

  男女授受不親、孤男寡女的話不能說。一來這是親戚。多少沒那麽避諱----紀靈書還不是老往年諒那邊去?再來,方才已是孤男寡女一塊兒了,本來無事,再說這話豈不坐實了?某人再打蛇上棍,要求負責。得,白忙活一場。最重要的是,這話無論如何不能是她夏小滿說,她是什麽身份,說這話是僭越!倆人再沒什麽事兒,再不認這事兒,那更糟糕,那她就是汙蔑!!詆毀主子。嘿,除非你是焦大,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否則,就等著被亂棍打死吧。

  “不敢勞煩七爺。”夏小滿現在紀靈書之前開了口,再次攥了她地手,微微與七爺拉開距離,笑眯眯道:“七爺也別讓咱們難做啊。車已是備下了,姨夫人和六爺也等著呢。六爺身子骨您也知道,不便久等。這也罷了,這姨夫人這邊……表小姐可是至孝之人,這想回去是怕姨夫人惦念,那是孝心一片啊。七爺也當全了表小姐這孝心才是!”

  孝道這帽子夠大不?

  七爺恨得牙根癢癢,幾次都是這賊婆娘跳出來壞他好事,半路拐走紀靈書,這次又是故技重施----嘿,別說換湯不換藥,TMD這是連湯都不肯換!偏就這張利嘴,堵得你嚴嚴實實的,真個是老六教出來的人。這般奸猾!

  他這會兒是極想一腳踹把礙眼刁嘴的夏小滿踹出去。先前他顧及著紀靈書在,不好與夏小滿翻臉,怕的是惹紀靈書反感生厭,眼下,哼,先解決麻煩。回頭再好好哄哄美人兒吧。反正哄人他最是在行。

  七爺索性不耍嘴了,沉下臉。話裏隱隱帶著風雷之音,道:“夏姨娘這是要替爺拿主意不成?六哥地好規矩!你倒回去問問六哥還有什麽旨意,一並降來!”說著大手一揮,已是送客的意思。

  夏小滿動也不動,依舊掛著笑,淡淡道:“滿娘哪敢?滿娘隻說,七爺也是至孝之人,當能體諒表小姐這份孝心不是!六爺的規矩七爺自是不必理會,可滿娘得守啊,六爺吩咐滿娘把表小姐接回去,滿娘哪敢怠慢?七爺若是不信呐,滿娘也不會跑,人就在這兒,咱請六爺過來做個鑒證……”她回頭衝豆蔻道:“回去與六爺說,七爺不信我,請六爺親來……”

  紀靈書眨著那雙水汪汪清澈澈的大眼睛,接口道:“表哥身子不好,可莫折騰他了,小嫂子也是為了靈書好,七哥哥怎的還不信小嫂子?聖人有雲,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人之行,莫大於孝。夫孝,始於事親。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

  七爺也被她噎得一窩脖,一句聽不懂,頓時頭疼無比。

  夏小滿心裏笑翻了,頭一次覺得這緊箍咒也沒那麽刺耳!紀靈書也是把雙刃劍啊,這緊箍咒殺傷力極強,逮誰箍誰,所向披靡

  七爺學業不精,頭多少年就已是不看書隻看帳的,哪裏找得出什麽詩詞曲賦應對紀靈書的詞兒啊,正絞盡腦汁想怎麽接話呢,就聽外麵腳步聲起,隨後有人緩聲道:“大冷天,怎的都在院裏站著?”

  眾人忙回身去看,卻是十四爺進了門。

  十四爺給七爺行了禮,又客客氣氣衝向他行禮地夏小滿拱了拱手,算是回了禮,然後瞧了紀靈書一眼,道:“靈書姐姐怎的還在?我隻道你已回去了。”

  紀靈書笑道:“這就要走了。”

  十四爺綻出一個摯誠的笑容,道:“那我送姐姐一程。”

  這次是七爺被華麗麗的無視了,他可沒夏小滿同學那好修養,這等紳士可做不來,臉上已是沒了笑容,咳嗽一聲,問十四爺道:“十四弟此來何事啊?”

  “哦。”十四爺也似才看到七爺一般,慢吞吞把視線從紀靈書身上挪回到七爺身上,無視他氣得發青的臉,緩緩道:“七哥,母親叫你過去。”

  “母親?”七爺一皺眉,帶著狐疑問他道:“怎的還叫十四弟跑這一趟。”

  十四爺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語氣也沒波瀾,宛如審判長在宣布判決書。道:“方才母親遣派丫鬟過來叫,但被青桂攔了。母親不快,便叫我再來。”

  七爺頭更疼了,心裏暗罵青桂不省事,這回被三夫人惱了。回頭他還得挨一頓罵。他語氣頓時緩和下來,臉上也露出點兒笑模樣了,問道:“十四弟可知是什麽事兒?”

  十四爺依舊一張撲克臉,搖了搖頭,道:“不知。恰從十二哥那邊回來,去請母親和姨娘安,母親給的差事。我並不知何事。”

  夏小滿笑著側頭去看紀靈書,聲音不大不小。道:“表小姐,七爺這邊還有要事,咱們是不是就不叨擾了……嗯?”

  紀靈書點頭道是,然後向七爺笑道:“既是三姨母喊七哥哥,七哥哥還是快些去吧。靈書今日真個盡興了,謝過七哥哥,就此告辭。”

  “我送姐姐。”十四爺這次話說得倒極輕快極利索,沒待七爺說話便立時接口道,動作也十分利索,話音一落。就轉過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夏小滿哢吧哢吧眼睛,開始懷疑十四爺說三夫人有事地真實性。她咋覺得這宅子裏臥虎藏龍到處是奧斯卡影帝呢?不過咋說都是同盟啊,當下忙拉著紀靈書帶著仨丫鬟衝七爺福了身。口稱告退,轉身同十四爺一道往外走。

  七爺一千一萬一億個不樂意,卻也是無可奈何,隻得往外送了兩步。再想輒吧,眼下最讓他頭疼的不是紀靈書問題,而是怎麽去接著三夫人這頓罵,---也不知三夫人什麽事。他全然忘了當初吩咐青桂地是“甭管天王老子過來,一律不許打攪”的話。滿心隻想著,MD,等爺回來的,非抽青桂那小賤人一頓不可。

  七爺一路懷著不安進了三夫人地院子,幾個小丫鬟忙不迭通稟進去。

  七爺一邊兒走,一邊兒掐了引路地丫鬟那肉嫩嫩的小手。悄聲道:“心肝兒。什麽事

  那丫鬟平素就同他眉來眼去的,隻沒得手。當下擰了擰身子,斜了七爺一眼,低聲道:“五小姐大喜呢。有人與五小姐提親……”

  “給五娘提親……?”七爺眼前浮現他那木頭妹妹的形容來。

  三老爺這些姬妾也是個頂個的美豔,生出來的孩子自然沒有醜的,五娘雖不及七娘豔麗,倒有一雙漂亮地杏核眼,本是應能給整張臉增色地,卻因著她性子軟綿木訥,總怯生生的半垂著眼瞼,不大敢看人的樣子,也就顯不出那眼睛的光彩來,眼神更是虛的,便活脫兩顆死魚目,真白瞎了一雙好眼。

  倒是有個好皮囊,可惜了那性子。七爺笑著搖了搖頭,總算是嫁了,他也去塊病。

  這幾年三老爺挑挑揀揀,總想給閨女賣個好價錢,聘嫁銀子給得不夠多就不肯許親,就把五小姐六小姐都耽擱下來。現在倆人年記已經不算小了,兩個姨娘都是急,卻是坐地沒說話的份兒,三夫人又因著孩子不是自己生養地,更加不肯說話,況且,素來“賢惠”慣了,少有不順著三老爺地時候。

  因著五小姐的親娘和七爺地親娘謝姨娘較為要好,私下裏沒少同謝姨娘說道,求七爺幫著尋個好人家。謝姨娘當年剛被老爺收用時吃了不少苦頭,五小姐親娘沒少幫她,她心下多有感念,如今聽了那說也就往心上去了,凡見著七爺總要叨念上幾句。

  七爺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然自家親娘,也說不得罵不得的,才唬著臉駁斥兩句,她就哭天抹淚的提當年如何如何,七爺是真沒轍了,隻好每每拿三老爺壓著來搪塞,如今五小姐嫁了,也實是幫了他大忙,落得耳根清淨。

