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就要到‘立秋’了,可天氣還是如此悶熱。我看到歡香館門前兩棵核桃樹上,結出了一個個小巧的綠色果實,果然是秋天就要來到了。
歡香館裏每日照樣是客如流水,迎來送往;這日我到歡香館,湊巧看見桃三娘讓何二去買回了二十斤的生薑,說起來,目下確是該到生薑交新的時節了。
所有的生薑,桃三娘都必須仔細挑選過的,首先要做的是薑霜,這東西是專門以備秋天吃蟹所用的;就是把偏老的薑塊擦洗幹淨後,帶濕就將它磨碎,放在絹布上濾過,日陽下曬幹成霜狀就是了,把它一小瓷瓶地裝好,有時還可以賣給一些長途走遠路,又有脾胃虛寒症的客人,讓他們平時飲食之中加進去,便還能省卻掉不少養生保養的繁瑣。
把老薑都做了薑霜,剩下嫩薑,就可以做蜜薑和糟薑了。
蜜薑很簡單,就是餐前的小吃,嫩薑切小片,燙過水去部分辣味,蜜糖浸就成;而糟薑,則得仔細,小心不能傷了皮,也不能碰生水,用幹布擦幹淨之後,晾半幹,準備了薑五斤,就得有五斤的陳糟,鹽二斤,拌好了入甕封存,而如果想要薑入色鮮紅好看,那還的加入當天早晨開放的紫紅色牽牛花,去蒂拌糖再與薑一同封存,七天之後就可以開甕來吃了,風味尤其特別。
我幫著三娘打下手,把糟薑的甕放置好,看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還得回家做飯,我和三娘一起走出前麵大堂,恰好看見兩輛氣派的馬車停在店門口,分別下來了幾位衣著相貌都十分不凡的官紳模樣男人。
桃三娘趕緊上前去招呼,而我則連忙靠邊走避,往家走去。
正午的天氣實在熱得讓人難受,娘近來身子也總不太舒服,沒什麽精神,爹出外忙活去了,家裏隻剩下我和娘倆人。
我熬下粥,然後摘了一把自家院子裏種的韭菜,切碎做一盆韭菜炒雞蛋,另外還有醃製的小黃瓜醬菜,也是可以讓人很好地開胃助餐的。
可是做好了,娘卻伏在案上睡著了。
我不敢驚擾她,隻好自己去隨便吃了些,然後呆在院子陰涼裏和烏龜玩。
烏龜也沒精打采的,我對它說什麽,它最多也隻是看著我眨眨眼,我用菜葉子去搔它的頭,像是終於惹得它也煩了,索性縮進去徹底再不理睬我。
“哎,好悶。”我靠在牆角,牆壁和地上都是涼涼的,我望向頭頂上的屋簷和天空,那朵朵白雲飛過,它們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呢?說起來雖然歡香館裏天天都能看見來自五湖四海的商旅客人,聽到他們說話奇怪的口音,但是究竟他們來自的那些地方究竟是什麽樣子?我卻一點都不清楚。比如曾經有一位自稱四川來販賣藥材的客人,他嫌南方的飯菜口味寡淡,三娘就專門為他做了一道麻辣牛肉的火鍋,菜麵上鋪滿了那麽多的花椒顆粒,一汪重重的紅椒油,聞到那樣刺鼻的辛辣,就已經讓人受不了了,那那位客人卻吃得無比高興……還有幾位據說來自北方草原的客人,讓桃三娘專門去買來整隻羊羔,在後院子裏直接升起火堆,當場剝皮燒烤的情景,也真是夠讓人驚訝的。
“烏龜……你從哪來?你也真是頑強啊,曾經被埋在泥土裏都有半年多時間,還能活著……”我摸著烏龜的背,對它嘀咕幾句,卻漸漸感覺到困了,牆外一棵高大的梧桐伸進來繁茂的枝幹,時而飄落的葉子似乎帶著一點風的清涼……
***
‘嘩—!’一聲,一隻大鳥尖叫一聲,從梧桐樹上展翅飛起,把我一下子驚醒了,我懵然睜開眼睛,好半晌才看清眼前,還是在我家院落這窄小的一角,烏龜乖乖地呆在我的手邊,不知過多久時辰了?梧桐樹的葉隙透出斑斑的陽光,照在我麵前的一小塊空地上。
方才在夢裏——好像是什麽很奇特的景象……有眾多錯落有致、筆直高高豎立的樹木,其中有一條蜿蜒的林間小溪,水光在透進森林的陽光下,顯得碧綠明亮,兩邊還有很多長滿青苔的黑色石頭,好像是很熟悉的地方……
可是,好像江都沒有過這樣的地方吧?我眼睛還有點酸酸的,腦袋裏隻能想到這裏,愣了一下神,我才慢慢爬起來,回到屋裏。
娘早就已經吃完了午飯,碗筷放在桌上,繼續回去忙她的活計去了。
我好像睡著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眼看太陽都往西邊偏去了,可不能這樣癡懶,我趕緊把屋子裏裏外外重新好好打掃一遍,又倒了杯水去送給娘。
