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長島人
第二天早餐時,運霞對我說,她得的低分化癌發展非常快,要是不被那個私人診所醫生誤診,可能病情不會這麽嚴重。所以她想向那位醫生要個說法,適當賠償因為他的誤診造成自己的損失。我說如果這事不特別費時費心,可以與他討個說法,如果勞心費勁還搞不定,不如算了。運霞就去谘詢瑪利亞,瑪利亞說如果那醫生同意協商賠償當然可以,如果他不同意就麻煩了,因為打起官司來很費時費錢費力的。
運霞回到房裏打了個電話給那個醫生,誰知醫生拒絕承認自己誤診,並一口回絕了適當賠償的要求。運霞氣得要命,連忙打電話給她原來的房東,一位在美國拿到了綠卡的大陸訪問學者何女士,何女士對美國醫生的惡劣態度很生氣,答應幫她找律師與醫生打官司。
放下電話後,運霞開始整理有關病例、診斷書和處方等資料,打算騎車去找何女士。我擔心她勞累過度,就叫她再打電話給何女士,約個時間由我把資料送過去。
我在約定的時間到了何女士住處,把運霞整理的病情資料交給她。何女士告訴我,她認識兩個律師,會盡快和他們聯係的。
誰知我們等了兩天後,還不見何女士回話。我擔心事情有變,就跑到學校圖書館搜索那個私人診所醫生的資料,發現他是戴維斯醫生協會的負責人,我想,難怪這家夥那麽蠻橫,原來他有恃無恐。
我很沮喪,但轉念一想,美國是個民主法治國家,不會任這個家夥橫行霸道吧?
何女士終於來了,運霞叫我去她房裏。隻見何女士把一疊資料還給運霞,滿懷歉意地說:“古老師,對不起!我沒有幫你請到律師,我認識的兩個律師太忙,我就托他們找了好幾位律師,他們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了。” “是不是嫌案子太小了不願意接?”運霞一臉無奈地問她。
“開始我也是這樣猜測的,後來有位華人教授告訴我,除了這個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本地律師一般不願接告本地醫生的案子。”
“那是為什麽?”
“因為律師接了醫療案子後會前方百計地找醫生的毛病,找到毛病後會把案底賠償金提得很高,使醫生或醫院蒙受很大損失。這樣的事情發生多了,醫生們就聯合起來拒絕與告他們的律師及其家人看病。相互博弈的結果是雙方達成互不幹擾的默契,所以一般情況下,律師不願受理告本地醫生的案件。”
“上帝啊!難道在美國就沒有公理和正義嗎?”運霞氣得叫喊起來。
我怕運霞過於激動,忙說:“古老師你別生氣,如果本地律師請不到,還可以請外地律師的。”
“請外地律師花費要多一些。你如果要請,我去我先生工作的聖何塞找找看,能不能請到一個有正義感的律師。”何女士對運霞說。
我心想,現在運霞馬上要去做手術了,哪有時間和精力打官司啊。就插了一句嘴:“何老師,謝謝你了!明天古老師的兒子會到戴維斯,等他來後再商量要不要請外地律師吧,如果要請,我們會打電話給你的。謝謝你這幾天勞心費力,特別是今天專程來跑了一趟。”
運霞也對何女士說:“何老師,真的謝謝你操心了!如果要麻煩你,我再同你聯係。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吃個便飯吧!”
何女士看了看手表,笑著說:“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今天就告辭了,有什麽事情盡管找我,不管我能不能辦到,我都會盡力的。”她執意不肯留下來吃飯,我們隻好千恩萬謝地送她出了大門。
第二天,運霞的兒子劉博平回到了戴維斯,他一見到媽媽就撲上去,兩個人流著眼淚緊緊抱在一起。我在旁邊也眼眶濕了!