  阿彌陀佛,總算嫁了。七爺笑著揉捏著那丫鬟的手,笑道:“老爺竟是許了地?不知道是何等人家……”

  那丫鬟抿嘴笑道:“卻是一等一的好人家,爺再想不到呢,----也是五小姐的福氣……”話未說完,上房挑簾子出來幾個三老爺的妾。

  七爺忙放開那丫鬟的手,過去給人行禮。因見著五小姐的親娘,又陪笑道:“姨娘大喜。”

  那姨娘忙還禮,嘴上掛著笑。眼角已是見了淚,隻道:“謝過七爺,托七爺的福……”卻是喜極而泣,說不下去了。

  一旁幾個姨娘都不做聲,六小姐的親娘更是臉色難看。隻七爺地親娘謝姨娘忙過來拍拍她,笑道:“大喜的事兒,姐姐這是做什麽。”暗中掐了她一把,那姨娘忙胡亂擦了眼睛,收了悲聲,客氣一句,借引子跟著一群人回後麵去了。

  謝姨娘落後兩步,過來拉了兒子的手。收了笑,低聲嗔道:“你呀,不給人省心,夫人惱了呢。快些進去賠罪!還有,五爺五奶奶也在呢……”

  七爺知道三夫人怕是連著謝姨娘一道罵了,心裏也不自在,忙道:“姨娘安心,我省得。……一會兒後麵瞧姨娘去。”

  謝姨娘點了點頭,撒了手,趕著兩步。同那群姨娘們一塊兒去了。

  七爺整了整衣襟,由丫鬟挑了簾子,進了屋裏。一腳才邁進去,正聽見五奶奶道:“……那嫁妝早也是備下了的。同二姐的一般,這會兒夫人要添,二姐那邊瞧著成什麽了。不妥當吧?”

  七爺心裏冷笑,果然找自家就沒好事,原來是與五娘添妝。其實兩個妹子嫁妝頭好幾年就置備下了,這會兒怕是三老爺三夫人想要體麵,又不肯出銀子,想從兒子們身上討便宜?莫不是三夫人嫌五嫂最近太消停了?

  他緊走兩步過去給三夫人見禮。又給五爺五奶奶見禮。

  三夫人見了他兜頭啐了一口,厲聲罵道:“下流東西,淨縱著你屋裏地小婦作耗!……”

  七爺曉得她要是罵將起來,沒個把時辰停不了,忙陪笑道:“母親罵地是,兒子知罪了。都是那蹄子昏了頭作死。兒子回去就一定重重責罰。母親喚兒子來是為……”

  三夫人素來說不過五奶奶,這不。剛才起了個頭兒就叫五奶奶拍了回去,正堵呢,聽了七爺這話,立時拋開青桂那事,順著道:“你五妹妹眼見要出閣了,我尋思著先前地嫁妝太薄,不是咱們這等人家的體麵,便來與你們兄弟商量,一家與她添些個。七郎意思呢?”

  她說話間,七爺已經拿眼睛掃了一眼,五爺對麵坐著,佛爺一般,隻低頭撥弄茶盞----這樣地事他素來是不管的,有些話亦不好說,都是可著媳婦衝鋒陷陣;而五奶奶這邊呢,一臉不屑,嘴撇得都要到天上了。七爺心道看來又是好一番“惡戰”,當下拿定了主意,聽了三夫人問他,便陪笑道:“母親說的極是呢……”

  這一句話三夫人愛聽了,又歡喜起來,也忘了先前怎麽罵他了,眉開眼笑,揮揮手道:“還是七郎省事!七郎坐吧下說。”

  七爺謝了坐,向五爺下首坐了,然後掛著笑繼續道:“母親說的極是,兒子自當聽母親吩咐。這五哥在前呢,兒子既是做兄弟地,又跟著五哥做事,不敢僭越,且隨五哥的例。”說著又衝五爺點頭陪笑。

  三夫人那笑也僵了,臉撂了下來,老七平素任她打罵都不還口的,原指著他應了,好拿他去擠兌五奶奶,沒成想這小子忒是奸猾,一句隨五哥,又把她推向五奶奶了。她磨著牙,卻是無從駁斥,咬著牙強擠出話來,道:“你倒知道規矩。”

  五爺瞧也沒瞧他,嘴角線條卻是微有上翹,隻端著茶盞抿了口茶,以作掩飾。五奶奶卻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表情,斜了七爺一眼,冷笑一聲道:“七弟果然是省得規矩的。咱們也是省得的----這還有個長幼,五妹再怎麽不能越過二姐去!別說二姐不痛快,旁人瞧著也不像。”

  三夫人惱道:“二娘嫁的是什麽人家?五娘嫁的什麽人家?豈能相提並論?!咱家什麽門第,與商家那是屈就了,嫁妝意思意思也就罷了,姑奶奶怎樣都是有體麵的;可眼下五娘要許的是官家,那是三品大員!咱們不依樣備了嫁妝,豈不失了體麵?!咱們擱內院裏且不怕什麽,你怎地不想想外麵的爺們?怎的不想想老爺,想想五郎!以後妹子沒體麵,五郎就是有體麵的?!”

  五奶奶道:“夫人說體麵,可顧著自家體麵也要顧了親家體麵吧?這事媳婦看。且壓壓,看親家送多少聘禮來再論----若嫁妝壓過聘禮,豈不折了親家體麵?”

  七爺聽得糊塗,倒不是為這嫁妝----他原也是知道五小姐嫁妝不多地。因著三房庶出,而這群孩子又沒一個是嫡妻肚子裏爬出來地。婚嫁上就沒那麽多講究,基本上都是娶商家女嫁為商家婦的命。二小姐就是嫁給個商人,彼時三老爺吃了一注聘禮,然後隨便給了二小姐些嫁妝就罷了,行的就是剛才三夫人說的這理論----你的出身就是你最好地嫁妝,你出身高就怎麽都是有體麵的。

  待五奶奶嫁過來後,五小姐六小姐也漸大了,她是個極會做買賣地。沒等有人來提親呢,先就依著二小姐的標準幫把倆小姑子嫁妝備好了。當時誰都知道這倆小姐肯定是要嫁到商家的,便誰都沒理論。

  嫁給商家,年家嘴大親家嘴小,年家怎麽說怎麽是,便是沒嫁妝都能說平整了;可現在若說嫁到官家,那就五小姐那點子嫁妝,實在忒寒磣了。

  七爺隻是驚詫於這五妹親家的身份。官家。還是三品大員?!

  七爺暗自咂咂嘴,嫁到官家就是不易了,還是三品大員?聽著不像妾----嗯。三房再怎麽位卑年家也不會讓女兒去做妾的,那……莫非哪位沒了媳婦的要娶填房?哎呀呀,真是好運氣!這等美事竟讓那木頭攤上了!!五妹妹真是修了幾輩子地福氣!!!

  他心裏盤算著,還是出點子血兒與五妹妹添些嫁妝吧。原本自家親娘和她親娘關係就好,自家現在肯舍銀子出來,五妹妹必是感恩戴德地,以後她發達了,他這舅爺有什麽事兒的,她也能幫襯幫襯不是?!可轉而一想,又歇了這心思,就五娘那性子。便是做了當家主母,也是當不起家地,估計什麽事兒也指望不上她,自家還是省省銀子吧。

  再尋思尋思,不成,還是多少添些。瞧三夫人這樣。怕是推脫不了的,三夫人掐不過五奶奶。怕是要私下讓他出的,左右都是出,自家先出比讓她掐著脖子擠的好,還能賣個好不是。還有就是自家親娘那邊,也有光彩。至於五妹妹這邊給不給他回報,嘿嘿,隻要搭上線兒了,那回報他自己就能拿了,何須人給?

  七爺算盤啪啦的山響,盤算半天,然後才想起來,不知道是哪位三品大員要娶五妹妹,好像近兩年沒聽說誰家死婆娘的……他瞧著三夫人和五奶奶唇槍舌戰沒人注意他,便偏過頭,陪著笑,低聲問身旁的五爺道:“五哥,兄弟這才過來,還糊塗著呢,這五妹妹許了誰家了?”