娘喝了一口,卻微微皺起眉頭:“桃月兒,幫我在水裏放點鹽……最近口裏總是淡淡的。”
“娘哪裏不舒服?”我看她的神情,隻好給她把水拿到廚房去,放了鹽再拿回來:“我去向三娘要一點蜜薑來給娘吃吧。”
“誒!別去麻煩老板娘。”
“沒事的。”我知道她會反對,轉身就跑出門去。
***
歡香館裏,今晚似乎來了地位尊貴的客人。
我興衝衝地跑過去,卻看見三輛馬車停著,其中兩輛還是中午就來了的,飯館大堂內靠一側圍欄處的雅座,雖然隻有四位客人坐在那裏,但桌子還是加拚多了一張,幾個小廝圍著他們,忙不迭地布置張羅。
我隻是掃了一眼,但卻被當中的一人的排場震懾住了。
隻見他麵前的桌上擺著幾套精巧別致的杯盞,我不懂看那是什麽質地,但可以肯定一定都很貴;他的一個小廝把桃三娘院子裏燒水的風爐直接拿到了屋裏來,在那燒著水,然後那人還正和列座的朋友介紹:“那是我從惠山帶來的惠山泉水,用它泡武夷茶,才是不負了這好茶……”
我不敢站在那,見李二他們也都在忙,我就自己走到後院去。
桃三娘和何二果然在廚房忙著,還有一個像是那些人帶來的小廝,他正在那指指點點地說道:“我們家老爺最喜歡吃的就是這道魚翅炒蘿卜絲,但這個蘿卜絲必須在雞湯裏出水兩次,魚翅隻能用上半根,而且粗細必須與蘿卜絲相仿……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們。”
桃三娘則正在挑揀豆芽,看見我走過來,便笑道:“桃月兒你來了正好,幫忙三娘挑幹淨這個。”
“噢。”我答應著忙去洗手。
“把豆芽的兩頭掐掉,太細太長的都不要。”她說完,就走開去做別的菜。
我一邊挑著豆芽,一邊拿眼去仔細觀望四周的這些備菜,好些都不認識,像剛才那個小廝說的,我也才知道何二在做的東西是魚翅……幾個大海碗裏麵,有泡發的像是海參、冬菇一類的幹貨。這樣高貴的食物材料,我是極少見過的,不要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就算是歡香館裏,平時也是鮮少運用。
我看桃三娘去挑揀一碗同樣是泡發的白色細絲條狀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等我的豆芽就已經挑完,她便又讓我去洗莧菜。
一口大鍋裏麵,飄出誘人的火腿野雞湯香氣,我洗好了莧菜,何二就接過去把菜剁碎和了肉糜,然後再用泡發的腐竹皮去包裹出一個個小荷包形。
我抬頭看看天色,不知不覺,又忙去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了,天色漸暗,桃三娘和何二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整個院子裏彌漫的食物香氣,簡直是從未有過的。
第一道菜是何二做好的魚翅炒蘿卜絲,然後終於桃三娘也起了油鍋,她做的是燕窩炒豆芽,我才知道燕窩原來是就是她挑出那一碗細條子半透明的東西,看起來並不顯眼。
炒的時候,調料也並不能放多,濃白的野雞湯將燕窩先略煨,待湯汁快要收盡了,再另外用雞湯勾一點芡,入豆芽翻炒,炒出來也是一碟清爽白色的東西,盛盤之後,上麵才滴幾滴香油。
我站得遠遠地看著,猜測著那是什麽味道。
燕窩炒豆芽、湯煨甲魚和腐竹包莧菜肉糜,桃三娘帶著何二親自端出去了。
隻見那幾位客人都似乎對燕窩炒豆芽感到極大興趣,各人夾了一箸細細品嚐之後,隨即無不露出驚羨的神情,但他們在說什麽,我是聽不大清楚的,但他們頻頻點頭的模樣,想來是十分滿意的了。
桃三娘回到後院來,我興奮地跟在她後麵:“三娘,今天做的菜我是第一次見啊!那桌客人吃的東西都好名貴,連那些杯子碗筷,都好漂亮……真太厲害了!”
桃三娘微微一笑,把一個缽子裏早已和好的麵團拿出來,在砧板上一邊揉搓一邊低聲和我說道:“那中間坐的是朝廷的官老爺,其他也是金陵來的侯府大爺,當然吃得特別講究啊……那些杯子,是喝茶和分別喝不同酒用的,都是些上等名瓷、犀牛角、白玉、玻璃一類,還有銀的、象牙的筷子。”
“哇!”這些東西我都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一定都是很珍貴的東西:“三娘,那你做的東西他們都覺得好吃吧?犀牛角和玻璃的杯子……還有象牙筷子?會讓食物的味道變得更好嗎?”
