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罷書裏書外的“戰爭與和平”,便使人想起非洲野牛的季節遷徙。
每年在特定的時間,每頭野牛都有其各自的偶然的原因,然而最終,每個偶然都促使在那個特定的時候,牛群聚集到了特定的地點。然後千百萬憤怒的野牛大軍出發了。走在最前麵的是少數頭牛,在它們的帶領下,牛群越過草原,穀地,越過河流,或許,還四渡赤水。路上還有獅子豺狗伏擊。也有頭牛衝得太快,脫離群體,最終喪身虎口,所謂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牛群淚滿襟。也有頭牛起點高,卻不能持久,長途中,終於不支,而被身後的同類踐踏而過;也總有頭牛帶領幾個親隨,誤入歧途,然而它們的方向,卻不是牛群大軍冥冥之中早已預定的,那唯一可以躲避過旱季而活命的方向,這小支便無可避免的深陷絕境了。
當然,我們人類,畢竟又高級了一等,我們又多了一類,就是為虎作倀,號稱曲線救國的一類。
如果野牛也有曆史學家的話,他們或許分成幾個學派爭吵,他們考察不同的偶然因素:如果,那個頭牛A不存在的話,那麽最終我們不能達到終點吧?如果頭牛B,死得不那麽早的話,我們的曆史會改寫吧?當然,曆史學家們討論得最多的,大概是征途中,試圖另辟蹊徑的頭牛C,D,E,F,G。他們或許還會大膽假設,然後在幻想中沿著每個頭牛未能完成的路徑上小心求證。這條路如果走完,會通向哪裏呢?
也許野牛中也有哲學家,其中有一兩個站得特別高遠者,他們察古而識今,他們推測出了牛群移動的規律,於是野牛就說,正是那個哲學家,正是他的理論,驅使了牛群的運動。
無論如何,在很多野牛看來,帶領他們踏上征途,走出旱地,走入雨季的,正是這麽一批或是理論上,或是實踐中的頭牛們。
我們人類,站在高遠得多的地方,便知道,無論頭牛的選擇到底有多偶然,牛群要走的那條線路確是必然的。無論有沒有野牛理論家,登高望遠,振臂高呼,牛群移動的規律也絕不因此而做絲毫的改變。
再看曆史長河中,人類所經曆的,人類所能看到的,又是何其微小的一段。我們看曆史,難道比一頭野牛看它畢生的一次遷徙更清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