  五爺挑了挑眉,道:“吏部侍郎陸家。你也認得,陸三爺陸紹虞。”

  七爺耳邊響了個炸雷,勉強擠出個笑來,強穩著聲音道:“原來是他家……”

  他覺得身子慢慢冷了下來,手心裏明明有汗,卻是一片冰涼,腦子麻木渾噩,三夫人和五奶奶地話音兒都遠去了,耳邊隻剩下謝姨娘嗚嗚咽咽的聲音---

  是她經常說的詞兒。反複說著過去的日子。

  她道:“也不論旁地,當初我懷著你,誰不是恨來著,可勁兒作踐,隻她待我好,時不時的與我個雞子兒補身子。一個雞子兒沒什麽,卻是這份心難得!你能落生,也是她的恩德,我不圖你怎麽報答她,她就這一個女兒,眼見也這麽大了,你成日裏在外頭,便幫她尋個如意郎君又難到哪裏去了?!”

  如意郎君。如意郎君。如意郎君……

  那嗚咽聲中又隱隱夾雜著一個男子的慘叫聲。

  七爺嘴角抽搐著,手攥得緊緊的,把那些冷汗盡數擠出去,竭力維持鎮定,心裏想著,不相幹,不相幹,不過是個妹妹……TMD,死不死誰兒子……

  他這麽想著,努力的想擺脫,想聽聽三夫人和五奶奶說什麽,好盤算下一步自家做什麽。可怎樣都聽不進去她們的話語,眼前總晃著那雙被眼瞼遮了一半兒的漂亮杏核眼……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不知道有朋友看過杜琪峰地《神探》沒,劉青雲主演的。每個人心裏都有“鬼”。所謂“心魔”。多重人格的隱喻。

  其實,也不全然是精神分裂啥的,便是正常人,行事時內心也總會有些矛盾,有些掙紮。

  不知道最後這兒算不算虐老七。(望天,我這麽愛老七,咋會閹了他呢……偶爾折磨他脆弱的小心肝一下也就不善了……)

  也不知道這章之後是不是會有人看不起老七了,覺得他壞的不夠徹底,沒磨練到鐵石心腸……

  ()

  不過,他也隻是被心魔魘了一下罷了,本文中你不會看到他就此棄惡從善----比如去求老爺不要將妹妹嫁給陸家這種狗血劇情。

  七奶奶瘋了那章我就寫過,如果我寫老七從此變成好人了,那一定是我瘋了。咩,我隻是偶爾抽風。離瘋了還有一定距離。

  哢哢。

  五小姐是炮灰。目前,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目前,她已經領盒飯下場了。至於以後……我也不知道。

  基本上,不會有人踩著五彩祥雲來救她了。

  至於她會不會更倒黴,就看我碼字地時候有沒有抽風了……

  以上。

  我幾次想切了留下點兒做存稿,可又覺得切了就不連貫了。我也掙紮啊掙紮,到底全發上來了。也不知道影響前文效果沒……眼淚,真糾結……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5、拿什麽拯救你,我的唐僧③

  十四爺送了紀靈書並夏小滿上了小輦不說,還一路護送回來,卻是一路安安靜靜,未有隻言片語。

  待到了雁回居下了小輦,十四爺方問紀靈書道:“待會兒姐姐怎麽回去?我送姐姐?”

  紀靈書拉著夏小滿,笑道:“不勞十四弟了,表哥和小嫂子送靈書。”

  十四爺瞧了一眼夏小滿,拱手道:“小六嫂受累了。”又向紀靈書道:“姐姐一路順風。我先行一步。日後姐姐過府,若有差遣,盡管尋我,必不辭。”

  夏小滿一時間對斯文的十四印象暴好,都忍不住想做牽線人了,關鍵是,能把唐僧推銷出去便阿彌陀佛!她可沒興趣一直冒充護花使者。

  想罷忙向要轉身離去的十四爺道:“十四爺留步。”又轉向紀靈書笑道:“六爺還沒過來,表小姐的行李也還沒盡數收拾好呢,咱們一時還走不上,十四爺既然來了,表小姐何不請十四爺進去坐坐,喝口水,歇歇腳?”

  紀靈書點頭道:“小嫂子說的是,是靈書怠慢了。辛苦十四弟相送,還請內裏待茶才是。”

  十四爺白皙的臉上透出點兒紅色來,張了張口,卻是沒發出一點兒聲音。他頓了片刻,才訥訥道:“二伯娘……”

  夏小滿一愣,以為他是怕家長在不好說話,便掛上狼外婆的笑臉,道:“二夫人還在老太君那邊,十四爺要找二夫人?”

  十四爺搖搖頭。隻道:“謝過靈書姐姐、小六嫂美意。我……我……改日吧。就此告辭。”說著行了禮,看了紀靈書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紀靈書輕飄飄的施禮與他道別,扭回頭卻見著夏小滿盯著她看,她那雙無辜地大眼睛眨啊眨。全然不明所以,隻道:“小嫂子,咱們進去吧?”

  夏小滿心裏喟歎,哎,可憐的十四,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又喟歎,MD,老娘怎麽攤上守衛這麽個傻妞?!

  進了屋。紀靈書先指點了丫鬟把她那動物園打包,然後換了衣裳,往旁邊屋來見夏小滿。

  夏小滿則是先打發了人回長生居去問年諒是否跟著去,自家在這邊吃點心。

  因著二夫人在老太君那邊,紀靈書又是不吃午飯了的,丫鬟們的飯菜不敢給夏小滿擺來,雁回居倒有個老姨奶奶的份例,人家卻又是吃素地,青棉不好做主,便來問夏小滿吃些什麽。要與她單做。夏小滿也是嫌麻煩,也因著到底不是自家院子,不好拿大,於是婉拒了青棉。隻道吃點兒點心墊墊即可。---待送了人之後,回長生居再怎麽吃都行。

  “小嫂子尚未用飯?”紀靈書進門就見夏小滿端著茶盞,嚼著點心,忙道:“小嫂子先用了飯咱們再走也不遲。”

  夏小滿喝了口茶,把嘴裏的芙蓉糕涮下去,站起身笑道:“沒事,稍微有點兒餓,吃點心墊墊。待會兒送了表小姐,我回長生居再吃。----隻是六爺還沒過來,咱還得要等他一會兒才能走。”

  紀靈書忙道:“豈能叫小嫂子餓肚子送靈書?”說著又要吩咐人。

  “不必麻煩。”夏小滿拍拍身邊兒座位,笑道:“左右也等六爺,我再吃兩口就是了。表小姐也過來坐著喝盞茶?瞧著你臉上還有些紅,酒沒下去呢。”

  紀靈書一笑。點頭坐到她身邊兒。道:“嗯,方才已是喝了醒酒湯了。才消了些。”一旁已有丫鬟過來與她也倒上茶。

  紀靈書端了茶盞抿了一口,瞧了瞧盤子裏的點心,覺得無甚可吃,便吩咐攬月道:“咱們那個褶兒酥我叫擱外頭的,快給小嫂子取來。”

  她偏過頭才要與夏小滿說話,卻見她目不轉睛盯著自己,不由一怔,怯生生的伸出隻纖細白皙的小手往臉上比量了下,又滑到鬢角,低聲問道:“可是靈書……臉上頭上不妥……?”

  夏小滿一愣,隨即笑著搖頭道:“沒有……是我想……嗯……”是她突然想正經八百同紀靈書談談的。以後的日子還長著,一回兩回三回,誰能守她一輩子不成?輸血不成要造血,還是早日把她培訓出來比較好。隻是話到嘴邊兒,又不知道怎麽說了。

  夏小滿其實挺不耐煩教育小孩子地,尤其,和這娃掰扯不清啊。這娃,不曉得她是太聰明還是太傻,她知道每一條聖人雲佛主雲,卻是理論與實際嚴重脫節。有時候特好哄,給個漂亮的花樣子都能高興上一天,咋瞧你咋順眼,你說啥她聽啥;可很多時候都是主意正呢,倔強異常,她認準的,憑你十頭牛的力氣,怎麽也擰不過勁兒來。

  攬月拿食盒進來,擺在兩人麵前,紀靈書熱情的介紹那點心怎麽個酥怎麽個脆如何如何好吃,緊著讓夏小滿嚐。

  夏小滿歎了口氣,這娃不唐僧的時候也沒那麽招人煩,偶爾還會有點兒可愛。哎。她揮揮手叫滿屋子丫鬟都退出去了。

  紀靈書不由愣怔,問她道:“小嫂子這是?”