“這個……”桃三娘想了想:“我也沒試過,不知道呢。”
“噢……那你現在是要做什麽麵食?”我盯著她手上的麵團,繼續追問。
桃三娘有點無奈笑笑:“其實他們也吃不下很多東西,我這是做蝴蝶酥和芝麻餅……對了,天都黑了,你還不回去嗎?”她一邊揉著麵一邊問。
“呀!”我才想起來,我是來向三娘討蜜薑的,怎麽就忘了?
我隻好向她說出來由,桃三娘搖搖頭笑,喊過何二來,給我裝了一碗蜜薑,我不敢再絲毫耽擱,跑回家去。
娘卻沒有責罵我,或許是因為她知道我隻會呆在歡香館的緣故,吃了幾片我拿回的蜜薑,笑笑說味道很好,便讓我趕快去做飯。
爹忙到很晚才回來,我已經快睡著了,豆油燈裏,映出爹疲憊的身影,我爬起來去給他熱飯,娘則去打水給他洗臉。
但爹在吃晚飯的時候,娘卻哄了我回屋,但我看她不自在的神情,像是有什麽事急著要和爹說。
我關上門,卻忍不住好奇伏在門上偷聽,一開始他們說話很小聲,但忽然爹很大反應地“啊—”了一聲,緊接著說話聲音就大了一些,爹問娘:“多久了?”
娘說:“恐怕有兩個月了……”
“若這一胎是男孩,就好了!”爹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原來是娘懷了孩子了。我倒沒覺得有什麽特別好興奮的,轉身回到床上躺下,還是睡覺吧……
***
第二天我提著菜籃子去菜市,半路又碰見了桃三娘,她也提著個籃子,仿佛早就看見我了,站在那笑吟吟地。
“三娘早!”我向她問好。
“嗯,桃月兒真是勤快呢,這麽早就出來了。”桃三娘習慣性地誇我幾句。
“三娘想要買什麽?”我問,因為歡香館裏買菜的事,一般都是何二做的,桃三娘自己很少專門出來菜市買東西。
“昨天的客人訂了明天還會來呢,好像還要多請幾位客人,哎,他們都是獵奇嚐新的想法……所以我得出來看看,還有什麽特別的菜。”
“好厲害!”我想起了昨晚的情形,一下子來了精神:“三娘,那你想好做什麽菜沒有?”
“沒有啊,看來看去不過是這些東西。”
我買了二兩辣豆豉,一小塊牛肉,然後再去買了幾塊豆腐,桃三娘看見,忽然一拍手:“這道菜倒是不錯!桃月兒你可幫我大忙了。”
“你打算給他們做豆腐?”我很詫異:“這麽便宜的菜?”
“菜本身不在貴賤,能分別貴賤的是菜式的做法和用心。”桃三娘這麽說完,也照著我那樣買了豆腐和辣豆豉、牛肉。
又逛了一會,經過米鋪的時候,桃三娘想起什麽:“是了,差點忘記,桃月兒待會跟我回去,我剛做好一壇子醪糟,你拿點回去給你娘吃吧,她有身孕的人,得多吃點補身體的東西。”
“誒……?”我怔住了:“三娘怎麽會知道我娘懷孕了?”
桃三娘擺擺手:“嗬,猜到的……”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是猜到的?”我狐疑地盯著她,她不在意地笑笑,正好看見張屠戶的豬肉攤檔,就連忙過去打個招呼。
“噢,桃三娘!”張屠戶‘砰—’地一聲把手裏的刀砍在砧板上:“你要的四副豬肺可是我今早活活開膛破肚拿出來,就立刻讓夥計送去給你的,怎麽樣?夠新鮮吧?”
“好,謝謝了。”桃三娘笑笑:“你辦事我肯定信得過。”
“豬肺?”我詫異地看著張屠戶的案板上,血淋淋的豬心、豬肝、豬腸都擺在那兒,就是沒有豬肺,看樣子他今天的豬肺讓歡香館全包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好奇地問:“三娘,豬肺要來做什麽菜?”
“你想知道的話,待會來看就知道了。”桃三娘一手提著籃子,今天看來心情不錯,雖然逐漸靠近正午的太陽,在越來越炎熱起來,但她素潔的蓮青色包頭下,露出雪白的鬢角卻絲毫沒有汗水。
“桃月兒來店裏喝杯梅鹵茶再走。”到了歡香館門前時,桃三娘不由分說就拉了我進去。
點了一壺梅鹵茶,和我一起坐下喝著,讓李二拿一海碗給我裝了醪糟,何二則過來說豬肺已經灌洗幾遍了,現在仍泡在盆裏。
我覺得離奇,連忙跟著桃三娘到後院去,隻見幾對整隻肥大的豬肺,在一盆水裏:“三娘,要做豬肺湯嗎?”