過了一會兒,我叫博平放下背包,把它拎到我房裏博平的床頭,讓他們母子好好聊聊。我默然坐著,心裏很不是滋味,直到運霞叫我過她房裏去。
我過去時,母子倆已恢複了平靜。我把運霞想與私人醫師打官司的事情說了一遍,征求博平的意見。博平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母親的手術治療,打官司的事應該放在一邊,以後再說。這時,運霞的表哥來電話說已和醫院約好後天去住院。在這種情況下,運霞隻好同意暫時放棄雇請外地律師打官司,做好準備,明天去舊金山姨父家住,後天到醫院去。
這個時候,離我學習兩年回國的日子很近了,我估計運霞的手術和術後安養要人照顧,而博平剛剛讀博士,課程很多,耽誤不起。運霞的意思是博平陪她做完手術就讓他回學校去。我覺得博平走後由我照顧運霞是義不容辭的,就打電話給我的導師耿教授,請求在美國延期二個月,耿教授了解情況後立馬答應,並要我明天去他辦公室辦理有關申請延期的手續。
翌日一早,博平就陪母親去了舊金山,我則去耿教授辦公室和學校農學院辦理延期申請,然後把申請表寄到美國移民局去。
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辦好手續回到家裏,看到運霞那邊人去房空,心裏不免惆悵。胡亂弄了晚餐後,我到瑪利亞那裏把運霞去舊金山就診的情況告訴她,這位慈祥的老太太歎著氣說:“運霞是個多好的女孩子,但願上帝保佑她順利做好手術,平安回來!”說完,她的眼眶濕了。
因為擔心運霞的命運,我晚上又沒有睡好,第二天起床後有點頭暈,但因為導師布置了新任務,不得不強打精神坐到電腦旁工作。
臨近中午,運霞打電話來了,說她已經住進舊金山分校的附屬醫院,這兩天要做些檢查,估計三天後可以做手術。我祝她手術成功,並要她通知我哪天做手術,做手術時我一定到醫院去看她。
運霞做手術那天,我起了個大早,但趕到醫院時快十點了,我找到她的病房,才知道運霞已進了手術室。我走到手術室外麵,博平和王先生已等在那兒。
博平看上去十分緊張,耷拉著腦袋不說話。我其實也很緊張,但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和王先生一起找他聊天。
中午時分,運霞被送出手術室了。回到病房後不久,運霞就完全醒來,見到我們守在她病床邊,高興地對我們說:“鬼門關過了,這手術做得很好,現在一點都不痛了。” 我心想:“現在麻藥還在發揮作用,等麻藥完全失效後,也許傷口就會痛了。”但看見他們母子高興著,我也高興地祝賀她手術成功,並提議三個男人到外麵吃個飯,然後給病人帶一份中餐回來。
等運霞用過中餐,已是下午一點多,運霞的主刀醫生到病房來了,他知道我們是運霞的親友後,就說:“正好你們在這裏,我要對古太太介紹病情和手術結果,請你們也聽聽。”
我怕醫生說得太快太專業我們聽不懂,就請他考慮到我們的英語能力,說話時語速慢一點。醫生笑了笑,就慢慢地說出了一段話。
“古太太,我遺憾地告訴你,今天的手術沒有達到我們預先的目的,”醫生帶著某種歉意說:“我們的計劃是切除你子宮的腫瘤後,再將周圍可能存在癌細胞的組織一並切除,結果發現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淋巴組織,這就意味著已經不可能從體內完全清除癌細胞了。所以,割除子宮後,我們就停止了手術,對此我們深表遺憾。”
運霞聽後十分震驚:“什麽?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淋巴了!您為什麽不把淋巴組織也割掉?”
醫生搖搖頭說:“淋巴細胞能夠走遍全身,現在割除淋巴組織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難道美國的醫療技術就這個樣子,沒有更好的辦法治我的病嗎?”
“按照慣例,我們可以對你進行化療和放療,但這種低分化癌發展太快,估計也沒有什麽作用,反而會讓你的身體處在最衰弱的狀態,經受很多的痛苦,所以我們不主張給你做這些治療。你的壽命最多隻有半年,我建議你回到中國去,好好地和家人度過這最後的日子。”
聽到這話,博平哇地哭出聲來。我連忙去安慰他,輕聲勸他別影響媽媽的情緒,而我自己的眼淚也禁不住刷刷地流下來。
運霞一直沒哭,她先是對博平說:“兒子,別哭!哭是沒有用的。你趕快告訴你爸爸做準備,我會盡快地回上海去。”然後轉過來對醫生說:“大夫,謝謝你告訴我實情!我會盡快地返回中國,那裏還有中醫,我相信,中西醫結合治療,我不會隻有半年壽命的。”
醫生對這位中國婦女的鎮定和自信感到驚異,他豎起大拇指對運霞說:“你是我見到過的最樂觀、最堅強的病人,我祝願你能夠創造奇跡!”
我也為運霞的樂觀堅定而感動,當初醫生毫不隱瞞地告訴運霞病情時,我還怨恨這醫生太狠心,更擔心運霞得知病情後會心理崩潰,誰知她比我們任何人都堅強。我對這個了不起的女人的尊敬和愛慕又增添了幾分!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