  夏小滿深吸口氣,一本正經的說起開場白,道:“我沒怎麽讀過書,也不大識得字,隻曉得些粗淺道理,表小姐別嫌我粗鄙。”

  紀靈書聽了這麽一句,臉微微有些紅起來。她原先確是嫌棄這小嫂子粗鄙來著,現下小嫂子這麽提,莫非是她那私下抱怨的話傳到人家耳朵裏去了?她像做了壞事被戳穿的小孩子一樣,有些窘,有些不安,兩隻小手絞著,訥訥道:“靈書沒……”

  夏小滿沒空研究她的表情,繼續道:“先前聽表小姐說孝。那一篇子話我也記不住,隻想請問表小姐,這孝,是不是就是父母命,不敢違?”

  紀靈書聽她是問自己學問。不由鬆了口氣。難得小嫂子能問她學問!從前她在長生居逗玩鳳頭紅時,但凡說兩句聖人地話,小嫂子就不耐煩起來,總要刺她兩句。這會兒能來請教她學問……她十分高興,緊著點頭道:“正是小嫂子所言呢,聖人雲,夫孝……”

  夏小滿立刻掐斷她地緊箍咒,讓她拍懵了還咋教育她?!隻道:“表小姐。我說了我聽不懂這些,表小姐還是免用聖人雲吧。表小姐既說父母命是要遵從的,那我想問下,表小姐,姨夫人總會交代表小姐些個為人處世啊接人待物的話吧,表小姐是不是當聽呢?”

  紀靈書十分不解,母親地教誨她自然是都有聽的,於是點頭道:“正是。小嫂子此言……”

  夏小滿道:“表小姐,我也不同你兜圈子,姨夫人怎麽看待七爺地。應當同你說過,表小姐可還記得?可聽從了?”以之前紀鄭氏門都不讓七爺進,態度那麽鮮明,不可能一點兒都沒跟閨女說過。

  果然紀靈書一怔。隨後眉頭微蹙,道:“母親對七哥哥……頗有微詞。----然母親也有偏頗之處,七哥哥並非那等人,七哥哥待我就極好。”

  夏小滿翻了個白眼,怎不問為啥待你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惜這算不得非親非故,多少帶了點兒親戚,就掩映的不那麽分明。她心裏一動,糟。不會妞兒已經上了人家魚鉤了吧?便忙死死盯著紀靈書的臉,重複道:“七爺待表小姐極好?”

  紀靈書臉上沒有半分少女嬌羞什麽的,小臉繃繃著,眼底一片清明,極認真的點了點頭,道:“七哥哥為人爽利。待我同親哥哥一般。這次哥哥的事。他還……”她本是順著思路表述,忽然想起七爺吩咐她有些話先不能同人講。忙住了口,頓了頓,隻強調道:“七哥哥是至誠之人。”

  至誠。呸。夏小滿忍不住心裏呸了一聲,但見紀靈書地神情言辭,知道她並不是看上老七了,委實鬆了口氣。看起來,她是將老七當了親人,處於一種“不設防”的狀態。然老七為人奸猾,想充好人蒙騙小姑娘,怕是一騙一個準兒,所以這種“不設防”也就十分可怕起來,不曉得什麽時候就淪陷了。夏小滿想了想,真沒什麽事能戳穿老七那畫皮地。和一個小姑娘說老七是色狼,丫鬟逐個睡遍,實不妥當,而且,在某種社會風俗下,睡丫鬟算不得什麽大罪。最能體現老七負心薄幸的就是七奶奶事件了,不過這在年家……算得是醜聞了,老夫人為了不提這事連老七兒子的周歲酒都不肯擺,這會兒她說嘴……罷了,注意措辭吧,就這例子吧。

  她道:“有句俗話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長輩經曆的多,說地話都是有一定道理地。沒來由姨夫人也不會覺得七爺如何如何,表小姐想,是不是這個理兒?表小姐說七爺至誠,我無話可說,隻想同表小姐講個事兒,……咱們府裏七奶奶的事,然後表小姐自己判斷去……”

  紀靈書卻道:“七奶奶地事,我略有耳聞。周家著實可惡,坑害親女不說,反而誣陷年家!幸虧官老爺明辨是非,還了年家清白。七哥哥……甚是可憐,也是他仁義,不計前嫌,還將周氏供養在庵裏……”

  夏小滿差點從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死的心都有了!她強抓著桌沿兒坐穩當了,瞧著紀靈書一本正經的小臉兒,使勁兒一拍額頭,蒼天,這TMD什麽世道,年老七咋還成悲劇英雄了?!

  “這話是七爺告訴你地?”夏小滿咬著牙道。紀靈書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七哥哥提過幾句,並沒細說。後來是鴝鵒居的幾個丫鬟同我說過。”

  夏小滿心道,團隊作戰,組團兒忽悠人來了這是!她就不信揭不開老七這層皮!再想起七奶奶種種,她心一橫,冷冷道:“七奶奶前事不提也罷。表小姐怎麽沒問。若是七爺仁義,為何要休妻?別提不能祭宗祠,我同你說,便是真不能祭宗祠,那得是老太爺發話才能休妻。可這話老太爺都沒說!官司一了,是七爺沒稟告父母就立時寫了休書送到周家的,就這麽決絕!供養七奶奶?那是老太爺得知七爺休書已送到周家,無法收回,這才發的話!他還把七奶奶做自家孫媳婦看。可七爺呢,七爺做過什麽?甭說別地,若是他還念著半點兒夫妻情分,你且問他去瞧過七奶奶一回沒?!至誠?仁義?這詞兒壓根就用不到他身上。”

  紀靈書瞪著一雙大眼睛。呆呆瞧著夏小滿。

  夏小滿歎了口氣,拍了拍她肩膀,道:“這事本不當我說,是不忍表小姐被他唬了……這話表小姐知道就行了,爛在心裏吧,再別同旁人講了。”

  紀靈書被她一拍,回過神來,小臉兒皺成一團,卻道:“到底……是周家無義在先……”

  得,這話說不了了。夏小滿那拍過自己額頭又拍了丫頭肩膀的手最終重重落在桌子上。“啪”的一聲,嚇得丫頭一哆嗦。夏小滿也哆嗦了---疼得一哆嗦。MD,以後再氣也不能拿肉掌碰實木了,真TMD疼啊……>
  “你可以不信我。你就說,姨夫人能害你不?姨夫人說的話都是為你好的,你心裏有數沒有?就是不提那孝字,你當聽不當聽?!”夏小滿先頭火大,吼了兩句,而後意識到一定不能吼,不然真就把娃逼到老七那邊兒去了。

  要和藹要和藹,她對自己說。想擠出個笑容來。可惜擠不出來,便隻好板著臉,繼續道:“不為六爺,我也懶得勸你。你想明白,你地表哥是六爺,不是七爺!六爺待你好。是血濃於水。七爺,嘿。七爺為什麽?天下哪裏那麽多好人都叫你撞上?不圖你點兒啥為啥對你好?”

  紀靈書緊緊咬著嘴唇,母親引聖人言“巧言令色,鮮矣仁”說七哥哥,小嫂子也說七哥哥有所圖,可七哥哥一直都在給她東西,何曾問她要過什麽?這次他又不畏權貴,替她報仇,表哥是親表哥,可表哥又替她做了什麽?!哥哥的手斷了呀!!哥哥這次春闈都不能考了呀!!她覺得這是天塌下來的大事,表哥卻當什麽?----表哥說,從長計議,然後便沒了下文!!

  打她記事起哥哥就一直讀書考學讀書考學,直讀了這麽些年,考了這麽些年,才得中舉人,哪裏是容易地?那一日,母親喜極而泣,嫂子喜極而泣,哥哥亦是喜極而泣,隻是她們喜的是他終得中了,他喜的是卻不是----擺席時他喝得酩酊大醉,散席後,隻剩一家人,他嚎啕大哭,隻喊著,“能進京了”。

  他想要的不是這個舉人,而是進京的資格,殿試地資格,金榜題名地資格。

  這麽多年,他想要地全部就隻這一個金榜題名。

  而她,堅信哥哥一定能金榜題名。這一次他一定能中,九哥哥也說了,先生說他一定能中!

  然功名近在咫尺,就這麽生生斷送了!她如何不恨?若說是自家沒考上,運也,命也,隻得認了,可偏是惡人作梗!!她如何不恨?!

  不懲戒惡人,叫她如何心甘?!

  她漸漸激動起來,原本沒消下去的酒統統翻上來,一張臉焙得通紅,小手緊緊握著拳頭,帶著惱意向夏小滿道:“表哥待靈書好,靈書知道;七哥哥如何待靈書地,靈書也是明明白白的!表哥是靈書親表哥,為什麽不肯替哥哥報仇?你們說七哥哥德行有虧,然他卻什麽都沒問靈書要過,還肯替哥哥報仇!”