“不是那麽簡單,而是要做一道有點複雜的菜。”
我看著洗得粉白,在水裏半沉半浮的豬肺,桃三娘要說是有點複雜的菜,那就一定是很精細複雜的做法了。
告辭了三娘,我回到家,做了午飯,可娘隻是沒有胃口,我隻好又給娘做了一碗醪糟端去。
烏龜很悠閑地呆在院子一角的陰涼裏,旁邊就是薔薇花架,現在這時節怕是太熱,花也沒幾朵開著,顯得蕭條。我過去坐在地上,看烏龜在那嚼著一根青草葉子,它嘴巴嚼著,卻時而又停一下,側起兩顆黑豆似的小眼看看我,我用指尖去輕輕觸一下它額頭,它也隻是把眼睛略閉一閉,並不縮回頭去。
“每天和你這樣呆在一起,倒也是滿舒服的呢。”我這樣對它說:“……我的爹娘都很想再生個弟弟呢,你到時候也一定要跟他玩啊。”
它好像能聽懂,看著我半晌,眨眨眼,才又去專心嚼它的草葉子。
***
我傍晚再看見桃三娘的時候,她還在不斷把水用管子灌進豬肺裏,一個肺裏用水幾乎都得一小桶,灌了又瀝出,反反複複。
我看她接下來還要拿小刀,更小心地去剔豬肺的包衣,把豬肺來回的輕輕撲打、拍敲、倒掛,放到摻了白酒的滾水裏泡滾。
我實在是想象不出,豬肺竟然還有這樣精細的做法。
反複的鹽抓、酒水滾,據她說,隻有經過這樣不厭其煩的製作工序,最後才能使這整塊豬肺逐漸越縮越小,所以必須提前一天準備,待到明天才能達到肉質細膩潔淨,色澤白嫩且形質如花的效果。
“三娘,這樣做不是太麻煩了嗎?就沒有更加方便的法子?”我看著她做,都忍不住想要抱怨:“你今天一整天都花在做這道菜的功夫上啦?”
桃三娘甩幹淨手上的水,又忙著去看那口熬湯的大鍋,一邊說道:“古人不是有一句話叫‘食不厭精,燴不厭細’麽。”
“噢。”這句話我聽著也是似懂非懂。
“他們對食物,有一種特別偏執的欲望……色、香、味、形,幾乎都到了苛刻的地步,對待他們,我當然得更加當心在意了,去滿足他們的想法啊。”桃三娘在湯鍋裏攪拌著,裏麵有整隻的野雞和炙烤過皮肉的水鴨、豬大腿骨,據說熬湯的水,還得有一半是郊外山野附近舀回的河水,這樣熬製出來的肉骨湯色才能清澈,氣味才會不濁。
“好了,進去休息一下吧。”桃三娘拉著我回到前麵大堂來,今天沒什麽客人,我在櫃台前的桌子坐下,桃三娘給我倒了梅鹵茶:“怎麽?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我一怔:“沒有啊。”
桃三娘把我額前一縷頭發捋開:“熱吧?”
我又搖搖頭,剛想說什麽,就有客人進門了:“三娘!”
我們同時轉過頭去看時,隻見陳長柳穿一身清逸的葛青長衫,手裏搖著一把折扇,嶽榴仙一襲紅衣白紗裙,風情翩翩。
“好些日子不見了,怎麽今天突然大駕光臨?”桃三娘一邊給他們安置座位,一邊說道。
“就是因為好些日子不見了,剛拜訪過附近一位長輩,想不到異地任職十幾年,才剛剛告老還鄉不到一個月的元老爺,都知道歡香館老板娘,不得不說三娘你實在是豔名遠播啊。”陳長柳歎一句笑道。
“元老爺?”桃三娘想了想:“就是昨晚來吃過飯的那位元老爺?”
“是啊,他與我爹生前乃莫逆之交,也是江都人,隻是之前十幾年他調任到京城為官之後,與我爹就再不曾見麵,這次他回來,就讓人送信給我,邀我見麵以敘與我爹之舊情吧。”陳長柳自己拿起杯子,斟一杯茶喝了:“渴死我也。”
嶽榴仙掩袖一笑:“方才長柳在他家可是水都不敢多喝。”
“嗨!別提了!”陳長柳擺手。
“那又是為什麽?”桃三娘疑惑問。
嶽榴仙隻是笑,陳長柳忿忿地道:“說什麽一杯茶慢慢飲下,才是品茗,但若一口氣喝幹一杯接著一杯的,則是牛飲的粗鄙蠢人的話,簡直是偏執老儒!”
“那位元老爺著實嚴肅講究呢。”嶽榴仙也歎道:“不過他卻說起嚐過桃三娘的廚藝,就連京城裏一等的禦廚,也不是不能拿來相提並論的。三娘烹調的用心,就能從菜品的口味中充分感觸到。”
“嗬,那實在是過獎了。”桃三娘笑笑:“不過,今天兩位想吃點什麽?”
“聽你安排啊,隻要是經桃三娘手做出來的,必定都是人間美味無疑。我肚子裏的饞蟲都在往外爬了。”陳長柳笑著道。
不知為什麽,我聽到‘饞蟲’的時候,卻心裏一震,
“好吧。”桃三娘答應著轉身忙去了,可我就在她甫一轉過臉去的時候,卻看見她原本一副笑臉盈盈的神情,頓時就十分凝重下來。
我下意識便也跟著三娘到後院去。
天幾乎全部黑暗下來了。有一點風,比白日裏涼快許多。
桃三娘做菜,她的埕子裏有事先蒸好的鹹魚肉餅、瓷罐燜肉,糟醋蘿卜也都是現成的,她再做個蝦米拌白菜絲,青綠鮮脆的菜葉子在水裏焯過,淋上熟油,紅紅的蝦米配上,散發著有一種誘人的光澤——食物這樣的光澤,絕對能一下子吸引起任何人的口腹之欲。
但不知為什麽,在我眼裏,看得那一條條小小的蝦米久了,卻仿佛看見它們動起來,就像一條條小蟲子。
“三娘,”我看著桃三娘的神情,有點不大敢問她:“看見有好吃的東西,就會很想吃到,是因為肚子裏有饞蟲嗎?”
“饞蟲?你怎麽想起這個來了?”桃三娘有點詫異地回答道:“這是沒有的事。”
“隻是因為肚子餓了嗎?還是本來就很想要吃到好吃的東西,恨不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好吃的,都吃進自己的肚子裏?”我還是不明白。
“桃月兒,今天真有點奇怪呢。”桃三娘看著我笑:“如果真的有饞蟲,其實也可能是餓鬼吧。”
“餓鬼?”我一驚,感到全身的寒毛一豎,頓時後悔不該問起這個話題。
“是啊。身在餓鬼道的餓鬼,隻要活著一天,都得忍受餓肚子,它們能聞見世間所有美食佳肴的香味,但因為它們口中會不斷噴出火焰,把送到嘴邊的食物全部燒成焦炭,所以它們從來都沒有一次能真正把食物吃進自己肚子裏的。”桃三娘說著這些令人膽顫的話,卻還是那麽一副淡淡的語調。
“而且,餓鬼也分不同級別的,雖然大多都得承受諸如冷、熱、饑、渴、疲累不堪等苦楚,但在餓鬼道中,其中一些餓鬼也是頗有福德,天生具有神通力量,喜歡欺壓別的同類,甚至跑到人間,依附在一些與它們有相似特征的人類身邊,利用那些人類的陰暗心理,激發他們的各種各樣的欲望,從中伺機侵害更多人類……最終好讓他們,也變成和它們一樣的餓鬼為止。”
“太、太可怕了。”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桃三娘忽然停下手裏的活,轉過來看著我,半晌:“你剛才也看見什麽了?”
“我……我什麽也沒看見啊。”我被她的樣子又是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擺手。
“是嗎?”桃三娘依然不信的樣子,但看我的樣子,隨即才又笑道:“那看來是桃月兒感覺到什麽了吧?誰叫他們倆跑到元老爺家去了,沾回來那東西。”
“什、什麽?”我結結巴巴地問。
“沒什麽。過來幫我一塊把菜端出去吧。”桃三娘又恢複了一貫的笑顏。
陳長柳看來真的餓壞了,雖然向來一派書生斯文相貌,但這會子吃相可以說是狼吞虎咽,完全沒了平素的條理。
嶽榴仙一旁看著,也不由得有點尷尬笑道:“好久也沒見你這般餓了,好歹吃慢一點,當心噎著。”
“就算是再普通的飯菜,但經過三娘的手藝,不知怎麽就變得那麽好吃。”陳長柳把剛吃幹淨的碗又遞給桃三娘:“麻煩再來一碗米飯。”
“胃口真不錯呢。”桃三娘示意李二接過碗去盛飯,一邊說著話,好似不經意地走到他倆人的身邊,忽然大呼一句:“好大一隻蟲子!”接著一巴掌拍在陳長柳肩膀上。
“誒?”所有人都被她的舉動一愣。
“哎,跑掉了。”她微皺起眉頭遺憾地說。
我在一旁完全看不見有什麽蟲子,空中地上都沒有,但既然桃三娘說看見了,那必然是有的。
吃完了飯,他們還要趕回家去,桃三娘送他們上了馬車,也催促我回了家。
***
其實我並不明白桃三娘說我,是感覺到了什麽東西,再說那天晚上元老爺一行來店裏吃飯,我也沒看見什麽異樣,怎麽反而陳長柳他們來了,就說我感覺到了什麽呢?我隻是問了她關於‘饞蟲’的問題而已啊。