  --------不算字數分割線-S:說句不相幹的。

  今兒我從卓越買的書到貨了。慕容雪村的《多數人死於貪婪》。

  還沒看,咳咳,我想說的是,在封底看到一句話,“騙人不是罪惡,騙不成才是。”

  這書名,這句話,讓人感慨萬千啊……

  於是乎,拿來……咳咳……與君共勉。。。

  爬走。。。。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6、拿什麽拯救你,我的唐僧④

  “報仇……”夏小滿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一根筋的人是不可理喻的。表哥替你做了什麽?!年諒聽了這句話會氣暈過去吧。報仇,呸,且不說報仇這事本身,就說,老七說能給你報仇你就信啊?他拿什麽給你報仇去?!光靠一張嘴,我還說我是超人蜘蛛俠X戰警呢,你信不信?!

  她腹誹不已,正措辭呢,準備用不甚衝動、娃又聽得懂的語言表達出來,偏紀靈書正在勁頭兒上,見她那神情腔調,道是她嘲笑,不由惱了,厲聲道:“小嫂子沒讀過書,安知讀書人的辛苦?!不予相幫也就罷了,何苦相嘲!”

  她就被這句話撞了一下腰。

  經曆過高考的,誰不知道讀書的辛苦?

  提倡素質教育那麽多年,真正應用的有效的還是題海戰術。擴招了那麽多年,想上好學校,依舊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天天點燈熬油,沒命的做題,為的啥?隻為那場決定一生的考試。

  相比之下,科舉算得什麽?高考才是真正決定一生的考試!----雖有複讀,可一年一年光景不同,耽誤了一年,就業形式便不知道怎麽變化了;耽誤了一年,人生便不知道滑向何方了!她夏小滿親身走過那緊張的時段,也親眼見過不少高考失利後尋死覓活甚至精神分裂的,如何不知讀書的辛苦?

  她辛苦上了大學,辛苦找了工作,辛苦從底層小職員熬成到中層助理。她是容易的?

  好不容易能調到總部了,有可能再升一步了,又莫名其妙穿到這裏來,現在又莫名其妙的成了這一根筋傻妞地守護神,她是容易的?!

  上帝太缺德。辛苦的時候不讓她穿。該她享受辛苦得來的勞動果實了,把她整穿了。穿過來繼續辛苦。

  紀淙書是委屈的,是無辜地,她不委屈?她不無辜?!

  真正十幾年二十幾年心血付諸東流的不是紀淙書,是她夏小滿!

  他還能延續再考,而她是全部推翻重新開始!

  “荒謬。”夏小滿臉上浮起個冰冷的笑容。“我如何不知道?你如何知我不知道?”

  她斜著眼睛打量紀靈書一番,不屑道:“你才多大點子,經曆了些什麽?人情世故一竅不通。隻知道在這裏大呼小叫,指責別人什麽都不懂。你又懂些什麽?自以為是!你不是嚷嚷報仇嗎?按你說的那麽報仇,報官麽,你知道你哥都說了些什麽?等報了官,隨便人家張張口,打你哥一頓板子都是輕的,想滿門抄斬也不是沒可能!你哥早晚得叫你連累死!京城是個什麽地方,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乖乖閉嘴!你也別琢磨了,你那小腦瓜還是留著裝你的聖人佛主吧!”

  這番話紀靈書哪裏能盡數聽懂,可也知道夏小滿在罵她。她越發惱了,隻撿她聽得懂的反駁道:“滿門抄斬?憑什麽!分明是歹人斷了哥哥的手!!可還有理法沒有?!這是京城,我如何不知?京城乃天子腳下,豈容枉法之事?!小嫂子休要危言聳聽!”

  “笑話!”夏小滿氣極反笑。“理法?!那些人若知道理法,你哥就不會挨打了!你同惡人說放下屠刀皈依佛門,你說得著麽?!你說了,惡人就不砍你了?!這世道哪裏是你想地那樣?!----甭說旁人,就現在,就咱倆,我說的是良言,肺腑之言。你當啥了?你說我是危言聳聽我跟誰說理去?!”

  “這……你……”一根筋的妞兒轉不過來,小拳頭握的緊緊的,氣鼓鼓的,大力喘息著,眼圈微微有些紅,又似要哭的樣子。

  夏小滿瞧著她吹了氣的紅氣球一樣的小臉。忽然倦怠起來。何必跟個小孩子置氣?便也不瞧她了,揮了揮手。長歎一聲,道:“我現在都替六爺不值!嗯,也替我自個兒不值。多餘和你廢話!你自己尋思去吧。遠的不說,就說沒咱們,你哥那右手早就徹底廢了,還科舉什麽?----咱倒成啥也沒替你做地人了。真可笑。”

  紀靈書楞是楞,卻不是混不講理的,這會兒想起家人與她複述,夏小滿如何不畏邪祟大膽驅鬼救醒她哥哥保住她哥哥右手的,便有些臊了,臉上赤色沒褪下去,反而愈紅。小嫂子是好人,她知道,表哥待她也是好的,她也知道,哎,不是說表哥不好,是……表哥沒七哥哥好。

  哥哥那手……這仇……

  紀靈書那口氣鬆了下來,咬了咬嘴唇,終還是埋頭低聲道:“靈書年紀小,情急之下言不知輕重,小嫂子莫怪……”

  夏小滿嗯了一聲,淡淡道:“不敢當。該說地我都說了,也不奢求你聽下去多少,不怪我僭越我就知足了。”

  紀靈書也輕輕嗯了一聲,反複咬著嫩嘟嘟的嘴唇,留下一排排整齊的牙印,半晌才緩緩道:“表哥和小嫂子待靈書好,靈書知道,靈書日後必會報答;然七哥哥也是待靈書好的,不論旁的,這次七哥哥與靈書報仇,靈書便不能不感念……”

  夏小滿徹底無力了,報仇,娃就跟報仇上了,報仇能讓你哥手立刻長上?能讓你哥立刻中狀元?!況且沒說不給你報仇,就這麽一時半刻也等不了了?!

  信老七?信鬼吧。

  她冷冷道:“怎麽報的仇?七爺去告狀了?阜澤府把打你哥的人判刑了?你就告訴我,誰打的你哥?別是他隨便找個替死鬼吧。”替死鬼也沒可能,年諒現在也盯阜澤府呢,有點兒什麽風吹草動地他不知道?!

  紀靈書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七哥哥沒說是誰。說是個大官家的小衙內。七哥哥說……說已嚴懲惡人了……”

  夏小滿冷笑道:“嚴懲?什麽叫嚴懲?怎麽個嚴懲?嘴上功夫誰都會。空口一說罷了。若是報了官,有判罪,那是官家告示都要貼出來地,天下人都知道。現在就他一人兒說嚴懲了,證據呢?”

  紀靈書兩隻小手絞著。心裏亂七八糟的,卻是沒想得周詳,但是……但是……七哥哥許過給她的東西,都是極快就送了來,從未失言,這次……這次……。她什麽也沒說,隻輕輕搖了搖頭。

  見過傻娃,沒見過這麽傻的。夏小滿使勁兒地翻著白眼。恨不得瞪死這娃算了。老七就是油腔滑調騙小姑娘罷了,偏就碰上這麽個好騙地。還是個死心眼,被騙了還不認!

  唐僧從來不相信妖精是妖精。除非你當著他麵兒把妖精打回原形。

  夏小滿道:“七爺為人,表小姐也不必和我強,七奶奶那事,咱也不說了,就說剛才你瞧見的,七爺怎麽對青桂地?我可瞧見表小姐你也皺眉了哈。我聽說姨夫人待下寬仁,表小姐也心慈心善,想來不是虛言吧。我沒讀過佛經。但我聽說過,一個人,如果心存善念,對什麽人都是仁善的。不分三六九等。表小姐覺得呢?況且,這青桂是誰?表小姐也去過幾次鴝鵒居了,也知道青桂什麽身份吧?七爺待這樣的人都毫不留情,可是個大善人?”