今天菜市上有新鮮青綠的蘋果,我買回來幾個,因為娘向來喜歡吃蘋果,最近又嗜酸。
午間就開始下雨,天上先是一股勁兒地霹靂閃電,大塊的鉛雲看似緩慢,但氣勢洶湧地越積越厚。
我趕緊把烏龜抱回屋裏,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大雨就‘嘩啦嘩啦’地落下來了。
我原以為這夏日裏平常的雷陣雨一會就過去,卻不曾想它竟一直下到日沒時分,才逐漸停歇下來。
我家院子裏種的瓜菜,都被風雨打得亂七八糟,薔薇架子的花葉更是七零八落,地上全是一汪一汪的泥水,沒辦法,我隻好把它們一一扶正,重新收拾齊整。
無意中透過我家的矮牆覷了一眼對麵的歡香館,看來那些尊貴的食客並沒有因為暴雨的天氣而改變來行程,四輛馬車已經依次停在那裏。
今晚來的人好像比前天晚上更多了,不知道三娘會忙成什麽樣。
我很想要看看她還會做出什麽精美絕倫的菜色,於是迅速把院子裏歸整幾下,趁娘不注意的功夫,便開門溜到歡香館去了。
原來今天的歡香館已經是被貴客們整個包下來了,正門前或坐或站了好幾個小廝,我不敢從正門進去,隻好繞到側門去後院。
我在想著,也許桃三娘想著對待那些刁鑽的客人,就得用刁鑽的菜式吧。
但去到之後,正好看見做好一盤涼菜的何二,是以黃瓜絲、炒芝麻、香油拌煎香的蝦仁,表麵還撒一撮薑霜。我進來的時候,他正把菜端出去。
我不作聲就站在一旁,繼續看往後由桃三娘做的熱菜;第一道是用打成細膩白茸的雞肉燉燕窩;第二道是醉鯉魚腦;就是取四個重八兩的大鯉魚腦殼,入酒釀調料中煮熟而成;第三道是煨三鴨;就是把江寧產的肥鴨、野外打的野鴨、普通家養的家鴨三種鴨肉去骨切塊,薑蔥起鍋,然後加以自製的醬油、醪糟、鹽、椒粒煨熟;第四道則是叫鮮筍菌子煨雞皮的小炒菜;但這雞皮卻是事先糟製過的,配上鮮筍菌子旺火油炒出來,色香氣味都特別誘人。
我在一旁看著桃三娘做好這幾道菜,一一裝盤,整個院子裏都彌漫著香氣,不過這些菜,倒沒我原本想像的,會特別繁瑣和奇特。
桃三娘一早就已經看見我來了,這時她一個人端這麽多菜有點吃力,便叫我幫著她一塊拿托盤端菜出去。
我答應一聲趕緊過去。
我端六個盅子分別盛著的雞茸燕窩跟著三娘出去,原來今天來的客人,除了前晚那四位官老爺模樣的男人以外,還多了一位衣妝鮮豔、風情嫵媚的女子,和一個坐在那元老爺身邊,年紀看來比我隻稍大一點的白淨少年。
李二幫桃三娘擺好三碟熱菜,桃三娘則轉身將我捧的一盅盅燕窩分別奉給每一位食客。
我在這麽多大人麵前,緊張得氣也不敢出,生怕出什麽差錯。
但那元老爺今天仿佛心情很好,在桃三娘上菜時,他還注意到我:“老板娘,你這裏還有這麽一個清俊俏麗的小丫頭啊。”
桃三娘笑道:“回大人,這丫頭也是我們這條街上的鄰居罷了。”
“噢!”元大人點點頭,問我:“幾歲啦?叫什麽名字?”
我不安地看了看三娘,才學著她的話答道:“回、回大人,我叫桃月,十歲……”我的聲音越到後麵就越小,連我自己都要聽不清了。
“嗬,這孩子還很生澀呢。”我聽見那元大人這樣說道,忍不住抬眼看他,他的話是對他身旁那個少年說的。
“春陽,她比你還小兩歲。”
“是的,大人。”那叫春陽的少年儀態恭謹地回答一句。
我起初以為那少年是元老爺的兒子,但現在離著近看,那元老爺體貌黑瘦,精神幹練目光炯炯,而那叫春陽的少年……有一張冰棱一樣蒼白而俊秀的臉,鬆鶴綸巾一絲不苟地束著額,神態帶有不可輕易靠近似的冷淡,隻是那雙眼睛,卻隱約閃爍著與年齡全不相稱的一絲嫵媚。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少年,他與平素在街頭巷尾都能看見的那些孩子根本全不一樣。
“呀!老板娘,這一道鴨子的味道,確實不盡相同啊。”忽然一個人的說話打斷了我的思忖,是在座的客人嚐了鴨肉後發出的驚歎。
元老爺一邊掀開燕窩盅蓋一邊笑道:“你們幾位也是京城裏那麽多年的了,這次卻也算見了世麵了吧?”