  紀靈書低低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紀家確實是寬待下人的,規矩是有的,下人有錯是會責罰地。母親和哥哥嫂子都是好性子,絕不會像七哥哥今天這般打罵下人。這青桂,也是伺候七哥哥許久的人了,----就像她的拂星攬月一樣,要讓她打她們,她是肯定不會的……

  聖人雲。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

  聖人雲,上善若水。……與善仁。言善信……

  聖人雲……

  可,七哥哥在她麵前一直是和善的,待她是極好的……

  她點頭之後,複又搖了搖頭,一張小臉皺皺著,茫然而困惑,隻道:“確是……然七哥哥待靈書,也實是極好的……”

  夏小滿一怔,倒是不氣了,心下唏噓。

  其實,好人的定義,到底是做好事的是好人,還是,對你好的是好人?前一世,大家從小受地教育都是“一個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有益的人才是好人”,然在個兒人心底呢?好人永遠是個相對概念----不管這個人殺人放火,隻要他對你好,那就是你的好人。

  人性本私。

  她夏小滿未嚐沒這麽想過。她都這麽認為了,拿什麽去指責人家小姑娘?

  她歎了口氣,最後隻好拋棄這個話題,轉而道:“表小姐這麽認定,我也無話可說。隻是……方才表小姐說知道我和你表哥待你好,說以後要報答,咱們自家親戚不必論;我且問表小姐,你也說七爺幫了你這幫了你那,雖從未問你要過東西,你便不報答七爺了嗎?表小姐讀了這麽多書,曉得這麽多道理,又是女子中的君子,君子都是知恩圖報地吧,表小姐,你又打算拿什麽報答他?你拿不出報答他的東西,又如何敢這會兒收他的恩?!”

  無以為報以身相許,貢獻出自家一身唐僧肉。嗯,妖精得意了,他要的就是你的唐僧肉。

  紀靈書越發混亂了,她也想不出來怎樣報答。

  很多時候,她隻是一個理論主義者,她的“報答”大多數時候是名詞,而不是動詞----基本上沒想過何時、怎樣報答。“日後定當報答”,“日後”二字,很多時候不是用來安撫別人的,而是用來安撫自己----讓自己相信自己會報答,隻不過,遙遙無期罷了。

  她窘在那裏,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什麽,一雙小手把衣擺攥得都是褶子,最後眼角沁出淚來,慌忙翻出絹子來,使勁按了按眼睛,抽搭一聲,向夏小滿道:“靈書失態。小嫂子少坐,靈書去淨麵……”話沒說完,人已起身快步走出去了。

  夏小滿歎了口氣,撥弄撥弄盤子裏的點心,她言盡於此。娃能相通多少,就不是她能管得了地了。她拿起塊褶兒酥丟到嘴裏,和紀靈書說地一樣,酥、脆、甜,可吃著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聽見外麵茴香輕喚主子,她揚聲道是進來。卻是茴香和豆蔻一起進來的,豆蔻打長生居回來有一陣子了,方才一直沒敢進。

  “主子。爺在老太爺那邊,還沒回來。”豆蔻回道。

  夏小滿點點頭,道:“哦。那不等他了。沒幾步路,他想去多暫再去。”

  也不差送這一趟的情分,便是送了,人家領情麽?阿彌陀佛。

  她吩咐道:“茴香,去和表小姐那邊說,六爺有事不能過來了,等她梳洗完咱們就走。”紀靈書卻是一句話沒有。

  小姑娘一直扁扁著嘴皺皺著臉走著神。若有所思。夏小滿則杵著額頭假寐,從造型上來說,比小姑娘更像思考者,但她卻什麽都沒思考。

  因為。路太短了。

  這還沒來得及思考就到萬祥街紀府。

  後堂拜見了紀鄭氏。紀鄭氏的臉色並不太好,眼睛瞧著略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哭過的痕跡。但是她還維持平和地笑容,拉著夏小滿地手,先是賀喜,然後送禮,最後勉勵。

  夏小滿也陪著笑應和著,好在她的話也不太多。說了幾句也就罷了。

  夏小滿再去探望紀淙書時,被告知大爺歇中覺,紀戚氏迎了出來,眼睛明顯是哭腫了地,勉強笑著對夏小滿道了聲恭喜,也沒旁的話了。

  夏小滿還準備趕緊回去補午飯。也沒興趣研究紀家的事。送佛送到西就完事大吉。當下客氣兩句,表達了自己領導改日再來探望的意思。便辭了紀家人出來。

  一直留這邊幫忙的小韋嫂子跟過來,悄悄同她說了原委。她道:“聽說是白晌紀家大爺同姨夫人別扭呢。”

  夏小滿一皺眉,道:“他又犯渾?”這人真是孝子嗎?!

  小韋嫂子搖頭道:“不是。大爺清明著,沒被魘著。---隻是倔脾氣……許是這沒幾日便是會試開考,心裏堵挺慌吧。”

  夏小滿默然,這個,心情可以理解,行為還是要批評滴。她問道:“那怎麽?莫非他要回州去?六爺可是有交代……”年諒是不希望他們走地,怕的是他腕子出事,再真斷了。夏小滿則是真心希望這群神仙趕緊回火星去,可別擱地球折磨她了。再粗壯的神經也會被磨斷的。

  小韋嫂子卻搖頭道:“紀大爺……也是不肯回州的……”

  “啊?”夏小滿一愣,那他想去哪裏?真去火星啊……轉念一想,忽然明白了幾分,“莫不是怕回鄉被人恥笑?”

  他這麽驕傲一個人,隻怕平時目中無人,多與人交惡。這次躊躇滿誌進京趕考,覺得自家一定能金榜題名,好麽,沒考呢,先斷了一手,灰溜溜的回去了----這還不得叫那起子等著看熱鬧的小人笑死。這個好麵子的人呐……

  小韋嫂子點了點頭,道:“她們也就影綽綽聽了那麽幾句,差不多這個意思……二奶奶要不要勸上一勸,上次……”

  夏小滿撇撇嘴,上次他糊塗著,又被她一巴掌打懵了,沒能拿長篇大論來砸她;這次他可是倍兒清明,她再上去勸,嘿,一通緊箍咒不折磨死她!她這不自己找膩味呢麽!她還是省省體力省省腦細胞吧,勸個小唐僧就夠讓她抓狂了,再管大唐僧,---這TMD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腦袋撥浪鼓一樣晃,道:“我是沒什麽好勸的,隻能回去給六爺提個醒,讓他自己琢磨吧。”

  要管人姻緣,還要管人科舉,佛祖也累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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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題外話。

  那個,我今天看了那本《多數人死於貪婪》。

  咳咳,慕容雪村式的幽默,我大愛,但,這是本……黑暗地書。

  不是旁的。咳咳,慕容雪村一直把人性之惡寫得淋漓盡致,我說黑暗,不是說人心有多黑暗,而是裏麵有一些……唔,有點兒恐怖的東西,比如,一些吃食……

  建議想買的,可以看下下麵鏈接這個書評,看看那些我覺得恐怖地你能接受得了不,然後再決定。要說騙子,說人心黑暗,我覺得這本更透徹。《多數人死於貪婪》裏麵,多是人性扭曲。

  《原諒我,紅塵顛倒》起點有全本,後麵入VIP了。




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7、打包

年府長生居

夏小滿回了長生居,年諒還沒從老太爺那邊回來。

她樂得自在,叫廚下收拾出幾個菜,好填肚子。然這菜才擺上,還沒吃兩口,小丫鬟過來稟報:“二奶奶,爺回來了。尋您呢。”

夏小滿盯著那碟子玲瓏鴨片暗自磨牙,飛快的叨了一片兒丟到嘴裏,使勁兒嚼了兩下,吩咐豆蔻道:“菜先別拾掇下去了。也不用拿熱水溫著,溫久了也絮,先拿海碗扣上吧,等會兒回來不太涼就直接吃。”交代完了戀戀不舍的放下筷子,洗手漱口整衣襟見領導去。

走院子裏正和青櫻走個對臉兒,青櫻笑道:“奴婢正要過二奶奶那邊呢。方才丫鬟沒眼色,攪了二奶奶,爺說了,請奶奶用了飯再過來也不遲。”

夏小滿笑道:“不必,我這都漱了口了,先去見六爺吧,等他吩咐完,我再回去接著吃,---心裏也踏實些,不用緊趕慢趕的。”

青櫻笑了笑,道:“那就隨二奶奶意思。”說著一邊兒引著夏小滿往上房來,一邊兒低聲道:“二奶奶,爺不痛快呢。”

夏小滿瞧了她一眼,低聲試探著問道:“陸家的婚事?”