“元大人果然見識不凡,想不到江都這裏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飯館子,竟也會有如此手藝,烹出如此美味佳肴!”那個大人有點誇張地點頭附和道。
“對了,要說有如此美味佳肴,又怎可沒有美女琴歌呢?金雲兒,你也來唱兩曲助興如何?”那元大人這樣對同席吃飯的那女子說,我站在一旁看得呆了,原來那個女子是妓女,就在我還在發愣的時候,桃三娘牽起我的手,低聲道:“走吧。”
我才醒悟過來,跟了她回到後院去,隻聽見屋裏響起歌聲和陣陣笑語。
何二已經在處理豬肺的最後工序,隻見在接連一天一夜繁複的拍打、滾泡之後,豬肺終於縮小成巴掌大一點的白片,桃三娘小心翼翼用鍋勺將六塊細膩白嫩的肺塊放入香濃的野雞湯裏,那看起來的確就如一大朵綻放的白花浮出水麵。
然後,她端了進去給那些客人,我扒在門邊朝裏張望,隻聽桃三娘恭謹地向那幾位貴客介紹:“諸位客官,這便是我起先與諸位說的,‘芙蓉肺’。”
“芙蓉肺?”我吃驚得睜大眼睛。
桃三娘用六個瓷碗盛了,分給眾人一邊說給大家製作它的功夫,元大人仔細看著碗裏:“這是整個豬肺?灌洗揉搓一天一夜縮至這麽小?”
“是的,各位大人請品嚐。”桃三娘笑道。
我也很想嚐嚐那芙蓉肺是什麽味道,單說那個雞湯,聞著就夠香的了……
還有幾道菜沒上呢,不過都得等桃三娘來操持,我見何二在那裏默不作聲地做鴿蛋膏,是把去黃的鴿蛋打稠加入冰糖和脂油,然後上鍋燉的,估計是後麵才上的甜點。
我一徑在門外朝裏麵偷看,屋裏雖然伺候的小廝不少,但又不能離飯席太近,所以都是四散開的,他們看來都十分倨傲,我生怕他們瞅見我,隻聽見那個叫金雲兒的女子又唱了一支曲子,不過歌詞我一句也聽不懂,我遠遠看著他們一邊大加讚賞地吃著那碗芙蓉肺,一邊高談闊論;一霎間我覺得他們那一張張臉上那種滿意的笑容、相互顧盼說話的模樣,怎就那麽討厭?那元大人正襟危坐在當中,衣飾華貴,桌麵五光十色的杯盞陳列,周圍人似乎都在對他說一些奉承的話,但他都並不十分在意,那個叫春陽的少年,一直在旁邊為他斟酒,元老爺會高興地一飲而盡,他們無論怎麽看,都不像一對父子,甚至有時,元老爺還把自己的酒杯遞到少年麵前,讓他就著他手中杯子喝酒——
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就在那少年略低下頭去喝酒的時候,他的目光竟然瞥向了我所在的方向,恰與我的視線撞上,難道他知道我在這裏窺看他們?我一時間懵了……而他那種若有深意,又帶有一絲玩味輕蔑的眼神,隻一瞬間,就讓我渾身一涼!
“桃月兒?”
“啊?”我嚇了一驚,連忙回頭。
桃三娘一手拿著鍋勺一手叉著腰:“天黑了,你該回家去了。”
“啊……是!”我猛然醒悟過來:“我忘記時間了!三娘你忙,我這就回去了!”
桃三娘低頭看著我的表情,不知為什麽,沒有了平素的笑容:“快回去!”
“是!”我趕緊腳底抹油就要跑,但她突然又叫住我:“等等。”
“啊?”我站住,她走過來,附身看著我,這時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四周,院子裏隻有風燈和爐火在發出光芒,跳動的光的影子映在桃三娘的臉上,半晌才道:“沒事了,你回去吧。”
我心裏‘咚咚’地有些不安,回到家裏,娘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她責備了幾句,說我不該總在外麵瘋玩到這麽晚才回來,我不敢作聲,吃完飯,在院子裏繼續收拾那些吹倒了的蔬果架子,烏龜呆在一灘泥水邊玩水,弄得一頭的泥沙,看見我來了,還試圖躲到一叢冬瓜葉子下麵,我過去一把抓起它,徑直到井邊打上來水,將烏龜整個浸到水裏——
——
一個語調慵懶的聲音響起:“嗨!你叫桃月嗎?”
我先是一怔,隨即抬起頭,我家的牆上,一團飄散蒙朧白霧般的影子,而且夜幕之中,什麽也看不清,我驚訝得用力閉一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明明就是一個垂下長長裳裾的少年站在那裏,鬆鶴綸巾一絲不亂地束著額。
“啊!”我吃驚不小,就是元老爺身邊那個叫春陽的少年,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他此刻的神情,與方才在元老爺身邊時所表現的樣子,完全不同,仿若換了另一個人。
他的身周依舊環繞著那股白霧般慘白模糊的光華,他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著我:“你啞巴了嗎?我在和你說話。”
“什、什麽?”我已經感覺到什麽不對了,他不是一直和元老爺在一起吃飯的麽,不可能走得開,穿那身白衣服,更不會爬人家牆頭吧?
“哎,我說,你好像跟那些人不太一樣,要不,我叫元老爺把你買回家去,咱們倆呆一塊兒吧?”那少年看著我驚疑不定的樣子,似乎覺得很好笑。
聽到說叫元老爺把我買回家去,我真的害怕了:“誰、誰要和你呆一塊兒去……”
“嗬!元老爺的家裏很好玩噢……歌舞伎和小戲子就有幾十人,還有數不盡讓人眼花繚亂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大家在一起又熱鬧又開心,如何?”
“我不要!”我雖然不是很懂他說的那些是什麽,但是他本人就是讓我越來越感到心中發怵。
“嗬嗬,小丫頭,你的肉看起來比較好吃的樣子,比起那些臊臭的老頭,肯定強多了。”他似乎以逗我害怕為樂,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更顯出一絲垂涎的猙獰,不像是隻是單純要嚇唬我的。
“你……”我已經駭異得說不出話來,他一定不是普通的小孩。
“怎麽?害怕了?”少年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他咧開的嘴角一直拉長到兩邊臉頰上。
‘咕嚕咕嚕—’就在這個時候,我腳下的水桶裏冒出一串氣泡,水麵像是沸騰起來一樣。
我下意識低頭去看,但水桶裏隻是我的那隻烏龜正緩慢艱難地從桶沿爬上來,我甚至有點不敢再抬頭去看那少年的臉了,但我嘴上還是不想承認:“誰害怕了,你擅自跑出來,就不怕元老爺責罵?”
那少年的神情怠惰地笑著,我的話絲毫對他起不了任何的反應,俯視著我半晌,似乎終於還是意興闌珊了,道:“其實你也就是一普通的人類小丫頭,沒意思……再說這裏也終歸是別人的地盤,我不會逾越規矩的。”他話音剛落,就完全沒有征兆地,整個人在我眼前憑空消失了,連方才牆頭上一直有如一團彌漫霧氣的白光,也完全不見了……就像任何東西都沒有出現過,隻剩下我一個人傻了的站在那裏。
當我醒悟過來,再去隔著矮牆往歡香館張望的時候,元老爺一行吃完了飯,由一群小廝簇擁著,正魚貫從飯館裏出來,桃三娘把他們送上馬車,八匹馬拉著四輛馬車在馬夫的吆喝聲中絕塵而去……但即使看見他們走遠了,可這夜晚裏我卻再不敢踏出家門一步。
***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
我接著買菜的時候趕緊跑到歡香館去找桃三娘,不知道為什麽,昨晚到現在,我心裏都一直忐忑不安的。
桃三娘看來也是剛剛起身,梳洗好了走下樓來,看見我略微顯出詫異,但在聽完我的話之後,她沉吟了半晌,忽然歎了口氣:“昨天晚上我就擔心這個事來著,我明明一直盯著他的……哼,真難纏!”
“三娘……?”桃三娘一定知道這裏麵的究竟的,但她從來不會對我說這些,我看著她,她此刻眉頭蹙起,十分為難的樣子。
“唉,這麽說吧,”她終於開口道:“那個男孩,其實是餓鬼。”
“餓鬼?”我吃了一驚,想起那天陳長柳和嶽榴仙來吃飯的時候,桃三娘說過的話。
“但他現在的身份,是元老爺的……孌童。”
“孌童?”這個稱謂讓我疑惑不解,我完全不明白什麽是孌童。桃三娘很清楚我對這些的無知,她笑了笑:“這個你以後就知道了,總之,元老爺在京城做官那麽多年,那裏是天底下最繁華,也充滿最多聲色欲念、奢迷豔毒的地方,那裏夜晚的燈火,都能把天照亮。”
“有那樣的地方……?”我睜大了眼睛。
“嗯,不過就因為是那樣的地方,精魅魍魎才會特別大量地聚集起來,被人們成百上千倍的欲念熱情所吸引。”桃三娘淡淡說道:“那裏,自然也是餓鬼尋找食物最好的地方,它們可以直接明目張膽就出現在人們麵前……反正,沒有人會去分辨。”
三娘的話讓我很難受,其實她的話我隻是似懂非懂,就如‘孌童’,我雖然不能明白它的意思,但我能感覺到它隱含的東西,讓我心裏很難受!
“我為這些人做出來的飯菜,可以說就是和這些人的欲望是相等的一樣,他心裏對食物是如何的欲望,我就會做出與之一樣的食物來。”桃三娘看著默不作聲的我,忽然伸手摸摸我的頭:“懂嗎?”
我看著她,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就聯想到,做工如此複雜的‘芙蓉肺’,原來就是因為如此複雜的欲望吧……
饕餮娘子之芙蓉肺 作者 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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