青櫻點了點頭,夏小滿挑了挑眉,看來注定是大家都要遭殃了。她頭一號,青櫻怕是第二號。

她想起剛剛送走的紀靈書,忍不住比較起來----到底是關係到切身利益的,女唐僧也比牛魔王的妹妹強啊……關鍵是,紀靈書的哥哥是男唐僧,陸四小姐的哥哥是牛魔王啊……兩者殺傷力就不是一個等級上的,還有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之說……

如果……就好了……

暖閣裏年諒剛換了衣裳,桌前坐著。皺著眉頭盯著茶盞,好像茶是用來看的而不是用來喝地。

見著夏小滿跟著青櫻進來,他一愣,奇道:“不是叫你吃完過來?”

夏小滿擺出最輕鬆的笑容,道:“沒。這不怕您著急麽。啥事?”

年諒知道她說笑。卻是一點兒笑不出來,揮手叫人退下。隻問她:“表妹送回去了?聽采道是你尋我來著。”

夏小滿瞧他臉色不好,遲疑了一下,到底道:“是先前七爺把表小姐請去了,說是餞行……”

話沒說完,年諒已是拍著桌子怒道:“老七這賊子……”

夏小滿忙拍拍他以示安撫。道:“你別急,沒出事兒……我得了信兒這不就過去了麽。在七爺那邊口角了兩句,後來十四爺來了,說三夫人有事找七爺。咱們這才得出來的。”她頓了下。歎道:“隻是表小姐是個執拗的,七爺騙她要給他哥報仇,她就信了,把七爺當神仙供著。----哎……你別激動,我已同她講道理了……哎……”

夏小滿強壓下去幾乎要跳起來暴走的年諒,站他身邊拍著他後背幫著順氣,道:“我冷眼瞧著。表小姐對七爺沒那意思。隻是七爺這次騙她報仇地事---那天你也見了表小姐盯著盯著問你報仇的事。不是一般強,她正想著報仇。七爺騙她,她就信了,把七爺當天下第一地好人。到底是年紀小,易被人哄了去。今兒我也同她講道理了,說了七爺是什麽人,隻是聽進去多少,就看她自己個兒了。不是我說,咱這麽守她沒用,得她心裏知道提防了才成。不過現下也行了,送她回了紀府,姨夫人是斷不會讓七爺進大門的,那七爺也就沒戲可唱了,她自己想通想不通的,姨夫人再勸勸許就好了。”

年諒怒火稍息,又問:“姨母那邊怎麽說?嗯,表哥今兒如何?”

夏小滿就等他問紀淙書呢,便把從小韋嫂子哪裏聽著的紀淙書不願回鄉的事給他複述了一遍,然後道:“我見姨夫人不大想說話地樣子,自然也不會同她多說,表小姐的事隻好改日再論吧。”說著也暗自搖頭,這一雙兒女,就沒給紀鄭氏省心過,真是難為她了。

年諒心裏歎息,當初他因著身子不好沒能參加會試,二月初九前後那幾天,他一直都情緒低落,心裏異常煩躁。直過了幾年才緩過來,聽了科舉才不難受。因此現下是非常理解紀淙書那心態的。隻是不回州……

“表哥那仇……”年諒皺著眉頭,以手輕扣桌麵。

夏小滿忙道:“你別是聽了表小姐要報仇這會兒急了,之前怎麽同你說的……”

年諒揮手打斷她,道:“我有計較。”他咬咬牙,道:“便是報仇,如今怕也隻能從郎子旭這混蛋身上報了。陸紹虞這混蛋……”

他攥緊拳頭,猛一砸桌子,道:“陸家來提親了。”

夏小滿瞧他那恨不得殺人地樣子,歎了口氣,轉回來坐到一旁。以後陸紹虞就是年諒地大舅哥了,這仇是沒法報了。她很想說“節哀順變”,然又想到陸四小姐過來,這兩口子天天打架,自家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也是需要“節哀”的,於是沒吭聲,低眉順目隻默哀了。

沒成想年諒道:“陸紹虞那個混蛋,竟然求娶五妹妹!”

“呃?……啊?……啥?”夏小滿著實吃了一驚,猛抬起頭,托起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哢吧哢吧眼睛。不是我不明白,這個世界變化快……可,這變化也忒快了……

年諒恨聲道:“陸西原來與兒子提親----三子陸紹虞求娶五妹妹。無恥的是,他竟說是先前四叔許過的!!無恥,無恥之至!四叔分明是搪塞之言……”

夏小滿回過神來,忙道:“你方才過去,不會搶著和他們說陸紹虞挑唆郎衙內打紀家大爺的事了吧?!”

年諒斜了她一眼,道:“你自家魯莽不論,倒當旁人皆是魯莽之人?”

夏小滿翻翻眼睛,不就扇了紀淙書一嘴*****麽,瞧你比紀淙書還記仇。她哼了一聲,未及言語。年諒已先開口。

“哪及我說!陸家賊手倒是快的,庚帖也換了,婚書也下了……”他又一拳砸到桌上,“陸老三沒功名,又是衙內鑽。名聲不大好,祖父也知道地。我隻道……唉,偏他們請翰林侍講學士屈大人為大媒,屈大人是祖父至交……祖父這邊……他們提四叔先許了地,三叔那人,哼。知道是陸家,歡喜之極,忙不迭便應了,換了庚帖收了婚書……”

夏小滿撥弄著手裏的茶盞沒言語。先前四老爺雖是搪塞之言。怕還帶著點兒羞辱地意思吧,可人家厚著臉皮打蛇上棍,你也沒轍;三老爺呢,嫌貧愛富還管什麽人品;陸家大媒又請的重量級人物,老太爺不答應也難。陸家真是決心大大滴,手腳也夠快,這怕是年諒娶陸四小姐地前奏吧。這下一步親上加親、娶婦嫁女……?

年諒又道:“及我趕去。他們已是走了。我同祖父說了陸紹虞挑唆的事,道是此人德行低劣。非是良人,祖父又責我多有偏頗,隻說表哥錯在先,被打怨不得旁人。”

夏小滿頓下手,問道:“你沒提那藥方的事吧?!那藥方可還沒證據呢……”

年諒道:“我如何不知那藥方沒證據是說不得的?!隻如今,怕也是查也查不得了。”他咬咬牙,道:“怕是陸家報的就是這個心思!結了親,我如何還能查那藥方?真個查著了,咱們也跟著倒黴。表哥那斷腕之仇,隻得從郎衙內身上報了,便宜了陸紹虞這小人!……隻如此結親,又把紀家擺在何等位置?!”

夏小滿聽著“報仇”倆字就鬱悶,擺擺手道:“咱不是沒告訴他們是陸紹虞挑唆地麽?紀家人也隻當郎衙內是仇家罷了。”

年諒道:“虧得姨母他們不知……可……實在惱人!”如何不惱人,半分主都做不得,一個親戚也護不住,家裏要同歹人結親也阻不了……

“早些去玫州。”他咬著牙。他受夠了。到玫州就自在了。

夏小滿就這話愛聽,忙點頭道:“嗯哪,早些去玫州就好了。”

“待表哥傷好的……”年諒咬了半天牙。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自己勸自己也無數次了,可還不甘心放過陸紹虞那小人,他一臉陰鬱,道:“我實是不甘……。待會試過去地,五妹妹出閣前,非要給陸紹虞個好看不可!”

夏小滿皺眉道:“你不是想把陸紹虞打殘了吧?這會兒你就是把他打死了,五小姐也得出閣----那是望門寡……”

年諒厲聲打斷她道:“渾說什麽!你自己也謹慎些,這話說了就該掌嘴!”

夏小滿撇嘴道:“我曉得了。這不是……說這麽個意思麽。你可想仔細了。”

年諒道:“我有分寸。隻是,出口氣。不會叫五妹妹過去遭罪的。收拾了陸紹虞,也能告訴表妹替表哥報仇了,省得她老惦記著,遭老七蒙騙。”

夏小滿道:“陸家如今也成了親戚,你還是背後打悶棍吧,要真讓他們家知道你收拾了陸紹虞,五小姐嫁過去還有個好?你也想想五小姐那性子……”

她忽然想起陸家也要嫁女兒過來,禁不住嗤笑一聲,長出了口氣,道:“嘖,你要打呢,不如陸家小姐嫁過來再打,便是陸家人知道了,他們女兒在咱手裏,他們也不敢折磨五小姐。”

人質的力量是無窮的。

年諒聞言又是一拍桌子,喝道:“你今日魔怔了?淨說昏話!什麽陸家小姐嫁過來?誰娶他家女兒?!”

夏小滿也就是想到那兒順嘴溜了,見他急了,倒正經了幾分,瞄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慢悠悠道:“我的六爺呀,今兒是四老爺許婚在前,屈大人大媒在後,老太爺便答應了五小姐地婚事。若過兩日,陸家依樣葫蘆做下來,當年婚盟在前,找個什麽大人大媒在後,老太爺會不會答應陸四小姐的婚事?”

年諒一時愣怔。他打回來就憋悶著一口氣,光尋思陸紹虞了,全然沒往同陸四小姐的婚事上想過。如今想來,陸家不惜折節迎娶五妹妹,便是發狠要同年家綁到一處去了。這到底意味著有一門親捆綁便不需要再嫁陸四小姐,還是意味著準備越捆越緊。娶了五妹妹立時把陸四小姐嫁過來?如果是後者,那麽,照滿娘說的,尋個老太爺也無法拒絕地人為大媒……

他一陣煩躁,道:“總之我不會娶她就是了。過幾日就往玫州去。離了這虎狼之地。若他們沒廉恥地把女兒送玫州來……”

他頓住口說不下去了,這才是最讓他頭疼地。他先前一直想盡快退親,就是怕陸家把閨女丟來玫州,到時他可怎生推卻……

他在糾結。夏小滿也在糾結。

唐僧VS牛魔王的妹妹。到底哪一個能讓她過得舒心……

最終,夏小滿拿定了主意,認真瞧著年諒,緩緩問道:“六爺還記得我說的,錦蛋最好的保存法子?”

年諒一皺眉,這都哪跟哪?怎的說上了錦蛋?!他不耐煩地揮手道:“滿娘休要言它。你便是厭煩吃地,這會子吃都吃盡了。還抱怨這做什麽?”

夏小滿淡淡一笑。道:“沒錯,最好地保存法子就是吃到自己肚子裏去。不怕壞。也不怕賊偷賊搶。你娶了表小姐吧,也就不必提防七爺搞鬼了。----這樣自然也就不必娶陸四小姐了。”

年諒一時錯愕,隨即沉了臉,惱道:“你真是魔怔了,這都說的什麽昏話!”

夏小滿掛出無比正經地笑容,向在同客戶報底價一樣,認真而誠懇道:“我說的是兩全之策。六爺自己思量一下。”

年諒又氣又惱,瞪了她兩眼,卻見她一直麵色平靜,認真的盯著自己,並不是玩笑地樣子,心裏更堵,唬著臉道:“莫要渾說!我視她同親生姊妹!”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她,也不宜為妻。”

夏小滿眉梢一挑,說到關鍵了,不是不肯,是不宜。她歪著頭,似笑非笑瞧著他,道:“不宜?”

年諒被她盯得窘了,也板不住臉了,搖了搖頭,歎道:“你莫要玩笑了。你也是知道的,她那性子……隻做妹妹便罷了,實是久處不來。娶她豈不自找麻煩……”

夏小滿心裏喟歎,這廝也是聰明的,曉得唐僧哪裏不好,不知道七爺為嘛就沒覺得唐僧嗦呢?還沒命的往上糊。不過也對,七爺地擇偶標準估計也不是啥有理想有文化,隻要有美貌也就夠了。

放棄嗎……等著牛魔王地妹妹過門……?

或者……

她眼睛轉了轉,叫他稍等,自家出去,把廊下籠子裏的六條喚了出來,又叫小丫鬟給她抓了一把果仁。

年諒見她帶了六條進屋,還道要與他解悶,不由皺眉道:“正經說事,偏你又尋這玩物……”

夏小滿笑眯眯道:“我也正經說事呢。你瞧著。”

她把六條放到桌上,六條也有兩三天沒同她玩了,也是極悶了,這會兒就十分活份兒,跳來跳去,一會兒上了茶壺,一會兒往點心盤子裏湊合。她笑了笑,喊了聲六條,攤開手掌心,中有幾枚果仁,六條立時樂顛樂顛往她這邊來。

她忽然一翻手,手握空拳,向六條一揮。六條一個急刹車,迅速跳開兩步躲了,站一旁偏了偏頭,眨眨眼,瞧著她,似乎尋思了一下,然後又繼續跳近她。這次,她沒再捉弄它,把掌心攤到它麵前,六條快樂的啾鳴一聲,就著她的掌心啄食起來。

“瞧見沒,”她向年諒道:“六條當初也不是個好性子的,當初怎麽訓它的?你隻會供著!這想讓它合你心意,就不能一味讓著,供著。甜頭要給,教訓也要給,這就是調教。如今可順當多了吧,便是打它,它都和你近乎。”

她伸手摸了摸六條的羽毛,道:“此外,還得讓它知道你地好處。那會兒它不是飛了麽,怎麽又回來了?它先前也不是沒主人,怎地就飛回咱家,不去它舊主子家?還不是知道了咱們的好處!”

年諒臉色稍霽,從她另一手裏接了些果仁,也去喂六條,喟歎一聲,道:“你倒是滿口地道理了。然這鳥和人又怎能一樣。”

她頓了頓,無端想起往事,鳥和人怎的不一樣?

從前某任男友,分手後又回來找她,理由是那句泛濫成災的台詞----再找不到一個像你這樣待我這麽好的女孩了。當然,她隻回應他一個“滾”字。她鄙視他,而她自己呢?工作中途不爽,險些就要辭職了,悄悄找了一圈新工作,結果哪裏待遇、前景都不如現在的公司好,便又老老實實的留下來,繼續忍受她那變態經理,熬開資的日子。

知道好處了就不走了,知道好處了就會回來,鳥是這樣,人也是這樣,誰都這樣,沒啥不一樣的。

她好心情一點點灰掉了,把果仁都倒在桌上,撲弄掉手上渣子,隻道:“那就試試吧。表小姐年紀還小,也好調教

年諒沉默半晌,道:“滿娘。我不會娶她。此言不必再提。”

夏小滿收了笑容,冷冷道:“那你就準備調教陸四小姐吧。”

年諒心裏越發煩躁,雙肘拄在桌上,拇指壓著太陽穴,四指使勁兒揉著額頭,像是想把煩惱都擠走一般,口中隻道:“待去玫州……不再管京裏的事……待去玫州……”

屋裏沉悶下來,隻有六條是高興的,兀自蹦蹦跳跳,吃著果子,啾啾作鳴。

玫州啊。她盯著快樂的吃著堅果的六條。你總把玫州當天堂,可實際呢,是各各他也不一定。人和鳥不一樣麽,你出去了,知道京裏的好了,會不會回來?

她垂了眼瞼,自己呢?跑掉了,知道年家的好了,會不會回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那邊年諒猛然放下雙臂,唬了她一跳,也醒過神來,她偏頭去看他。

他深吸了口氣,眼中爍然,異常堅決道:“去玫州。這幾日就走。隨陸家折騰去。爺不管了!帶姨母一家一起走---表哥不是不願回去,讓他去玫州養傷,養好再論;帶走了表妹,老七還想什麽?姨母也當享享清福了,到了玫州,咱們做主,定讓姨母舒舒服服的!”

夏小滿翻了個白眼,學的真快,如今都知道“吃不了,打包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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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釋。這個詞,“各各他”。估計大家都知道。不過還是注釋一下。

各各他是希伯來語,骷髏地的意思,是耶穌被釘死的地方。

以上。

所有跟帖: 

十樣錦 卷四-1 / 秦十六 著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17993 bytes) () 06/10/2009 postreply 22:38:35

十樣錦 卷四-2 / 秦十六 著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34083 bytes) () 06/10/2009 postreply 22:41:14

十樣錦 卷五 / 秦十六 著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93420 bytes) () 06/10/2009 postreply 22:42:44

終於看完了。多謝多謝。 -跳舞的塵埃- 給 跳舞的塵埃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塵埃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3/2009 postreply 23:03:01

謝謝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45 bytes) () 06/15/2009 postreply 07:20:35

謝謝,意猶未盡,就沒了? -金羊媽媽- 給 金羊媽媽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5/2009 postreply 09:03:15

回複:十樣錦 卷五 / 秦十六 著 -lydianlu- 給 lydianlu 發送悄悄話 (31 bytes) () 06/17/2009 postreply 08:07:47

前麵都很好,超爛的結尾,什麽都沒交代,嘎然而止 -chchzhzh- 給 chchzhzh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8/2009 postreply 10:24:04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